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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九鷺非香 -【百鬼集】《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12:40 AM     標題: 九鷺非香 -【百鬼集】《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2 12:34 PM 編輯

【書名】:百鬼集

【作者】:九鷺非香

【內容簡介】:

      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隻惡鬼

      她有一支筆,帶著一個飄渺的願望,穿梭在不同的空間之中

      記錄著許多「鬼」的風花雪月……

      女主獨白:

      白鬼,既是我的名,也是我手中這支筆的名。收齊一百隻鬼後,它將替我圓一場千年遺夢。俗世沉浮,歲月荏苒,我不知穿梭過多少時空,看過多少悲歡離合,漸漸忘了故人,沒了情感,只是心中那個夙願從未改變……

       ps:本文由多個短篇組合而成以一個「女主」

      作為線索,諸位可以當做是一個長篇看也可以當做一個個小短篇來看~都不妨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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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0 01:10 AM 編輯

1鬼巫(上)

       楔子
  
  李員外家美名外揚的嫡女要嫁人了,夫君是沈家的公子,沈家特意為這場婚禮準備了十里紅妝,羨紅了無數看者的眼。眾人皆道這是一場門當戶對的美好姻緣。
  
  兩家都在喜氣洋洋的準備著婚事,忙得不可開交,沒人會注意到某個清晨李元寶偷偷溜出了府。
  
  李元寶是沈員外的第二個女兒,庶出的。這個身份注定了她會過上與姐姐截然不同的生活,一個身份將她的一生死死的綁住,掙脫不開,反抗不了。
  
  元寶喜歡沈家公子,緣於那日午後,她在閣樓上繡花,絲巾被風的一吹晃晃悠悠飄出窗戶,她起身張望,卻見閣樓之下穿著天青色錦袍的英俊公子抓著絲巾望著她唇含淺笑:「是你繡的?」
  
  「是……」
  
  「很漂亮。」
  
  簡單的對白,一眼的時間,她便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了這儒雅的公子。
  
  然而,沈家來提親,父親卻偏心的把機會給了姐姐。從小到大,最好的東西從來是姐姐的。她一直安心過自己的生活,但在紗帳背面聽到父親與沈家老爺的對話之後,在看見姐姐羞紅的笑臉之時,她感到嫉妒,深深的妒恨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
  
  為什麼有的人總是好運?
  
  她曾聽打掃馬廄的小廝與人談論過,在鎮外的迷霧樹林中住著一個會下蠱的巫師,只要給他錢,他就會賣出蠱蟲。
  
  李元寶沒多少錢,但是她有一些金銀首飾,她全都收羅起來裝在包袱裡。她想買兩條蠱,一條下給自己的父親,讓他別再那麼偏心,一條下給沈家公子……
  
  以後她就可以和他一起好好的過日子了。



       第一章

     「亓天」是早逝的父母為他留下的唯一一件遺物。只是外界人都稱呼他為鬼巫,他也便漸漸忘了自己的名字。畢竟一個名字沒人呼喚,自然就沒了意義。
  
  他自幼養蠱。俗世中的人總有許許多多的煩惱和永遠也無法滿足的慾望,他養的蠱恰好能滿足某些人的需求。所以,儘管他獨居迷霧森林,仍舊有許多人不怕死的越過密林沼澤只為求一隻蠱蟲。
  
  亓天有自己的規矩,一隻蠱蟲十個金元寶,沒有二價,無一例外。
  
  只是,這世界之大,總會有一個人能成為誰的意料之外。
  
  那日清晨,他在沼澤地中看見了李元寶,她已經在淤泥中掙扎了一晚,下半身陷入了沼澤中,披頭散髮,滿臉狼狽,她抱著半根殘破的樹枝勉強掛住上半身,眼中全是悔恨而絕望的淚。
  
  亓天大概能瞭解她的絕望,卻不知她在悔恨些什麼。
  
  聽聞有腳步聲緩慢而沉穩的走近,李元寶用力撐起腦袋,嗓音沙啞的喚:「救救……」
  
  救救我。這三個字在她看見了亓天的臉之後盡數吞入腹中。
  
  應該這樣。亓天明白,他體內天生帶有蠱蟲,蠱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與他同生同息,在他血液中遊走躥動,令他的皮膚凹凸不平,青紋遍佈,猙獰而可怖。
  
  沒人會覺得這樣一張臉好看。幼時他被稱為「妖魔」,被族人驅趕,至父母成日奔波勞累喪命,便是因為這張噁心的面容。
  
  亓天看了她好一會兒,漠然的轉身離開。
  
  一隻手卻在這時顫抖的拽住了他黑色大衣下擺:「救救我……」
  
  求生是本能,即便抓住的浮木可能是她眼中的妖魔鬼怪。
  
  亓天微怔,而後蹲下去十分平靜的將元寶的手指頭一根根掰開。他動作緩平淡,就像在拍開黏在衣服上的泥土。元寶驚懼的望著他手背上遍佈的噁心青紋,看著他的動作,絕望的一言不發。
  
  「救救我。」亓天離去之時聽見她在沼澤地中絕望的啜泣,像隻小狗,無助乞求著想要活下去,「求你,救救我……」
  
  他腳步一頓,回頭看見她淚濕滿面,滿目絕望。他極淡的點了點頭:「嗯。」
  
  亓天父母早亡,小時孤苦,養成孤僻古怪的性格,他不辨善惡,這些年不管是什麼樣的人來求蠱,只要對方能付錢,他便賣。他不救人也不殺人,他只賣蠱。
  
  但這世間總有意外。
  
  當亓天拿著繩索再找到元寶時,她已暈死過去。他想了想,走上前去將元寶搖醒。
  
  此時的元寶渾身的骨頭像碾碎一樣疼痛,她暈過去是因為真的忍受不了了,現在被喚醒,對於她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折磨。
  
  她吃力的睜眼看著去而復返的亓天,雖然此時他的臉仍舊醜陋得讓人害怕,元寶眸光卻猛的亮了起來:「你回來……救我?」
  
  亓天沒有答話,在元寶眸光漸漸熄滅之時,他青紋遍佈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臉頰。
  
  元寶被掐得心驚膽顫,瞪圓了眼怔怔望他。
  
  亓天掐了一會兒,問:「臉如此肥,吃多少肉才長得出來。」他已有很久沒有說話,聲音粗嘎難聽,像菜刀割破瓷盤的聲音。是以他自言自語了一句,便自覺的閉了嘴。
  
  元寶狠狠傻住,但見對方問得認真,自己小命又握在他手上,她老老實實回答了:「是天生的,夫子叫這嬰兒肥。」
  
  「手感……不錯。」
  
  元寶忍辱,僵硬笑道:「你可以多掐掐。」
  
  亓天老實多掐了幾爪,等掐得她臉頰幾乎腫了起來,看見元寶滿目委屈的淚,他才恍然回神一般放開了手。他理出繩子作勢要套在元寶身上,元寶感動得淚花盈盈,而下一刻,當亓天把繩子在她脖子上套定時,元寶嚇得面無人色,慌慌張張的一把抓住亓天的手,一邊捏住套在自己頸項上的繩子,驚恐的問:「你、你這是作甚?」
  
  亓天想了一會兒:「拔出來。」
  
  拔出來?誰?套著她的脖子把她拔出來?
  
  元寶嚇笑了:「不不,等等等等,猛士……猛士!」
  
  粗井繩一緊,狠狠勒進元寶細白的脖子裡,她蒼白的臉色登時漲得青紫,十指僵硬的蜷為爪,食指不甘心的直直指著亓天,她雙眼暴突,目光宛如厲鬼一樣狠狠挖在亓天身上。亓天拉住井繩的另一端,用力的拖拉著,盡職盡責的想將元寶救出來。
  
  而事實上元寶確實被他救出來了,但也因此折騰掉了大半條命。
  
  戳了戳昏迷不醒的女子的肉臉,亓天背起元寶,一步一步往自己森林中的木屋走去。
  


       第二章

     「元寶。」
  
  有個很難聽的聲音在喚著她的名字,元寶皺了皺眉,不情願的睜開了眼,簡陋的屋頂,簡陋的木板床,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潮濕陰冷,她小心的嗅了嗅棉被,登時被一股霉臭味熏得乾嘔。
  
  脖子上浮腫了一圈,她吃力的翻身下床,衣賞上還有乾涸泥土,她渾身乏力的幾乎摔倒,而最難受的還是脖子。
  
  緩過呼吸,她慢慢冷靜下來,轉眼打量這間昏暗的小屋子。屋中的擺設一覽無餘,簡單普通。只是桌上有個格格不入的紫黛色包袱。她走上前去,好奇的將包袱解開一個小口,往裡面一望,傻了。
  
  一堆元寶擺在其中,金晃晃的耀眼。
  
  「十個。」粗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元寶聽到這個聲音渾身一僵,她摸著脖子,有些後怕,而又壓不住好奇的走到門邊,悄悄推開一個縫隙往外張望。
  
  院子兩個男子面對面站著,她一眼便認出了那個黑色的身影便是套住自己脖子的男人,此時他將自己裹在一個黑袍子裡,幾乎連眼睛也沒露出來。對面的青衣男子將一個金色盒子遞給黑衣人,黑衣人掂了掂重量,而後伸出手,不知把什麼東西給了那青衣男子,駭得對方渾身顫抖,最後抱緊雙手,連滾帶爬的跑了。
  
  元寶看得出神,黑衣人轉過身來的一瞬,元寶正好在他大黑袍中看見了那雙印著朝陽光芒的眼瞳。陽光將他臉上凹凸不平的青紋投影得更為立體駭人。
  
  元寶摀住嘴,嚥下喉頭尖叫,「彭」的一聲將門關上。
  
  當初在生死關頭沒注意這些,現在注意到了她只覺心底一陣惡寒,方纔她幾乎看見了在他臉皮之下蠕動的蟲子。她大致想明白了,迷霧森林,面相兇惡,收錢賣蠱,這便是她要尋的鬼巫。
  
  她要和這樣的人做交易……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元寶心中緊張,急急躲到了桌子後面,戒備而惶恐的盯著推門進來的男子。
  
  亓天眼神停留在她肉嘟嘟的臉頰上,待看到元寶脊樑發寒之後,他才垂了眼眸走到桌子一邊坐下,倒水,而後又靜靜盯著她。元寶冷汗直流,房間裡靜默了許久,她才緊張的絞住食指問:「你……還賣蠱嗎?」
  
  亓天收斂了眼神,輕輕點頭。
  
  李元寶咬了咬牙,心頭掙扎了一番,終是豁出去一般道:「我想買兩隻。」
  
  「二十個元寶。」
  
  李元寶摸了摸貼身藏在懷裡的金銀首飾:「我只有一些首飾……可以嗎?」
  
  「不行。」他有他的規矩。他不喜歡金銀,只喜歡元寶,因為那個東西有相當圓潤的手感。
  
  李元寶有些焦急,姐姐與沈家公子的婚期在一月之後,她沒有時間耽擱了:「可是,我真的很需要蠱蟲,你……您可以通融下嗎?」
  
  亓天無動於衷,指尖在圓潤的茶杯口沿來回摩挲,他很喜歡這樣圓滾滾的手感。
  
  被無視的元寶心中既是失望又是難過,圓圓的嘴無意識的嘟了起來。
  
  茶杯中的水倒映出她嘟嘴的模樣,亓天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探入水中,卻只沾了一指濕潤,他抬頭,眸光定定的落在元寶的嘴上:「來。」他對元寶勾了勾手指。
  
  元寶害怕的往後退了一步,摸著自己的脖子有些害怕戒備:「如如如果你真的不通融,便不通融罷,我認……」
  
  亓天站起了身,繞過桌子,逕直走向元寶。
  
  元寶又看見了他面皮下的蠱蟲在爬動,而這人卻似全然沒感覺一般,只冷漠的走近自己,元寶驚惶的連連往後面退,最後退無可退的撞在了牆上。亓天向她伸出手,元寶雙目瞪得老圓,見一隻黑色的蠱蟲在他手背的皮膚之下如魚躍水面一般跳躍了一下,而後又沉入他青紋遍佈的皮肉之中,元寶嚇白了臉。
  
  他的手越來越靠近她的臉,元寶緊緊閉上雙眼,心裡只有認命二字。
  
  一陣靜默之後,帶著正常體溫的手指輕輕觸碰的她的唇,食指與拇指捻動她的唇,像把玩一顆肉肉的珠子一樣。
  
  「圓的。」亓天如是定論。
  
  他難聽至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元寶怔然的睜開眼,他另一隻手又捻上了她的耳朵,在元寶的呆怔之中又道:「圓的。」最後他掐住元寶的臉,來回揉捏,很是享受這樣的感覺,「很圓很軟。」
  
  元寶覺得這個「鬼巫」可能瘋了:「難不成……您是又硬又方?」
  
  醜陋的臉慢慢靠近,他一口咬在元寶的唇上,一會兒啃一會兒舔。元寶徹底傻了,她甚至能感到這人舌尖上偶爾有游過的蠱蟲軀體。
  
  當他離開,元寶只覺胃裡一陣泛酸,噁心欲嘔。
  
  亓天很享受的瞇起了眼:「陪我二十天。」他道,「我給你兩隻蠱。」
  
  元寶只覺得寒到胃裡,她終是在驚嚇中回過神來,連連搖頭,慌張著貼著牆往旁邊挪:「不不,我不要蠱蟲了。」
  
  亓天不滿的瞇起了眼:「你要。」
  
  「我不要了!」元寶心底的恐懼此時終於達到了巔峰,她顫抖著往旁邊挪,離亓天越來越遠,她用力的擦著方才被他觸碰過的地方,「我不要了,我只是想過得更好,我只是想過得像姐姐一樣好,我只是不想被忽視……但要是和你在一起了二十天,我就是有蠱蟲也過不好了。」
  
  見她離自己越來越遠,臉上的懼怕與嫌惡也越來越明顯,亓天眉眼冷了冷。
  
  在他記憶中,外面的人都是這樣一副面孔,冰冷尖銳得讓人噁心。他向元寶伸出了手:「你要走,把肉臉留下。」
  
  元寶被這話嚇懵了,見亓天向她靠近一步,她拔腿就跑,
  
  亓天冷冷一哼,手一揮,蠱蟲自掌心飛出去,緊緊貼上了元寶的後頸,元寶一聲悶哼,隨著蠱蟲在她皮肉中隱沒,她眸中的光也漸漸消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01:17 AM

2鬼巫(中)

       第三章

      亓天給元寶下蠱之後,面臨了一個最為棘手的問題——吃飯。
  
  他的體質早為蠱蟲改變,每日只飲朝露便能自如活動,但元寶在被餓了兩天之後臉色明顯難看了許多。她臉上的肉摸起來手感下降了許多,為此亓天很不滿。
  
  當天亓天在迷霧森林中獵了一隻野雞。
  
  他在後院點了一堆火,歪歪斜斜的架了口鍋,而後把活生生的野雞齊齊丟入鍋裡,蓋上鍋蓋,聽見裡面的聲音從翻天覆地到寂靜如死。他將燒至黑糊狀的食物拿盆裝了,給元寶端了進去。
  
  這是兩天以來元寶吃到的第一頓飯,焦糊的食物抹黑了她的嘴,味道聞起來就刺鼻難忍,但元寶沒有一句抱怨,亓天喂,她便張嘴吃,聽話的嚼兩下,然後嚥下去。
  
  亓天早已被蠱蟲折磨得沒了味覺,見她吃得這麼乖,他覺得興許他做的東西只是賣相差了點,想到以後能這樣養活肉臉,他覺得很有成就感。
  
  「以後我們在一起。」他舀了一勺黑色食物,有點彆扭的塞入元寶嘴裡,一些「粉末」順著元寶唇角灑下,他不嫌髒的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揩去,「以後我養你。」
  
  元寶自是不會回答「不好」的,因為她同樣也答不出「好」。
  
  但是她的肚子是極誠實的回答了「不好」。
  
  「嘔!」一聲嘔吐聲驚醒了睡在元寶身邊的亓天。不滿的放開正捏著元寶耳朵的手,亓天睜開眼到懷裡的人吐得渾身痙攣,登時皺了眉頭,他起身下床,將她扶起來,元寶還沒坐穩,喉頭又是一哽「哇」的一聲吐了亓天一臉。
  
  房間裡登時惡臭沖天。
  
  亓天臉色半點沒變,十分淡然的抹了一把臉,把黑糊糊的東西擦去,他抬頭望著元寶,盯了好一會兒才冷冷道:「你是故意的。」
  
  元寶的目光只是呆滯的看著前方。
  
  亓天狠狠的戳了戳她的臉:「你不乖。」
  
  像是報復似的,他話音未落,元寶又是一聲掏心掏肺的嘔吐。粘膩的沾了他一身,末了她肚子「嘰咕嘰咕」的叫了幾聲。亓天微妙的瞇起了眼。
  
  這個女人……居然在他的床榻上腹瀉了!
  
  他頭一次有了一種名叫噁心的感覺。
  
  亓天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把元寶和他自己打理乾淨。第二天早上他把元寶抬到院子裡坐著,自己將房間打理好了,中午又把她抬回屋子裡,剛坐下來歇了一會兒,他摸著元寶的臉十分不滿現在這種不飽滿的感覺,他記起元寶又該吃飯了,剛起身想去生火,卻又恍然想起自己是為了什麼才會忙成這樣。
  
  他總結了一番,恍然大悟,原來,他做的東西……有毒。
  
  意識到這一點,他是感到有些頹敗的。
  
  要不要解了蠱把她放回去呢,等她把肉養多了再搶回來……這個想法在亓天的腦海裡一閃而過,他皺起了眉,沉思一番之後他終是一轉身,出了迷霧森林。
  
  這是十年來他頭一次走出迷霧森林,只為了——入庖廚。
  
  這或許是他這輩子做的最猥瑣的一件事——蹲在煙灰積得老厚的房樑上偷學廚藝。
  
  亓天天資聰慧記憶力極好,但是一天的偷看仍舊不能讓他提高多少,是以今晚他只給元寶帶了一些饅頭回去。但這些饅頭對於中蠱之後的元寶來說已經是極致美味的美食。
  
  她吃的時候表情沒什麼波動,只是吞嚥的速度比昨日快了許多。
  
  事後,亓天摸了摸元寶被餵得圓滾滾的肚子,滿足的彎了彎眉眼:「這裡的手感也很好。改天我便讓你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不會上吐下瀉了。」他戳了戳她臉上的肉,「我負責餵飽你。你負責用力長肉。」
  
  元寶只是沉默。
  
  柔柔的燭火印著元寶的側臉,陰影投在她彎彎的眉睫上,一時讓亓天產生一種她在點頭微笑的錯覺。他不禁失神,青紋遍佈的手掌覆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摩挲:「你有酒窩。」他猜測著,然後命令道,「笑。」
  
  元寶聽話的勾起了唇角,僵硬的微笑也足以讓她甜甜的酒窩展現出來。
  
  醜陋的手指點上她淺淺的酒窩裡,他上癮一般輕輕揉按著:「你身上都很軟。」他一邊戳一邊疑惑著,「沒長骨頭麼?」
  
  元寶只是僵硬的微笑,亓天出神的看了她一會兒:「再笑開心點。」元寶聽話的將唇邊的弧度拉大,她眼中依舊沒有感情,亓天卻跟著她嘴角的弧度也抿起了唇。
  
  他突然想起,好像,確實沒人在他面前這樣笑過。
  
  外面的人憎惡他,害怕他,而又渴望得到他的幫助。他見過嫌惡和諂笑,見過唾棄和畏懼,卻還沒有誰在他面前單純的笑過,哪怕只是這樣一個單純的勾起唇角。
  
  亓天眸色微微一亮:「我喜歡你這樣的笑。以後你便常常笑給我看吧。」他將元寶沒吃完的饅頭包好,「在以後很長很長的時間裡。」
  
  這個嗓音難聽得刺耳卻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期待和幸福。
  
  此後的幾天元寶每天吃的都是饅頭,而亓天日日都往鎮上跑,五天之後,他又在院子裡升起了火,歪歪斜斜的架上了鍋,煮了一碗最簡單的粥,他一勺一勺的餵元寶吃掉。
  
  這一晚,他凝神肅容,眼睛也沒敢眨的看了她一夜。
  
  此夜安好。
  
  第二天元寶醒來時臉色依舊紅潤,亓天揉著她的肚子,平淡的語調中帶著些許笑意:「我可以養你了。」他另一隻手的指尖摩挲著碗的邊沿,「你看,我可以養你了。」
  
  元寶只是木然的坐在床上,半點沒被他的喜悅感染。
  
  亓天也不在意,又命令道:「笑。你該很開心才是。」
  
  她聽話的勾起唇角,笑容依舊僵硬而空洞。
  
  亓天蹲下身子,望著她的笑容也跟著一起勾起了唇角。屋子裡安靜下來,兩個活人待在一起竟然沒有半點呼吸的聲音。他起身走出屋外又煮了碗粥給元寶當早飯,他像昨天那樣餵她。
  
  對亓天來說這樣,便已經很足夠了。



      第四章

      夜晚時分,亓天在給元寶擦身。這些天他把元寶養得很好,她臉上又圓潤了許多,摸著她肉肉的唇,亓天不自覺的靠近輕輕舔了舔她的唇角,體內的蠱蟲也跟著興奮的跳躍的一下,滑過他的舌尖。
  
  亓天兀自瞇眼淺笑,當他擦拭元寶的手臂之時卻見她的皮膚之上寒毛倒立,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他微微一怔,有些失神的呢喃:「你很討厭我麼……」
  
  燭火之下,青紋遍佈的手與元寶白淨的手放在一起,亓天忽然看見自己手背上的蠱蟲輕輕跳躍了一下。他手指微微一瑟縮,連忙把手藏入寬大的衣袖之中。
  
  原來他確實醜陋得讓人噁心。
  
  盯著元寶的唇角看了一會兒,他用棉布替她輕輕擦拭了一下,道:「不許討厭我。」
  
  這個命令到底有沒有被元寶實行,誰也不知道。只是從那之後連亓天自己也沒有察覺到,他開始漸漸抑制觸碰元寶的欲望,在內心深處或許他在想,不碰便能少感覺到一點厭惡吧。
  
  一日晌午後,亓天正與元寶並排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像散步似的悠閒的走到這裡,他一手拎著包袱一手搖著折扇,目光不屑的掃過亓天,卻若有所思的停在元寶身上。
  
  亓天微微瞇起了眼,對元寶道:「進屋去。」元寶便乖乖的起身,走回屋裡。
  
  白衣公子不甚在意的抿唇笑了笑,將手中拎著的包袱扔在地上:「三隻食人蠱。」
  
  亓天看了看散開的包袱裡金光閃閃的金元寶,忽然覺得這個東西也沒有以前那麼好看了。他同樣不屑的看了白衣公子一眼,道:「不賣。」
  
  來者瞇眼看了他一會兒,笑道:「行,我從不強人所難。」他指了指屋子道,「只是在下在來的路上聽聞李家二小姐走失了,我聽李家人的描述,仿似與方纔那姑娘有些神似。兄台……」
  
  「那是內子。」
  
  男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唔,原來如此。」
  
  白衣公子走後幾天,亓天還是如往常一般照顧元寶,只是他偶爾會問元寶「你想回家嗎?」可又會接著道「別回答我」。
  
  他其實,是有些害怕聽見她的回答。
  
  食材快用完了,亓天讓元寶乖乖坐在椅子上,他如前幾次一般隻身出了迷霧森林,只是他不知道,這次在他離開之後,另一道人影悄無聲息的潛入了屋子。
  
  「唔,這臉圓得挺可愛。」白衣公子笑著掐了掐元寶的臉,問道,「李家二小姐?」
  
  除了亓天的話,她不聽任何人的命令,自然也不會回答別人的話,只是現在她漲紅了一張臉,仿似欣喜若狂的模樣,儘管她眼神依舊僵直,但白衣公子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竟是被下了蠱。」
  
  「你如此激動,可是因為知道有人可以救你出去了?」他笑道,「我倒是運氣好,在此地撞見了你,你可知李家為了尋你開出了多高的價碼?我琢磨著,若是光把你救回去便能拿到那麼多錢,若是趁此機會做了李家的乘龍快婿,以後豈不是坐著便能享清福了。」
  
  男子的氣息噴在元寶耳邊:「唔,我嗅到了處子香,這個傻巫師竟然還沒碰你?」
  
  元寶瞳孔緊縮,面色開始泛白。
  
  「可是,該如何是好呢,若你是完璧之身,李家大概會看不上我這樣的江湖之人吧。」他笑了,「看來,我只好……」他的手摸上了元寶的腰,亓天不會幫人穿衣服,是以元寶的腰帶每次都繫不牢,他手指輕輕一挑,元寶的腰帶便落了一地。
  
  他大笑的將元寶抱了起來,放到一邊的床榻上:「唔,皮膚軟軟的。」他覆上她的胸,笑容越發愉悅起來。
  
  元寶的嘴唇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這副柔弱的模樣愈發激起男子的慾望,他皺起了眉頭:「嘖嘖,你哭得讓我如此心疼。」話音未落,他只覺一股涼涼的氣息躥入他的脊樑,他渾身一震:「不可能,我明明吃了退蠱……」話未完,只見男子面容霎時變為烏青色,皮膚急速的乾枯,他頹然摔倒於地,看著冷冷立於他身後的亓天,不敢置信道:「蠱……蠱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01:2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1 12:36 AM 編輯

3鬼巫(下)

     第五章

     「肉臉。」亓天踢開枯死在地上的男人,坐到床邊,他目光落在元寶凌亂的衣衫上,眸中殺氣掠過,地上本已枯萎的屍體中忽然鑽出了許多黑色的小蟲,蠕動著將屍體吃了個乾淨,而後又各自爬走,藏在了屋中陰暗的角落裡。
  
  亓天幫元寶重新整理好衣裳,繫好腰帶,他扶著她坐起來,有些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背:「不怕。」
  
  粗嘎的聲音落入元寶耳朵之中,本來只是微微僵硬的身體卻無法自抑的顫抖起來。她僵直的目光凝在前方,眼角滾落出大顆大顆的眼淚。亓天一時有些心慌,他拿衣袖抹了又抹,卻始終止不住她的淚。
  
  「肉臉,別哭。」
  
  他輕聲命令,卻沒有被元寶執行。像是崩潰了一般,元寶眼中的淚珠無法收拾的簌簌而下,濕了亓天的衣袖,他像安慰孩子一樣拍著她的背,用難聽沙啞的嗓音耐心的哄著。
  
  元寶止不住淚,直哭得眼眶紅腫不堪,亓天甚至不敢再幫她拭淚。
  
  「眼睛不痛嗎?」他問。元寶像一個失控的玩偶,不再給他任何回應。他握緊拳頭,啞聲道,「會哭瞎了眼。」
  
  「肉臉,別哭了。」
  
  「我心口疼,別哭了。」
  
  但是不管他是大聲的發火還是委屈的乞求,元寶都不再聽他的話了,她不鬧不叫,只是默默的淌著淚,不知道是折磨了誰。
  
  忍無可忍一般,亓天覆上元寶的雙唇,挑開她緊咬的牙關,舌尖輕輕往回一勾,黑色的蠱蟲輕易的被他收了回去,他在她唇邊輕聲呢喃:「我放你走好不?我放你走,你不要哭。」
  
  話音一落,元寶身形一軟,終是閉上了眼暈倒在他懷裡。
  
  這一夜,元寶的呼吸比以往都要粗重,像個活人一樣。亓天摟著她不知為何卻睡得比往日更加安穩。
  
  翌日清晨,亓天是被一腳踹下床榻的。他尚有些初醒的迷糊,揉了揉眼,打量著床上瑟縮成一團的女人,看見如此「活生生」的元寶,他有一瞬間的怔然,而後才想起,他昨天給她解了蠱。
  
  他站起身來,像往常一般要去牽元寶的手,帶她去梳洗,哪想元寶卻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急急的往角落躲去,她眼中帶著三分戒備三分害怕,更多的卻是隱忍不發的仇視:「別靠近我,你又要給我下蠱麼?」
  
  亓天伸出去的手微微僵住,他垂下眼眸,蜷縮了指尖道:「頭髮亂了,該梳洗。」
  
  元寶烏黑的眼中更添了十分戒備。冷漠,厭惡,她的神色與外面的人沒什麼兩樣……
  
  亓天壓住心頭的微痛,沉了臉色命令道:「不准怕我。」
  
  可是怎麼會不怕,看著他可怖而噁心的臉慢慢靠近,元寶強裝鎮定的臉上終於顯出了一絲裂縫,她慌張的左右看了看想尋個地方逃走,當亓天的手捏住她的下頜,元寶終是忍不住心中的害怕,狠狠一腳踹向亓天的心窩,瘦削的男子身影幾乎立即彎下腰去。
  
  元寶慘白著臉色道:「你說了放我走的,你說了放過我的……」
  
  心口處被元寶踹得一陣陣抽痛,體內的蠱蟲在青紋之下混亂的爬行,叫囂著要衝出來將元寶啃噬乾淨。他強硬的壓下喉頭翻湧的腥氣,輕緩的揉了揉太陽穴,平復身內躁動的氣息。
  
  他一抬頭,看見元寶在角落之中瑟瑟發抖,頭蹭在牆上髮絲狼狽了一臉,他目光微微一軟,伸手道:「去梳洗。」他愛幫她擦臉,軟軟的肉被指腹按壓下去,一放開就圓滾滾的彈了回去,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元寶不動,亓天瞇了瞇眼,終是垂下了眼眸:「梳洗後……就放你走。」
  
  元寶不信任的打量著他。兩人對視了半晌,元寶無奈的抹了一把臉,深呼吸道:「君子一言……」
  
  亓天不愛照鏡子,這梳妝鏡是為了元寶特地買的,他細細的為她梳了頭,洗了臉,動作輕柔的幫她擦著手。元寶有些彆扭的往後縮,他這些動作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不動。」他強硬的拉住她退縮的手掌,手上動作越發溫柔。如同在對待珍寶。元寶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副亓天平日裡抱著金元寶一臉癡迷的擦拭著的模樣,她只覺自己脊樑微微一寒,忍不住又往後縮了縮。
  
  亓天不滿的睨了她一眼:「不動!」這一眼看得元寶一呆,霎時忘記了動作。元寶這才發現,原來這個長相醜陋的男子竟然長了一雙極漂亮的眼。他臉上的青紋在那雙澄澈的眼眸對比下一時竟顯得模糊起來。
  
  察覺到她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許久,亓天抬起頭來,不經意問道:「看什麼?」
  
  元寶心跳驀地一亂,她撇開眼,嘟了嘟嘴道:「那個……我又不是小孩,我知道怎麼梳洗。」
  
  亓天沒在意她的話,仍舊仔細的擦拭著她的指尖:「你叫什麼?」
  
  元寶一怔,這才想起他們兩個似乎連對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她遲疑道:「元寶。」
  
  亓天手上的動作一頓,默了會兒道:「元寶很好。」也不知是在說她這個人好還是金光閃閃的「元寶」好。
  
  元寶安靜的轉開眼,看著菱花鏡中的自己,氣血紅潤,臉淨如玉,這個男人好像真的沒讓她吃什麼苦……一直很好的在照顧她。元寶想,或許,這個「鬼巫」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或許他只是寂寞得想要個人陪陪,又或者他只是想用另一個人的存在來證明他還活著。
  
  「你……叫什麼名字?」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她幾乎就後悔了,不管這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她以後都必定是不會與他有什麼交集的,現在問,不過是多此一舉。
  
  「亓天。」
  
  她下意識的想喚一喚這個名字,卻終是理智的咬住了唇。
  
  他們之間不應該瞭解那麼多。
  
  「我可以離開了麼?」元寶問得小心翼翼。
  
  亓天沉默的點了點頭。元寶心中懸著的石塊稍稍放了放,她長舒一口氣,眸光亮亮的盯著亓天:「那……之前,謝謝你救了我。」元寶小心的走過亓天的身邊,行至門外,見亓天仍舊一人孤零零的杵在哪兒,她心頭微微不忍,憋了許久,道:「其實,沒事的話可以多去鎮子上走走,你比傳聞中好很多。」
  
  元寶轉身,一步還未踏出院子,忽然又覺得後頸一寒,熟悉的感覺再次傳入腦海之中,昏迷前,元寶只想憤怒的指著亓天罵娘。
  
  屋內的男子「啪」的一巴掌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右手,冷冷道:「小人。」
  
  果然,他始終做不成君子,只能做個毀諾的小人罷了。
  
  再次給元寶下蠱之後亓天發現自己很難像之前那樣開心起來了,給她梳洗之時,他渴望看見她微微羞紅的臉和不敢直視他的眼神,餵她吃飯之後想聽到她關於食物好壞的評價,他想在初醒或者將睡之時聽見一聲軟軟的祝福……
  
  當他開始要求得越來越多時,便越來越難以滿足。
  
  可是一個木偶,能給他的僅僅只是陪伴。而他更不敢讓元寶清醒,害怕在越來越喜歡的元寶眼裡看到冷漠而嫌惡的神色,那只會讓他也跟著嫌棄起自己來。
  
  一日晌午之後,他牽著元寶的手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看見陽光鋪了她滿面,亓天左右偏頭打量了許久,道:「肉臉寶,笑一笑。」
  
  這個命令元寶執行了許多次,她十分嫻熟的彎起了唇。亓天卻皺了眉:「不是這樣。」元寶唇邊的弧度消去,亓天用指尖壓了壓她的眼角,「這裡笑。」
  
  元寶又僵硬的勾起了唇。
  
  「不是這樣。」
  
  他一遍一遍的矯正她,想讓她笑出自己想要的感覺,但徒勞一番,只是越來越失望罷了。
  
  亓天有些心急的貼上元寶的唇,想將蠱蟲吸出來。可想到之前元寶清醒後的眼神,他緊緊貼了半晌,終是什麼也沒做,沉默離開了元寶的唇。他能感受到元寶身體的顫抖,能感受到她的排斥和拒絕,清晰的明白自己有多麼不受待見。他摸著她的頭髮,像安撫孩子一樣:「別怕,我只是……」
  
  只是想靠近她,想感受一番人情中的溫暖,僅此而已。
  
  不知面對了這樣的元寶多少個日夜,亓天還是決定放元寶走,那晚入睡前他摟著元寶腦袋埋在她頸窩輕聲道:「你笑一笑吧。」他閉上眼,指腹撫摸她的唇角,感受彎起的弧度,想像她眼中也滿是盈盈的笑意。
  
  亓天也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但睜開眼後她的眼依舊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埋頭在元寶肩頭蹭了蹭:「我真的這麼討厭麼……」
  
  三更時分,元寶睜開了眼,一掃往日的死寂,她眼中印著窗外明媚的月光,清亮透徹。她斜眼盯了睡得正酣的亓天許久,才敢小心翼翼往床邊挪去,離開了他的懷抱,夜的寒涼有些沁人,元寶光著腳踩在地上狠狠打了個寒顫。她不敢穿鞋,生怕發出一點動靜驚醒了男人。
  
  走到門口,輕輕拉開屋門,夜風倏地灌入,吹得元寶一個激靈,她慌張的回頭打量亓天,後者只是安安靜靜的睡著。
  
  可是這一回眸,元寶卻發現自己竟有點邁不開腳步了。
  
  那個男子像個孩子一樣,孤獨的蜷縮在床上,月光灑了他一身,明晃晃又冷冰冰的染了一室清冷。他臉上的紋路在晚上平靜的許多,不那麼猙獰嚇人,他本來應當是個清俊的男子,元寶忽然想起上次她無意之中接觸到的那雙澄澈的眼眸……
  
  他……其實只是害怕孤獨吧,像她一人被關在閣樓上繡花一樣,稍稍接觸到外面的一點新鮮氣息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一如她遇見閣樓下的沈公子。
  
  他和她不同的處境,卻同樣的孤獨。
  
  若他們不是用這樣的方式相處,或許她是會接受他,甚至喜歡他的吧。畢竟他對她比誰對她都好,但她不能像一個傀儡一樣生活。元寶很清楚容貌這種東西不會持久,她怕他不是因為相貌,而是自己的生死盡在他一念之間。
  
  元寶扶住門的手握緊成拳,她咬了咬牙,仍是奔逃了出去。
  
  忘關上的木門在夜風之中「吱呀吱呀」響個不停,亓天的臉往枕頭裡埋了埋,默了許久,他伸手摸到了擺放在床下的布鞋,眼瞼拉開,他眉頭微皺:「肉臉寶……你忘穿鞋了。」聲音在屋中空蕩的飄了兩飄,女子溫暖早已不再。
  
  半夜的迷霧森林陰冷而駭人,元寶一路疾奔,也不管前面踏上的那塊地會不會是沼澤,她聽之前那個人說過了,爹花了許多錢來尋她,興許在爹的心中還是在意她這個庶女的,她不想報復姐姐了,也不想愛戀沈公子了,她可以回去,認個錯,然後聽家裡的安排把自己嫁出去,然後……
  
  然後呢?
  
  元寶頓住腳步,然後嫁給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人,在一個新個閣樓中繡著花,帶著孩子度過下半輩子?這和被人控制著行動木偶一般生活又有什麼差別?
  
  她怔然,忽然,不遠處劃過一道火光,在夜霧之中顯得十分耀目。元寶第一個反應是亓天追過來了,她忙找了個草叢藏好身影,但是而後又想,被找到了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
  
  正想著,遠處的火光越來越近,元寶這才看清原來是兩個高大的漢子,他們的面容有些熟悉,元寶一陣琢磨恍然想起,這不是李府的兩個打手麼!是爹派她們來救她的?元寶欣喜的欲要出聲呼喚,忽聽其中一個漢子道:「咱們找到二小姐,當真要殺掉麼?」
  
  元寶渾身一寒,僵硬了身體。
  
  「老爺的話你敢不聽?」
  
  「哎,壞就壞在這事出在大小姐成婚之前,二小姐失蹤了那麼久,怕是早就不乾淨了……咱們府可不能有這麼個污點。」
  
  「你擔心這個作甚,你該想想,碰見那鬼巫咱倆該怎麼辦!」
  
  兩人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元寶聽罷這些話,腦子嗡鳴一片,隨即腿一軟摔倒在地。
  
  聽見響聲,兩個打手登時神色一振:「誰!」火光往元寶身邊越走越近,元寶卻失神的望著天上的明月,心底泛起的全是自我厭棄與絕望。
  
  兩打手刨開草叢,看見的坐在裡面的元寶,兩人皆是一驚:「二……二小姐?」
  
  元寶目光緩緩落在他們手上拎著的大刀之上,另一人戒備的四周望了望:「那鬼巫不在,正好動手!」
  
  元寶點了點頭,對的,正好動手,她又在這片沼澤地裡陷入了危境,這次也怨不得別人。此時,她忽然想起了那雙清澈眼眸的主人,明天那人清醒之後看見她不見了會不會難過呢,之後發現她難看的死在沼澤地裡,心裡又會是怎樣的感覺呢,他會不會在一瞬間的解氣之後也感到一絲絲更痛的寂寞呢……
  
  但這些,她應該都不會知道了
  
  刀刃映著月光飛快的砍下,元寶闔上眼,靜待疼痛。
  
  「叮」一聲脆響。元寶茫然的睜眼那一瞬,正好看見厚背大砍刀被震斷成兩截,握刀的大漢像脫線的風箏一樣輕飄飄的飛了出去。
  
  寬大的黑袍像是一堵牆擋在她面前,隔絕了殺氣和月光,帶給她夜應有的黑暗,最好的保護。
  
  兩個大漢像看到鬼一般,淒厲大嚎著,連滾帶爬的跑了。
  
  元寶抬頭仰望著男子的挺得筆直的脊樑,他輕輕轉過頭來,氣息有點急促,臉上的青紋中蠱蟲來回蠕動得厲害,令他看起來真的宛如地獄來的惡鬼。
  
  元寶垂下眼,心想他定是又要給自己下蠱了吧。
  
  一雙繡花鞋扔到她懷裡。亓天冷冷道:「不穿鞋到處跑,該打。」語氣就像在教訓一個小孩。
  
  元寶抱著鞋怔愣了許久,抬頭看他一臉正經的神色,默了許久,她忽然莫名的笑出聲來。亓天眨了眨眼,怒沖沖的火氣登時被這個笑聲吹走了一大半,而元寶還沒笑多久,竟又嗚咽著哭了起來。
  
  他渾身一僵,眼神四處轉了許久,有些無措。
  
  「莫哭。」他蹲下身子,本想去摸她的頭,而又害怕她厭惡的眼神,一時僵在原地,道,「我不給你下蠱了,我放你走。」
  
  元寶哭得越發厲害,一邊抽噎一邊控訴:「你上次……也這樣說。」
  
  「這次是真的。」
  
  元寶哭聲不停。
  
  「真的是真的。」他狠狠打了打自己的右手,一臉嚴肅道,「真的。」
  
  元寶依舊哭個不停。亓天是真的慌了,他蹲也不是站也不是,連手腳也不知該怎麼安放:「肉臉寶,你莫哭,我什麼都答應你。」
  
  「你可以……」元寶說了一半,被鼻涕嗆住,咳了好久也沒有下文,亓天連忙在旁邊點頭:「什麼都可以。」元寶緩過起來,小聲道:「你可以不給我下蠱,也不趕我走麼?」
  
  「嗯,可以。」反應過話裡的意思,亓天一呆,「什麼?」
  
  「我已經沒地方去了,如果,我不做你養蠱的標本,你是不是也可以像之前那樣收留我?」
  
  亓天喉頭乾澀:「你……一直以為我拿你當標本?」
  
  元寶雙眼濕潤:「不是嗎?」
  
  亓天默了許久,難抑唇邊的笑,點頭道:「好,以後我不給你下蠱,不拿你當標本……還像以前一樣收留你。」
  
  元寶雙眼更濕潤了:「原來你是大好人。」
  
  「嗯,我會對你很好,穿上鞋回家吧。」



     第六章後記

     「元寶,我娶你好不好。」
  
  正在洗碗的女人手一滑,碎了一個碗:「什什什……什麼?」
  
  「昨日我去了李府提親了,一百個金元寶,你爹很高興的把你許我了。」亓天走到元寶身後,抱住她的腰,「我娶你好不好?」
  
  元寶還沒答話,忽聽院子裡傳來一聲銀鈴的脆響,她奇怪的探頭出去張望,只見一個白衣女子隻身靜立在庭院中,元寶以為她又是來求蠱的人,拉了拉亓天的衣袖,亓天揉了揉元寶的臉,不滿的放開了手,走到院中。
  
  女子看見亓天,並未如其他人一般露出或害怕或嫌棄的神色,而是淡淡點了點頭道:「我叫白鬼。」
  
  亓天根本不在意她的名字,只道:「一隻蠱十個金元寶。」
  
  白鬼自衣袖中拿出一支筆,淡淡問道:「你喜歡蠱蟲麼?」
  
  亓天皺了皺眉:「我喜歡元寶。」
  
  「你還因孤獨而感到憤怒麼?」
  
  亓天看了看元寶,還未答話,白鬼身影如魅,眨眼間便行至亓天面前,她手中的畫筆在亓天心口處輕輕一點,亓天臉色登時劇變,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疼痛一般,倏地矮下身去。
  
  元寶看得一驚,忙提了衣裙急急跑了出去,扶住亓天。
  
  白鬼筆尖有一隻蒼黑色的蠱蟲在拚命的蠕動,她道:「你心中的鬼,我收下了。」
  
  元寶心疼亓天,紅了一雙眼,憤怒的瞪著白鬼,哪想她望向她的眼神竟出其的溫和,她將蠱蟲與筆一同收進懷裡:「好好過日子。」清風起,銀鈴一聲脆響,這個女子竟如煙一般消失在眼前。
  
  元寶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見鬼了,她怔然了許久,聽見亓天咳嗽的聲音才恍然回神:「亓天……」元寶怔住,「你……的蠱蟲呢?」
  
  亓天心口仍在不息的疼痛,他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背,這才發現他身上的青紋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陪了他數十年的蠱蟲竟都從他身體中消失了!
  
  他……變成正常人了。
  
  「元寶,這樣,你喜歡嗎?」
  
  「討厭!你比我長得還好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01:32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0 01:32 AM 編輯

4鬼屍(上)

      第一章

      夜風烈烈的撕響戰旗。
  
  「將軍!」屯騎校尉張尚掀簾而入,堅硬的鎧甲在地上撞出沉重的聲響,他高興得顫抖,抱拳稟道:「徐國皇帝捉到了!」
  
  條桌之後身披玄甲的人淡淡應了一聲,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感到驚訝。他手中不知把玩著什麼,正看得出神。
  
  「將軍?」
  
  他恍似這才回過神來,斜斜上挑的丹鳳眼漫不經心的落在張校尉身上:「帶我去看看吧。」輕描淡寫中帶了點蔑視,「徐國皇帝。」
  
  她的主子。
  
  昔日繁華帝都今日血水盡染。兩行鐵騎冰冷的踏過玄武大道,直入皇城。宮門大破,蕭條的風捲過太極殿前高高的青石板階,蜿蜒一路的徐國禁軍屍體淌出血水,滴滴答答的順著階梯流下。
  
  玄青色鑲金邊的鞋踩在粘膩的血水上,而後一步一步登上太極寶殿。朝殿門口,他的軍士們將大殿團團圍住,卻不知為何竟沒有一人進入殿中。
  
  眾軍士見他走來都彎腰行禮,恭敬的讓出一條路來。
  
  看見殿內情景,饒是性子淡漠如他,也不由一怔——數十位死士以身做盾擋在王座之前,每人身上至少中了數十箭,他們站直了身子,氣息已絕,卻無一人倒下,肅殺之氣依舊圍繞在他們身側,好似若有人膽敢入侵,他們仍會舉起手中長劍一般。
  
  他們像最後的盾牌,守護著一國最後的尊嚴。
  
  「徐國人,無愧忠義勇猛之名。」他輕聲稱讚,隨即從身邊的將士身上取下弓箭,鳳眸微瞇,利箭呼嘯而去直入立於正中那人的右膝,他猶記得之前曾得到過情報,徐國禁軍衛長右膝有舊傷。
  
  果然,沒一會兒男子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像主心骨的崩潰,其餘死士立成的最後一堵「牆」瞬間分崩離析。
  
  如同他們的國家徹底坍塌。
  
  霍揚有些惋惜放下弓,此時忽聽眾軍士一陣低呼,他抬頭望去,卻見徐國國君一身黑紅相間的朝服,正襟危坐與龍椅之上,他眸光清亮,神色威嚴,竟是還活著。
  
  而在他的身前,還有一個極為瘦弱的禁軍單膝跪於龍椅之前,手執長劍,撐於地面,他面朝殿門,髮絲凌亂的垂下,他中的箭與其餘人一樣多,也一樣已經氣絕身亡,唯一不同的是她是女子。
  
  霍揚身形頓僵,眸光直愣的凝在她身上,他失神的一步跨入殿中。
  
  王座之上,徐國國君絕望而蒼涼的大笑彷彿近在耳邊,又彷彿飄出很遠。霍揚腦海裡閃過的卻是那日日光傾瀉之中,女子得意洋洋的拍著他的傷腿道:「神醫我救你一命,你割塊肉給我吃,不為過吧。」
  
  那麼張揚又放肆的傢伙……
  
  殿外將士齊齊走進朝殿之中,徐國國君終是止住了笑,「國破家亡,朕愧對先祖,愧對山河,愧對徐國百姓!衛國大將軍,要殺要剮且隨你便,我只求貴軍放過徐國無辜百姓。」
  
  霍揚沒有答話。
  
  徐國國君掩面而笑:「罷罷……既然三日前你不肯受降書,定是存了斬草除根的心思,求你何用,求你何用!」言罷,他一仰頭,吞毒自盡。
  
  徐衛兩國的戰爭只經歷了三月,衛國迅猛的攻下了徐國,這場仗贏得又快又漂亮。在場將士靜默一會兒之後爆出驚天歡呼之聲。
  
  霍揚神色沉凝,靜默的踏上王座,他踩過四散在地的禁衛軍的屍體,逕直走到那女子面前。他伸出手,忽然發現自己的指尖竟有些顫抖,他穩住心神,手指輕輕佻起她的下頜。
  
  沒錯,是這張臉,儘管現在血流了她一臉,污穢染了她滿身,他怎麼會認不出這張臉。
  
  只是她現在不能睜眼,不會說話,沒有呼吸,什麼也沒有。
  
  「蘇台……」他輕聲喚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這個背叛他的女人,抑或說,她從來就未忠心於他,她是個狡猾的細作,是徐國的刺客……她只是曾經不慎救過他一命,賊一樣偷走了他本就少得可憐的一點真心。
  
  霍揚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怒火,他揚手狠狠給了她一巴掌,蘇台僵冷的身子倒在地上。她沒發火,沒罵人,也沒像炸毛的貓一般狠狠撓他一爪子。
  
  只是靜靜的躺在那裡,像屍體一樣……
  
  她如今本來就是一具屍體了。
  
  霍揚思維有片刻的空白。
  
  下方歡呼的將士都被他突然的動作驚住,一時安靜下來。霍揚目光在蘇台週身逡巡了一圈,突然,他的眼神停在她的腹部,見她用沒握劍的那隻手輕輕摀住腹部,而在軟甲之下,竟能看出有點微微的凸起。
  
  他臉色一白,心跳莫名的慌亂起來。
  
  「軍醫!」他大喝,「立即把軍醫給我提來!」



      第二章

     「把她肚子給我剖開。」
  
  這個命令讓軍醫狠狠一呆:「將軍……這,我不是仵作。」
  
  「剖開。」
  
  見霍揚神色冰冷,軍醫咬了咬牙,拿過一把匕首一刀劃開蘇台的肚子,胃裡的食物流出,軍醫又呆了一呆,他拈出其中一塊棕色物體看了看,又檢查了一番蘇台身上的箭傷,一時神色大為震動,他不由顫著嗓音讚揚道:「實乃巾幗英雄……」
  
  霍揚危險的瞇起了鳳眼:「何意?」
  
  「將軍,這女子近日吃的竟全是草根樹皮……她身上的箭傷皆沒有傷到要害,她竟是,竟是被生生餓死的。」
  
  聞言,霍揚渾身一震。
  
  徐國都城被衛國大軍圍了整整半月,城中彈盡糧絕,這裡的將士,怕是連國君的肚子裡也都是草根樹皮,徐國人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以命相博了三日……
  
  不,他們是送了降書的,只不過霍揚未收。
  
  霍揚面色越發的冷了下來,他只吩咐軍醫:「接著往下剖。」
  
  軍醫不忍:「將軍,這樣的女子,為何不留個全屍……」下方的將士們也有了異議。
  
  霍揚視若無睹,冷冷道:「剖。」
  
  匕首接著往下劃,拉開了蘇台的腹部。忽然軍醫一聲驚呼,急急忙忙丟了匕首:「她……她有孩子!她有孕在身!」
  
  宛如一聲響雷在眾人耳邊炸響。
  
  霍揚蹲下身,指尖探入她的腹部之中,在裡面躺著一個死寂的生命,和他的拳頭一般大小,渾身青紫,冰冷而透明,他甚至看見了還在生長的骨頭和內臟。
  
  「如此大小……有幾月了?」他聲音沙啞至極。
  
  軍醫心神也是極亂,敬仰於這女子的英勇和對國家的忠誠:「約……約莫四月多了。」
  
  四月,四月?那時的她還在他身邊。
  
  她懷的……是他的孩子。這個認知讓霍揚心口猛的緊縮起來,心頭滾動的血液倏爾滾燙灼心,倏爾冰冷徹骨,他眼前陣陣發黑,忽聽「卡噠」一聲細微脆響,他目光微動,看見了她左手之中掉落下來的東西——半截桃木梳。
  
  與他藏在懷裡的另一半正好能湊成一對。這是他親手雕給她的……
  
  「一梳到頭,白首不離,這一諾……真重。霍揚,若到很老很老的時候我也可以這樣牽著你的手一起漫步林蔭小道,靜看日光斑駁,該多好。」
  
  言猶在耳,彼時笑得恬淡的女子此時卻已與他生死相隔。
  
  他應該恨她的,應該恨不得鞭屍三百,恨不得將她剉骨揚灰……可此時,他卻只記起了那日她唇角隱藏著哀傷的暖暖微笑。一笑蝕骨,漫天蓋地的浸染了他所有思緒。
  
  霍揚心頭大慟,一股腥氣湧上喉頭被他死死壓住。
  
  憑什麼這個女子連死,也讓他無法心安。他收回手,冷冷站起身來:「本帥敬徐國禁衛一片忠誠,特允厚葬於皇城郊外。」他嗓音出奇的沙啞,帶著令人心驚的冷漠:「自此起,徐國已亡。」
  
  厚葬對於敗軍之將來說也不過是一個單獨的坑罷了。
  
  三日後,血染的徐國宮城被洗淨,城內的屍體盡數掩埋於城郊之外,徐國都城乾淨得一如什麼都沒發生過,這一場戰爭,衛國大將軍霍揚完勝。衛國皇帝大喜過望,派了官員來接替霍揚的工作,接著便將霍揚風風光光的迎回了衛國。
  
  沒人再記得那日朝殿之上他們的大將軍王如紙般蒼白的臉色,也沒人再記得那個懷著孩子誓死護衛徐國國君的女子被葬在了哪裡。
  
  所有的故事,仿似就此被黃土深深掩埋。


  
  第三章
  
  月華如水正三更,徐國都城城郊疏林之中,白衣女子倚樹而立,她垂著眼,目光沉靜,定定看著腳下新翻的黃土正在一陣陣的蠕動。
  
  忽然一隻蒼白的手驀地伸出地面。
  
  蘇台僵硬的從土裡爬出來,四肢又冷又冰有些不聽使喚,她一抬眼便看見了正前的白衣女子,唇角微微動了動,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響,女子便道:「莫說話。」
  
  「我叫白鬼,想要收走你心中的鬼。」女子道,「可是而今你執念太重,放不下生前種種,將心中的鬼捉的太緊,我取不走。」
  
  白鬼的話蘇台聽不懂,她只覺自己的肚子有些空,往下一看,霎時呆愣住了,她看見自己的腸胃流了一地,孩子連著臍帶也落在身外。無血無痛,她生前學醫,知道這樣的情況是斷然活不成的,但她現在意識很清醒。
  
  蘇台悚然,驚疑不定的望著眼前的女子。
  
  像是讀出了她心中的話,女子點頭道:「沒錯,詐屍。你胸中尚殘留著一口氣,是以你現在只能說一句話,此氣一出你便會真正的死了。」
  
  蘇台垂下眼,靜靜看著流在地上的死胎,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執念太深,若這一句話未能消解生前心事,在死後你必將化為厲鬼,永世不得超生。」白鬼頓了頓,「你可想好了你要說什麼?」
  
  蘇台默了許久,終是點了點頭。她沒急著開口,而是微顫著手,撿起內臟與胎兒,神色有些無助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該將他們如何安放。
  
  白鬼在衣袖中摸出針線遞給蘇台:「縫起來吧。」
  
  蘇台接過針線,將內臟安放在它們應在的位置。她尚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僵冷的肢體,笨拙的放好了胃又掉出了腸,她放回自己孩子的時候動作頓了頓,而後便開始一針一線縫合著自己的傷口,她表情平淡,沒有哀慟大哭,沒有惶然失措,只是堅定的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蘇姑娘,阿鬼欽佩你。」白鬼揮了揮衣袖,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樹林中只餘她空蕩蕩的聲音,「在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會再來。」
  
  蘇台捂著縫好的身子,僵硬的站起身來,她慢慢的適應著「新」的身體,一步一步像樹林之外走去。
  
  樹林中的黃土都是才翻過的,下面埋著的是無數徐國將士的屍首。徐國亡了,從今往後,她蘇台沒有國沒有家沒有孩子,只餘孤身一人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01:3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3-10 06:02 PM 編輯

5 鬼屍(中)

      第四章

      正月十五,元宵。義封城東的煙花映得天空炫麗非常。
  
  蘇台怔然的望著夜空中轉瞬即逝的美麗,心中翻來覆去都是霍揚曾經揉著她腦袋的笑臉:「不知是從哪個鄉旮旯裡出來的,連煙花也未曾見過,等到了明年元宵,我便帶你去看義封城東的煙火。」
  
  誰也想不到今年元宵,竟已是生死無話。
  
  蘇台翻過千山萬水終於從徐國到衛都城,找到了霍揚的鎮軍將軍府,卻發現她無法靠近他了。衛國大將軍,皇寵正濃,豈是說見便能見的。
  
  本來,他們的初遇就是彼此人生之中出的一個巨大紕漏——撿到重傷的霍揚,這種運氣不是每次都有的。
  
  蘇台說不了話,無計可施。唯有日日蹲在將軍府門口期待與霍揚的「不期而遇」,可奇怪的是自霍揚班師回朝後整日閉府不出,連朝也不上了,蘇台守了半月等得日漸心死。
  
  或許,他們是真的已經緣盡。
  
  她正想著,忽聞將軍府大門「吱呀」一聲響,裡面的侍衛魚貫而出,清空了府門外的場地,蘇台也被趕到了一旁的角落中。
  
  棗紅色的「流月」被侍從牽出門來,蘇台眼眸一亮,那是他的馬。
  
  不出片刻,一襲玄色衣裳的霍揚邁出府門。
  
  這是他們闊別四月後的第一次相見,霍揚形容消瘦不少。蘇台張了張嘴,差點叫出聲來,她拚命向他跑去,殭屍兩條腿走路不方便,她險些並腿蹦跳起來,旁邊一個軍士怕她驚了將軍的馬一拳打在她腹部。蘇台其實不痛,她只是下意識的捂著小腹,等她再抬起頭時,只餘「流月」踏起的一路塵埃。
  
  蘇台毫不猶豫的跟著尋去。
  
  元宵佳節,城東夜市熱鬧非凡。
  
  蘇台找到霍揚時他正在收拾一個鮮衣少年,一位少婦神色驚惶的站在他身後,圍觀的人唾棄少年,說他連孕婦也不放過,該打,而看到後來,大家的臉色漸漸變了,霍揚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他眸中戾氣陣陣,蘇台知道他動了殺心。
  
  霍揚在戰場雖是一尊魔,但在朝時卻向來隱忍,斷不會因為一些小事便動殺心,這少年是做了何事竟將他觸怒成這樣……
  
  看著少年血沫吐了一地,少婦嚇得腿一軟,摔坐在地,她捂肚子嘴掏心掏肺般乾嘔起來。霍揚手下一頓,此時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舉著一盞花燈急急忙忙從人群中擠了進去:「娘子!可還安好?」
  
  「相公!」少婦有了依靠,趴在男子的胸口輕輕啜泣起來。男人一臉慌張:「可是哪裡痛?可有動了胎氣?」
  
  霍揚一腳踹開暈死過去的少年,回眸盯著對夫婦。那兩人被他目光盯得脊樑發寒,書生開口道:「多謝這位……謝大人出手相助。」
  
  霍揚目光定定的落在女子的腹部,眸光變了幾許,輕言問道:「幾月了?」
  
  「快……五月了。」
  
  霍揚的神色一時變得有些恍惚:「有身孕可辛苦?」
  
  女子一呆:「只是沒甚食慾,容易疲乏。」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不由自主的柔軟下來,「可為了孩子,不覺辛苦。」
  
  霍揚恍然記起那日蘇台胃裡的樹皮草根和她雖已身死而仍舊堅毅沉靜的神色,她就像一把強韌的劍,沒有半點女子的脆弱柔軟,帶著讓男子也為之震撼的倔強。不顧自身,不顧孩子,近乎無情的選擇了江山共存與社稷同亡……
  
  當真是個巾幗英雄!
  
  霍揚恨得咬牙,而洶湧的恨意背後卻有一道撕裂胸口的隱傷,整日整夜灌入刺骨冰冷,痛得令人窒息。
  
  他翻身騎上流月,不再看那對恩愛的夫婦。
  
  蘇台這才從他方纔那兩句話中回過神來,她抬頭一望,卻見霍揚騎著高頭大馬穿過花燈街道,背影真實得虛幻。蘇台忽然想,若是她不問出這最後一句話,她是否就可以一直「活」下去?與他一起「白頭偕老」……
  
  此念一起,如野草瘋長。
  
  馬背上的霍揚似察覺到了什麼,目光逡巡而來,蘇台背過身,藏青色的袍子掩住她的身形。街上人聲嘈雜,可蘇台仍舊聽見了馬蹄踢踏之聲漸近。
  
  他……看見她了?
  
  蘇台緊張的拽住衣裳,已死的心臟彷彿恢復了跳動,蘇台不住的想著,再見時,他會是怎樣的表情,心緒是否也會紊亂,他……還在乎她嗎?
  
  她唇角苦澀的彎起,應當是不在乎的,霍揚最恨背叛和欺騙,她觸了他的底線,否則當初他不會不受那封降書,他心裡必定是恨極了她。
  
  心思百轉之間卻聽見馬蹄聲停在了自己身側。攤販老闆慇勤的聲音傳來:「客官,買虎頭鞋啊?您家孩子多大?」
  
  「五月。」他低沉的嗓音清晰的傳入蘇台耳中,蘇台裹著藏青色的大衣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男孩女孩?」
  
  霍揚一陣沉默,蘇台忍不住斜眼看去,見他望著指尖發愣,平靜的面容下難掩一絲蒼涼:「我……不知。」
  
  老闆頓時啞言。
  
  霍揚走後,蘇台輕輕摸了摸一雙男生的虎頭小鞋,她知道的,他們的孩子是個很健康的男孩。
  


      第五章

      正月剛過,衛國與北方戎國的戰爭便打響了,戎人凶悍,邊關軍情一陣急似一陣。朝堂之上一道聖旨將軍印再次交入霍揚手中。
  
  下了早朝,衛國皇帝單獨召見了霍揚,御書房中,皇帝將一封書信交給了霍揚,他道:「朕聽聞徐國之戰的最後你未受降書,甚至未曾翻看降書一眼,可有緣由?」
  
  「徐國雖小,而極崇尚忠義之說,若不徹底摧毀他們的信念,只怕後患不斷。」
  
  皇帝點了點頭,指著他手中書信道:「近日朕翻看徐國降書之時發現其中夾著這封信,朕看了才知道這是一徐國女子寫給你的家書。」
  
  霍揚一驚,立即跪下:「微臣有罪。」
  
  皇帝擺了擺手:「無妨,朕知你忠心無二,這封家書你且看看。」
  
  霍揚這才取出裡面的信,女子娟秀的字體中帶著一分難得的英氣,才讀了第一行,霍揚面色倏的一白。厚厚一封信訴盡他們的相遇別離,道盡世事無奈。戰爭之中兒女情長是多麼渺小。她說徐國已降,蘇台只求將軍放過都城百姓,饒過徐國被俘將士,她說,霍揚,我和孩子不想死在戰火中……
  
  她放下了自尊,字字泣血般的懇求,而最後仍是得到「拒不受降」這樣的答覆。
  
  仿似有針梗在胸腔,隨著他的每次呼吸深深扎入骨肉之中,霍揚無法想像那些樹根草皮她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嚥下,她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死在他手下將士的利箭之下。
  
  她放下了尊嚴,卻被他淡漠的拋開,所以她只有卑微的撿起可憐的自尊,護著君王,以死成全忠義之名。
  
  她並不是嘴硬得不肯求饒半分,她沒有表象中那麼堅強,她求救了,卻被他親手推下懸崖……
  
  皇帝低歎:「霍揚,你我自幼一道長大,今次出塞實乃凶險之局,戎人凶悍,北方此時正值冰天雪地之時,戰場之上刀槍無眼……這女子既已有你的子嗣,不妨將其接至義封,若有何意外……我必護你血脈再成國之棟樑,如此也不枉費霍老將軍對我一番恩情。」
  
  霍揚默了許久道,「皇上,霍家無後了。」
  
  出塞之前霍揚登上了摘星樓,在此處,他曾許諾,此生必護蘇台安好無憂。
  
  彼時正是盛夏,漫天繁星映得蘇台滿目粲然,她逼著他伸出小指:「拉鉤!說謊的人喝一百碗黃連水。不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他只當玩一般隨了她,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原來在那時的蘇台心中便已堆滿了不安。
  
  「霍邑。」他喚來隨行的家臣,「給我熬一百碗黃連水來。」
  
  「將軍?」
  
  「濃稠些,要極苦的。」他食言了,自是該受懲罰。
  
  霍揚行至摘星樓邊,倚欄靜看夜空璀璨,他愛觀天象,愛上最高處俯覽人世繁華,看山河萬里盡在自己的守護之中,他總覺無比心安。但蘇台卻說:「極高處,極繁華,卻也不勝寒。」此前,他從不覺得高處有寒,而今回首一看,才發現,原來自己已如此孤獨。
  
  高處不勝寒,只是因為能與他並肩的人再也找不到了。
  
  霍揚揚手,逕直將手中的黃連水臨空灑下,他輕聲呢喃道:「蘇台,今日我只喝九十九碗,欠著你的債,你若是做了鬼便來找我罷。」
  
  「我等著你。」
  
  摘星樓下,夜晚的極靜黑暗之中,蘇台裹著藏青色大衣貼著牆根站著,黃連的苦澀味在冰涼的空氣中冷冷散開,蘇台耳尖的聽見,九層樓高的摘星台上嘈雜的聲音,有人在難受的嘔吐,有人在擔憂的勸。
  
  蘇台捂著臉,只餘一聲微顫的歎息。
  


      第六章

      塞外風雪急,戎人凶悍,而霍揚用兵如神,愣是將大舉入侵的戎人生生逼退至關外。戰爭打了半月,戎人敗退數百里,霍揚乘勝追擊,意圖讓戎人在他有生之年再不敢兵犯衛國。
  
  戰線越拉越長,當霍揚意識到這是誘敵深入之計時,為時已晚。
  
  適時,霍揚率三千輕騎突襲戎人軍營,哪想等待他們的卻是低窪之地的空營一座,霍揚下令急撤,哪還來得及,戎人三萬大軍將衛軍團團圍住。
  
  戎國王子自大而高傲,困住霍揚他並不急著進攻,而是站在制高點頗感興趣的欣賞著素來驍勇的衛軍臉上沉凝的神色:「霍揚,與你作戰當真是棋逢對手,今日要殺你,本王也甚為可惜。」
  
  棗紅的流月在風雪之中顯得醒目,霍揚披著玄色大麾,神色沉穩毫無驚慌:「王子切莫如此說,實在是折煞了你,也侮辱了我。」
  
  王子面色一沉,冷笑道:「既然將軍如此說,本王便是辱你一辱又如何。」他一揮手,三萬騎兵蜂擁而下,血腥的廝殺瞬間開始,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身著戎國服裝的瘦弱士兵悄然混入戰場之中。
  
  四周皆是一片殺伐之聲,一如當初守衛徐國的最後一戰。蘇台慢慢靠近霍揚,他騎在馬上,雖然好找但卻不好救。蘇台咬了咬牙,劈手搶下身邊一個衛國士兵的大刀,逕直用刀背將其打暈,蘇台一轉身,手中大刀飛出,直直插入流月的腔腹。
  
  汗血寶馬登時立身嘶鳴,前蹄翻飛,踢死了不少圍攻過來的戎兵,然而重傷之下,馬很快便沒了力氣,它前蹄尚未落下,一個戎兵拼著命上前斬了它的雙腿。
  
  流月轟然倒下。霍揚躍下馬,手氣刀落間便已是四五顆頭顱落地。他摸了摸流月的頭,神色哀痛。霍揚抬頭望向蘇台的方向,森冷的眼眸中隱藏著難言怒火。
  
  蘇台悄然轉到一個戎兵身後,她還在琢磨著怎麼靠近霍揚,恍然間聽見半空中傳來一聲低喝。
  
  他飛身而來,電光火石間便將蘇台身前那人劈成兩半,腥臭的血濺了蘇台一身,她怔怔的望著眸中殺氣未歇的霍揚。
  
  他們便在這樣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打了個照面。她見他眸中的神色從寒至骨髓的冰冷漸漸泛出不敢置信的驚訝。
  
  鮮血,戰場,殺伐不歇,仿似是補上了徐國那未來得及見到的最後一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01:42 AM

6鬼屍(下)

      第七章

     「蘇……」霍揚剛開了口,蘇台猛然回過神來,她撲身上前,一把抱住霍揚。
  
  與他擁抱的人再不復往日般有女子般馨香溫軟,冰冷的鎧甲相接,發出清脆的聲響,耳邊沒有呼吸,在她身上有一股深深的腐朽味道。所有的感覺浸染了霍揚的情緒,他呆了一般失神。
  
  蘇台趁此機會解下他披在肩上的大麾,隨手一扔,霍揚身上的鎧甲與尋常士兵無異,蘇台拽著他在混亂的戰場中挪了幾步,三萬戎兵再也分不清楚誰是衛國大將軍。
  
  霍揚被蘇台帶著走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你殺流月……為了救我?」蘇台背過身子在前方自顧自的走,霍揚眉頭一皺,「蘇台!」
  
  前面的人腳步一頓,蘇台轉身之時一揚手,白色的粉末飄散。霍揚眼前一花,身子隨即軟了下去:「你……又算計我。」蘇台接住他癱軟的身體,聽見他強撐著清醒的呢喃:「也罷,也罷……」
  
  這一句歎,蒼涼多過無奈。像是在說就此命喪她手,今生也罷。
  
  蘇台沒露半點情緒,與霍揚擺出爭鬥不休的模樣,慢慢退到一座空營帳之中。她從懷裡拿出一套戎兵的服裝幫霍揚換上。
  
  蘇台清楚,如今這樣的情況若要讓霍揚扔下這三千將士獨自逃走,他絕對不會幹。這個男人在心底同樣是那麼血性執著。她唯有殺了他的馬,將他從眾矢之的中拖下來,恨不得將他變做一顆塵埃,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將他救走。
  
  因為死亡的滋味那麼可怕,那是一種無論如何壓抑卻還是從眼中爬出來的絕望,是無論如何安慰自己也能從滾動的喉頭中湧出的惶然,是無論心再堅定也能在鼻尖嗅到血腥味的無助。
  
  那樣的滋味,她心軟的不想讓霍揚知道。
  
  蘇台等到營帳之外殺伐聲漸歇,才馱著霍揚出去,三千衛國將士被盡數殲滅。
  
  寒涼的空氣裡夾雜著鮮血的味道。蘇台垂眉低目,跟著戎人救治傷兵的隊伍,退下戰場。半路之中她殺了數十名傷兵,搶了馬,帶著霍揚穿過冰天雪地的山谷,找到了衛軍大營。
  
  她從沒如此感謝過殭屍的身體,若還是以前的蘇台,光是在戰場上受的傷便已足夠令她喪命。這具身體,沒有痛感,不老不死,若她不說出那最後一句話,便可以這樣一直活下去。
  
  但是一直活著,對她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她如此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感情也隨著身體的死亡漸漸消失,不再感動不再哀傷,剩下的只有執迷不悟。
  
  霍揚醒來的時候週身的傷已被包紮完好,看著自己所處的環境,他幾乎是一瞬間便想明白了蘇台在戰場上的所作所為。他翻身下床,拉開營帳走出去。守在營帳外的將士立即對他行禮,霍揚問道:「送我回來的那女子呢?」
  
  「回將軍,她好似走了。」
  
  霍揚面色一變:「沒有軍令,你們竟敢放身著敵軍服飾的人走!」
  
  兩位軍士立即跪下,顫聲道:「將軍回來之時與那女子……形容親密,屬下以為、以為……所以不敢阻攔她的行動。」
  
  霍揚眉頭緊皺,還未開口,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襲灰衣的女子正站在不遠處定定的看著他。跪下的兩個軍士比誰都高興:「將軍,她又回來了!」
  
  蘇台看著霍揚,眼眸沉靜如水,她輕輕的對霍揚點了點頭,而後轉身離去。霍揚握緊拳頭,心頭有無數疑問,當初他親眼看著軍醫將她開膛破肚,而今她為何還活著,為何在此地,為何……還要救他?
  
  他不由自主的跟上蘇台的腳步,出了軍營,蘇台緩步走向茫茫冰原。
  
  塞外的寒風夾雜著鵝毛一般的大雪刮過臉龐,他們在鋪天蓋地的白色之中一前一後走得極靜。霍揚恍然間覺得那個女子仿似在下一刻便會羽化而去。
  
  「蘇台。」他終是忍不住喚出聲來,但除了她的名字霍揚一時竟找不到別的話可以說。蘇台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蹲下身子,在冰雪之中挖出一顆白色的草,這種草藥治療外傷極為有效。她對霍揚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將草藥交到霍揚手中,冰涼的指尖輕觸他溫熱的掌心,兩人皆是一怔。
  
  蘇台想,若她可以忘掉過去該多好,放下所有,就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們之間隔著背叛,橫著死亡,穿插著國仇家恨,她無法失憶,所以也陪不了他的。
  
  此刻,早在蘇台心頭滾過千百遍的疑問——「為何不受降書?」為何要令徐國亡得如此淒慘,為何非要趕盡殺絕,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你就如此忠心於你的君王嗎?連半點退步也不行?還是你只是因為想要報復我的背叛,只是想讓我無顏在地府面對徐國的將士百姓?
  
  所有的疑問在此刻都顯得那麼無關緊要。畢竟就算霍揚最後接受了降書也已經改變不了他滅了徐國這一事實。
  
  他要忠他的國,她要護她的君。
  
  蘇台恍然大悟,原來,從一開始,命運便讓他們形如陌路。
  
  蘇台拍下霍揚肩頭積上的雪花,一如盛夏時節,她在樹蔭之下替他拭去額角的汗。她試圖彎唇微笑,但最後卻不得不放棄。兩人之間沉默流淌,最後蘇台終是握住霍揚的手,讓他掌心輕貼著自己的腹部。
  
  衣料之下的皮膚出乎意料的凹凸不平。那些內臟不管她再如何擺置,它們總會不乖的堆成一團,訴說著她已死的事實。
  
  蘇台輕淺的開口:「霍揚,他是個男孩。」
  
  霍揚猛的一顫,像被燙到一般瑟縮了一下。蘇台順勢放開他的手,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輕輕撫摸著,即便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但眸中的溫婉已足以令霍揚呼吸灼痛。
  
  蘇台想說,這個孩子像你一樣,很健康,很漂亮。但是生命已再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她往後退了一步,霍揚下意識的伸手去撈,哪想手剛碰到她的手臂,蘇台便像被打碎了一般,帶著再也不復存在的愛恨,隨著寒風一卷混入漫天大雪之中,飄飄蕩蕩紛飛而去。
  
  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霍揚便眼睜睜的看著她消失在面前。
  
  這個場景凝化成了他日後的夢魘,夜夜糾纏,無法平靜。
  
  「沙」的一聲,桃木梳落在雪地之上,霍揚怔然。眨眼間卻見一隻蒼白無色的手撿起地上的木梳,這個白衣女子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一襲白衣仿似要和天地蒼茫融為一體。她掏出一支筆在木梳上輕輕一點,像是安慰一般說道:「你心中的鬼,我收走了。」
  
  霍揚仍在失神。
  
  白鬼抬頭看了形容頹然的霍揚一眼,清冷的嗓音帶著些許無情:「你的鬼,我拿不走。」
  
  從今往後,這個男人再也放不開回憶,再也喚不回過去……
  
  只餘切骨相思,痛徹心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01:45 AM

7鬼畫(上)

      第一章

      陽春三月,柳家小姐閨閣外的垂楊柳新芽發得正好,暖風一拂悠悠劃過水面,蕩出層層漣漪。
  
  焦急的人影踏碎一院散漫,粉衣丫鬟嚷嚷著跑出院子:「老爺!老爺不好啦,小姐又發起狂來了!」她的身後跟來了一連串摔砸而出的瓷瓶和聲聲淒厲尖叫。
  
  粉衣丫鬟一頭紮在轉角處的男子身上,後者沉穩的將她扶住,而後禮貌的退開。丫鬟慌張的抬頭一看,霎時呆住,好漂亮的……道士。
  
  男子身後的中年人喝罵道:「蠢丫頭,莽莽撞撞!擋什麼路,還不讓道長進去!」
  
  丫頭這才回過神懦懦的應了,中年人還要罵,年輕的道士擺手道:「無妨。」他聲音輕淺極是好聽,帶著安心的力量,令人感到寧靜。道士繞過丫頭,緩步走進院子,不一會兒一個瓷杯便砸了過來,和著女聲的尖叫:「滾!都滾!這裡有鬼……有鬼!」
  
  鏡寧看了看柳小姐的面色,眉頭微微一皺,他自懷中掏出一張黃符,一邊呢喃著咒言一邊走近她。
  
  丫鬟和柳家老爺緊張的張望,卻見柳小姐神色慢慢平和下來。待鏡寧將黃符遞給柳小姐,她的神色變得與生病之前一樣溫軟了
  
  「好好拿著,先在外稍等片刻。」
  
  柳小姐握著符,乖乖出了閣門。「卡啦」一聲,閣門從裡面落了鎖。鏡寧的目光緩緩掃過屋裡的每一個角落,而後落在香案之後的那幅畫上。
  
  垂楊柳之下,身著鵝黃襦裙的女子側倚著樹,似在賞魚,似在沉思,又似在失神,淚痣像哭一般染悲了她的情緒,鏡寧幾乎在一瞬間認出此畫畫的是柳小姐,又在下一瞬間認出她不是柳小姐。
  
  他步子剛動,什麼都還沒做,忽見畫面一花,一顆腦袋從畫裡面探出,容貌稚氣的女子裝模做樣的翻了個白眼又毫無攻擊力的對他伸出了舌頭,仿似用一副癡蠢呆傻的模樣就能把他嚇走一樣。
  
  做完這個只能將孩子逗笑的鬼臉,她又快速的把腦袋縮了回去,烏龜一樣藏好。
  
  鏡寧怔愣片刻之後微妙的瞇起了眼。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蠢成這幅德行的妖。他冷著臉走上前去敲了敲香案:「出來。」畫面一片死寂,鏡寧捻了一個決,手中燃起一團橙黃的火焰道:「念在你作孽不深,我本欲放你一馬,不過……」他用火焰輕輕炙烤著畫軸,「你若想繼續作惡,休怪我不客氣。」
  
  畫面繼續沉寂了一會兒。像是忍無可忍一般,女子滿頭大汗的再次探出頭來,惡狠狠的吐著舌頭,發出「嚇」的一聲低劣恐嚇。
  
  鏡寧面無表情的熄了手上的火,利落的拽住了她吐得長長的舌頭。
  
  女子面色一驚,倉惶失色。鏡寧微微一彎唇角,平緩的聲音中難得帶了點笑意起伏:「有點痛。」言罷,毫不客氣的拽著她的舌頭,將她生生拖拉出了畫卷。
  
  「嗷!嗷……」被拖出來的黃衣女子委屈的蜷縮在地上,捧著一時縮不回去的舌頭暗自痛垂珠淚。
  
  鏡寧若無其事的將手上的唾液擦在了畫捲上,抹花了生動的垂楊柳。黃衣女子淚花點點的怒瞪著他,大舌頭道:「唔此。」
  


      第二章

      被人指控無恥,鏡寧也不甚在意,淡淡問道:「畫妖,如何稱呼?」
  
  女妖高傲的一哼聲,扭過頭去。鏡寧輕彈食指,一團明晃晃的火焰直直砸在女妖的額頭上,燙得她又是一陣嗷嗷亂叫。鏡寧好脾氣的問:「如何稱呼?」
  
  她將舌頭塞回嘴裡,憋屈的吞了吞口水。妖怪的名字就像一個咒語,一旦被人知道了,便等同於被人控制,她斜眼看了看鏡寧食指上的火焰,嘴唇抖了抖,可憐巴巴的一邊哽咽一邊抹淚道:「末畫,唔叫末畫。」
  
  鏡寧點了點頭:「為何要作害於柳家小姐?」末畫眼珠四處轉著,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鏡寧輕輕喚了她名字一聲,末畫渾身微僵,不情願的撇嘴答道:「畫出我的是一個書生,他一直愛慕柳家小姐,但上月,他聽聞柳小姐定了婚……就跳河死了,我是他畫出的最後一幅畫,聽見了他的遺願,他一直想娶柳家小姐,我沒其他辦法,所以……」
  
  「想殺了柳小姐,讓他們到地府相伴?」
  
  末畫頹敗的點了點頭:「書生好可憐,我就想幫他完成最後一個願望。」
  
  「你本意雖善,然而生老病死由天定,豈能為滿足一己私慾而殘害他人性命。」鏡寧道,「看在你本性不壞的份上,今日我便放你一馬,日後好好修煉,不可再做惡事。」
  
  末畫乖乖的點了點頭。
  
  鏡寧默了默又道:「別再動不動就吐舌頭,很容易被捉到。」
  
  末畫歪著腦袋想了想:「可是這招很有用啊,柳家小姐便如此被我嚇到了……」
  
  鏡寧適時的沉默了一會兒,末畫眼巴巴的將他望著,看著她水汪汪的眼睛和哭紅了的鼻頭,鏡寧突然心底一軟,輕言問道:「你若想誠心修道,我可以教你。」
  
  話音剛落,末畫眼中立時聚起萬丈光芒,她撲到鏡寧腳邊,抱住他的大腿喊道:「師父在上,徒弟……徒弟在下!任憑師父玩弄!」
  
  鏡寧又適時的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輕拉開末畫的手:「我看,你還得學學文化。」
  
  「我什麼都可以學。」末畫仰頭望著他,「師父如何稱呼?」
  
  「鏡寧。」
  
  「鏡寧。」
  
  「要叫師父。」
  
  「鏡寧這名字叫著很安穩。」
  
  「還是得叫師父。」
  
  「鏡寧師父。」
  
  鏡寧看著仰著臉的末畫,覺得她或許就差一根尾巴翹起來對他搖一搖了。他應景的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沒收過徒弟,你資質又比較蠢笨,不過我相信天道酬勤,我好好教,你好好學,總有一天你至少能學會裝出一副聰明的樣子來的。」
  
  末畫高興的點頭:「定不負師父重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01:50 AM

8鬼畫(中)

      第三章

      末畫妖力低微,從沒離開畫卷超過三個時辰,這次她為了好好跟著鏡寧修行,狠心將真身留在柳府,可誰曾料她勉強撐了一天便睏倦不已,腳步開始左偏右倒的踉蹌。
  
  鏡寧見此狀微微瞇起了眼:「我本以為世間資質最差的妖莫過於你,沒想到你竟比為師所窮極想像的下限還要低……」
  
  他話音未落,只見末畫渾身一軟「啪嘰」一聲泥一般癱坐下去,她開始委屈的哭起來:「師父嫌棄我。」
  
  「沒錯,嫌棄你。」
  
  鏡寧應得如此乾脆,倒讓末畫臉上的淚不知是該繼續掉還是灰溜溜的往回滾。她琢磨了一番還是決定應該越發淒涼的哭出聲來:「我本以為鏡寧師父是個心善的道士,沒想到、沒想到……嗚,末畫真是錯許良緣、所托非人、此生盡誤了嗚……」
  
  鏡寧斜眼看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末畫搖頭,只顧淒涼的哭。
  
  鏡寧很是默了一陣才自懷裡掏出一個青花瓷瓶。拔開紅色的瓶塞,清幽芳香立即流溢出來,鏡寧輕聲道:「此乃天山血紅蓮凝制的丹藥,可助你三日之內凝聚十年修為,五十年內修行比尋常快十成。這便當是為師送你的……」他話沒說完,一直白嫩的手動作迅速的搶過了他手中的瓷瓶。
  
  她仰頭一口悶了瓶中所有丹藥。
  
  鏡寧瞇起眼,輕淺的聲音中帶了點危險的氣息:「為師以為,你應當先拜謝師恩。」
  
  末畫包了一嘴的藥,一邊嚼一邊睜著雙無辜的大眼睛含糊著問:「師父送徒弟見面禮唔是理所當然嘟麼?」
  
  鏡寧瞭然的點頭:「如此,徒弟的拜師禮現在何處?」
  
  一雙溜圓的眼轉了轉,末畫嚥下嘴裡的東西,高興道:「這裡這裡。」她蹦起身來,跳到鏡寧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一口親在鏡寧臉上。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令淡然如鏡的心也不由失了節奏的一跳。末畫的臉在眼前堆起了耀眼的笑:「那些報恩的妖怪們不都說以身相許是最大的禮物麼,我把自己許給師父了可好?」
  
  鏡寧沉默了許久,他強迫自己挪開目光,一聲喟歎:「你真該先學學文化。」
  
  末畫一臉期冀的望他:「師父教啊。」
  
  鏡寧不由自主的往後偏開了頭,一時竟有種想要逃避的衝動。任由末畫將他盯了許久,他才故作淡然道:「為師還是先教你法術的好。」
  
  「師父教什麼我都學,左右我也是師父的人了。」
  
  這話意味聽起來有些奇怪,鏡寧用極正道的心思來琢磨,末畫是她徒弟,她說這話也沒甚奇怪。他點頭道:「你且記住,為師教你法術是令你用來清修道行,切莫有害人之心,你若犯我門規,我必親自收了你。」
  
  末畫眨眼看他,沒有表態。
  
  「可聽明白了?」
  
  末畫撓了撓頭:「不大明白,你還沒說清楚呢,你必親自收了我做什麼?姨太太麼?」
  
  鏡寧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我得先去尋個夫子教你文化。」
  
  末畫低下頭,委屈的眉眼之下卻帶著一絲暗藏的笑意,師父不知,畫出她的書生便是個很好的夫子。



     第四章

      三月的錦城巷陌之中儘是飛花,河堤上的垂楊柳柳絮紛紛擾擾灑滿河道,黃衣少女在船頭唱著醉心的歌兒:「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船夫搖著船槳,聽罷此句哈哈大笑,對獨自飲茶的鏡寧道:「這位兄台,你艷福可不淺啊。」
  
  鏡寧坦然道:「她不過是學人家唱唱,不明其意。」歌聲一頓,末畫不滿道:「這話的意思我還是懂的,我不僅懂這個,我還會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在……」
  
  鏡寧好笑的抬頭:「在哪兒?」
  
  末畫眼光呆直的盯著河岸,鏡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白衣女子靜立河堤柳樹之下,即便垂柳讓人無法將她看得真切,但絕色姿容難掩,遙遙一眼便已睹傾城姿色。
  
  鏡寧袖中羅盤一動,他眉目微沉,低喝一聲:「狐妖。」倏地騰身而起。末畫不明所以,呆呆的要去拉他的衣袖,哪想鏡寧力一時沒收住力,將末畫生生掃到了河水之中,船順勢向前,將她腦袋一撞,壓到了水下。
  
  連水泡也沒吐一個,船下直接沒了動靜。
  
  船家大驚失色,哪想這邊還未驚完,那邊清俊公子淡淡留下「救人」二字便提氣縱身,追著岸邊的漂亮小姐而去。船家見狀大罵:「負心漢啊喂!」人命哪容他耽擱,船家也忙跳下水,匆匆忙忙將落水的黃衫女子打撈起來。
  
  末畫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在喚自己「小姑娘」她睜開眼,輕輕喚了聲「鏡寧師父」,卻見一身濕淋淋的船夫對她搖頭歎氣:「姑娘,那是個薄情漢子,你還是另尋良人的好。」
  
  末畫心頭一涼,神智登時清醒了許多,她張口便問:「他可是追那漂亮女子去了。」
  
  船家一個勁兒的歎息。末畫垂下眼瞼,心頭滋味百般陳雜。
  
  鏡寧再回來的時候脖子上被抓出了三條血痕。船家收了他的錢,十分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卻也不好再說什麼。
  
  末畫坐在岸邊青草坡上,哭腫了一雙眼。鏡寧十分不解,他不過是像往常一般去捉妖,為何回來之後仿似全天下都在唾棄他一般。他瞅了瞅末畫額頭上被船撞出來的大包,問道:「可是如此痛不欲生?」
  
  「我……」末畫掃了他一眼,一開口便是哽咽,「我心痛!十分心痛!」
  
  鏡寧蹲下身來,幫她輕輕揉了揉額上的包:「為何?」
  
  「我那樣,掉在河裡……」她一邊說一邊抽噎,手上還不停的比劃著自己垂死掙扎的模樣,「我那樣掉進去,你都,都不管我就追著別的女人跑了。」她鼻音很濃,抽抽噎噎的讓人越發聽不清楚,只有一句「其實你是想殺了我吧」格外清楚。
  
  鏡寧不解:「我見你哭得挺精神。」
  
  像要印證他的話一般,末畫老實哭得更精神了一些。
  
  鏡寧不擅長安慰人,蹲在她跟前將她望了許久才一聲歎息,無奈道:「為師下次先把你撈起來就是,你一個妖怪不要哭得太沒出息了些。」
  
  末畫抽噎著停不下來,腦袋像沒力氣了一樣蹭到鏡寧肩頭,鏡寧渾身微微一僵,倒也沒將她推開。
  
  末畫在淚眼朦朧中看見他脖子上的血痕,如此近的距離她才發現這傷口猙獰得可怕,細而深,仿似再往裡一點就能挖斷他的喉嚨。末畫在他肩頭來回抹乾了眼淚,小聲道:「我心痛,心痛!下次不能扔下我。」
  
  「嗯,不扔下你。」
  


      第五章

      那狐妖妖力高深讓鏡寧沒想到,他重傷了狐妖卻沒有捉到她。思及傷重的狐妖定會需要吸食更多的陽氣,這些日子鏡寧在城中設下了不少結界,一旦狐妖用了妖力,必定逃不過他的眼。
  
  這些天鏡寧盡心的教了末畫不少東西,令她修為著實長進不少。反倒是末畫有些不願意學起來。
  
  是夜,兩人追蹤狐妖的蹤跡到了城外,卻在小河邊跟丟了她,彼時城門已落鎖,二人唯有露宿郊外。末畫坐在火堆邊望著靜坐著的鏡寧發呆,她覺得,這個道士的一張臉有時竟比妖怪還要惑人。
  
  一個小石頭打上她的頭,鏡寧眼也未睜便問道:「修行需持之以恆,日日不可落下,凝神。」
  
  「師父,我在練習怎麼在面對你的時候心跳不要紊亂。」
  
  鏡寧睜開眼,淡淡問她:「上次落水之後留下了心疾?」
  
  末畫揉著自己的心口道:「約莫是吧,看見師父的時候就犯病,定是上次師父將我獨自留下給我帶來了太多隱傷。」
  
  鏡寧只淡然道:「修道若想有所成,必定清心靜神,寡慾而無求……」他說著道家清修心法,末畫聽著他的聲音慢慢走神,她覺得,修行與她而言並無多大意義,心底倒是有個想法慢慢決定下來。她忽然打斷鏡寧的話道:「師父,我覺得我不想做你徒弟了。」
  
  鏡寧眉頭一皺,聲色難得帶上了怒火:「胡鬧!」
  
  「我是認真的,我不做你的徒弟,做你娘子好不好?咱們可以隨便親親隨便滾一堆。」
  
  鏡寧一怔,更大的怒火夾著一抹幾不可察的害羞燒紅了他的耳根:「放肆!」
  
  末畫眨巴著眼看了他一會兒,而後伸出了四根手指頭,問:「師父放四要幹嘛?」鏡寧瞇起了眼,見他真的氣了,末畫忙擺手道,「好吧好吧。我就當徒弟好了。」
  
  左右也就今晚的時間。
  
  夜入三更,鏡寧閉眼休憩,末畫輕輕向空中吐了一口氣,草葉頭上的昆蟲不一會兒便栽到地上,沉沉睡去。末畫爬起身來,走到鏡寧身後,她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傷,微微有些歎息:「當時你若是來救我可不就不會受傷了麼,三尾妖狐哪是你一個道士對付得了的。若不是我重傷未癒,此事怎麼將你牽扯進來。」
  
  她埋下頭,輕輕舔了舔鏡寧脖子上的血痕,黑色的爪印立即消了不少。末畫的唇沒捨得離開,貼著他血脈跳動的地方深深一吻,滿意的看見那處慢慢紅了起來,她笑道:「真想讓你全身都這樣紅起來。」
  
  末畫掏出匕首,刀刃映著月色寒光,照出她比尋常更添一分腥紅的瞳孔。
  
  她輕輕割破鏡寧的食指,用血塗遍刀刃。
  
  「師父,你猜,明早你還看得見我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01:56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1 12:37 AM 編輯

9鬼畫(下)

      第六章

      清晨,城郊的樹林中薄霧一片,鏡寧揉了揉眉心,坐起身來。火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滅掉,他看了看在一旁睡的安穩的末畫輕聲喚道:「起來。」
  
  末畫嘟了嘟嘴,一聲嚶嚀:「師父。」她聲音軟軟的,像是要讓人聽得入魔一般。
  
  鏡寧面不改色的理了理衣裝,末畫躺在地上看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半點過來拉她的意思,自己才不滿的站起身來:「師父一點也不憐惜弟子。」她眼珠一轉,巧笑道,「師父,你頭髮夾在衣服裡了,末畫來幫你理一理。」
  
  鏡寧理衣袖,待末畫走近身前,一雙白嫩的手尚未碰到他的衣襟,鏡寧問道:「末畫在哪兒?」他眼神都沒落在她身上,像在問天氣如何一般雲淡風輕。
  
  「末畫」聞言,渾身一顫,她堆出了笑臉,她眼眸深處卻漸漸化出了幾許青光:「師父在說什麼呢,哪來的狐……啊!」她一聲慘叫,渾身脫力的癱軟在地上,她回頭一看竟是自己的尾巴被一把不知從何處降下來的劍生生斬斷了去。
  
  那劍通體晶瑩,靈氣四溢竟是把難得的鎮魔之劍。這突然的襲擊令「末畫」痛得面目扭曲,登時露了原形,她竟是鏡寧正在追的那只三尾狐妖!
  
  鏡寧隨手一揮,那劍似晨霧一般,消散在空中。
  
  狐妖斷了一尾,驚駭的望著鏡寧:「你……你是誰,前些日子追殺我那道士分明沒這麼厲害。」
  
  鏡寧自袖中掏出一張咒符,與他平日用的咒符不同,這一張符金紙紅字,殺氣凜凜,狐妖只看了一眼便瑟縮著往後面挪。鏡寧淡淡道:「來,把這事的前因後果都交代清楚。」
  
  狐妖見自己逃不過,終是冷冷一笑道:「與我在此耽擱時間不如速去柳宅救你那畫妖徒弟,若是晚了一步,只怕她已被畫中怨鬼將三魂七魄都吃了。」
  
  鏡寧眉頭一皺,他沉吟一番,揪住狐妖的衣領便將她拖在地上拉走:「如此便在路上交代清楚罷。」
  
  狐妖的斷尾處磨在地上,痛得哀嚎不斷,一張絕美的臉上儘是痛抽了的表情:「仙長,小妖錯了!小妖錯了!小妖再不敢對您冷笑了!」
  
  鏡寧這才放了她,吩咐道:「乖乖跟著,我不會回頭,若是沒聽見你的聲音了,傾陽劍可不會客氣。」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一般,通體透徹的劍在狐妖眼前閃了閃又隱去了蹤影。
  
  狐妖冷汗直流忙道:「最近錦城之中除妖道士過多,小妖尋覓起食物來越來越困難,前幾月對那書生……下了手,我捨不得一次將他的精魂吸光,所以將他剩下的魂魄暫時囚困在了他的畫裡。哪想他的畫卻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生出了靈識,成了畫妖。畫妖不忍心看她主子被囚,無法投胎,所以想殺了我……但是她妖力尚淺,被我重創一次之後便一起被我關在了畫裡。」
  
  「前些日子柳府鬧鬼,興許便是那書生的魂魄生了怨氣化作厲鬼。」
  
  鏡寧腳步加快了幾分,他想此前末畫在畫中日日與怨鬼相處估計活得很是艱辛。
  
  「你救出末畫之後,她做了你的徒弟,應當是想借仙長的手來除掉小妖。」狐妖眼珠轉了轉道,「仙長,那末畫並非真心對你……」
  
  鏡寧神色未變,輕聲答道:「你道我如爾等妖物一般蠢笨,看不見蹊蹺麼?」
  
  狐妖心中又是一驚:「所以,你……仙長隱瞞了實力,甚至被小妖抓傷,是為了試探末畫?」狐妖暗道這道士陰險,面色上卻帶了幾分可憐道:「既然仙長已知道末畫的意圖,為何現在還要去救她?」
  
  鏡寧不答反問:「怎麼不說說你為何會在這兒?」
  
  狐妖心下一凜,撇了撇嘴不想答話,但想到之前他的吩咐又不情願道:「是……末畫昨夜用染了您的血的匕首來暗算小妖,小妖將她封回了柳府畫中,小妖一時心念有差,生了狗膽,心想既然那畫妖都能取得仙長的血,小妖說不定可以、可以……所以便貿然尋了來,冒犯了仙長實在是罪過。」
  
  說到底,還是那畫妖不忍心再讓鏡寧對上狐妖了,怕他受傷,捨不得他再度涉險,末畫是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狐妖思及此處不由搖頭歎道:「心善的妖多半沒有好下場,愛慕上凡人哪一個不是死得慘烈,更何況還是個……」道士。
  
  陰險狡詐的道士!
  
  鏡寧聞言微微垂了眉目。



      第七章

      行至柳宅之外,狐妖突然驚呼道:「糟糕!我給那畫設的禁止被衝開了!」
  
  鏡寧皺眉,微微瞇起了眼,狐妖怕得快哭出來了:「仙長!小妖在您的眼皮底下絕對不敢胡作非為,是因為您方才斬了小妖一尾,使小妖妖力大減,禁制便被那怨魂衝破了!仙長您若是再耽擱,怕是那小畫妖命都快折騰沒了!」
  
  「既然如此。」鏡寧點了點頭,手一轉,羅盤倏地出現在他的掌心,狐妖轉身欲跑,卻忽覺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了她,她驚駭的轉頭,來不及做出任何表情便被收到了羅盤之中去,空中只欲她一聲淒厲的哀嚎:「腹黑道士啊!」
  
  進得柳府之內,鏡寧頓覺陰氣沖天,府中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依著上次的記憶尋到柳小姐閨閣那方,隔了老遠便聽見書生哭嚎道:「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柳兒,你負我!」言罷一陣陰風四起,在這大白日中竟從閨閣之中吹到外面來。
  
  鏡寧眉頭微微一蹙,這怨鬼戾氣太重,若要對付只能散了他的魂魄令其再也無法轉世。
  
  「你出息!」鏡寧腳步一頓,聽見裡面傳來了末畫喝罵的聲音:「堂堂七尺男兒像個怨婦一樣哭哭啼啼,你真有出息真有出息!」
  
  「嚶嚶……末畫兒,莫要打我,莫要打我,我不哭就是,可是那柳兒她負我,嚶嚶,她三日之後便要與他人成親,我……我怎生的不難過。」
  
  鏡寧跨進門去,恰好瞅見柳府的人躺了一地,而厲鬼書生正被面色蒼白的末畫追著抽打。
  
  鏡寧眉頭一挑,沉默的停住腳步。
  
  末畫追了幾步便累得一直喘氣,她恨恨的將折下來的柳枝條扔到書生身上罵道:「你既然衝破了狐妖的禁制就乖乖滾去投胎!做什麼厲鬼,你有那個氣場麼!」
  
  書生挨了打,悶不吭聲的縮在柳樹下蹲著:「我要陪著柳兒,不能讓她和別人成婚。」
  
  「呆子,她不和別人成婚也不能和你成婚了,你……」末畫這話像是戳到了書生的痛處,他眼眶一紅,倏地沖末畫大吼道:「閉嘴!我活不成,讓柳兒和我一起死了就好!」說著,他像狼一樣猛的撲向昏倒在地的柳家小姐。
  
  鏡寧甩手丟了一道符出去,逕直貼在書生額頭之上。只聽「哧」的一聲,書生如同被燒著一般,滾到地上來回翻轉,仿似痛不欲生。
  
  末畫駭了一大跳,忙撲上去不顧符咒幾乎燒燬了她的手指,她蠻橫的將符從書生頭上撕下來,神色複雜的望向鏡寧:「這樣會讓他魂飛魄散的……」
  
  鏡寧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那又如何,他已成厲鬼。」
  
  末畫呆呆的看了他一會兒,欲言又止:「那樣,就不能再轉世投胎了。」
  
  鏡寧打量著她眼眸深處的不安與奇異的悲傷,他覺得這樣的神色不應該出現在末畫的世界裡,這個丫頭只要負責說出不可思議的話逗他開心便足以。
  
  「阻礙我和柳兒團聚的人,都滾開!」書生發狂一般大嚎一聲,猛的向鏡寧衝過來。
  
  末畫大驚失色,在她看來,鏡寧還不沒有能力與這樣的厲鬼硬碰硬,當下拼了渾身最後一點妖力躍至鏡寧身前,竟是想以身做盾,為他擋下這一擊。
  
  溫熱的身體將他緊緊抱住,這個小畫妖簡直弱得不像樣,他懷疑自己那一瓶靈藥連她的腸胃也沒經過就直接被排出去了,吸收得如此差勁,也算是樁奇事。但偏偏是這麼脆弱的一個東西,竟妄想用生命來護著他。
  
  鏡寧腦子裡覺著這個畫妖委實蠢了些,簡簡單單的喜歡上一個人,簡簡單單的就拼了命去保護,也不想想值不值。但他的心卻偏偏為這樣愚蠢的行為不由自主的怦然跳動起來。
  
  他一手攬住末畫的妖,身子一側,將她護道身後,單手在空中結了個印,食指輕點,清明的澄澈之光橫掃而出,逕直將書生身上的戾氣滌蕩乾淨。
  
  「淨神術?」末畫呆呆的從鏡寧懷中抬起頭來,「師父……你已經修成仙了嗎?」
  
  「約莫成了吧,為師忘了。」
  
  末畫又呆了一陣,狠狠戳了戳鏡寧的胸膛:「你之前為什麼要裝得那麼挫!」
  
  「如此比較好玩。」



      第八章

      末畫恨得一陣心血亂滴,卻也只有咬著牙忍了。她回頭看了看書生的鬼魂,此時他已經變的和尋常鬼魂一般模樣,他坐在柳家小姐的身邊嚶嚶哭著,但卻已經不再想著將柳小姐殺死了。
  
  鏡寧剛想動手度他一度,忽見一白衣女子憑空踏出,她徑直走到書生身邊,冷聲道:「我叫白鬼,是來收走你心中鬼怪的。」她話音一落,也不管書生願不願意,掏出筆便在他心口一點,一團粉色的氣息凝聚在筆尖,白鬼不客氣的將它收進衣袖之中,「你的執念我收走了。投胎去吧。」
  
  書生仍舊嚶嚶哭著,只是身影越來越淡,最後慢慢消失不見。
  
  末畫張了張嘴,終是什麼都沒說。
  
  鏡寧瞇眼打量了白鬼一會兒,輕言道:「姑娘流亡百世紅塵之中,見證人世百苦,何不理理自己心中可有放不下的執念。」
  
  「我要的便是執念。」白鬼默了一會兒道,「多有叨擾,山神見諒。」言罷,她身影漸消,竟又如此消失在空中。
  
  末畫驚異的睜大了眼,再度望向鏡寧:「山神?」
  
  「為師也忘了。」
  
  末畫斜眼看他:「你個卑劣的騙子。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小道士!」
  
  鏡寧點頭道:「為師著實修行不夠,兜了一大圈,卻只騙了一個這樣的徒弟。」
  
  「哼,才沒有呢,徒弟你可沒騙到手。」末畫哼哼了一聲,腳步卻忍不住往後一個踉蹌,鏡寧下意識的伸手一攬,將她摟在懷裡。末畫老實不客氣的擁住他的胸,使勁兒用臉頰蹭了兩蹭:「真好,我還佔了你那麼多便宜。」
  
  鏡寧微微一怔,歎息道:「當真蠢笨,誰佔了誰的便宜都分不清楚。」
  
  末畫眼前的事物越發模糊起來,她的頭無力的搭在鏡寧肩上,輕聲道:「師父,我沒辦法做你徒弟了。」
  
  鏡寧一挑眉:「要做師娘?」
  
  末畫笑了笑:「也不做,我恐怕要離你很遠。」
  
  鏡寧一呆,狠狠皺起了眉頭:「說什麼混話!」
  
  「說的是大實話。」末畫道,「我是書生畫出來的,他死了,我自然也活不成,他投不了胎,我也投不了胎,不過……幸好。」她呼吸漸弱,「末畫今生太短,沒法好好做你的徒弟,來生,再繼續吧……」
  
  鏡寧只覺心頭狠狠一涼,說不出的感覺湧入血脈,每一滴血上像凝出了一根冰針,癢癢的撓過四肢百骸,在心口的位置被絆住,然後一起湧進心房,凜冽的扎肉。
  
  「等等!」忽然末畫又睜開眼,拽住了鏡寧的衣襟,狠狠道:「沒找到我的轉世之前,記得給我燒紙!」
  
  鏡寧怔然,很不適宜的竟有種想笑的衝動。
  
  末畫睜著大大的眼睛道:「多燒點!」
  
  「嗯。」
  
  「畢竟,我就你一個熟人還活著。」末畫頓了頓,又不安道,「來生,若上天沒讓你遇到我,你一定記得來找我啊,一定要找啊,好好教我這個徒弟!或者……直接讓我做師娘,也不錯……」
  
  這次懷中的少女徹底安靜了下來,鏡寧覺得這樣的安靜一點也不適合她。這個叫末畫的女子若是一幅畫也應當是幅百鳥朝凰圖,嘰嘰喳喳吵鬧不休。突然的安靜只會讓人覺得莫名的……
  
  心空。
  
  他抱著末畫漸漸透明的身體沒說一句話。
  
  柳府的人漸漸轉醒,柳家小姐睜眼的一瞬間,晃眼看見那個淡然若仙的道士神色莫名的寂寞悲涼。



      第九章尾聲

      街頭,巷弄之裡灰衣乞兒一腳踹在壯年乞丐的褲襠上搶過他手中的饅頭便跑,剛轉過巷口,一頭撞在一個白衣道士身上,潔白的衣服上立刻印出了一團灰撲撲的印子。
  
  乞兒害怕,扭頭就跑卻被道士輕易的捉住了手。
  
  她瑟縮的往後退,道士卻蹲下身來,在晨曦的逆光之中,她看見一張像天上仙人一樣漂亮的臉。
  
  仙人替她抹了抹臉上的灰,輕聲問道:「你現在是想做我徒弟還是做我娘子?」
  
  乞兒呆呆的望著他,手中的饅頭骨碌碌的滾到地上。追出來的乞丐瘋了一樣看著白衣道士。
  
  沒人回答他,他暗自琢磨了一會兒決定道:「那就一起做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02:03 AM

10鬼妻(上)

      第一章

      晉王爺楚曄昨日納了一房美艷小妾。第二日府上便傳出小妾被朝陽公主打了,生生折了雙腿的流言。
  
  事實上傳言是不可信的,那房小妾不過是被朝陽公主的丫頭輕輕摑了幾掌,兩邊臉頰腫得很對稱而已,也不過只是被生生拖出新房,在院裡跪了一夜而已。
  
  新房裡的燭火燒了一夜,將公主與晉王爺的身影投在貼了囍字的窗戶上,兩道身影面對面乾坐一夜。
  
  翌日晉王上早朝走了。
  
  晉王府內水榭之上,昨日被娶進來的女子抖著身子跪在朝澈腳邊。朝澈淺抿了口茶,問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妾、妾身……」
  
  公主抬手打斷她的話:「別如此自稱,你尚未入晉王府的門。」
  
  「婢子……婢子是涼州刺史的女兒,上月隨父入京。」
  
  「上月?」朝澈的指尖滑過玉杯口沿,「阿曄……晉王他何時與你提的成親一事?」
  
  「五日之前。」
  
  朝澈抿唇一笑,前四日他們夜夜同床,耳鬢廝磨的時候原來他心底琢磨的卻是和另外一個女人的婚事。亦或者,他根本是因為心底愧疚才想用情事來慰藉她的感情?朝澈覺得,她此生還沒有受過比這更大的侮辱。
  
  她站起身來,目光在跪下的女子身上轉了轉,笑道:「姑娘,我夫妻二人的事不該連累他人。若想清楚了,你今日便離開王府,與你父親回涼州吧。」
  
  女子大驚:「可是晉王……」
  
  朝澈眸光一寒,淡淡掃到她的身上,只將女子看得渾身一顫,不敢多言。
  
  「晉王楚曄是我朝陽公主的夫婿,朝陽此生只許了他一人,便不准他再娶別人,你若想入晉王府的門,去金鑾殿上向我那皇弟請一紙休書,晉王休棄了我,你們自可隨意嫁娶。」
  
  她話音未落忽聽水榭之外有僕從在叩拜:「王爺吉祥!」
  
  女子眸光一亮,朝澈卻冷了臉色。她下意識的微微抬高了下頜,眸光冷冽的看著緩步而來的楚曄,嘴角卻勾出了笑:「王爺來得可真及時。」
  
  跪在地上的女子雙眼一紅,立即便嗚咽著哭了出來,梨花帶雨十分柔弱可憐。楚曄定定望著朝澈,兩人之間沉默流轉,終是由朝澈打破了沉默:「王爺可要去面聖?」
  
  楚曄垂了眼眸,微微一側頭對身後兩名侍衛道:「將她帶下去吧。」
  
  「王爺?」女子驚慌的望著楚曄,朝澈也微感詫異。
  
  「皇上有令,剜其雙目,亂棍杖斃。」他盯著朝澈緩慢而清晰道,「以洩朝陽公主心頭之憤。」
  
  朝澈微驚,耳邊倏地響起女子的哭號:「王爺饒命!公主饒命!王爺、王爺救我!」她被面無表情的侍衛拖出水榭,哭號聲漸行漸遠。楚曄唇邊微微勾出一抹淺笑,眸中卻神色難辨,他靠近朝澈,牽起她緊握成拳的手,輕聲問道:「如此,澈兒可出了氣?」
  
  朝澈未答,楚曄湊到她耳邊,幫她撫弄被風吹亂的髮絲,他輕言道:「你的皇弟當真心疼你,昨日才發生的事今日便傳到了宮裡,澈兒你要我怎麼去感謝吾皇關愛?是否有朝一日,我若與你發生了口角,你皇弟便一怒之下也將我剜其雙目,亂棍杖斃?」
  
  朝澈手心微顫,楚曄摸了摸她的臉,退開了一步的距離:「今日事務繁忙,便不回屋睡了,公主見諒。」
  
  他轉身出了水榭,朝澈看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出言喚道:「楚曄,成親之時,你說過今生只與我共度。如今你要食言了嗎?」
  
  楚曄頓住腳步:「公主說笑了,楚曄這不是沒那個本事麼。」
  
  望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朝澈突覺渾身乏力不已,她扶著石桌緩緩坐下,身邊的侍女來過來服侍,她淺淺道:「日後,王府之內的事便別往宮裡傳了。」
  
  「可是皇上那兒……」
  
  「說是我的意思便行,讓皇上專心朝政,按捺下性子,別動不動就要人性命。讓他好好和丞相學學治國之道,我在王府中很好,用不著他擔心。」
  
  「是。」



      第二章

      王丞相死了,暴斃家中。皇帝怒極,斬了丞相府數百侍衛。朝澈聞訊急急趕入宮中,年僅十六皇帝看見她時,霎時紅了眼眶,他像小的時候一樣抱著姐姐狠狠哭了一通:「皇姐,這個皇位我坐得好辛苦,就像一個萬矢之的,時時都得提防明槍暗箭。今日是丞相……明日會不會是你,會不會是我……是不是只有將所有人都殺了,我們才能安全?」
  
  朝澈沉默了許久,只得好好將他寬慰了一通,心懷著沉甸甸的不安回了晉王府。
  
  用完晚膳,侍女告訴她今夜晉王要在書房過夜,朝澈的眉頭便皺得越發緊了。她懷疑,並且因為這個懷疑深深的恐懼……
  
  哪想入夜未深,晉王書房那方突然響起了陣陣喊殺的聲音。門外有侍衛們著急的大喝:「王爺遇刺了!快快!」
  
  朝澈頓覺手腳冰涼,大腦空白一片。她隨手抓了件外衣,連鞋也沒顧得上穿便追了出去。
  
  書房之外已是一片狼藉,刺客已盡數伏誅,血淌了一地,楚曄身著醬紫色大衣,被人攙扶著站在書房門口,侍衛們在地上跪了一片,埋頭請罪。
  
  朝澈忙跑上前去,一把掰過楚曄的臉,然後一股腦的摸著他週身:「他們傷到你哪兒了?嚴重不嚴重?痛不痛?」
  
  楚曄看見朝澈這副驚惶模樣,不由失神的一怔:「你來做什麼?」聲色中是沒來得及掩飾的嚴厲。
  
  朝澈一愣,楚曄從來沒用過這樣語氣與她說話,他對她從來都是溫溫和和的,即便偶爾心有怒氣,也不會在面上對她兇惡半分。朝澈突然被如此一問竟有些結舌:「我……擔心你。」
  
  楚曄仿似也察覺到自己失態,淡淡的一清嗓音:「這裡危險又髒亂,只怕污了你的衣……」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朝澈竟沒有穿鞋。一雙白嫩的足被血污盡染。楚曄心頭一熱,似澀似苦又帶了幾分難言的溫暖,他默默垂了眼簾,歎息道,「你不該到這裡來。」
  
  「你我夫妻,自是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
  
  楚曄沉默了許久,終是轉開了眼,高聲吩咐道:「還不速速將院子打掃了。」他微微退開一步,「澈兒,這裡髒亂,我命人先送你回去。」他話音未落,書房之內忽然傳出一個女聲:「阿曄,還沒處理好麼?」
  
  朝澈身形一僵,只見楚曄的眉頭深深蹙了起來。
  
  「怨不得你這幾日都待在書房。」朝澈冷冷的勾起了唇,「今日的擔心,倒是我多餘了。」她繞過楚曄,揚起下巴像個戰士一樣往書房走去,楚曄卻側身攔在她的身前。緊皺的眉頭仿似訴說著他的不安。
  
  朝澈笑道:「你莫擔心,我不會對她做什麼,只是想看看又是哪家的姑娘將我比了下去。」
  
  「朝澈。」他拉住她的手。神色嚴肅得像在捍衛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而敵人是她,他的正妻,朝陽公主。
  
  朝澈只覺得好笑:「楚曄,你既如此花心,當初又何必勞煩來娶我,你若是隨便娶個不是皇家的女子,也不用如此辛苦的偷情,遮遮掩掩,累了你也累了我。」朝澈轉身離開,「你既執意阻攔,我不看便是,但你且記住,我不是尋常女子,我不和別人共用一個丈夫。」
  


     第三章

     「王爺的傷勢可還好?」服侍了楚曄一生的老奴關心道。
  
  「無妨,」
  
  老奴道:「王爺方才何不讓公主進來見見陸雲小姐,左右王爺日後也是要迎娶陸小姐的……」
  
  「日後我不會再娶誰進門。」楚曄忽然道,「女主子,一個便夠了。」
  
  老奴一怔,隨即歎道:「王爺今日既要演一齣戲給人看,若是宿於公主房內,公主便能更好的給王爺作證,以打消所有人對您的懷疑。可是您卻寧可約陸小姐來王府為你作證……王爺莫不是怕刀槍無眼,傷了公主?」
  
  楚曄沉默不語。老奴又道:「王爺恕老奴直言,若是日後王爺大仇得報,以朝陽公主的脾性,只怕是……」
  
  「你退下吧。我想歇了。」楚曄擺了擺手,不想再聽下去。
  
  這些道理他又何嘗不懂呢,只是人有時候明明知道捏得越緊會越發疼痛,可仍舊不願意退一步海闊天空,無關其他,只是因為捨不得。
  
  半月之後。
  
  朝澈見屋外陽光明媚便想著到花園裡去逛逛,散散心。
  
  剛走到花園門口便聽見女子的嬌笑聲。朝澈眉頭一皺,這個女子聲音近半月來一直在她腦海中迴響,時刻也沒有忘記。她悄然走到一株大樹之後,探出頭去,打量摘了她家一籃子花的漂亮女子。
  
  「哦,原來是陸將軍的千金。」
  
  朝澈當然認識陸雲,塞北大將君的千金,美名在外的佳人,楚曄的青梅竹馬,兩年前與楚曄一同自塞北回朝。朝澈心想,難怪楚曄要這麼將房間裡的人護著,原來那人才是他的心頭寶,而拆散姻緣的惡人竟然是她。
  
  不過既然做了惡人,自然是當窮凶極惡到底的。
  
  如此一想,朝澈轉過樹蔭,揚聲道:「陸小姐,晉王府裡的花不可隨便採摘的。」她微微揚起下顎,挺直了背脊,高傲的走向陸雲,「這些花是當初我嫁入王府之時,楚曄親手為我種的,雖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卻也是我的心頭寶,望陸小姐莫要奪人所好。」
  
  陸雲微微一僵,回頭對朝澈行了個禮,卻也沒有道歉。朝澈勾了勾唇角:「把花還給我吧,就算是死了的,我也不大願意別人將我的東西帶走。」
  
  這話說得鋒利刺人,在塞北長大的將軍千金哪能忍得下這口氣,當下眉眼一怒,冷笑道:「不過是幾朵花而已,既然姐姐想要,妹妹還你便是,左右日後妹妹進了王府活的死的也都屬於我罷。」
  
  朝澈瞇起了眼,直言道:「只要我朝陽公主還活著便不會允許晉王再娶。你趁早消了這念頭。」
  
  「公主這話說得絕了,阿曄要娶誰……」
  
  「你在挑釁我?」朝澈徑直打斷陸雲的話,她不給任何人勸阻的機會,揮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陸雲臉上,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朝澈冷聲喚道,「來人,給我掌嘴。」
  
  身後的僕從立即上前捉住了陸雲,陸雲大叫道:「朝陽公主,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又如何,我朝陽公主橫行京城的時候你不知還在何處蠻荒之地撒野,今日竟敢妄圖與我搶夫!你且記住,我最不怕的便是挑釁,最不怕的便是比後台,你大可與我鬥,大可想著法的來暗算我,你只需知道自己的下場有多難看便行。」
  
  「朝澈!」
  
  園子外傳來一聲怒喝,朝澈抬頭,見楚曄面帶急色匆匆而來。他拉過陸雲,護在身後,陸雲立即可憐兮兮的哭起來。
  
  朝澈笑道:「我打了她,你可是著急了?不過著急也沒用,我已經打了。你可是要幫她還回來?」語至最後一句,神色已全然冰冷了下來。
  
  楚曄下頜抽緊,像是忍耐住了勃發的怒氣。他轉過頭打量陸雲臉上的傷勢,吩咐他身後的侍衛道:「今日日頭太毒,易上火,送公主回房,給她熬點降暑氣的粥。」
  
  「不用。」朝澈強硬道,「王爺多日未曾回房,臣妾腎火虛旺,今日陸小姐受了這一掌,臣妾舒爽了不少,王爺日後若繼續如此,臣妾腎火持續虛旺……我不介意陸小姐或是其他哪個小姐來替王爺解憂。」
  
  這席話說得強硬而彪悍,聽在眾人耳裡既輕蔑了陸雲又侮辱了晉王楚曄,半分臉面也不給兩人留,甚至把她自己也諷刺了進去。
  
  朝澈想,沒有愛情,至少她得守護住婚姻。
  
  她轉身便走,身後傳來陸雲惱羞成怒的大喝:「朝澈,遲早有一天今天這些話會狠狠打在你的臉上。」
  
  朝澈頭也未回直接無視了她。
  
  朝澈走後楚曄對陸雲冷冷的伸出手:「拿出來。」陸雲面色一僵,把手往後面藏了藏。楚曄淡淡凝了她一眼,「別讓我說第二遍。」
  
  陸雲一咬牙,將手中的三枚銀針扔到地上,不甘道:「她如此對我,就不允許我教訓教訓她?阿曄你如此護著她,可是真的喜歡上了她?」
  
  楚曄拾起地上的針,並未正面回答她的話:「朝中保皇黨勢力未完全剪除,現在不能對她動手。」
  
  陸雲冷笑:「那何時能對她動手?」
  
  「我說不能,便不能。」
  
  聽罷這話,陸雲只覺渾身一寒,她有些懼怕的望了楚曄一眼,見他漆黑的眼眸森冷的望著她,陸雲咬了咬牙,負氣而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11:19 PM

11鬼妻(中)

     第四章

     此後的幾月,朝澈的腦海中一直莫名的迴響著陸雲那句話,像是一個詛咒,朝廷中擁護少年皇帝的大臣一個個先後死去,朝澈越發的不安,直到新年之後,她的不安終於得以結束,變成了實實在在的——
  
  絕望。
  
  她的弟弟死了,猝死。太監傳的口諭卻是讓自己的丈夫晉王楚曄繼位。
  
  皇帝死的那個晚上,楚曄不在府裡,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就像沒人知道那晚在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樣。
  
  朝澈約莫是全天下最晚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婢女含淚拿給她一身華麗的鳳袍,告訴她三日之後新皇登基大典,彼時身為皇后的她要一同與楚曄登上承天殿前的八十一級長階,受百官叩拜,跪祭先祖,承襲山河社稷。
  
  朝澈摸著鳳袍只怔怔道:「荒唐!」
  
  她幾乎是在這一瞬便想明白了之前未想明白的所有事。她說:「告訴楚曄,我不會去。」
  
  第二日,她見到了已有半月未見的夫婿,他穿著皇袍,面容憔悴。朝澈笑了:「想來你近日定是十分忙累的,以往皇弟與我說坐在皇位上十分辛苦,卻也沒見他累成你這副德性,我琢磨著你大概是比他還多出了幾分不安吧。楚曄,這搶來的東西,捧著可燙不燙手?」
  
  楚曄神色複雜的望著朝澈沒有答話,他瞟了眼被朝澈隨手扔在地上的鳳袍,本就蹙在一起的眉頭又緊了幾分。
  
  「你利用我撤掉了監視王府的禁軍,消除掉了皇家對你的懷疑,蠶食鯨吞的分解掉了王朝勢力,你看看你做得多麼好,皇袍加身沒有一點反對的聲音。只是我不明白,時至今日,朝陽公主對你還有什麼用?為何你還要留我一命?封我為后……」朝澈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是了,你心裡是清楚的,活著,對視驕傲如命的朝澈來說才是最大的懲罰。」
  
  楚曄唇角一緊,猛的對上朝澈的眼神卻被她眼裡的恨意狠狠一刺,忘了所有辯駁。
  
  這樣的眼神,他無數次的在夜深人靜之時從銅鏡中看見過,朝澈恨他,一如他深深痛恨著朝澈的父皇一樣。
  
  楚曄嗓音微微沙啞:「鳳袍別隨意扔在地上,現在找不到人重做。事急從權,用的是先皇后的禮服,日後有了時間,我命人再給你做一套。」
  
  朝澈沉默了許久道:「這不是先皇后的禮服,是我弟弟做給我未來弟媳的衣服。他說要娶個和我一樣的女子做皇后,便照著我的尺寸做了這套衣裳。」朝澈輕笑,「楚曄,你要我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穿上這它?你非要讓我將你恨入骨髓麼?」
  
  楚曄喉頭一哽,看見朝澈神情恍惚的對他說:「你要麼廢了我,要麼殺了我吧。我護不了愚蠢的愛情,也護不了可悲的婚姻,可你至少得讓我留點尊嚴……」
  
  楚曄望著她空洞的眼眸,靜默無言,兩人明明這麼近的相望,卻仿似隔了整片天空,怎麼也觸碰不了彼此真實的溫度。
  
  「後日,你若不想去,便不去罷。」
  
  楚曄離開前終是留下這麼一句話,沒說廢了她也沒說殺了她,就像以前她假裝生病不陪他去參加宴席一般,那時她欣喜的以為是縱容和寵溺,現在朝澈總算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那不過是晉王楚曄利用她時的討好。
  
  而此刻……
  
  約莫只是勝利者的憐憫罷了。



     第五章

      楚曄登基大典的那天他獨自一人穿著莊嚴的龍袍,走過長長的階梯,站定在承天殿前,百官朝拜,山呼萬歲。他拂廣袖仿似能將天地納入囊中,可卻也攬了一袖涼風,寒意徹骨。
  
  那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只怕是再也不會嘟囔著抱怨他穿得少忘記加衣了。他正想著,忽見一襲耀目的明黃色踏過八十一級階梯下青雲長道,他的皇后一身驕傲不減,身著尊貴富麗的禮服緩步而來。
  
  他望著她的身影幾乎有一瞬間的失神。
  
  朝澈還是在乎楚曄的。
  
  只是一番猜測便足已令楚曄熱血沸揚,心緒怦動。性子隱忍如他也按壓不住唇邊勾出的弧度。
  
  他想,她到底還是喜歡他的。
  
  這便極好……
  
  眼看著她一步一步踏上青石長階,向他而來,楚曄幾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往下走了兩步,他伸出手,欲牽住她。哪想朝澈卻在他下面幾級階梯那兒站住,黑得透亮的眼眸中清晰的映出他的面龐,而她臉色理智得森冷。
  
  楚曄的手微微一僵,尷尬的頓在空中。
  
  「皇上?」朝澈冷嘲著低喚,她垂了眼眸忽然自鳳冠之中拔出一柄細長的金剪子。楚曄指尖微微一縮,卻沒有躲。長階兩旁的侍衛皆是一驚,都將手放在刀柄上警惕的戒備著。
  
  朝澈卻並無其他動作。只是這細長如釵的金剪一取,她的黑髮如瀑散下,隨風而揚。
  
  「成親那日,老嬤嬤將我倆的頭髮結在一起,是永結為好之意,今日朝澈已找不到當初與你頭髮相結的那哪一戳了。」她一聲輕歎,一把攬過自己的頭髮,金剪毫不猶豫的將三千青絲盡數剪斷。她將斷髮隨手扔在地上,「不如全斷了它,你我便如這斷髮一般,恩斷義絕了罷。」
  
  楚曄面色一白,僵挺的身形仿似在這瞬間猶如被雷痛擊,眼瞳中難掩驚怒之色。
  
  他緊握著拳,百官匍匐在下噤若寒蟬,但他知道,沒人會眼瞎的看不見朝陽公主要與新皇割髮斷義。他明白,朝澈是在逼他,像她所說的那樣,要麼廢了她,要麼殺了她。
  
  「澈兒。」楚曄緊繃的臉色忽然鬆了鬆,他又向下走了兩步,強硬的捉住朝澈的手,朝澈下意識的要推開他:「別碰我,噁心。」
  
  楚曄半分不肯鬆手,他抿緊唇,伸手去攬朝澈,指縫中夾的銀針順勢扎入她後腦勺之中。朝澈只覺眼前一黑,神智頓時模糊起來。楚曄將脫力的她摟入懷中。
  
  陷入徹底的黑暗之前,朝澈拽著他的衣襟狠狠道:「楚曄,你有多恨我,非要與我不死不休,不累麼……」
  
  懷中的女子一沉,徹底昏迷過去。
  
  楚曄冷聲吩咐道:「皇后近日勞累,且將她送回去。」
  
  百官靜默一片,面上的臣服之下,心中不知又湧出了多少鬼胎。楚曄垂下眼眸,背過身去,獨自一人走入巨大得令人恐懼的朱紅色大門。
  
  此刻沒有誰能看見新皇眼底的重重青影,沒人能知道他背負的天下蒼生會一天比一天沉重的壓在他的肩上,沒有人能感受到,承天殿中即便是左右無人,也依舊有暗潮湧動,鋪天蓋地的令人窒息。
  
  楚曄獨坐皇位之上,透過眼前的珠玉簾遙遙凝望外面的天空。
  
  他知道,他的朝澈,再也不會是他的朝澈了。身為朝陽公主的她,從今往後,只會與楚曄不死不休。
  
  他累,但誰叫他捨不下呢。
  
  恨也罷,愛也罷,他此生已被糾纏得理不出頭緒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0 11:2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1 12:38 AM 編輯

12鬼妻(下)

      第六章

      朝澈享皇后之尊居與坤容殿。
  
  這座宮殿她並不陌生,幼時她與弟弟母后一道住在這裡。她看見每一處風景都覺得昨日還與弟弟在此玩鬧過,但轉頭便發現這裡早已物是人非。宮中的每件事物都夾帶著過去鮮活的記憶,昔日與今時的對比就像一頭埋伏在暗處的猛獸,在任何一個不經意的轉角便撲上來將她噬咬得體無完膚。
  
  入秋之後王都連下了三場秋雨。驕傲的朝陽公主病了,發燒咳嗽,太醫每日出入坤容殿,宮殿之中皆是一股藥味。
  
  新皇楚曄撇開沉重的朝務,終是抽空來看了她。只一眼,便讓他心疼得軟了心腸,那個趾高氣揚的朝陽公主何曾如此脆弱過。沉眠病榻,一臉慘白,瘦得不成樣子了。
  
  他忍不住心底酸澀,坐在她身邊,顫抖著輕撫她的臉頰。
  
  朝澈病得迷糊,她微微偏過頭去,像小狗一樣在他的掌心柔軟的一蹭,沙啞喚著:「母后……」
  
  楚曄喉頭一哽,心臟仿似被人狠狠抓住,連疼痛也如此無力。他摸了摸朝澈的額頭,迷茫至極的呢喃:「我該如何做,你要我該如何做?」
  
  她轉醒之時看見楚曄坐在床榻之下,腦袋一點一點的快要睡著:「楚曄。」她喉頭乾澀,只一聲瘖啞的喚便讓她劇烈咳嗽起來。
  
  楚曄驚醒,眼中血絲遍佈,他忙端了水來餵朝澈喝下,哪想朝澈水沒嚥下,倒嘔了一口血出來。粘膩溫熱的血絲染了楚曄一手腥紅。朝澈咳嗽不斷,楚曄傻傻的怔愣住了。
  
  「什麼時候開始……會咳出血來?」他嗓音有些抖,瘖啞的聲音中按捺著驚痛。
  
  「為何?」她輕輕問出兩個字,看似莫名其妙,但楚曄不會不懂。
  
  「十二年前。」楚曄默了許久生硬道,「我父王……晉王楚襄被加以莫須有的罪名,斬首,晉王府一百三十餘人流放塞外。」
  
  朝澈恍然大悟,隨即笑道:「朝澈恭喜皇上大仇得報。」楚曄面色難看的一白,朝澈一直笑著,「皇上莫要做此神色,你瞧,你隱忍十二年,如今終是報得血仇,該開心才是。不……我忘了,這兒還有一個仇人之女尚還安好的活著,你自是該如鯁在噎,怎麼都無法順心的。」
  
  「朝澈!」楚曄微怒。
  
  朝澈臉上的諷笑掛不住了,她盯他冷聲道:「父皇封我為朝陽公主,乃是希望我一生都如朝陽初升般燦爛美好。而現在……」她抹了抹楚曄手上的血,道,「為了你最後的仇恨,我僅有的驕傲,殺了我罷。」
  
  楚曄下顎一陣抽緊,他拂袖而去,腳步卻像逃一樣倉皇。
  
  朝澈望著窗外陰雨綿綿的天空呢喃道:「你說我是自縊還是投湖?」她暗自琢磨了一下,「都太普通了,我朝陽公主自是得死得與眾不同點。」
  
  霜降這天,朝澈又穿上了那身繁複華麗的衣裝,她告訴侍女有急事需得面見皇上。但此時正值早朝,朝澈便擺了駕,一行人帶著她急急趕去了承天殿。
  
  行至承天殿外,太監通傳之後,朱紅色大門大開,朝澈抬眸直直望向皇帝。萬人之上,坐擁天下,可那個位置有多孤獨,朝澈從小便知道。她恍然記起那年紅燭明晃晃的火焰之下,她對楚曄說:「阿曄,日後我陪著你,你陪著我,咱們一起走完這一生可好?」
  
  當時,楚曄聽到那話肯定是在心裡嘲笑她來著。
  
  嘲笑便嘲笑吧,他們這段姻緣,左右不過是場笑話。
  
  朝澈彎起了唇,大方儒雅的微笑,她在殿外跪地叩首,行的是三叩九拜的大禮。
  
  朝堂之中一時有些嘈雜起來,楚曄心中陡然攀升出一股不安。
  
  朝澈未等到楚曄讓她起身便自顧自的站了起來,她望著龍椅之上的金黃匾額揚聲道:「朝澈不孝,昔日引狼入室,而今奪不回祖宗江山。唯有以死謝罪,祈願社稷長安,家國常在!」
  
  她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在她身後,八十一級長階之中是石雕的龍,龍背鰭豎立,宛如一把把鋒利的石刀。
  
  意識到她要做什麼楚曄容色盡褪,血液裡霎時充斥滿了驚恐,他怒喝道:「你敢!把她給我綁起來!」
  
  話音未落,他只見朝澈唇邊帶笑直挺挺的往後仰去。
  
  楚曄,就這樣吧,愛恨情仇咱們都不去計較了。
  
  「不准!回來……」
  
  他聲嘶力竭的聲音都變成了耳邊的風絲絲冰涼的劃過,什麼也沒留下了。
  


      第七章

      他又看見朝澈端著清淡的粥走進屋來。她說:「唔,我熬粥不小心多熬了一點,阿曄,你嘗嘗。」她坐在他身邊,眼睛亮亮的望著他,他依言嘗了一口。她便迫不及待的問,「好喝麼?」
  
  「好喝。」
  
  他輕輕的一聲念便把自己驚醒。陸雲站在他身邊,手裡捧著一碗白粥,她笑嘻嘻的道:「好喝便行,我可熬了許久呢。」
  
  不是朝澈。
  
  那個像太陽一樣容不得半分欺辱的驕傲女子已用一種決絕得近乎殘忍的方式退出了他的生命,徹徹底底,乾脆得可怕。
  
  「阿曄。」陸雲忽然略帶了些嬌羞道,「上次我爹問……問我你有沒有與我提過成親的打算。」
  
  楚曄眼中神色稍稍涼了下來:「雲兒,另覓良人吧。」
  
  陸雲捧粥的手一抖:「你……什麼意思?」
  
  「楚曄心中有人,裝滿了,盛不下了。」
  
  陸雲抑制住顫抖,冷冷笑道:「何人?朝陽公主麼?那不過是個死人!」
  
  楚曄冷冷凝了陸雲一眼:「別讓我說第二次。」
  
  「好,皇上,你很好!」陸雲冷冷一笑,負氣而去。
  
  楚曄最近總是失神。早朝之時,他會看見朝澈筆挺的站在承天殿門口,客氣而疏遠的微笑著,說:「願社稷長安,家國常在。」眨眼間便被撕做了支離破碎的身體,渾身是血的躺在青雲長道的白色磚塊上,血四處流淌,觸目驚心。
  
  批閱奏折之時,他會看見朝澈冰冷的質問他:「這搶來的皇位,你坐得可還舒服?」夜半人靜之時,他或感覺朝澈躺在他身旁,像是過了一場激烈的性愛,慵懶的縮在他懷裡說:「以後咱們第一個孩子一定要是男孩,哥哥好疼妹妹,做姐姐太累。」或感覺朝澈陰冷的站在他床榻邊,一言不發的望著他,然後慢慢落下血淚來。
  
  他偶爾也會夢見昔日母親含淚喊冤,也會夢見父親掉落在地的頭顱。
  
  所有的記憶就像無數的針,日日夜夜在他血液裡紮下然後翻攪。
  
  楚曄眼下青影日益沉重,再也掩飾不住。
  
  後位懸空,朝堂之上的爭鬥愈演愈烈,楚曄覺得,自己不能再耽於往昔,太醫為他診脈之後道他是心病。有宦官進讒言說是宮中怨氣過重,應請法師來驅除邪靈。
  
  楚曄望著坤容殿的方向,准了這個提議。
  
  法師入宮的那日鵝毛大雪紛紛而下,楚曄獨坐寢殿之中,大門之外,法師們呢喃的聲音緩緩傳入門內,他扶頭笑了笑只覺自己真是荒唐。
  
  忽然,一陣銀鈴之聲驀地傳入他的耳朵,楚曄一挑眉望向憑空出現的白衣女子。她輕聲道:「我叫白鬼,來取走你心中的妖魔之物。不過今日我是被門外的道士召喚而來,你若不願讓我拿走,我可以離開。」
  
  楚曄不甚在意的笑道:「若你有這本事,便拿走試試。」
  
  她摸出袖中的毛筆,在空中勾勒了幾筆,空中恍然出現了朝澈的身影。楚曄渾身一僵,望著那道影子恍然失神,白鬼冷漠的將朝澈收入囊中,輕聲道:「你的鬼,我收走了。」
  
  「站住!」
  
  他慌亂起身,白鬼的身影如來時那般倏地消失在了空中。
  
  門外道士們做法的聲音一頓,宦官輕輕敲了敲門,小心的問道:「皇上?」
  
  楚曄腦中微微有些抽痛,他揉了揉眉心,背後仿似有個女子關心的幫他揉了揉額頭,道:「你怎麼比我那皇弟還要疲累?你歇歇,我去給你熬粥。」言罷,她拉開寢殿的門,緩步走了出去。
  
  「朝澈……」
  
  太監推開殿門不安的望著皇帝:「皇上,可還要讓法師們繼續?」
  
  幻影般的女子會回過頭看他,外面白茫茫的光亮之中,他竟看不清她的模樣了。他瞇起眼欲要將她看個仔細,哪想卻恍然發現自己怎麼也憶不起她的面容。



      第八章末章

      朝澈似乎真的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了,不管是清醒時還是夢中,都不見了她的音容。
  
  楚曄卻比之前更容易失神,眼中的感情越來越少,心緒沉澱下來之後,空洞與木然越來越控制不住的浮現。
  
  又是一年立春,楚曄走過承天殿下的青雲長道,清晨時分,天邊朝霞燦爛,楚曄抬頭仰望八十一級階梯上的承天殿,晃眼間仿似有個身著一襲紅色宮衣的女子站在台階之上,神色傲慢的打量著他。
  
  楚曄一怔。
  
  耳邊恍似有人在大叫道:「有刺客!護駕!」許多人一擁而上要將他拽走,楚曄奮力推開四周的人,只是定定的望著那女子,一步一步往長階那方走去。
  
  四周的聲音仿似都變得極遠,他越來越清楚的看見了女子的面容。像初升的朝陽一般,驕傲不減的臉,她勾唇笑了笑:「你便是才回京城承襲了王位的晉王楚曄?」
  
  他抿唇微笑,一如三年前他們的初遇,只不過那時他心底壓抑的是血恨,而現在眉眼之中藏的皆是細碎而溫暖的光。
  
  哀傷得使人聲音顫抖:「朝陽公主,久仰大名。」
  
  一把利刃穿胸而過,塞北大將軍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皇上,莫怪微臣狠心,自來狡兔死走狗烹,你既不肯立雲兒為后,讓臣不得不胡亂猜測……」
  
  楚曄像沒感覺到疼痛一樣,他笑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漫天日光仿似傾瀉而下,浸染了他眼前的一切,唯有那個女子的身影格外的清晰。
  
  他又向前踏了兩步,力氣隨著血液流逝掉,他腿一軟,摔倒在地。他仰起頭努力的想要再看一眼朝澈的模樣,而她只是遙遙的望著他而後一拂廣袖,轉身離去。
  
  染了血的手指觸摸到了最底層的階梯之上,僵冷在那裡,以一個求而不得的姿勢完結了生命。
  
  若是有人記得,楚曄死去的這個地方正好在當時朝澈屍首的身旁,他手放的那個位置也恰恰是當初朝澈手最後觸碰的位置。
  
  夕陽西下,春燕雙飛而過,不知多年前曾有一對麗人在此立過無人知曉的誓言。
  
  「我只嫁一生一人。」
  
  「我許你這一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2:18 AM

13鬼兄(上)

     【1】

      下班的時候胡露在公司樓下瞅見一個美麗纖細的少年。
  
  他一身古裝打扮,身披白色絨毛大麾,穿著鮮紅的衣裳,腳踏青花布履,一頭長至腰間的青絲,頭頂兩個小小的耳朵,還戴了一副紅色美瞳,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打量。
  
  胡露想,這是哪個劇組落下的演員?大熱天的穿這麼多,討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第二天上班,胡露看見那少年還站在那處,一動不動的望著對面大樓牆上的大屏幕。下班的時候胡露少年還站在那兒,她聽說,這孩子從今早到現在就沒挪過地方。
  
  經過一天的暴曬,他的臉頰火灼一般的紅,像是被曬傷了皮膚。美麗的面龐一直仰望著對面的屏幕,表情卻有些茫然失落,看起來很是可憐。
  
  他在到底看什麼……
  
  胡露正猜測著,忽見一個小姑娘捧了杯涼茶過去。姑娘嬌滴滴的說:「你要不要到陰涼的地方……」
  
  「離我遠點!愚蠢的人類!」
  
  他一開口,極度的不滿和不耐便衝了出來,像是隱忍了許久終於被人點燃了一樣。四周圍觀的人都被這句突如其來的怒喝嚇得一抖,小姑娘也怔住了。
  
  見面前的人沒走,少年毫不客氣的一把搶過姑娘手中的涼茶,「咕嚕咕嚕」兩口喝乾了,又把空杯子蠻橫的塞到姑娘手裡,他傲慢的揚起下巴,被曬得通紅的臉擺出不屑的表情:「給你個伺候的機會,退下吧!」
  
  「嘖嘖……」胡露暗自咋舌,將同情收了回去。
  
  週五傍晚的時候下了場暴雨,路上行人腳步匆匆,沒有人再停下腳步來關心少年一眼。
  
  胡露加了晚班,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看見一身華麗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雨裡,路燈襯得他面色青白,嘴唇發紫。胡露盯了那個帶著莫名沮喪的孤單身影許久。她一聲輕歎,心軟的從包裡摸出了兩把傘,撐出太陽傘給自己打著,又撐起雨傘,走到少年身邊。
  
  耷拉著腦袋的少年聽見有腳步聲走近,他猛的抬頭,眼中帶著輕視與敵意。
  
  胡露一言不發的將傘放到他面前三步遠的地方,又默默走開。
  
  「哼。」少年一聲冷哼,「我會用你們這些弱小人類的東西麼。」
  
  走了幾步的胡露聽得他這聲嫌棄,心想著自己應該回去把傘撿回來,她可沒大方得隨便把自己的東西扔給一個根本就不需要的人。哪想她一扭頭,正好瞅見少年彎腰撿起傘遮住雨後長舒口氣的表情。
  
  少年看見胡露回頭,眼中還帶著好笑的神色,頓時微微紅了耳根,惱羞成怒道:「我大發慈悲的用了你乞求我用的東西,還不謝恩!」
  
  胡露低聲嘟囔:「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傢伙。」她也懶得和一個半大的孩子計較,轉身往公交車站走去。
  
  下了車步行回家,胡露聽見身後有個如影隨形的腳步聲,她心裡害怕幾乎是小跑著趕到了自家樓下,明亮的燈光給了她一點勇氣,她猛的轉過身去,卻沒看見一人。
  
  胡露心頭一舒,隨即又高高的提了起來,方才明明是有腳步聲的,如果沒有人,那是……
  
  忽然一個有些喘氣的聲音在她身旁問道:「你終於肯停下了麼?」
  
  「啊!」胡露扔了傘捂著耳朵驚聲尖叫,「你別殺我!我……我我我心地善良,福澤深厚,上頭有人,殺了我會遭天譴、譴的!」
  
  「啊,是嗎,那我試試天譴是怎麼個譴法。」
  
  胡露訝異的瞪大了眼,可她一瞅見這個藐視天道的「鬼」的模樣,頓時抽了嘴角。她咬了咬牙,忍下被戲耍之後的怒火,恨恨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來者正是胡露公司樓下的紅衣少年,他揚了揚下巴道:「我從不欠人情,還你的傘。」
  
  胡露怔愣了一會兒:「你……一直從公司追著公交車來的?」從公司到她家好歹也有六站路的距離。
  
  少年怒道:「那方盒子是個什麼玩意兒,跑得倒快,追得大爺想卸了它。你這丫頭一路還沒命的跑,累得爺更想卸了你。」
  
  胡露默了默,心想這小子拍古裝戲拍瘋了吧,她撇了撇嘴道:「傘你拿去用吧,不用還我了。」她頓了頓有些遲疑道,「你這個年紀……不管和家裡有什麼矛盾,還是應該回家去解決。」
  
  「家人都死了。」少年毫不在意道,「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找哥哥。」
  
  胡露沒想到看起來如此桀驁不馴的少年竟然有個淒涼的家世。她還在愣神,少年將傘往前一推遞給胡露:「拿去,我不愛欠別人東西。」
  
  明明有人送給他傘他那麼高興的……胡露撇了撇嘴,接過傘,轉身上樓。
  
  少年默默的蹲下身子,坐在台階上,神色有些茫然的望著茫茫雨幕。胡露在樓道轉彎處情不自禁的回了個頭,看見了他濕噠噠的背影,頭頂上那兩個道具小耳朵喪氣的耷拉著,看起來無比可憐。胡露微微一心軟,鬼使神差般開了口:「如果……你沒地方去,可以到……」
  
  她話音未落,只見少年利落的起身,幾大步跨到她身邊,睜著亮錚錚的眼望她:「到你家去,帶路啊。」
  
  胡露抽著臉乾笑:「呵呵,你還真是自覺吶。」
  
  「嗯,我自然是聰明絕頂的。」



     【2】

      胡露泡了兩碗泡麵放到桌上道:「將就著吃吧。」
  
  少年夾起麵條很是詫異的打量了一會兒:「這怎麼像條線蟲?」胡露一口麵嗆了出來,頓時沒了食慾。少年遲疑著嘗了一口,突然,他眼睛一亮,二話沒說,兩三口便將泡麵吃了個乾淨。
  
  喝乾了湯,他捧著空碗,睜大眼望著胡露:「再來一碗。」
  
  胡露無語的望著他:「你到底是有多餓?」她轉念一想,這孩子有三天沒有進食,還能活著追著公交車跑六站路,已經算是個奇蹟了。少年臉頰微微一紅,倏爾又擺出傲慢的神色來:「哼,給你一個伺候我的機會,還不快去。」
  
  「你這小鬼就不會好好說話麼。」胡露嘟囔了兩句,仍是心善的給他又泡了碗麵。少年捧著第二碗麵幸福得咧嘴笑了,連帶著頭上的耳朵也高興的動了動。
  
  等等……耳朵動了?
  
  胡露眨巴著眼,忍不住好奇,一爪子掐上了少年頭頂的耳朵,這一瞬,她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毛茸茸的,又軟又暖,居然是真的耳朵哎……但,如果這耳朵是真的……
  
  胡露倒抽一口冷氣,少年含著麵,嘟著嘴奇怪的抬頭望她,胡露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他紅色的眼——這貨根本沒戴美瞳!
  
  她心底發寒,連連倒退,最後腳一軟,逕直摔倒在地。她渾身都在抖:「你你,你是是……妖妖妖……」
  
  少年想了想這兩天在對面大樓的大屏幕上看見的東西,接口道:「切克鬧。」
  
  胡露兩眼一翻白,生生背過氣去,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被氣的。
  
  少年喝乾淨最後一口麵湯,把躺在地上的胡露打量了一會兒,道:「看在你做的東西還不錯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的讓你伺候我一段時間吧。」他十分感慨的搖頭歎息,「對愚蠢的人類如此仁慈,我真是太善良了。」
  
  胡露醒的時候,發現天色已經大亮,而自己橫屍一般躺在地板上睡了一晚,腰和肩疼得像快斷了一般。胡露敲了敲腦袋,嚴重懷疑昨天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藥,居然會撞見妖怪。她扶額笑了笑,站起身來。
  
  「醒了?很好。」
  
  鮮衣少年坐在沙發上,霸氣的翹著二郎腿,驕傲的打量著她,一雙立在頭上的耳朵俏皮的抖了幾抖。胡露愣了愣,隨即一巴掌甩在自己的臉上,轉身便向臥室走去。她摀住眼睛呢喃:「胡露,你還沒睡醒的吧。」
  
  「站住。」她腳步不停。少年又道,「我無意傷人,但偶爾殺一兩個沒什麼大不了。」
  
  胡露身形一僵,捂著眼,不敢面對現實:「不……別說你是妖怪。」
  
  「沒錯,我是妖。」
  
  胡露無言的淚流滿面,她昨天是怎麼腦抽了,居然敢撿個陌生人回家,如今終是遭報應了。她轉過身來,沒出息的哭喪著臉:「我身體不好,沒精氣讓你吸,我家樓上是個健身教練……他體格不錯。」
  
  「我說了,無意傷人。」少年站起身來,慢慢走近胡露,他揚著下巴,傲慢的說,「卑微的人類,做我的侍女吧。」
  
  胡露默了許久:「啥?」
  
  「昨日我已說過,我來這裡是為了尋找兄長,但這裡的物什……咳嗯,有那麼一點點在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勉勉強強允許你做我的僕從,伺候我起居飲食,直到我找到兄長將其帶回為止。」
  
  「我?」胡露無語凝咽,「為什麼是我?」
  
  「你做的食物不錯。」
  
  胡露一怔,大呼冤枉:「泡麵誰做出來都是一個味道啊,我送你一箱,你去找別人吧!」
  
  少年一挑眉:「你既知曉了我的秘密,又不願伺候我,那便伺候閻王去吧。」他眸中紅光一盛,指甲登時長長了寸餘。
  
  胡露哭了:「不不,我願意伺候您的,心甘情願的,只是幸福來得太陡然,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少年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嗯,態度不錯,那咱們這便走吧。」
  
  「走?去哪兒?」
  
  「尋找我兄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2:28 AM

14鬼兄(中)

     【3】

      妖怪說,送他來這裡的巫師是把他送到了離他哥哥很近的地方,他出現在胡露她們公司樓下,證明他哥哥一定在那一帶活動,所以只要去那裡尋找應該很快便能有結果了。
  
  可是!
  
  「你不能這樣出去。」胡露攔住少年,少年不滿的望她,胡露解釋道,「你這身打扮,過於引人注目……」跟這樣的人出去會被笑死吧。
  
  少年兀自琢磨了一下,道:「你說得沒錯,入鄉隨俗。」他頓了頓,又理直氣壯道,「侍女,伺候我更衣吧。」
  
  「你不是不欠人情麼!」
  
  「你是我的侍女,不再屬於人的範圍。能有機會伺候我,高興得顫抖了吧,弱小的人類。」
  
  這傢伙……胡露咬牙,恨得一陣心血滴,然而,看了看他鋒利的指甲和血紅的眼瞳,胡露終是按捺下焚心怒火,從衣櫃裡找出了一件短袖和一條牛仔褲。
  
  「這是我表弟之前來玩之後,落在我這裡的衣裳,你應該能穿。」
  
  「嘖,無能的侍女。」少年嫌棄的瞅了她一眼,像是無可奈何極了的模樣,搖頭歎息的拿著衣裳,進了臥房。
  
  胡露握拳,她真想把這小鬼那雙氣人的眼睛給生生摳出來。
  
  少年更完衣,走出來時讓胡露眼前小小亮了一下。果然,一張禍水的臉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是殺人無形的利器。她清咳一聲,轉開視線:「你過來,我把你頭髮給梳一梳,待會兒好給你戴個帽子擋住耳朵。」
  
  少年這次倒是配合的坐下。胡露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天的風吹日曬,這傢伙的頭髮居然還柔滑得能一梳到尾,果然……上天是不公平的!胡露一邊腹誹著,手上一邊動作,不料少年卻忽然一把抓住了胡露的手。看著他尖利的指甲,胡露嚇得直結巴:「做做做什麼?」
  
  「唯有妻子才可把丈夫的頭髮一梳到尾。」少年正色道,「此乃禁忌。注意點,侍女。」
  
  他放開她,胡露長舒口氣,小聲抱怨:「要求還多……」
  
  不過,也就忍這麼一會兒了。
  
  帶著少年出門後,胡露一直在動著小心思,她想找個人多的地方把這傢伙繞暈了丟掉。她回去將東西收收,這幾天隨便找個旅店將就著好了,他要找人,應該沒那麼多時間纏著她。
  
  胡露認為自己的計劃很完美,把她自己都美笑了。
  
  而她沒想到的是,這傢伙粘人的功夫出乎意料的厲害,有幾次在匆匆的人流中差點甩掉他時,又被拽住了頭髮。胡露心焦得直撓頭,少年也有些不耐煩了。
  
  「你怎麼像個孩子一樣,老是走丟。」
  
  胡露心裡急得大罵:老娘要是能像個孩子一樣走丟了就該捂著臉偷笑了。尼瑪這不是走不丟麼!
  
  少年不知胡露的心有千千結,他有點蠻橫的一把握住了胡露的手,溫熱的掌心燙得胡露一怔。胡露從來不會告訴別人今年二十五歲的她還是個處女,就像她永遠不會告訴別人,她的初戀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被男生這樣握住手的事情,好似自小學最後一次春遊之後,就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胡露慢慢紅了臉頰。她……她居然被個少年給調……調戲到了。
  
  「好好牽著。」少年不耐煩道,「再走丟我就揍你!」
  
  一句話打破了胡露所有的遐想,她抽了抽嘴角,把這貨賣掉的心情越發強烈。第一個作戰失敗,她開始琢磨著另外的方法,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後……甩了他。
  
  「那個,你要找你兄長,可是,你兄長是什麼模樣,總得告訴我吧。」
  
  「低等的人類是看不見他的。」
  
  「什麼?」
  
  「我哥哥被九個道士打散了魂魄,魂散四方,我已將其餘魂魄凝聚了起來,唯剩這一魂流落異世,我只有找到了這一魂,將哥哥的魂魄修復完整,他才能再入輪迴,獲得新生。」
  
  胡露點了點頭:「也就是說,你要找的哥哥是一隻鬼魂,鬼?」
  
  「沒錯。」
  
  胡露幾乎是撕破臉皮一樣立即抱住了身邊的一個路燈,她哭道:「不,你不能害我,找人是一回事,找鬼是一回事,我膽小,一嚇就沒了。」
  
  少年被她突然的用力拉得一個踉蹌,他皺眉看她:「侍女,你好沒出息。」
  
  「沒了命要出息幹嘛。」胡露哽咽,「還有,我叫胡露。」
  
  少年亮了亮自己的指甲道:「葫蘆,我沒那麼多時間陪你耗,斷手還是斷你抱著的這傢伙,選一個吧。」
  
  胡露心道自己左右都是個死,登時也橫了心,她閉著眼道:「你斷吧,我死了就再也不用伺候你不用給你煮泡麵了!」
  
  聽見泡麵二字,少年略有遲疑,他煩躁的撓了撓頭:「好吧好吧,你把路帶我走熟之後我就自己來找。你每日伺候我梳洗進食便好。」聽得這個條件,胡露才稍稍放了手。
  
  「真的?」
  
  「我葉傾城從不食言。」
  
  夏日的陽光傾瀉在少年絕色的臉上,胡露這才知道了這個妖怪的名字,葉傾城,果真是傾城之色。
  
  不過……
  
  「你怎麼取了個女人的名字?」
  
  「葫蘆,你想死了麼?」



     【4】

      胡露賣掉葉傾城的計劃最終是失敗了。
  
  躲不掉,她便只有來想想應對之計,好在葉傾城這個妖怪除了傲慢、自大、狂妄、自戀又脾氣暴躁之外,總的來說他還是不怎麼過分的,至少他從來沒有真正傷害過胡露。思及他不可能待在這裡多久且一天六包泡麵就便足以餵養,胡露也就勉勉強強的忍受了下來。
  
  「葫蘆,你今天太慢了。」葉傾城不滿的抱起手臂,「竟然敢讓主子等這麼久,真是大膽的侍女。」葉傾城每日都要到她公司附近來轉悠,傍晚時分便會順道來拖她回家,自然,是為了早點吃到他最愛的泡麵。
  
  胡露今天被客戶纏得頭痛,也懶得和他計較,有氣無力的說了聲走吧,便疲憊的走在了前面。
  
  沒有接收到平時敢怒不敢言的反抗眼神,葉傾城覺得有點無趣,他看著前面揉著額頭不斷歎息著的胡露,眉頭皺了皺,還沒說話,忽聽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哎,胡露,晚上要不去吃個飯?」
  
  葉傾城眼神一冷,胡露渾身一僵,她慢慢轉過頭來,勉強笑道:「不用了。」
  
  「別一開口就拒絕呀。」走過來的男人說著便要去拉胡露,葉傾城腳步一動,擋在胡露身前,毫不客氣道:「猥瑣的禿頂人類,現在你有兩個選擇,消失或是死在這裡。」
  
  男人被這句話震住,呆呆的望著葉傾城,胡露的臉卻難看的抽了抽,她忙拽住葉傾城的手一個勁兒往後拖:「那啥,你看,我去不了,先走了啊!」言罷半是拖半是拽的把葉傾城拉走了。
  
  徒留男人在那裡失神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一臉神傷。
  
  回到家,葉傾城十分不滿的抱起了手臂,皺著眉打量她。胡露忙道:「我這不是擔心麼。」
  
  葉傾城更不滿了:「我一根指頭就可以捏死那個腎虛的男人。」
  
  胡露扶額:「我就是擔心這個啊……」她歎了口氣,看著葉傾城的臉稍稍有點小羞澀,「不過,還是謝謝你方才為我出頭。」
  
  「你出去吃飯,誰給我煮泡麵。竟敢不管主子的膳食……」葉傾城絮絮叨叨的抱怨著。
  
  胡露黑了臉色提了兩包泡麵進廚房,鍋碗瓢盆的聲音摔得老大。
  
  與葉傾城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一個月,公司的人都說胡露的脾氣變好了,做事更有耐心了。胡露暗自抹了一把心酸的淚,她覺得,與葉傾城比起來,再難纏的客戶也是好對付的,再難聽的譏諷也是能忍受的。她因此也小漲了一點工資。
  
  這週五下班,葉傾城竟然沒來公司接她。胡露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議和些許不習慣。她等了一個小時也沒見著葉傾城的身影,她想,或許那傢伙已經找到了他哥哥然後回了自己的世界去了吧。
  
  突如其來的自由並沒有讓胡露感到多高興,她反倒有些失神的坐車回家,心道那小鬼居然無禮到連個招呼也不打就離開了,好歹相處了一個月……
  
  胡露推開門,被躺在玄關處的東西駭得倒抽一口冷氣。
  
  「狗、狗……狗!」
  
  一條巨大的白色犬類躺在地上,呼吸急促的喘著。聽見胡露這聲驚呼,他似極度憤怒的睜開眼,惡狠狠道:「老子是狼!」說完又無力的耷拉下腦袋,頭上的耳朵憤怒的轉了轉:「葫蘆娃蠢斃了。」
  
  「說、說話了!」胡露摀住心口連退三步。
  
  白狼恨道:「我是葉傾城。」胡露凸著眼瞪他,他把前腿往臉上一搭,仿似無臉見人一般,「我傷風了……」
  
  胡露沉默著瞪了他許久——
  
  「噗!」
  
  葉傾城發燒燒回了原型。胡露擰了條毛巾搭在他毛茸茸的腦門上,道:「你不是厲害的妖怪麼,也會生病?」
  
  「生老病死乃天地大道,無物可倖免。」
  
  「老天總是會懲治惡人的。」胡露惡劣的捏了捏他的耳朵,葉傾城十分不喜卻也沒法反抗,看著他任人宰割的模樣,胡露很是開心:「葉傾城啊葉傾城,你也有今天。」
  
  「等我好了,你會為玩弄了我付出代價。」葉傾城如是說,胡露卻學著他平日傲慢的樣子道:「那我現在就把你殺了好了。」
  
  葉傾城吃癟,恨恨的閉上了眼。
  
  這一睡便睡了整整兩天。葉傾城再醒的時候總算是變回了人形,他迷迷糊糊間聽見胡露在窗邊壓低嗓音打電話,沙啞的聲音難掩疲憊:「……要請兩天的假,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
  
  自己的侍女這麼低聲下氣的去求別人,真讓他不爽。葉傾城眼睛腫成了一條縫,他很想說大爺還沒弱到讓你一個卑微的人類來救,但剛一張口便嗆咳出聲,那邊的胡露忙掛了電話,走到他身邊:「兩天了還燒得這麼厲害,又不敢帶你去醫院……」胡露一邊說著,一邊摸著他的額頭,微涼的手心讓葉傾城一聲輕吟,又不由自主的蹭了蹭,胡露沒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反而憂心道,「你要是燒死了還好,隨便挖坑就埋了,你要是燒傻了……我哪有錢養你一輩子。」
  
  葉傾城聽得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現在若能活動一根指頭,若能動一根指頭,他定要把這蠢葫蘆捏死!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胡露給他換了張毛巾在頭上搭著:「葉傾城,你要是氣憤,就努力康復起來吧,這樣我就不敢欺負你了。」
  
  這一聲,即便傲慢如葉傾城,也聽懂了她的擔心。
  
  她的擔心……
  
  心間情不自禁的一暖,葉傾城嘴唇動了動,艱難的說:「病好了……就收拾你。」
  
  「好。」
  


     【5】

      葉傾城的病終於有了起色,可沒給他收拾人的機會,胡露便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這日大雨傾盆,胡露早早便去了公司,葉傾城裹著毯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泡麵有新口味了,晚上給我帶點回來。」
  
  「你病才好,我晚上回來給你熬粥,好好看家。」她一邊穿鞋一邊交待,話音還沒落,人便出了門去。
  
  葉傾城恨恨的揉了揉鼻子:「都說了老子不是狗。」
  
  這天,葉傾城等到晚上八點胡露也沒回來熬粥。
  
  屋外電閃雷鳴,葉傾城心裡也宛若被雷劈了一般焦灼,莫名的焦灼。他煩躁的撓了撓自己的耳朵,他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個愚蠢的人類而已。但卻忍不住拿起傘跑到了樓下去。
  
  他想去找又不敢走遠,只有跑到公交車站去來回張望。
  
  一輛輛公交車在葉傾城眼前停下又開走,他的表情越發的不安甚至……無助。雷聲陣陣如同他心間不安的跳動。這個世界他不懂的太多,唯一熟悉的只有葫蘆,纏著她,欺負她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在依賴她?
  
  久尋不到,葉傾城有些慌張,他決定回家看一看,若胡露還沒回去,他便到公司去找。
  
  哪想他剛跑到樓下,卻見胡露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葉傾城心底一安,接著又燒起了一股邪火,他惡狠狠的瞪著胡露,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心裡的害怕惶然此時都化作了沖天怒火爆發出來:
  
  「你都死哪兒去了!都這麼晚了,又下這麼大的雨,你不知道跟我知會一聲嗎!不知道我會擔……擔……」葉傾城咬牙,彆扭的說不出那個詞。火發到一半,把自己吼了個面紅耳赤。
  
  胡露被葉傾城吼得呆住,她的臉色有些不同尋常的蒼白,聲音也比往日弱了幾分:「擔心我?」她接過葉傾城的話,又被葉傾城快速打斷:「我會擔心你?愚蠢到不可思議的人類!我……」葉傾城頓了頓,「我只是想吃泡麵了,愚蠢!新口味的泡麵呢?」
  
  胡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他滿身泥濘,知道這個彆扭的男人確實是著急的出門找她來了,胡露心間一暖,也好意的不戳破他,只挑眉道:「你就這麼愛吃泡麵?」
  
  葉傾城扭過頭,長髮遮住了慢慢紅起來的耳朵:「對、對啊,愛吃。」
  
  胡露歎了口氣,轉身上樓:「傲嬌受。」
  
  「什麼獸?都跟你說了老子是狼。」葉傾城跟在胡露身後,看著她微微挎下來的肩問:「今天你都幹嘛去了。」
  
  胡露又是一聲深深歎息:「今天……」她似想到了什麼,眸光陡然一亮,她猛的轉過身來,盯住葉傾城問,「你說,你來這裡是為了尋你哥哥對吧?你哥哥是一隻鬼對吧?在離我第一次看見你的地方很近對吧?」
  
  葉傾城點頭。
  
  胡露微微瞇起了眼,正色道:「葉傾城,今天我遇見鬼了,在公司裡。」
  
  葉傾城一怔,臉上的神色也微微收斂起來:「明晚帶我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2:34 AM

15鬼兄(下)

     【6】

      陰暗樓道間,綠色的光照得人心慌。
  
  胡露拽著葉傾城的衣袖,膽顫心驚的靠著他走著,行至樓道一個拐角處,胡露抖著嗓子道:「就是這個拐角……昨天有個白花花的人影,和我打了個照面,然後從我身體裡穿了過去。」她冒出了雞皮疙瘩,那樣的寒意似乎又纏繞上了她的心頭,「接著我怎麼也動不了,在這裡活活站了一個小時……」
  
  葉傾城眉頭皺了皺,他一把包住胡露涼涼的手,道:「你抖什麼,今天我不是在這裡麼。」
  
  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胡露怔了一怔,撅嘴道:「說得像你會保護我一樣。」
  
  「不然呢,你保護我嗎?」他的語氣刺得胡露嘴角一抽,直想罵人,但轉念一想,這傢伙還真的承認了自己會保護她,承認得那麼自然而然。
  
  胡露臉頰一紅,頓時覺得被他抓住的那隻手奇異的灼熱起來。她想了想昨天葉傾城找到她時臉上的慌亂和脆弱,心裡熱乎乎的湧出一個問句,哽在喉頭,她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燒紅了耳朵,結結巴巴道:「那個,其實昨天我就想問了……那個……你是、是不是喜、喜喜、喜……」
  
  葉傾城皺眉,不耐煩道:「別笑,他出來了。」
  
  胡露很想告訴葉傾城,她現在是想很嚴肅的確認彼此心意,而不是在嘻嘻傻笑。但當她一抬頭,陡然看見一抹鬼影從葉傾城身前飄蕩而過時,臉色一白,瞬間便哽咽了:「鬼鬼……葉傾城,我怕死。」
  
  「沒出息。」葉傾城一聲嗤笑,左手將她好好護在身後,右手凝出一道金印,可還不等葉傾城有所動作,樓道裡陡然吹起一股詭異的風,混著銀鈴的聲音嚇得胡露直打哆嗦。
  
  葉傾城微微瞇起眼,看著憑空出現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淡淡掃了葉傾城與胡露一眼,示好的點了點頭,隨即手中捻出一道金繩倏地纏在鬼影身上,鬼影仿似被定住,慢慢顯出人形。
  
  那是個極漂亮的男子,只是渾身的氣息陰冷得令人膽戰。看見他的面容,葉傾城欣喜道,「傾安大哥!隨我回去罷,其餘二魂七魄我已替你聚齊,唯剩主魂。你若回去,便可投胎,忘卻前塵,不再受永世飄零之苦。」
  
  「投胎?」葉傾安散亂的目光慢慢凝聚在葉傾城臉上,他倏地大笑起來,其聲蒼涼,聽得胡露一陣莫名心酸,「我若想投胎,還用你來救?」
  
  「大哥……」葉傾城欲言又止。
  
  立在另一端的白衣女子忽然道:「今日你想投也得投,不想投也得投。」她聲音清冷,說的雖是強硬的言語,可神色卻極為淡漠。
  
  葉傾城的脾氣被這女子刺了出來,他一聲冷哼,罵道:「哪來的閒雜人等,擾了我兄弟倆說話!」說著擼了袖子就要上去揍人,胡露忙拽住他一個勁兒的提醒道:「她看起來是來幫你的,幫你哥哥去投胎的。」
  
  白衣女子對葉傾安道:「我名喚白鬼,能收人心中妖鬼,此次受故人所托,前來收你魂中執念,助你投胎。」葉傾安一聲冷笑,還未說話,又見白鬼拿出一支青玉髮簪,她道,「故人遺願,你若不成全,我便只有用強。」
  
  「遺願?」葉傾安狠狠一怔,「她死了?」
  
  白鬼默認,她緩步走到葉傾安身前,掏出袖中的筆,在葉傾安眉間一點:「你心中的鬼,我收走了。」
  
  葉傾安兀自失神,白鬼看了眼葉傾城道:「若要將你兄長魂魄帶回去,便趁現在吧。」
  
  「咦?」胡露一怔,只覺葉傾城驀地鬆開她的手,疾步向葉傾安走去,他手中凝聚起來的金光越來越耀眼,幾乎要掩蓋了他的身影,胡露心中陡然陷下去一塊,她急急向前追了兩步,伸手向前抓去,卻撲了個空。
  
  她抬頭,眼中寫滿了驚慌和不知所措:「你現在就要走了麼?」
  
  全心吟咒的葉傾城聽見胡露這聲喚,恍然記起似的轉過身來:「蠢葫蘆……」
  
  胡露突然破口大罵道:「你妹的!老子出門前給你煮了那麼大鍋粥,我一個人幾天才能喝完!」
  
  葉傾城沒有如往日那般嫌棄她,而是深深蹙著眉頭。他的身影在金光中漸漸變淡,胡露憤怒的眉眼也逐漸軟了下來,她嘴角一撇,眼眶盛上透亮的淚:「葉傾城……」
  
  她頭一次把他的名字喚得如此不捨婉轉。
  
  好似不管不顧了一般,葉傾城驀地伸出手,穿過燦爛的金光,擺到胡露面前:「和我回去。我娶你。」
  
  胡露怔愣的看著他,忘了動作。
  
  「快點!」
  
  她凝望著葉傾城的眉眼,在淚光盈盈中倏地笑了出來,她摀住嘴,笑得越發開心,眼淚也落得越快,而腳步卻在往後退。一步兩步,離葉傾城越來越遠。
  
  葉傾城眉頭緊鎖,胡露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還沒有那麼喜歡你……」
  
  她還沒有那麼喜歡他到不顧一切的地步,拋棄過去,不管父母,不顧親朋好友,她還沒有那麼癡戀葉傾城,所以她退卻了腳步。
  
  「笨……葫蘆……」
  
  葉傾城的聲音中帶著難以言說的溫柔,而後隨著金光的消失,他的一切盡數退出胡露的世界。
  
  她捂著嘴,靠著牆,無力滑到,在深夜空無一人的樓道中情不自禁的淚如雨下。



    【7】尾聲

      一月之後。
  
  胡露正在廚房煮泡麵,她哼著歌,似乎心情不錯。
  
  忽然灶台中的火焰詭異的一跳,胡露還在奇怪,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嚷嚷道:「笨葫蘆,快快,饞死大爺我了。」
  
  她深吸一口氣,不敢置信的轉過身去,忽見餐桌邊坐的那個人可不就是葉傾城那個禍害麼!
  
  「你……你怎麼怎麼回來了?」
  
  「哼,我都說娶你了,難不成要我當個鰥夫,要你當個寡婦麼?」
  
  胡露收拾了下自己震驚的表情,她抹了抹汗道:「不,你再多離開一會兒我就打算找人嫁了的。」
  
  「你敢!你這輩子都得伺候大爺。」
  
  「你還是走吧,伺候你太累了……」
  
  「哼,口是心非的女人。」他看了看胡露哭紅了的眼睛,心頭微微一暖,探手便將她拉進懷裡,「罷了,我就是太善良,勉勉強強允許你和我平起平坐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1:11 PM

16鬼簪(上)

     第一章

     「哇!」
  
  孩子的嚎哭響徹山野,驚起一處飛鳥。樹林凹地之中,一隻吊睛大虎張開血盆大口飢餓的撲向面前身著華服的五歲孩童。
  
  電光火石之間,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砸在虎頭上,這個動作引起了老虎的注意,卻並未帶來威懾,老虎惡狠狠的瞪向凹地之上的人。是個極瘦弱的女子,一身白底青白的布裙,逆光之中,女子眼中映出的寒光格外懾人。
  
  「滾。」
  
  女子一聲輕喝,方纔還氣勢洶洶的老虎,登時像被打焉了一樣,嗚咽一聲,夾著尾巴跑了。
  
  孩子被嚇壞了,仍在不停的哭,女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來,她默默的盯著孩子看了好一會兒,聽孩子的嗓音都快哭啞了,她才遲疑的將手放到了他的頭上輕輕拍了拍,表情淡漠的她此時指尖竟有些莫名的顫抖:
  
  「莫要難過,別哭了。」
  
  這樣的安慰自是沒用的,她想了一會兒,又從衣兜裡摸出幾塊肉乾來:「餓了嗎?」
  
  孩子聞見肉香這才慢慢止住哭勢,水汪汪的眼睛怔怔的看著女子掌心的肉乾,認真的點頭道:「餓了。」
  
  「吃吧。」小孩老實坐在地上吃起肉乾來,女子靜靜的看著他,眸色中輕柔的溫暖慢慢滲透出來,「你家在哪兒?怎會一人在此?」
  
  小孩一邊嚼著肉乾,歪頭想了許久,軟軟嘟囔道:「賢王府。奶奶去上香,在山上的寺廟。我追蝴蝶,飛飛就出來了。」孩子說得語無倫次,但話也不難理解。女子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胸前帶的長命鎖上,賢王獨子。女子心裡暗暗苦笑,沒想到他今生竟投到了皇家。
  
  「我送你回去。」小孩累了,使性子不肯走路,她將他看了一會兒,終是一聲歎息蹲下身來。
  
  「來,我背你。」
  
  她救回了失蹤了兩天的小世子,賢王承諾許她一願望,女子道:「我名清墜,入京是為尋夫而來。如今在京城還沒有落腳處,賢王可願讓我在府中暫住一陣?」
  
  十分合理的請求,賢王直接允了她。
  
  清墜在賢王府住下之後小世子文景便常常來尋她,對她格外親熱。這小孩從未如此粘過人,王府中人都十分驚奇。而更令人訝異的是,三月之後,小世子在他父親的書桌上提了一首詩,賢王看後驚而又喜,忙拽著文景問是誰教他的。
  
  小孩背著手學著儒雅文人的模樣道:「是清墜教的,她還教了我許多東西,只是她說以後我會有別的夫子,到時候她就不會再教我了。父王,能不能就讓清墜做我的夫子,她教得極好。」
  
  能提出這樣的詩,自然是極好。賢王捋了捋鬍子,點頭答應。
  
  得到想要的回答,文景裝出的大人模樣立即破攻,他狠狠抱了賢王一把,一邊笑一邊叫著跑了出去:「清墜!清墜!你要做我的夫子了!」
  
  賢王搖頭笑道:「這小子,討了夫子又不是娘子,美得!」
  
  文景一路歡叫著跳到清墜住的桃苑之中,他一頭撲在清墜懷中,蹭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目光晶亮的望著她。清墜彎著唇淺笑:「那你今日便算是拜我為師了,入我的門,得取一個法號。」
  
  文景撅了撅嘴,不解道:「可那不是和尚才取的麼?」
  
  清墜眨了眨眼,沉默一會兒道:「那咱們取的便是道號吧。」
  
  可那不是道士才取的麼……文景看了清墜一眼,燦爛的咯咯笑起來:「清墜說什麼就是什麼。」
  
  清墜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叫葉傾安好不好?」她的嗓音微微壓低,隱約帶著不安,就像陽光背後藏著的陰暗一般,蟄伏在她心底,無法拔除,「以後我做你的師父,便喚你傾安,可好?」
  
  文景什麼也不懂,他只是笑得燦爛的大聲答應:「好!」



     第二章

      春光正好,暖風徐來,扶落桃花頭上的艷紅,花瓣隨風輕舞,飄落在棋枰上,一顆白子將它輕輕壓住。女子仿淺笑道:「傾安,你輸了。」
  
  她對面坐著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他放下黑子,一聲長歎:「清墜棋藝已近出神入化之境,誰能贏你。」
  
  清墜搖了搖頭:「有一人,我從未贏過他一次。」
  
  「誰如此大的本事?」
  
  清墜默了默,唇角輕輕彎了彎:「我夫君。」
  
  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僵,葉傾安垂下眼眸,淡淡道:「自幼便聽說清墜是因為尋夫才入的京城,你尋了多少年?這麼久了心中還在執著嗎?」
  
  「尋了多久……我也忘了,很久之前他便不見了。至於執著……」清墜看了看院中紛落的桃花,輕聲道:「無關執著,只是因為他值得。」
  
  清茶不小心抖出茶杯,葉傾安忙站起了身,清墜也是一驚,下意識的拿出繡帕要為他擦拭,葉傾安卻有些反常的往後退了兩步,他努力平靜著神色,佯裝鎮定道:「無礙,茶水不燙,我先回房換身衣裳。」言罷,轉身便走,腳步竟帶了些許倉惶的意味。
  
  當晚,葉傾安頭一次同意了方小侯爺的提議,去了傳說中的風月之地。
  
  三杯黃酒下肚,整個世界都晃蕩起來,方小侯爺好心的把他送進一個房間,裡面的粉衣女子立即柔順的跟了上來將他扶到床榻之上。他的世界不停的旋轉,只有一個女子清清淡淡而又不失溫柔的嗓音一直耳邊迴響「傾安,傾安。」這名字仿似有使人幸福的魔力一般,將女子稍顯淡漠的眉眼都喚得一片溫柔。
  
  他感覺自己的衣衫被人緩緩褪下,眼前人仿似與腦海中的人重合,她喚著他的名,撫摸著他的胸膛,少年氣盛的他下腹狠狠灼熱起來。
  
  清墜……
  
  他的,師父……
  
  猛然驚醒!葉傾安倏地掙開身下女子的雙手,坐起身來。
  
  「公子?」柔若無骨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葉傾安緊緊閉上眼,不是清墜,誰都不行。灼燒得幾乎令人刺痛的下腹讓他將心中隱匿已久的念想看了個清楚。
  
  葉傾安暗自咬牙,就算明白她年長他許多,是他師父,就算明白她已嫁為他人婦,就算聽到無數人在議論她的容貌為何半點不變,懷疑她會妖法邪術。但是,他仍舊有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念想。他拉好衣襟,逕直推門離開。
  
  這一夜,他獨自坐在青樓屋頂看了整夜的星星。
  


     第三章

      翌日回府,一家人皆坐在大堂之中,包括清墜,她自顧自的喝著茶,像沒看見他一般。
  
  「孩子大了,卻也還沒到納妾納妃的年紀,便先尋個通房丫頭吧。」賢王妃溫和的開口,賢王淡淡應了聲,隨即嚴厲的盯住葉傾安道:「日後,不許再去那種地方,你要什麼樣的人沒有!非得混跡風塵之地。」
  
  葉傾安望了清墜一眼,見她仍舊不露聲色的飲茶,他垂下眼瞼,手握成拳。他想要的人,他想要的人偏偏是如何求也求不得的。
  
  「孩兒……知道了。」
  
  王妃將她身邊的大丫頭賜做了葉傾安的通房丫鬟。他們同房的第一晚清墜在桃苑中喝得酩酊大醉。
  
  「一生安,一世安。」清墜趴在院中石桌上,壺中的酒喝了一半灑了一半,她失神笑著,「你喜歡就好,這一輩子,我守著你,看著你……就好。」
  
  「清墜?」恍惚之間似乎有人將她扶了起來,少年的嗓音帶著點責備,「怎麼喝這麼多?」
  
  「多?好像是有點多,我已好久未曾喝過這麼多酒了。傾安……」她迷迷糊糊的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這一生柔軟的呼喚輕而易舉的讓葉傾安紅了耳根。
  
  「我先帶你回房。」
  
  「不回。」她難得像撒嬌一樣在他肩上蹭了蹭,「花前月下,瓊漿美人,葉傾安,你親親我罷。」
  
  葉傾安大駭:「清……清墜,你喝醉了。」
  
  「沒有,我清醒著呢。」她道,「清醒的看著歲月流轉,人世變幻,清醒的記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半點也未曾遺忘,傾安,你可知,我尋了你多久?」
  
  葉傾安微微一怔,神色茫然。
  
  「尋找得幾乎絕望。」清墜頓了頓,眼睛在他肩頭一擦,竟有絲濕潤滲入,「可絕望,也不能阻止我找你。原來思念這麼可怕……又可悲。」
  
  葉傾安傻傻的愣住,默了許久才瘖啞艱澀的問:「葉傾安是誰?」
  
  清墜埋頭在他肩頭淺笑:「夫君,我夫君。」
  
  春夜風涼,吹冷了他的髮梢指尖。原來她每一次呼喚他的名,想的竟是另一個人。那般溫柔,皆不是為他。
  
  清墜醒的時候看見葉傾安神色沉凝的坐在自己床榻邊,她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傾安,你大了,不該再如小時候這般隨性。」
  
  「你在叫誰?」看著清墜怔愣的神色,葉傾安沙啞著嗓音道,「葉傾安,你喚這名字時,是在叫誰?」
  
  清墜坐起身來定定的望著他,不驚不怒,只是在陳述事實一般,平靜道:「你,葉傾安,喚的是你。」
  
  像是忍耐到了極限,他倏地站起身來,暴怒的扯下床幃邊掛著的珠簾,嘩啦啦的混亂聲響中混雜著他的怒喝:「胡說!」他像被侵犯了領地的老虎,惡狠狠的瞪著清墜,「你思念他,尋找他,既然如此在意他為何要止步於賢王府?我與他那般相似麼,自小便那般相似?呵呵……清墜,多麼諷刺,這麼多年在你眼裡看見的不是我也不是他,你看見的只是自己,自私的想念!」
  
  清墜臉色一白。沒給她開口的機會,葉傾安又道:「清墜,師父,你今日便離開吧,離開賢王府。我不需您教了。」
  
  「傾安……」
  
  他厲聲打斷清墜的話:「我名喚文景,是賢王世子,此生從不識得葉傾安,也不再識得清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1:20 PM

17鬼簪(中)

    第四章

     清墜離開賢王府三月後,賢王被人陷害,賢王府百餘十人皆被判以斬頭之刑,包括昔日賢王妃與賢王世子。
  
  跪在刑台上,葉傾安望著遙遙的天空,腦海裡竟是一片空白,沒有愛沒有恨,只餘對死亡的恐懼,恐懼到麻木。
  
  監斬官一聲令下,他所熟悉的人頭便不停的滾落到地上,血淋淋的睜著恐懼的眼。他身旁一直溫柔堅強的母妃在這一刻終於失聲哭了出來,而下一瞬間,他便看見了母親的頭掉落在地。
  
  然後,輪到他了。
  
  劊子手的刀滴下還熱乎的血液,從他的頸項順著滑入衣襟裡,溫熱的感覺讓他的記憶一下便回到很多年前,那個黃昏,他險些喪命在虎口之下,是那個眉眼稍顯清淡的女子將他救了下來。輕柔的摸著他的腦袋,安慰他說,「莫要難過,別哭了。」
  
  她那時的面容如水溫軟,也如水滴石穿一般,在年年歲歲的回想中,刻在他骨子裡,留下了蝕骨的毒,剜不掉,拋不開,至死也不能忘懷。
  
  或許人只有在最深的恐懼中,才會想到最依賴的人。葉傾安輕笑出聲,卻也在此刻落下淚來。
  
  清墜、清墜……原來我竟有這麼喜歡你。
  
  「斬!」
  
  劊子手掄起寒光大刀。
  
  「誰敢!」忽然之間一塊石子猛然擊打在大刀之上,生生將八尺大漢手中的大刀震飛。女子的嗓音中帶著懾人心魄的寒意,迴響在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葉傾安倏地睜開眼,不敢置信的盯著刑場外緩步而來的女子。
  
  她走得不徐不疾,每一步沉穩卻又帶著駭人的氣勢,殺氣十足。葉傾安從未見過這樣的清墜,卻又奇異的覺得,清墜確實也該有這般氣勢。
  
  「何方妖女!竟企圖劫法場!來呀,給我拿下!」監斬官怒不可遏的大喝換來了清墜幾聲嘲諷的冷笑。她笑聲一頓,神色微凝,離她如此遠的葉傾安也頓感極為沉重的壓迫,幾乎令人窒息。
  
  「有這本事的大可過來。」
  
  「妖……妖怪!」
  
  靠近清墜的官兵慌張的往後退,她所到之地,無人敢近她身一丈,她便在數千士兵的矚目中,如若無人的走上刑台,站在葉傾安身邊。劊子手早已不知跑去了哪裡,清墜蹲下身,摸了摸他亂成一團的頭髮,一如初見般,望著他,輕輕道:「不怕,我在。」
  
  溫和,平靜而充滿力量。
  
  小時候他不懂,現在才慢慢領悟,她這話中隱藏著的鎮定的力量對他而言是多麼有力的支撐。
  
  少年恐懼到麻木的心像解開封印一般,褪去了冰凍,漸漸流露出人應有的感情,害怕、絕望、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慾,化成再也壓抑不住的淚水,傾瀉而出,在刑台上,他失聲痛哭。
  
  淚如雨下的模糊中,清墜又一次變成了葉傾安的依賴,唯一的依賴。
  
  任他將情緒肆意發洩了一會兒,清墜站起身來,割下他一束青絲,隨風而揚,她對著監斬官高聲道:「賢王世子文景已死!」
  
  她以髮代頭,自顧自的宣了判。監斬官氣得捂著胸口直喘粗氣。清墜不再理會他,俯身在葉傾安的耳邊,一邊割開套住他的繩索,一邊道,「從今往後,你便只做我的徒弟,只做葉傾安,可好?」
  
  葉傾安漸漸控制住情緒,瘖啞道:「我不是葉傾安。」
  
  「你是。」
  
  葉傾安默了許久,垂眸低聲道:「清墜,你瘋了。」已將那人思念成狂,不辨真假,不辨是非。
  
  她扶起葉傾安,淡淡道:「我一直很清醒。」
  


    第五章

     「朝堂江湖你是再不能待了,以後,便隨我隱居山林吧。我護著你。」
  
  葉傾安猛的睜開眼,軒窗外月夜寂寥,蛐蛐唱得正歡。他捂著頭坐起身來,抹了一手的冷汗。眨眼間離賢王府抄斬已過去了整整七年,可每次午夜夢迴他仍會為那些場景而心悸。
  
  「咳……咳咳!」
  
  他聽見清墜的屋子裡傳來幾乎撕心裂肺的咳嗽,隱約還夾雜著嘔吐聲。
  
  葉傾安一驚,忙披衣而起,推門出去。
  
  自從七年前清墜隻身而來將他完好無損的帶出刑場,住到這昆吾山上後,她的身體便一直不好,時常會咳嗽,但從未咳得如此嚴重。葉傾安微蹙著眉頭,立在清墜門外,他遲疑的一番才敲響了門。
  
  「師父?」
  
  七年間他再未喚過她的名字,仿似想借這個稱謂來提醒她也提醒自己,他們各自的身份。
  
  房中默了一會兒,傳來女子微帶沙啞的聲音:「進來吧。」
  
  他依言推開門,見清墜竟是披著衣裳坐在桌旁,她手裡握著茶杯,淡淡的看他:「怎麼了?」
  
  十七年時間,歲月已將葉傾安拉拔成了茁壯的男子,卻從來沒在清墜的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她就像傳說中的仙人,不老不死,固守著不再走動的時間。
  
  葉傾安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流轉,便立即垂下了眼瞼:「我聽見你咳得厲害。」
  
  「無妨,不過是夜起喝茶,嗆到了。」她淡淡道,「不用擔心,我沒事。回去睡吧。」
  
  葉傾安聽她聲音只是比平時稍微沙啞了一點,好像真的只是喝水被嗆住了喉。他不再多問,點了點頭。掩住門的那一瞬,葉傾安垂下的眼卻掃見清墜拖到地上的衣擺上有一團暗沉的顏色,黑夜裡看不真切,但卻隱約能看出……
  
  那是血。
  
  他渾身一顫,猛的抬頭望向清墜。她仍在若無其事的喝茶。葉傾安喉頭滾動的言語來回翻轉了幾次,終是嚥回了肚子裡。
  
  門扉「卡噠」一聲被掩上。
  
  清墜稍稍舒了口氣,脫下外衣,月色透進屋裡,她裡衣的衣襟有一大片暗紅,地上的血跡也格外醒目。喉頭翻湧的腥氣總算是被茶水壓了下去,清墜藉著月色打量自己已近烏青的指尖,唇邊慢慢溢出苦笑。
  
  這個身體還能撐多久。能陪傾安,走完這一世麼……
  
  翌日,一大早清墜便站在院子裡,望著院門上掛著的銀鈴發呆,今日林間無風,那鈴鐺卻一直叮啷啷的響個不停。葉傾安心感奇怪,還沒開口問,清墜便道:「桂花樹下埋的桂花酒時日也差不多了,傾安,替我下山買些好菜來吧。今日,我有故人要來做客。」
  
  她臉上的笑充滿了懷念和淺淺的哀傷,讓葉傾安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起來,什麼樣的故人,能讓她如此想念……
  
  「是,師父。」萬分好奇,千般介意在『師父』二字吐出之後皆化為靜默。他不能問,也不該問。
  
  她是他師父,是救命恩人,僅此而已。



    第六章

      葉傾安下山後,清墜便坐在桂樹下石桌旁獨酌。飲了片刻,她忽聞聽一陣清脆的銀鈴響動。清墜給另一個杯子斟上酒,放在石桌的另一頭:「師姐,一別百餘年,你可還安好?」
  
  「我名喚白鬼,早就不是你師姐了。」青色長靴在她面前站定,來者沒有接她手中的酒,反而冷聲道:「為何不入輪迴?」
  
  「我執念太重,放不下。」
  
  「你在愧疚?」白鬼輕聲問,「因為百年前你與其他八個道士一起殺死了葉傾安?」
  
  清墜淺酌一口香氣馥郁的酒,沉默不語。
  
  「清墜,當初葉傾安要開啟步天陣欲得弒神之力,不是你,也會有其他人殺了他。」白鬼道,「其餘八位道士,撕碎他的魂魄,讓他魂散異世,你也以命為媒將他三魂七魄強行拉拽回來,唯剩一魂零落他世,我也承了你一願,將那孤魂帶了回來,他既已再世為人,你為何還放不下?」
  
  清墜默了許久,歎息道:「師姐,不是愧疚,我只是無法心安,看不見他好好的,我無法心安。」
  
  聽她此言,白鬼也不再勸,微微有些歎息:「你那身體早被我一把火焚了,這身體又是如何來的?」
  
  「費了一些功夫,用陶土捏了一個。」
  
  白鬼一怔,搖頭道:「當真胡鬧!」當時清墜身死,只餘一縷孤魂漂浮於世,只憑魂魄捏造肉身,不用她說白鬼也知道那是件多麼困難的事。然而陶土始終是死物,沒有血肉作為靈魂的依附,她又能在這人世逗留多久?彼時魂飛魄散,便是徹徹底底的死了。
  
  清墜垂眸望著自己烏青的指尖,笑了笑:「胡鬧便胡鬧吧,能換得這十餘年的開心,足矣。」她望著白鬼淡漠無波的眼眸道,「我時常在想,百年前,我若順了天命,轉世投胎,沒有這一世的記憶自然便不會再對葉傾安執迷不悟,被迫的放手或許也挺好。但是,若下一世清墜的記憶中不再有葉傾安的存在,我與他擦肩亦是陌路,只如此想一想,我也覺得難受。而且,他已經忘了我,若我也忘了他,這世間還有誰記得清墜曾那般愛過葉傾安。我捨不得,也捨不下。」
  
  「師姐,這樣的心情,你應當比誰都明白。」
  
  白鬼默默的垂下眼瞼,她從衣袖中拿出一支青玉簪,聲色冷漠如初:「今日我來,是為還你此物。我在異世尋到葉傾安那縷魂魄時,他也不肯入輪迴。這東西,他沒拿走。」
  
  這枚簪子是以前葉傾安送她的,以心血凝成,通體碧綠,接過白鬼手中的青玉簪,微微紅了眼眶。她強自忍住,壓著喉頭哽咽,沙啞道:「師姐,我知你現今已非常人,你且告訴我,我離魂散之日,還有多久?」
  
  「多則一月,少則十日。」
  
  「啪。」一聲物體落地的鈍響,清墜轉過頭,恰好看見葉傾安呆呆的怔在院門口,他震驚的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望著她。
  
  滿目驚惶。



     第七章

      那日白鬼走後葉傾安便愈發少言了,他常常會看著清墜失神,每夜都睡不深沉,但凡聽見清墜屋裡傳來咳嗽的聲音他便再難入眠,清墜咳了一宿,他便在屋中睜著眼呆了一宿。
  
  直至一日,清墜從深夜一直壓抑著嗓音咳到天翻魚肚白,什麼師父什麼恩人,在一夜的煎熬中早被葉傾安踩爛在腳下,他莽撞的推開清墜的房門,看見她坐在梳妝台前,從銅鏡裡望他:「傾安,今日我得下山去一趟。」
  
  他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終是啞聲問了出來:「你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我很好,只是盒裡的胭脂沒了。」
  
  「你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他已許久沒發過這麼大的火,狠狠的瞪著清墜,「你若是病了,我陪你去看病,你若是要吃藥,我便給你熬,你哪裡不好,你說出來我才能幫你……」
  
  清墜終於肯回過頭來看他,不施粉末的臉蒼白無處藏匿。她拿著梳妝台上的青玉簪,慢慢走向葉傾安。她站在他面前,替他理了理衣襟,又細細打量著他的面容:「傾安,你不知道,現在這樣對我來說,便是極好。」
  
  如此近的距離讓葉傾安將她的憔悴看得更加明白,心頭鈍痛之後又是勒緊心脈的絲絲憤怒:「我不知道,因為,你從來都不告訴我。」
  
  清墜淺淺笑了,她將青玉簪慢慢插到葉傾安髮髻上:「眨眼間你都二十多了,我卻連冠禮也忘了給你辦。傾安可曾怨過我?」
  
  他不答,清墜將簪子給他戴好又道:「你想知道什麼,等我下山買了胭脂就回來與你說,可好?」
  
  葉傾安眼眸一亮,清墜望著他的黑眸瞇起了眼,她身子微微往前一傾,竟是貼上了他的胸膛,她雙手環過他的腰,將他緊緊抱住。葉傾安渾身一僵,對清墜這樣的親暱手足無措到無法抵抗。
  
  她的臉頰輕柔的在他胸膛蹭了蹭:「傾安,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依賴你。」
  
  葉傾安一怔,心中苦澀,清墜依賴的是她的丈夫葉傾安,而她抱著的這個葉傾安只有可恥的依賴著她。
  
  「我下山去了,你要好好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回來啊!」
  
  清墜揮了揮手,告別了葉傾安。一轉過臉,她的眼眶便紅了起來。葉傾安不知道,那青玉簪是他前生心血凝成,含有莫大法力,能助他尋回前世的記憶與力量。彼時,他將變回作為血狼王的葉傾安,被清墜殺死的葉傾安……
  
  清墜不敢面對恢復記憶的葉傾安,她怕在他眼裡看見怨恨與憎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1:26 PM

18鬼簪(下)

      第八章

      紅線套著胭脂盒拎在手中,清墜從清早一直磨蹭到晌午,才慢慢走回山中小院。
  
  推開院門,院子裡靜得嚇人,清墜敏銳的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她苦笑,血狼王的妖力已復甦,嚇跑了四周的動物……葉傾安總算是憶起了前世。
  
  她轉過頭,見葉傾安負手站在桂花樹旁,他閉著眼,仿似已神遊天外。
  
  「傾安。」她彎起嘴角用力微笑,「我回來了。」
  
  聞言,葉傾安睜開眼,定定望向清墜,那雙眼瞳再不復往日的黝黑清澈,變得一汪血似的紅,艷得照人:「清墜?師父?你想讓我如何喚你?」
  
  他言語平靜,清墜卻能聽出他在生氣,沖天怒火。她垂下眼,暗自苦笑。
  
  「十數年相伴,當真令人感動。」葉傾安冷笑著慢慢走到清墜身前,「可是師父,你難道忘了上一世,你曾那般決絕的對我舉起了三尺青鋒劍。」他牽起清墜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處,「在這裡,一劍透心。」
  
  清墜指尖不由顫抖起來。
  
  「殺了我,你可活得心安?」
  
  清墜按捺下喉頭翻湧的腥氣,啞著嗓子道:「傾安,若再給我一次選擇,我仍舊會再對你動手。因為要啟動步天陣,獲取弒神之力的葉傾安會危害蒼生……我……不論我對你是和感情,錯的便是錯的。」
  
  「哈哈哈!」他一把甩開清墜的手,仰天而笑,聲色蒼涼,「好!好一個心繫天下的大善人!清墜,若我告訴你,開啟步天陣的鑰匙便是我送你的青玉簪,你又要如何?」
  
  清墜一怔。
  
  「我已將所有交付與你!」他恨得咬牙切齒,「清墜,是你不肯信我。」言罷,他不再看清墜一眼,廣袖一扶,大風忽起,葉傾安的身影眨眼便消失了。
  
  胭脂盒摔在地上,灑了一地嫣紅,清墜恍然回神一般,蹲下身子,她摸著盒子失了好一會兒神,最後無力的摔坐在地上。葉傾安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抹胭脂給誰看呢,她還害怕誰來擔心呢,她還能為誰強顏歡笑……
  
  烏青的指尖顫抖著,她輕輕摀住臉,淚水卻從指縫中不可抑制的滲了出來。
  
  無聲而蒼涼。
  
  唯一慶幸,她的魂飛魄散,只有她自己會害怕、會哀傷。
  


      第九章

      清墜獨自在山中小院中住了幾日,這些天以來,她皆是在半夢半醒間度過,夢中全是過去的畫面,她或是夢見小時候的葉傾安牽著她的手,軟軟的喚她「清墜,清墜,我真喜歡你」。或是夢見上一世的葉傾安與她一起在山峰上看狂舞的雪花,許了相守的誓言。
  
  而更多的,卻是夢見她親手將劍刃沒入他身體的畫面,他滿目驚痛,一會兒哀傷一會兒憤怒的說:「清墜!是你不肯信我。」
  
  游夢驚醒,總是嚇得她一頭的冷汗。
  
  恍恍惚惚的不知過了多少日夜,有一日她的精神忽然好了一些,能下床走動,還取出了桂花樹下的桂花酒。這兩日樹上的桂花都開了,她聞著開心,輕言喚道:「傾安,摘些桂花下來吧,今年,咱們再釀些酒……」
  
  話語一出,才恍然驚覺,這山中小院再也不會出現葉傾安的身影了。她一聲歎息,卻又笑了出來:「罷了罷了,自己摘便自己摘罷。也就最後一次了。」
  
  可還不等她搬來椅子,小院門口掛的銀鈴便叮鈴鈴的響起來。
  
  清墜眉頭一皺,轉過身去,八位青袍道士不知何時竟已走入院子中,他們皆是白髮蒼蒼的老者,每人身上渾厚的仙氣壓得清墜有些胸悶,她微微一怔,笑道:「八位道友百年不見,今日如何想起來與我敘舊?」
  
  這八人,正是百年之前與清墜一同誅殺葉傾安的那幾個道士,他們雖都是修仙而有所大成的人,但是百年的時間也足以讓他們的身形佝僂,鶴髮雞皮。
  
  「休要多言!」一青衣老道厲聲道,「葉傾安在何處!」
  
  「你們來遲了,他已經離開了許久。」
  
  一個道士氣得渾身發抖,顫聲道:「清墜姑娘,枉我們如此信任於你,百年前你收回葉傾安的魂魄也就罷了,怎可再令他想起前世,你可知現今他又開啟了步天陣,欲再得弒神之力!這是為害蒼生之禍,你怎可如此不識大體!」
  
  清墜垂下眼眸:「對不住。」
  
  「哼!休要再與她多言,若不是百年之前她強行拉回葉傾安的魂魄,血狼王如今又怎回轉世投胎,天下豈有如此禍事!這妖女不死不活的殘喘了百餘年,今日,老道便替天行道,先除了你,再去除了那葉傾安那禍害!」
  
  言罷,老道身形瞬間轉到清墜面前,手中的結了一道金印,狠狠打在清墜的心口。
  
  清墜不擋也不躲,生生接下了這一招。她聽得「卡啦」一聲,是一道傷痕至胸腔一直裂到了肩頭,她的身體像陶器一樣裂開了個堅硬的口子。
  
  回憶起百年前她那般艱辛的一點一點凝聚了陶土,捏好這個身體,清墜心頭只有歎息,這一生一命,總算是走到盡頭了麼……
  
  清墜眼前有些昏花,連老道的臉都看不清楚了,忽然之間,她只覺有一股溫熱的氣息覆在她的肩頭上,將她破開的身體輕輕扶住。
  
  「敢欺負清墜,膽子不小!」
  
  低沉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緊接著她被帶入一個溫熱而寬厚的胸膛之中:「葉傾安在此,你們要找我麻煩,大膽來便是。」
  
  葉傾安……
  
  葉傾安仍舊放不下清墜,仍舊擔憂她的安危,顧忌她的性命……多笨……
  


      第十章 尾聲

      見葉傾安現身,八位老道如臨大敵般沉下了神色。
  
  兩方僵持了一會兒,其中一名青衣老道終是忍不住道:「葉傾安,你若現在關閉步天陣,封印弒神之力,尚為時不晚,我等,必不再為難於你。」
  
  「呵,笑話!」葉傾安冷冷一笑,「步天陣我已開啟,弒神之力也已用了,你們又待如何?」
  
  八名道士皆是一驚,有人立即掐指算起來,探查四方有哪方出了血光之災。而越是探他們的表情變越是迷惑,最終,卻是傷了清墜的那名老道驚道:「你用弒神之力為她續命!」
  
  眾人這才將目光移到清墜身上,卻見她肩上的傷口竟已慢慢癒合,而面色也褪去蒼白,逐漸紅潤起來。
  
  葉傾安冷眼盯著他們。有人搖頭氣道:「逆天改命,終不得善果。」
  
  「與你何干!」
  
  「罷了罷了,清墜活一日便一日離不得這步天陣,既然弒神之力未用作他途,我們且走吧。」
  
  「我可有說過讓你們離開?」葉傾安眸中血色一厲,殺氣登時四溢開來,八名道士胸悶耳鳴,一時竟邁不開腳步。葉傾安今日竟是起了殺心,欲讓他們幾人埋骨於此。
  
  衣角被人牽住,葉傾安稍稍側過臉,卻見清墜盯著他慢慢搖頭:「你殺了他們,卻讓我活著,傾安,你是在懲罰我麼?」
  
  殺氣微微一頓,葉傾安握緊拳頭,像是好不容易將怒氣隱忍下來,他厲聲喝道:「滾!」殺氣橫掃而過,將四周樹木皆掃得一矮,八名道士在塵埃落定之後皆不見了蹤影。
  
  小院中再次清淨下來,清墜倚在葉傾安胸口不願離開,她輕聲問:「我道你氣極而去,是再也不肯回來的了。」
  
  葉傾安一聲冷哼,默了默有些惱怒道:「我是不肯再來的,可誰叫你是清墜。我不過是氣你不肯信我,卻沒想過要你死。」葉傾安頓了頓有些不習慣的解釋道:「你的命唯有弒神之力能救,我離開,是去啟動步天陣。」
  
  清墜輕輕環住他的腰,道:「當初,我並沒那般絕情的,我拉回了你的魂魄,還將青玉簪子交給了故人,央她到異世去尋你,你應當見到過她的。傾安,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一直無法心安……」
  
  清墜鮮少與他說這樣的話,兩句解釋便將他心哄得軟了下來。
  
  罷了,不過都是些前塵舊事……
  
  「傾安,咱們再做點桂花釀吧,你幫我摘些桂花,可好?」
  
  「……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1:32 PM

19鬼嬰(上)

      楔子

      魔觴昊,擅闖九十九重天,殺三萬天兵,摧倒天機閣,焚燬凌霄殿,以下犯上,罪大惡極,處錐心之刑,囚禁於舍利塔之中,以清魔心。
  
  一紙天命將他打入幽黑的佛塔之中。觴昊還記得金鏈穿過他的琵琶骨時,那一直高高在上的佛仍舊帶著令人噁心的微笑。大佛拿出一盞燈,道:「觴昊,此乃長明燈,點的是不熄之火,若有一日,此燈熄滅,便是天意到了。彼時你便可自這塔中出來。」
  
  觴昊不以為然道,「不熄之火如何會滅,你這老禿驢坑起魔來半點顏色也不改。」
  
  大佛不多言,微微一笑便隱了身影。



      第一章

      有個奇怪的聲音在空寂的塔中響起,觴昊微微睜開眼,先瞅了瞅那盞一直散發著微弱光亮的燈,見它的火焰未熄,這才轉了目光看了看自己腳下的這團發出聲音的……肉。
  
  他挑了挑眉,見那肉球慢慢坐直身子,一張圓圓的臉上兩個黑曜石般的眼水汪汪的望著他。
  
  「娘!」
  
  肉球軟糯而清晰的喚出這個字,聲音在舍利塔中來回晃蕩好一會兒,聽得觴昊微妙的瞇起了眼:「小鬼,想死麼?」
  
  「娘!」小肉球又笑瞇瞇的喚出這一聲來,然後自顧自的樂得滿地打滾。
  
  若是往常,這肉球只怕早已變得血肉模糊,奈何觴昊如今四肢被分開套住,一分力也使不出來,唯有按捺下心性,看著莫名其妙樂起來的肉球滾來滾去。
  
  她滾得盡興了,又抬頭巴巴的望著觴昊,仿似在奇怪他怎麼不來抱她。她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又爬到舍利塔牆角,順著綁住觴昊右腳的那根粗鐵鏈歪歪斜斜往上爬。這小傢伙出人意料的有勁兒,沒一會兒就抱住了觴昊的膝蓋,又是一聲脆生生的「娘」喚了出來。
  
  觴昊嘴角抽了抽,頭一次,有這麼個不怕死的傢伙敢在他身上蹭過去蹭過來的撒野,他咬牙強忍怒火,肉球卻得寸進尺的拽著他的腰帶,蹬鼻子上臉,騎到了他肩上。
  
  「肉球,膽子不小。」
  
  像要印證他的話一般,小孩開始玩起了他的頭髮,拉扯拔拽玩得不亦樂乎。
  
  橫掃天界的大魔頭便被一個小肉球給欺負了去。
  
  小孩玩了一陣又累了,腦袋偏在他的臉頰旁,貼著他青筋跳動的額角靜靜睡去。柔軟的臉蹭在他輪廓冷硬的臉上,肉嘟嘟的嘴似有似無的親了親他的臉頰,溫熱的感覺讓觴昊極怒的火氣驀地折了一截。
  
  「娘……親親。」
  
  罷了,不過是個小屁孩……他安慰自己的話還未說完,忽覺一股濕淋淋的液體,順著他的肩頭,溫暖的往下滑去,滴滴答答濕了他半邊身子。
  
  竟、竟是她騎在他肩頭上……尿了!
  
  觴昊雙手緊握成拳,咬牙切齒道:「若叫我知道你是哪個仙君家的孩子,若讓我有朝一日能從這破塔裡出去,我必定用馬尿淹了他府邸!」
  
  小孩睡得正香,口水也跟著吧嗒吧嗒的往觴昊臉上糊:「親親。」
  
  觴昊恨恨的扭過頭,待他氣稍微消了一點後才想到,這舍利塔是大佛下的禁制,即便玉帝也不一定能進得來,這小傢伙到底……觴昊的目光落在了大佛留下的那盞長明燈之上。他靜下心,細細探查著小孩與燈的氣息。
  
  不一會兒,他倏地仰天大笑起來:「天助我也!竟令此燈生了燈靈。」
  
  長明燈不滅,燈靈卻會死,若這傢伙死了,他便能重得自由,彼時他毀了這舍利塔,天下便再無何物能囚住他了。
  
  只是他要如何才能將這小傢伙殺了?他法力被封,舍利塔中更無人助他,難不成他要對這肉球說:「你去死,好不好?」



      第二章

      觴昊思來想去不得其法,時間卻一天一天的將肉球拉拔長大,她從圓滾滾的一團肉吸收塔中靈氣漸漸出落成了十六七歲的少女模樣,兩人在塔中不知不覺已經相伴了整整三百年。
  
  觴昊日日盼著她死,卻又眼睜睜的看著她成長,她初時一直喚他為「娘」,後來又喚他為「爹」,但是當觴昊惡狠狠的告訴她「老子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之後,肉球很是失落了一些時候,才問:
  
  「那你叫什麼名字?」
  
  「觴昊。」
  
  「那我叫什麼名字?」
  
  觴昊瞅著她圓圓的臉看了一會兒:「你是消遣。」
  
  「小淺?」她紅撲撲的臉上堆起了笑,「我喜歡這個名字,觴昊的名字也很好聽。」
  
  這個小傢伙無比的吵鬧,三百年時間,她從他極少的言語當中學會了說話,她總有無數的問題來問他,心情好時他便會答兩句,心情不好時就閉著眼裝聾。這幾日恰逢觴昊心情極壞,小淺問他什麼都不答應。
  
  小淺嘟囔道,「你老是不理我,小淺也是有脾氣的,我也不理你了,我走了。」
  
  觴昊一聲冷笑:「你走便是。」舍利塔有大佛封印,若是有那麼容易出去,他……
  
  他一睜眼,恰好瞅見小淺的身影輕輕鬆鬆穿過了那扇緊閉的塔門,走了出去。他微妙的瞇起了眼,咒罵道:「大佛,什麼眾生平等,你讓狗吃了吧。」
  
  小淺這一走,許久都不見身影,舍利塔中寂靜得讓觴昊有些不習慣。他忽然想,要是那個聒噪的小屁孩永遠都不回來了,那他豈不是永遠都只能被這樣囚禁著,不過,就算她回來了他也只能被囚著……她去了外面沒準還能出點意外死了,或是被誰殺了,算來,讓小淺走,似乎對他更有利一些。
  
  可是心底這莫名其妙的失落是怎麼回事?就像自己餵的豬讓別人給牽去吃了一般。
  
  觴昊煩躁的閉上了眼,罷了罷了,他被困在這裡也只能聽天由命。
  
  觴昊是被嚶嚶的哭聲吵醒的,他一睜眼便瞅見小淺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痛哭,仔細一看,發現她的手臂上竟還有被打的痕跡,觴昊微微瞇起眼,冷冷道:「挨誰揍了?」
  
  小淺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含混道:「被……被狗咬了,三隻眼神君府上的狗,凶凶……」
  
  觴昊心裡不舒坦了,心想:這丫頭欺負了我這麼多年,我都還沒揍她呢,你們居然敢動手了。這打還沒打死,半死不活的跑回來哭得真鬧心。
  
  「外面的人好醜,長毛,滿臉褶子,都沒你好看。」小淺一邊哭一邊抱怨,觴昊聽了這話,唇角悄悄勾起了一個弧度,小淺又道,「受傷好痛,觴昊,你背上那兩條金鏈扎得你痛不痛?你痛不痛?」她嚎得不甚淒涼,就像是被穿了琵琶骨的是她一般。
  
  觴昊為她這話愣了好一會兒神,他天生魔體,不死不滅,人人對他皆是畏懼,哪還會有人來在乎他痛不痛,只怕是求他痛死了,才能還這世間一個清靜。
  
  「我沒受過傷,不知道流血會讓人這麼難受,聽說藥可以讓傷口好得快一點,小淺去幫你拿藥好不好?」
  
  自己挨了揍,回頭卻想到別人身上的傷,觴昊剛想恥笑她兩句,他這金鏈鎖身,鏈不去,傷不好,塗什麼藥也是白搭。但他轉念一想,心頭忽然閃過一計,一個讓他可以離開舍利塔的方法。
  


     第三章

     「有人幫我去拿藥自是極好。」觴昊道,「只是那藥卻不是那麼容易拿到的。」
  
  小淺立馬抹乾淚,站起身道:「你說,我去拿!」
  
  見她如此堅定,觴昊挑起了眉:「何以為我擺出這麼一副拚命的樣子?」明明,他對她半點也不好。
  
  小淺呆了呆:「你是我最親的人,不然我還能為了誰拚命?我挨狗咬了之後,看熱鬧的小童子都擺手說回家,那時我就想到你了,你一直在這裡陪著我,你就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對你好。」
  
  觴昊盯著她好半晌也沒說話。
  
  「觴昊,藥在哪兒?我去取。」
  
  「在天宮……」他說了開頭便頓住,頭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卑劣。適時,身後的金鏈忽然開始絞動,每到月圓之時,穿透他琵琶骨的鏈條便會轉動起來,天界意圖用鑽心的痛,讓他銘記他現在只是個天界的犯人。觴昊忍過第一波疼痛,不管身後的金鏈如何絞動,他只面色如常道:「在天宮最東邊的地方,有一處高台,高台之下燃著烈火,能治我身上傷口的寶藥便在那烈火之中。」
  
  小淺點頭記下,她琢磨了一會兒又道:「可是,我要是被火燒死了,怎麼辦?」
  
  「你且過來取我身上一滴血飲下。從此以後你與我心意相通,你走到哪兒都能聽見我的聲音,另外,我的血能使那火無法燒傷你。」小淺老實點頭,取了他一滴血嚥下:「那我現在便去。」
  
  觴昊默了一會兒道:「現在外面約莫已經天黑,你還是緩些時候再出去吧。」
  
  小淺不疑有他,乖乖坐下來望著他道,「觴昊,你是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呢?」
  
  「殺了人,推到了幾座房子。被一個滿頭長包的老騙子給關了了進來。」
  
  「那老騙子一定很厲害。」小淺若有所思的點頭,「那你當初為什麼要殺人,推到別人的房子呢?」觴昊怔了許久,愣是沒給當初自己那些作為想出個理所當然的原因來,他隔了好半晌才答道:「因為……無聊。」
  
  小淺也不覺得這個理由有哪裡不對,她又繼續問道:「那你要在這裡被關多久?一直關下去嗎?」
  
  「看你身邊那盞燈,火熄了我便能出去。」
  
  小淺盯著那燈看了一會兒,覺得她也研究不出個時日來,便又轉了話題道:「那你知道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嗎?」
  
  觴昊垂了眼眸不答話。小淺氣呼呼的嘟囔:「又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了。」
  
  要如何搭理?觴昊想,告訴你,你死了我才能活著出去麼?觴昊突然之間,竟有些怨恨當初做了那些無聊舉動的自己來。若不被關在這裡……現在又何至於如此糾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1:35 PM

20鬼嬰(中)

      第四章

      小淺又離開了舍利塔,觴昊想,她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舍利塔中的死寂恍然讓他憶起很久之前,那個爬在他身上撒野的小屁孩。他生來便煞氣纏身,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以後……或許也不會有了。
  
  一時間,他竟有種通過靈犀術將她喚回來的衝動。
  
  「觴昊!」他正想著,忽聽小淺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來,她帶著哭腔,「又是三眼神君的那隻狗……它又要咬我!」
  
  觴昊面色一寒,想到小淺手上的傷,冷聲道:「把它的腿給折了。」
  
  「折……怎麼折……」小淺的聲音抖得厲害,觴昊倒忘了,這個傢伙極為蠢笨,靈力半點沒有,法術一個不會。除了被欺負,她還真就沒別的本事了。他歎氣道:「你照我說的做。」
  
  「好。」
  
  待小淺按照他說的做完之後,沒一會兒觴昊便不出所料的看見她慌慌張張的跑回了舍利塔。
  
  她一邊喘一邊說:「我那麼一拍,你說的,那麼一拍,狗腿就讓我給拍斷了,全斷了!三眼神君要抓我,他好凶……我不敢出去了。」
  
  「早遍聽聞那三隻眼愛狗成癡,你打斷了他的狗腿,他自是不會放過你,往後兩三百年的時間,你還是莫要出這舍利塔的好。」觴昊語帶打趣,卻急壞了小淺。
  
  「那你的傷怎麼辦?」
  
  「看著辦。」他說得事不關己,心底卻莫名的暗舒一口氣。
  
  小淺好一會兒沒有吭聲,觴昊細細打量了她一陣,歎息道:「你哭什麼?」
  
  「我……沒用。說好了給你取藥,結果卻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以前痛,我不知道便罷了,可是現在知道你痛,你一直痛,我卻什麼也做不了,我難受。」
  
  觴昊心底莫名一暖,更多的卻是不解:「又沒傷在你身上。」
  
  「我就是難受,我想看見你開開心心的,能和我一起自由的活動。」
  
  觴昊默了許久道:「這都是我應當還給天界的。」他頓了頓,語氣中帶了些許不明的以為,「什麼都不知道的蠢丫頭。你要是聰明點……」你要是聰明點該多好。別被這樣心甘情願的被我利用啊。我會……愧疚。
  
  觴昊威脅小淺說三隻眼神君在門口等著她落網,不許她出去。小淺老實信了他的話,半步也未曾踏出舍利塔。
  
  兩人如往常一般在塔中日日相伴,不同的是,觴昊會主動開口與小淺說話,講講他的過去,講下界的春夏秋冬和魔界的奇異妖魔,偶爾還會看著小淺胖嘟嘟的臉情不自禁的微笑。
  
  他甚至開始覺得,這樣平和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只除了……
  
  月圓之夜的鑽骨之刑。
  
  這一晚的金鏈仿似動得比以往更厲害一些。觴昊閉上眼靜靜的忍耐著,但是那痛仿似附骨之蛆要鑽入了他的骨髓中一般。他恍然記起,這好似已經是他被關入舍利塔的第五百個年頭,亦是天地清氣最盛的時候,對於天魔之身的他來說,這本就是極為難熬的一夜。
  
  他疼得蒼白了臉,汗如雨下。連耳邊小淺的聲音都聽不大清楚了。
  
  他只記得她很慌張,像一隻兔子,紅著眼,手腳無措,如同天塌了一樣慌張。
  
  「觴昊,你忍忍,你忍忍,小淺去給你找藥,小淺一定把藥找來給你!」
  
  不許去……
  
  他緊咬的牙關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第五章

      小淺急匆匆的跑出了舍利塔,一路往天宮東邊奔去,適時天上月亮大圓,照得整個天界一片紫氣盎然,小淺跑到岔路口的時候犯了難,正巧看見一位粉衣仙子自遠處而來,她急忙跑上去,拽住別人的衣襟道:「仙姑仙姑!我問路,那個那個……」
  
  仙子好脾氣的笑道:「我叫葉子,你莫急,有什麼慢慢說。」
  
  「我想問,天宮最東邊的那個高台怎麼走?那個下面一直燃著火的高台。」
  
  「你說的是誅仙台?走這邊。」葉子給她指了路,又奇怪的看著她,「大半夜的,你去那駭人的地方作甚。」
  
  「誅仙台?」小淺微微一愣,「可是,我要下去找寶藥,我最喜歡的人病了,他很難受,那下面有寶藥可以救他的。」
  
  「你在說笑呢吧,誅仙台下萬物寂滅,哪有什麼寶藥。」小淺的手一鬆,有點呆怔。葉子拍了拍她的肩道:「這麼晚了快回自己宮歇息去吧,你是哪個仙君屋裡的小燈靈,可要我送你一程?」
  
  「你說什麼……燈靈?」小淺怔住,「我是燈靈?我是……燈靈。」
  
  許多事在這一瞬間似乎都串聯了起來,觴昊不願吐露的她的來歷,長明燈,還有誅仙台下的「寶藥」。小淺並不傻,若到現在她都還想不通其中關鍵,也實在是太浪費這副仙人的模樣了。
  
  只是,她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她最喜歡的觴昊,竟然是這世上最想讓她死的人。
  
  「小燈靈,你住哪兒?」葉子的聲音在小淺耳邊漸漸飄遠,她失神的踉蹌了兩步,在葉子尚未反應過來之時拔腿便跑,仍是往東邊而去。
  
  時至清晨,金鏈的絞動總算慢慢歇息下來,觴昊的神智漸漸清晰,他舉目四望,不見小淺的身影,心頭登時閃過一抹不安,帶著些許慌亂的意味,他立即用靈犀術喚了小淺幾聲。
  
  隔了許久,那邊才傳來小淺輕輕的應答。觴昊登時便怒了:「你在哪兒?」
  
  「觴昊……」她的聲音有點茫然,隱約還帶著點哭腔,「你被關在那裡多久了?那兩條金鏈一定讓你很痛吧。我……」
  
  聽見她哭,觴昊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語氣不善道:「我痛不痛與你何干,快給我回來。」
  
  「觴昊,小淺心疼你。我知道放你出塔的方法了。」
  
  「你在哪兒?」觴昊的聲音微微低啞下來,心頭的不安讓他握緊了拳頭。
  
  「誅仙台。」
  
  觴昊默了許久,既然小淺能說出「誅仙台」三字,便是一定知道了其間因果,他一聲歎息,閉上了眼:「你……」
  
  你回來吧。
  
  這話尚未說出口,小淺便道:「觴昊,根本沒有寶藥,沒有避火的法術,你只是,你只是想誆我跳下誅仙台,讓我灰飛煙滅而已。」小淺從來不是個堅強的靈物,說完這話她便哭了出來,「觴昊,你不喜歡我,你想殺了我。」她聲音哽咽,想來已經哭花了臉。
  
  觴昊蹙眉道:「你自己在那裡胡言亂語些什麼!」
  
  小淺打斷他的話,大聲道:「可是我喜歡你!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你好好和我說,我不會不幹的……」
  
  聽出她言語中的決絕之意,觴昊氣紅了眼:「小淺!你膽敢自作主張……」
  
  「觴昊,我不會牽絆你的。」
  
  言罷,靈犀之術陡然斷裂。觴昊心中驀地一空,他轉眼看向地上的那盞長明燈,不熄之火猛的往上一竄,而後化作一股青煙,燈……滅了。
  
  禁錮他數百年的舍利塔開始慢慢顫動起來,穿透他琵琶骨的金鏈和鎖住他四肢的鐵鏈逐一脫落,世界本應當極致的喧鬧,可在他耳邊只有寂靜一片。他死死的盯住那已熄滅的燈,耳邊仿似聽到小淺軟軟的說「你一直在這裡陪著我,你就是我的家。」
  
  蠢丫頭……
  
  明明,是你一直在這裡陪著我。
  
  天魔之體令傷口癒合得奇快,沒了束縛和舍利塔的封印,通天神力盡數恢復,他緩步走到長明燈前,輕輕將它放入懷中。
  
  觴昊眸光一凌,佛塔舍利,瞬間分崩離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1:39 PM

21鬼嬰(下)

      第六章

      天魔觴昊破塔而出,天宮之上一片驚惶,在眾神尚未做好迎擊的準備之時,那抹黑色的身影卻自己跳下了誅仙台。幸福來得太突然,讓眾神皆是茫然,關了這麼多年,觴昊終於出了塔,卻是想死極了?
  
  誅仙台下萬物死寂,即便是不死不滅的天魔也不能全身而退。哪想待眾神趕到誅仙台邊時卻見觴昊竟已滿身是血重新爬了上來,而西天的大佛也正坐在半空之中,一臉慈悲的望著他。
  
  觴昊身上的血淌在地上,仿似能匯成一片血泊。他將一盞灰撲撲的燈放到地上,虛弱道:「你不是佛麼,我搶回了她的生魂,救她。」
  
  大佛目帶悲憫,卻道:「我若不救,你又待如何?」
  
  如何?他能如何,殺了大佛,可是觴昊無比清楚的知道,現在殺了誰都沒用,小淺灰飛煙滅,因為他而灰飛煙滅。都是他的過錯。
  
  見昔日為禍天界的大魔頭眸中死寂一片,大佛終是歎道:「阿彌陀佛。觴昊,你天生魔胎,生性乖戾,脾性暴烈而極為自私,若不經此一劫,你又如何能真正痛入骨髓,深省過往。當初你為一時興起而害數萬生靈性命,他們一如此燈靈般無辜,天道尋常,因果輪迴。而今,你可是悔了?」
  
  觴昊臉貼在誅仙台冰涼的地上,他摸著長明燈,艱難的點了點頭,悔,又痛又悔。
  
  大佛微微淺笑:「佛法慈悲,念在長明燈靈並無過錯,生性純良,我便以這長明燈再化一個肉身給她。觴昊,你將這生魂放入其中,至於能不能甦醒,全在於你。」
  
  言罷,大佛一手輕揮,那盞長明燈便化作了一個嬰孩,竟是觴昊與小淺初見的樣子。只是那時的小淺會樂得滿地打滾,會爬到他身上放肆的撒野,會軟軟的喚他「娘,親親」。
  
  觴昊忍著胸腔中撕裂般的劇痛,將掌心之中小淺的生魂慢慢渡入嬰孩身中。可是等了半晌,孩子仍未有半點動靜。
  
  「為何會這樣?」
  
  「阿彌陀佛,想來定是這長明燈靈生了怨念,不願甦醒罷。」
  
  不願甦醒。觴昊看了小淺許久,苦笑著想,你這麼蠢笨卻還會怨恨我,想來跳下誅仙台的那一瞬定是傷心極了吧。他低聲問:「她要如何才能不怨?」
  
  「下界有一人,名曰白鬼,她興許能助你。」
  
  觴昊抱起小淺,一步一個血印的往天門走去,只給眾神留下一個孤絕的背影和沙啞的承諾:「我承你此恩,從今往後,觴昊不再害一人性命。」
  
  他是不死之身,能聽他立下此誓,眾神頓時安了心。天魔觴昊,終於不再是三界的威脅了。
  
  小淺雖未甦醒,身體卻在一天天長大。觴昊這才發現,原來她成長的每一個模樣他都是記在心裡的。不知在下界尋了多久,小淺已長得如同她跳下誅仙台時那般大了。觴昊漸漸開始起了心慌,若是永遠也尋不到白鬼這樣一個人呢,若是小淺永遠也醒不過來呢……
  
  春日桃花燦爛,觴昊背著小淺走過繽紛的林蔭道,一個轉角,忽見一名白衣女子倚樹站著,見了觴昊,她輕輕點了點頭:「我名喚白鬼,是來收走你身後那女孩心中之鬼的。」
  
  觴昊怔了一會兒,才笑道:「總算找到你了。」
  
  白鬼自袖中拿出一隻毛筆,輕聲道:「助你,亦是在助我自己。不過,有一事你可想清楚了?」
  
  「何事?」
  
  「她不再怨你也就不再愛你,忘卻前塵,對於她來說,這是新的一生。而這一生不再有你。」
  
  觴昊倏地笑了:「我有永恆的生命來闖入她的生命中,她忘一次我便讓她記起來一次,忘兩次我便讓她記起來兩次,直到再也忘不掉為止。」
  


      第七章

      小淺醒了,卻如白鬼所說,前塵忘盡。她會睜著大眼睛問他:「觴昊,你是我爹嗎?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面不改色的給她擦了擦糖葫蘆糊髒了的嘴,道:「我是你相公。」
  
  「可我為什麼記不得你?」
  
  「你現在可識得我?」
  
  「識得。」
  
  「如此便好。」觴昊埋下頭親了親她的唇,糖葫蘆的甜味也沾染上了他的味蕾,「以前的事情都不重要,你只需記得,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就行。」
  
  小淺眨了眨眼,奇怪道:「可我總覺得你是不喜歡我的。」
  
  「我喜歡你。」他在她耳邊重複,一遍一遍又一遍,仿似在彌補那日沒有說出口的解釋,又仿似要小淺深深的將這句話刻在心裡,永遠也忘不掉。
  
  小淺對這個浮華的塵世十分好奇,觴昊便帶著她四處遊玩,走走停停,以往在舍利塔中總是小淺的言語多過觴昊,而現在卻是他牽著她,走過小淺從未見過的春夏秋冬,訴說著她從未聽過的奇聞異事。但不管是在孤寂的舍利塔中,還是這紛擾的紅塵之中,觴昊都成功的讓自己變成了小淺的唯一。
  
  僅有的唯一。
  
  夏日大雨傾盆,小淺在客棧的二樓坐立難安,她在窗前來來回回的晃悠,可等了許久,仍舊沒有看見觴昊的身影。
  
  她急得紅了眼眶,終是忍不住拿了把傘,跑進雨幕之中,她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一路喊著觴昊的名字,大雨濕了鞋,風又吹亂了她的頭髮,小淺提了裙子顧不了頭髮,顧了頭髮又提不了裙子,她一心急,索性將油紙傘扔了,找一會兒觴昊又哭一會兒。走過大半個小鎮,渾身都濕透了。
  
  她爬台階的時候腳下一滑,摔破了膝蓋。她左右張望,皆不見觴昊的身影,小淺便在大雨中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一聲歎息在她身後響起,一隻有力的手將他拉入了熟悉的溫熱懷抱。
  
  小淺反應過來,看見觴昊的臉,立即將頭往他懷裡一埋,蹭了他一胸膛的鼻涕眼淚。觴昊拍了拍小淺的頭,聲色中帶著莫名的顫抖意味:「如此,便別忘了,再也別忘了我。」
  
  想來,被遺忘的人,再如何掩飾,始終是心存懼怕的。
  
  這場大雨之後,小淺病了,燒得一張臉通紅,望著觴昊竟說胡話,一會兒喚他「娘」,一會兒又叫他「親親」。觴昊尚在琢磨著要不要將小淺抱去天界,命那司藥神君好好將她看一看。哪想三天之後小淺卻突然好了。
  
  觴昊摸了摸她的頭,道:「下次我不見了,你還那樣去找不?」
  
  小淺望了他好一會兒,一句話也沒說,觴昊微微蹙了眉,還沒說話,小淺老實點頭道:「還得找。」她說得極為認真,眸中不似往常的空洞,帶著更為深沉的東西,看得讓觴昊幾乎失神。
  
  這一瞬間,觴昊幾乎以為,小淺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可她又接著笑了,一如往常般清澈,毫無陰霾:「觴昊,接下來我們去哪裡玩?」
  
  「你想去哪裡?」
  
  「沙漠,前些天聽人念叨什麼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我想去看看。」
  
  觴昊笑了:「你親一親我,我就帶你去。」
  
  小淺眨巴眨巴了眼,然後一把將被子掀開了:「觴昊,人家說夫妻之間還有更親密的事。我躺好了。」她巴巴的望著觴昊,生生將這大魔頭看得微微瞇起了眼。
  
  他一聲歎息,拉過被子將小淺蓋好,道:「你才病好,咱們緩緩。我先去收拾東西。」
  
  客房的門輕輕掩上。小淺的眼裡勾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確實想起什麼來了,可是,也正如觴昊所說,以前的並不重要。現在她只需要知道,他喜歡她,她喜歡他就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1:46 PM

22鬼將(上)

      第一章

      芊芊抱著琵琶,站在紅毯鋪就的高台上,一眼看盡台下的富貴老爺臉上的輕浮。她躬身坐下,指尖輕佻,琵琶聲起,下方的客人們頓覺驚艷。芊芊知道,此曲一罷,她便會像個物體一樣,被這台下其中某人以最高的價格買走初夜。
  
  如同一個玩物,任人擺佈。
  
  鴇姐兒交代過,她這一曲只能極盡嫵媚,纏纏綿綿,可芊芊卻把這曲琵琶彈得淒然哀婉,鴇兒聽青了臉,還不等芊芊奏完,她便搶著上了台道:「各位官人,這個是咱們青柳閣最純的一個姑娘,名喚芊芊,剛過二八年華,模樣清秀又彈得一首好曲子,平日裡,我可是藏著掖著管不叫人看去了,今日是她初次登台……」
  
  「誰愛聽你這些廢話。」一位中年男子道,「讓小娘子來唱一個。」
  
  鴇兒尷尬的笑了兩聲道:「這位爺……其實,這姑娘嗓子不好。」
  
  原來是啞子。
  
  眾人嘩然,一時都表現出興趣缺缺的模樣。鴇兒正苦笑之際,忽聞一道醇厚的男聲道:「多少錢?」眾人皆是一靜,轉頭望向開口的男子。
  
  芊芊也自鴇兒的身後望了過去,那男子一襲繡著金絲祥雲紋的玄衣,一看便知非富即貴。男子淺酌一口甜酒,眸光淡淡的掃過芊芊,落在鴇兒的身上。鴇兒心底一震,忙道:「三兩紋銀。」
  
  「嗯,我要了。」
  
  她便這樣被一個男人如此輕描淡寫的買了下來。
  
  花房之中,芊芊穿著暴露的衣裳坐床榻邊,她從未如此鎮定也從未如此慌亂,藏在衣擺中握住剪刀的手在微微發抖,她想,逆來順受的活了這麼些年,到現在,她總得為自己爭一爭的,即便是爭得魚死網破。
  
  花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芊芊隔著薄紗望著緩步而來的玄衣男子,握著剪刀的手緊了又緊。眼前的粉色紗簾被拉開,男子靜靜站在她身前,眸光沉凝的打量她。
  
  芊芊汗濕了手心,垂著頭不敢看他,忽然,一件帶著餘溫的衣裳扔到了她身上,男子冷聲道:「穿好。」芊芊有些驚詫的抬頭,卻見男子伸出了手掌道,「把手裡的東西交出來。」
  
  芊芊警惕的往後挪了挪,十足的戒備。男子冷笑:「若我想碰你,你便是渾身長刺我也能給你拔了。」
  
  她看了看男子手上只有常年習武的人才會有的老繭,終是將剪子交了出去。男子將剪刀隨手一扔,轉身走到桌邊坐下,他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彈首曲兒來聽。」
  
  聽罷這個要求,芊芊怔愣了一陣才忙尋了琵琶抱在懷裡,她悄悄打量了男子一會兒,見他已開始獨酌起來了,芊芊這才調整好心態,彈出樂曲來。
  
  一曲罷又起一曲,芊芊彈得指尖紅腫男子也不讓她停下來,最終是一聲酒壺的碎裂聲打斷了響了半夜的曲子。
  
  芊芊抬頭一看,見那男子全然醉了,趴在桌上呢喃著言語。
  
  窗戶開著,寒涼的夜風貫進屋來,芊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外衣,心軟的走到男子身邊,正要為他披上,忽然間,男子一把拉住了芊芊的手,力道大得嚇人。
  
  芊芊駭得面色一白,忙不迭的往後退,而男子也不放手,醉酒無力的他竟被芊芊在倉皇間拖了下來,又正巧撲倒了芊芊,一爪子捏在了她的胸上。芊芊大驚「啪」的一巴掌甩在了男子的臉上,她不停的往後退,急於從他身下逃脫。男子仍舊拽著芊芊不放手,他在那一瞬間的疼痛之後似乎回過神來,深沉的怒氣只黑眸深處捲出,他一把拉過芊芊,輕輕鬆鬆的將她的雙手鉗制住,另一隻手掐住了芊芊的脖子。
  
  手掌收緊,芊芊的臉漲得通紅,呼吸越發困難,她盯著上方的男子,恐懼和絕望佔滿心頭,淚珠一顆一顆滾落下來,失聲多年的嗓子在此刻發出如同動物一般嗚咽。
  
  男子恍然回神,猛的放開手,芊芊立即用力喘息起來,整個房間靜得只聞她呼吸的聲音。
  
  男子並未從芊芊身上走開,他癡癡望著她臉上的淚珠,默了半晌,沙啞道:「笑笑。」
  
  芊芊此時只覺這人有毛病,這樣的境況,哪個瘋子能笑得出來。可是男子卻把頭埋下,貼著她的臉頰低低的喚:「笑笑……」聲如低泣,芊芊方知,他此時喚的是一個人名。
  
  還不等芊芊將思緒理清楚,男子貼著她臉頰的腦袋便開始動起來,他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輕輕吸允。未經人事的芊芊霎時傻了,男子的唇吻過她的顴骨、酒窩,直到唇角,他輕舔芊芊的唇畔,緩緩撬開緊閉的唇……
  
  芊芊猛的回過神來,驚駭之餘,膝蓋猛的往上一頂……
  
  男子一聲悶哼,暈過去之前,芊芊聽見他咬牙切齒的吐出兩字:「刁民。」
  


      第二章

      翌日清晨芊芊在床上睡醒之時那男子還躺在地上,她輕手輕腳的推門出去,哪想門還沒掩上,等在門外的鴇姐兒便探頭將屋裡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見貴客狼狽的躺在地上,鴇兒大驚失色,忙擰了芊芊的耳朵,將她拖到一邊低聲喝道:「說,你昨兒個有沒有好好服侍?」
  
  芊芊耷拉著腦袋弱弱的點頭。
  
  鴇兒大怒:「就知道撒謊!你把人都服侍到地上躺著了?來這裡的恩客,哪一個是咱們能得罪的?你誠心想讓咱們青柳閣關門大吉是不?以後哪個客人還敢要你,這日子你還想不想過了!」她邊罵邊打,抽得芊芊直躲。鴇兒怒氣更甚,揚手要打她巴掌,手一抬便被人抓住。
  
  玄衣男子淡淡的望著鴇兒,道:「這日子別過了,我贖了她。」
  
  看見來人,鴇兒臉上立即堆出了笑:「看來我家芊芊昨夜確實服侍得不錯,只是客官,這芊芊昨兒個可是第一次……您知道,這些年我沒少花功夫在她身上,若是要贖……」
  
  「要多少銀兩,你自己開個數,他日去鎮遠將軍府提了便是。」
  
  芊芊一怔,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這人,鎮遠將軍蕭成暮,沙場上的魔鬼,王朝最年輕的大將軍,她的……恩人。
  
  蕭成暮淡淡掃了她一眼,隨即一擺衣袖轉身走下樓去.
  
  鴇兒忙催促芊芊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將恩客跟上!」芊芊傻傻的望了蕭成暮的背影許久,猛的回過神來,忙跑進花房中將琵琶抱了,又急急忙忙的奔出來追著蕭成暮而去。
  
  她已有五年未曾踏出過青柳閣的大門,外面的世界讓她覺得陌生可怕,唯有緊緊盯著走在前面的玄色身影,拚命的想追上,可是她哪裡趕得上蕭成暮的腳步,轉了幾個彎,她便找不見人了。
  
  芊芊仍穿著昨日那身暴露的衣裳,四周的人皆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她,她緊緊抱住琵琶,指尖用力到泛白,舉目四望,無一人可親近相信,無一處是棲身之地。時間仿似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冬夜,她被賊寇害得家破人亡,獨自上京,投身青樓,最糟糕的歲月……
  
  可那段歲月當中,她看見過這輩子最耀眼的人。
  
  「你跟著作甚?」男子的聲音在跟前響起,卻是蕭成暮折返了回來,他冷冷道,「我既已贖了你,你便是自由之身,從今往後,另謀出路去吧。」
  
  他比芊芊高出許多,身影在晨光中投出令人心安的影子。一如那一年,故鄉淪陷,賊寇橫行,是他領了騎兵奪回了城池,勇斬數百賊寇,芊芊永遠也忘不了遠遠看見的那個馬背上的剪影。
  
  人皆道他是魔鬼之將,可芊芊卻覺得,他是最英勇的神將,護國衛家不讓賊匪欺凌國人,這才是軍人之所以為軍人。
  
  蕭成暮見芊芊不動,便將隨身戴著的荷包取下來遞給芊芊:「自尋出路去。」
  
  芊芊搖了搖頭,只定定的望著他,眼中還是帶著幾許瑟縮與害怕。蕭成暮看著她的眉眼,一時竟有些失神,他挪開目光,轉身離開:「隨你。」
  
  芊芊忙跟在了他的身後。



      第三章

      芊芊隨蕭成暮回了鎮遠將軍府後被安排在一個寂靜的小院子裡,過上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悠閒生活,可是卻再沒見過蕭成暮。
  
  直到五月,宮裡來了旨意,皇后歸娘家省親路過鎮遠將軍府,會到府上來歇息一陣。為了迎接皇后的「暫歇」將軍府頓時忙碌起來。這本也不關芊芊的事,可便在皇后將來的前一夜,芊芊在將軍府花園中見到了蕭成暮。
  
  他又在喝酒,坐在亭子裡。芊芊站在扶桑花旁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剛想轉身離開卻聽蕭成暮道:「站住。」芊芊老實站住,他又道,「彈首曲子來聽。」
  
  芊芊的琵琶沒帶在身上,正無措之際,蕭成暮不知從哪兒取出了一把琵琶,放到桌上:「用這個彈。」
  
  芊芊走上前去,見桌上的是把極好的琵琶,她眼前一亮,愛惜的摸了摸,卻在琴頭處摸到了個「笑」字,芊芊一怔,恍然想起那日蕭成暮在她耳邊喚著的「笑笑」。
  
  原來……這此物是那個叫笑笑的姑娘的。芊芊垂下眼眸,也不多問,抱起琵琶便奏起曲子來,還是那首悲涼的曲子,仿似要將人肝腸催斷一般。
  
  蕭成暮望著亭外月色淡淡問道:「為何不肯歸家?」
  
  曲子頓停,芊芊沾了一點酒,在桌上寫道:「無家可歸。」
  
  蕭成暮淡淡酌了口酒道:「既然如此,便留下來做我的侍妾可好?」
  
  芊芊一怔,寫道:「為何?」
  
  蕭成暮醉眼笑望芊芊:「因為你的眉眼。」他話也不說完,帶著微醺離開的亭子,「若你願意,三日後,我便娶你過門。」
  
  芊芊在空無一人的亭中坐了半晌,然後鄭重的點了頭。
  
  翌日,皇后如期來到將軍府暫歇。芊芊是沒有資格見到皇后的,她在自己的小院裡為花圃澆水,臉上抹了兩道污泥看起來有些許可笑。忽然一道女聲的闖入了她的耳朵,芊芊好奇的走出院門,卻見稍遠處的池塘邊蕭成暮與一名華服女子相對而立。
  
  那女子身披金色鳳紋大衣,芊芊一下便明白了她的身份。
  
  「成暮……」女子的聲音有些哽咽,「是我與聖上對不住你。」她說著便往地上跪去,竟是作勢要給蕭成暮磕頭。
  
  「娘娘如此大禮,成暮不敢受。」蕭成暮並不看她,目光遠遠望著天際,「你起吧。」
  
  皇后淚如雨下,拜了三拜之後站起身來,蕭成暮淡淡道:「十月之期蕭某必赴。」皇后低聲稱謝,轉身離開之際忽聽蕭成暮喚道,「笑笑,蕭成暮此舉是為國家社稷,你……你與皇上勿需抱疚。」
  
  皇后是如何走的芊芊已記不得了,她耳邊嗡嗡的亂成一片,她只記得皇后那似曾相似的眉眼與蕭成暮那聲瘖啞的「笑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喜歡的人是當朝皇后,他要的眉眼也是與皇后相似的眉眼。
  
  芊芊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一時間心緒奇怪的難言。她抬頭定定的望著蕭成暮,仿似察覺到芊芊的眼神,蕭成暮也望了過來,他神情有些難掩的冷漠。
  
  被人看見了這些事,應該會被滅口吧,芊芊如是想著。
  
  靜默在兩人眼神交匯中流轉,最後卻是蕭成暮先挪開了眼,一邊走遠,一邊吩咐道:「回去將臉洗了。」
  
  兩日後,蕭成暮娶了芊芊過門,作為他的第一名侍妾。
  
  蕭成暮挑開芊芊的紅蓋頭之後,芊芊在他手心裡寫了一行字:「將軍,你可能喚喚我的名字麼?」
  
  蕭成暮微微一怔:「你叫什麼名字?」
  
  「芊芊。」她靜靜的寫下這兩個字,沒有半分怨懟不滿。
  
  蕭成暮如她所願的喚出了這個名字,磁性的嗓音咬出這個細軟的疊音讓芊芊笑瞇了眼。對她來說這樣便已足夠了。
  
  喜燭之下,芊芊的笑靨溫和甜美如水底青荇柔軟的搖擺,如名字一般纖細的人。蕭成暮頭一次為這個女子唇角的弧度失了神。
  
  紅燭落淚,紗帳落下,滿室旖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1 11:5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2 12:19 AM 編輯

23鬼將(中)

      第四章

      七月流火,蕭成暮日漸繁忙起來,時常待在軍營中過夜,偶爾回到將軍府也帶著一身凝肅的殺氣。
  
  芊芊從不多嘴的問他什麼事,她最常做的事便是給蕭成暮奏一曲琵琶,陪他飲一夜涼酒。
  
  七月過半,芊芊的食慾不大好,遣大夫來看了之後方才知她竟是有了身孕。芊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覺得生活真是讓人驚喜。府中總管忙派了人去軍營通知蕭成暮。
  
  芊芊等到半夜,想與他一起分享這份天賜的驚喜,哪想卻只有等到了侍從帶回來的一句「軍務繁忙,安心養胎。」
  
  她知道自己沒什麼可怨的,可是仍舊忍不住垂了眼眸,輕聲歎息。
  
  八月份,天氣漸漸涼了下來,可芊芊食慾越發不振,宮中皇后不知從哪裡得知了芊芊懷有身孕的消息,竟破例邀她這名侍妾進了宮。
  
  芊芊見到皇后時她正在御花園陪著皇帝,而站在皇帝身後的,正是她多日未見的夫君蕭成暮。
  
  見到芊芊蕭成暮也是微微一怔,皇后笑道:「我聽聞成暮的侍妾有了喜,便邀她進宮來坐坐,也陪著我這個大肚婆一起聽聽老嬤嬤的念叨。哪想今日皇上你也來了,還帶著成暮。正巧,想來這些日子成暮定是繁忙異常,你們兩口子便在宮中好好聚一聚吧。」
  
  芊芊的目光落在皇后的肚子上,果然看見她的肚腹微微凸了出來,她再望了蕭成暮一眼,他只是恭敬的行禮道:「多謝娘娘。」
  
  御花園中,皇帝與皇后走在前方,芊芊與蕭成暮遠遠的跟在後面,兩人都不言語,與前面有說有笑的兩人形成鮮明的對比。行了許久,蕭成暮才堪堪憋出一句:「身子可還好?」
  
  芊芊乖乖的點頭。
  
  「若有什麼要求儘管叫府中人去做。」
  
  她繼續點頭。
  
  蕭成暮素日寡言,此時說了兩句便沒了別的話,倒是芊芊牽起了他的手,在他掌心輕輕寫道:「將軍在外,一定珍重身體,如此芊芊便可心安。」她的手指柔軟劃過堅硬的手掌,像一隻貓爪,將他的心也撓得癢了癢。這個姑娘從未對在他面前表現出任何的脆弱,可偏偏就是這樣一直微笑著的模樣,讓他不經意的便心生憐惜。
  
  蕭成暮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忽聽前方一陣吵雜,有侍衛大叫著「保護皇上!有刺客!」蕭成暮面色一沉,幾乎是立刻甩開了芊芊的手,走了兩步,他才回過頭來喝了一句:「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芊芊呆呆的望著他離開的背影,一直藏在袖中還未來得及給他的錦囊只有死死的拽在手裡。
  
  前面的侍衛護著皇后且戰且退,皇后大喝:「我自己會找地方躲,你們速去求援軍。」她話音未落,一柄亮晃晃的刀劈空砍來,皇后被一名侍衛一推連連向後倒去,眼瞅著便要摔入池中,芊芊一把拉住皇后的手,可還未站穩腳跟,身後不知是誰猛的推了她一把,兩人一同掉入了池塘中。
  
  芊芊的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寂靜一片,忽然她聽見一個落水聲,模糊的眼睛仿似看見一個玄色身影向她游來。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那身影卻抱住另一個明黃衣裳的女子。那女子的寬大衣擺在水中蕩漾開來,像是一隻金鳳,離她越來越遠。
  
  他們之間的過往,本就不是她這樣的人能介入的。
  
  芊芊,水草一樣的芊芊……
  
  蕭成暮將皇后拉上了岸,適時刺客已除,宮人手忙腳亂把皇后抬走,忽然有侍衛遲疑道:「將軍……將軍您的侍妾還未上來。」
  
  蕭成暮狠狠一怔,面色刷的白了下來:「你說什麼?」
  
  「方纔……皇后娘娘與您的侍妾一同落下去的,奴才以為您看見了……」
  
  蕭成暮一頭扎進水裡,他找了好一會兒才在水底看見了芊芊,她今日穿著一身綠色的衣裳,蕭成暮幾乎沒看見她。她的腳被水草緊緊的纏住,待蕭成暮扯斷水草將她帶上岸時,芊芊的臉色已經烏青了。
  
  她幾乎沒了呼吸,蕭成暮按壓著她的胸口,力度大得幾乎快敲碎她的胸骨,終於芊芊一口水嗆了出來,她不停的咳嗽。
  
  蕭成暮長舒口氣,仿似贏了一場大仗,指尖尚還在顫抖,差一點……差一點她便死了,帶著他的孩子。
  
  芊芊摀住了自己的腹部,一手緊緊拽住蕭成暮的衣裳,她的喉頭發出含混的聲音,像小動物一樣發出嗚嗚的聲音。蕭成暮看著她滾落出淚珠的眼,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腦子霎時空了一瞬。
  
  芊芊蜷起了身子,在她濕淋淋的衣擺下方,一抹血紅漸漸流了出來。「啊啊……」她只能發出這樣言詞不明的聲音,混著淚,這便是她悲傷的唯一發洩方式。
  
  細弱的手指將他的衣裳死死捏住,蕭成暮有些慌張的將她攬在懷裡,摸了摸她的頭,一遍一遍的喚道:「芊芊,莫怕。芊芊莫怕。」
  
  而他自己卻顫抖了唇角。
  
  這是蕭成暮頭一次覺得自己對不住一個人,感到令人疼痛的愧疚。



      第五章

      孩子沒了。
  
  芊芊甦醒後便聽見蕭成暮沙啞著嗓音告訴她這個事實。她沒多大反應,只是如往常一般點了點頭,反而是蕭成暮將手掌攤開,送到她身前道:「你若想說什麼,便說罷。」
  
  芊芊默了一會兒,才在他掌心寫出「將軍」二字,她的手指在蕭成暮掌心顫抖著頓了許久,又寫道:「勿需愧疚。」
  
  她活得不長,可也知道「天命」二字,有的東西搶不來,爭不來,能得到全靠緣罷,失去了不過是命罷。
  
  「對不住。」蕭成暮默了許久,沉聲道:「你現在若想離開將軍府,我可以送你走。」
  
  芊芊聽了這話,倏地抬起頭來望著蕭成暮,眼中的疼痛頭一次掩蓋不了的展現在蕭成暮面前,到現在,他竟還想著送她走,像送一隻寵物離開一樣……可這疼痛只有一瞬,她又垂了頭,帶著些固執的情緒,搖了搖頭。
  
  蕭成暮握了握她的手又道:「你若不想走,誰也不能趕你走。」
  
  她的眼眶便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毫無預見的紅了起來,芊芊從衣袖中掏出那日本想送給蕭成暮的錦囊,在他掌心寫到:「我給將軍求了平安符。也不知道,裡面的符有沒有化開。」
  
  輕輕的錦囊令蕭成暮頓覺沉重。
  
  適時,屋外急急走進來一名軍士,他與蕭成暮附耳說了些言語,蕭成暮神色頓時沉了下來。他有些遲疑的望了芊芊幾眼,芊芊笑了笑,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離開。
  
  蕭成暮終是站起了身,他埋下頭輕輕吻了吻芊芊的額頭:「今晚我回來陪你。」
  
  而那一晚蕭成暮還是沒有回得來,翌日,一道聖旨昭告天下,九月中旬,鎮遠將軍將出師邊塞,驅逐侵吞王朝邊境的韃靼人。
  
  聽到這個消息,芊芊只想到了那日在將軍府後院看見的皇后與蕭成暮二人,那時他們約的是十月,而現在卻又提前了半月,想來邊關軍情必定十分緊急。芊芊始知蕭成暮此去,凶多吉少。
  
  九月初,蕭成暮在百忙之中總算抽了點時間回府。他不知自己為何非要在出軍前去看看芊芊,好似看看她,知道她身子養得好,他便能安心一般。
  
  蕭成暮回來的時候芊芊在小院子裡摘桂花,她動作很笨,忙碌了半天,成果也沒有多少。蕭成暮倚在院門邊靜靜的看了她許久,香氣濃郁得醉人,連日的疲乏與緊張不知不覺都被揮散開去。
  
  或許連蕭成暮也不知道,他此時唇邊的弧度有多溫柔。
  
  芊芊摘得累了,扭了扭脖子,轉過身來便看見了蕭成暮。她嚇得一驚,手中的花籃落到地上,辛辛苦苦摘了半天的花又灑了一地。她忙蹲下身去撿,蕭成暮也走過去搭了把手,一邊幫她拾撿一邊問:「摘桂花做什麼?」
  
  芊芊怔了一怔,拉過蕭成暮的手寫道:「將軍日夜繁忙,定是疲憊非常,桂花能舒緩情緒,提神振氣。芊芊想給你做個香包。」
  
  蕭成暮心中一暖笑道:「好,今日你給我做一個,我也給你做一個。」
  
  男人的針線活可想而知,他繡的香包讓芊芊笑得直顫。蕭成暮有點羞惱,還是厚著臉皮把東西給了芊芊:「待桂花曬乾之後,你便將它裝進去吧。」
  
  芊芊點頭應了,臉上的笑是從未有過的明媚。
  
  蕭成暮出師那日皇帝皇后到城門之上相送,蕭成暮與皇帝飲了一杯血酒後瀟灑的轉身離開,像一個必定會凱旋歸來的將軍,神情一如往日般堅定。他沒再看皇后一眼,下了城樓,騎上戰馬,目光在人群中尋覓了幾番後,微微蹙了眉。
  
  他招來前來相送的府中總管問:「府中的人都來了嗎?」
  
  「回將軍,都來了。」總管想了一會兒道,「芊芊姑娘前日已離開了王府,將軍之前交代過,若姑娘要走,誰也不許攔。小人已遣人告知將軍了,可將軍軍務繁忙,興許還未來得及知曉。」
  
  走了……
  
  握住馬韁的手狠狠一緊,拽得座下戰馬直甩頭撅蹄子。
  
  他眸色暗沉了好一會兒才道:「走了……也好。」落寞並未在他臉上停留許久,他踢馬向前,一身玄色鎧甲映著日光,宛如神將:「出兵!」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0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2 12:19 AM 編輯

24鬼將(下)

      第六章

      十月塞北已刮起了風雪。不知與韃靼打了多少場仗,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王朝兵敗只是遲早的事,蕭成暮的任務只是把時間拖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一戰罷,戰場硝煙未散,蕭成暮疲憊走進自己的營帳,他拍掉肩頭的雪,忽見一個小兵正在替他整理床被。見他進來,小兵有些慌張的行了個禮,顫抖著往帳外走。
  
  蕭成暮懷疑的打量了他一番,冷了眼眸,喚道:「站住。」
  
  小兵僵住身子。
  
  「你是誰安排過來伺候的?」
  
  小兵不答話,身子卻抖得厲害。蕭成暮心中懷疑更甚,他兩步走上前,長劍一翻便打掉了小兵的頭盔,看見這張臉,蕭成暮有些不相信的瞇起了眼,盯了她好一會兒才道:「你是怎麼跟來的?」
  
  此人正是芊芊。她悄悄瞟了蕭成暮一眼,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蕭成暮不知哪來的火氣拽了芊芊的手便道:「回去,今日我便命人送你回去。」芊芊搖頭,執拗的盯著他。蕭成暮按捺著怒氣道,「這由不得你。」
  
  芊芊緊緊拽住蕭成暮的衣袖,眼中蒙起了一層水霧,她焦急的張著嘴,從未如此想開口說話,她想說:「我不走,我陪著你。」
  
  蕭成暮拽著她往營帳外拖,芊芊拼盡全力的掙扎,可是她那點力氣哪裡拗得過蕭成暮,無奈之下她只好撲身上前,將蕭成暮緊緊抱住,她一直搖頭,表示自己不離開的決心。
  
  蕭成暮拉開芊芊,一雙眼怒得通紅:「你知道什麼!待在這裡會要了你的命!」
  
  芊芊一個勁兒的搖頭,比劃道:「援軍會來。」
  
  「不會來!」像是忍耐到了極限,蕭成暮脫口道,「帝都南遷,我只是來拖延韃靼軍隊的腳步!沒有援軍,誰也不會來!」
  
  芊芊眼淚止不住的流,早已明白的事實在這個時候被蕭成暮說出來,心中絕望更甚。他拽了芊芊繼續往營外走:「離開這裡,芊芊,到南方,活下去。」
  
  芊芊急急抓了蕭成暮的手寫道:「我再給你彈一首曲子吧,我再給你彈一首!」
  
  蕭成暮默了一會兒,他摸著芊芊的臉,一聲沉沉的歎息:「你比誰都溫柔,也比誰都固執。你若不曾遇見我……該有多好。」
  
  芊芊淺笑,在他掌心寫道:「芊芊最幸運的事,便是遇見了將軍。」在芊芊心中,他一直是個威武神勇的將軍,家國至上,忠義在前,這才是蕭成暮。
  
  芊芊抱來琵琶,靜靜奏了一曲哀傷的歌,是他們在青柳閣初見之時,芊芊為自己飄萍的命運而奏的曲子,此時送給蕭成暮,竟也十分應情。
  
  蕭成暮只定定看著她,唇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在營帳中頭一次忘記家國重責。
  
  忽然之間,帳外有些嘈雜起來,隱約傳來士兵慌張的叫喊:「韃靼大軍來了!韃靼大軍攻過來了!」
  
  蕭成暮臉色一沉,沒料到敵人今日竟會突襲。他的手狠狠一緊,隨即起身一把將芊芊帶來的那把刻有「笑」字琴頭的琵琶扔在一邊。他拉著芊芊走到床榻邊,掀開床板,下方有一個地洞。芊芊滿眼驚慌,拽住蕭成暮的衣襟不肯放手。
  
  蕭成暮心一狠,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放到地洞之中。
  
  「莫怕,睡一覺起來便好。」他望著芊芊通紅的眼,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我是一國將軍,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是我的職責,可是你不行。芊芊,你還有漫長的人生要走,浮世繁華天地蒼蒼,你還有那麼多東西沒見過,你不能死在這裡。」
  
  芊芊淚如雨下。
  
  蕭成暮長歎:「此一生蕭成暮對得起天地父母,對得起君王國家,唯一對不起的只有你……芊芊,好好活著。」
  
  這是蕭成暮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他將她藏好,而後戴好鎧甲,拿起長槍,邁大步走出了軍營。營帳外,早已是一片慘烈的修羅場。
  
  他策馬向前,揚槍大喝道:「鎮遠大將軍蕭成暮在此!韃靼賊寇上來送死!」
  
  外面的廝殺不知持續了多久,當世界全然安靜下來後,芊芊才用僵冷的手推開了頭頂的木板。
  
  營帳四周皆被濺上了鮮艷的血,殺伐已歇,冰冷的武器味在空氣中飄散。芊芊掀開營帳的門簾,走了出去。觸目一片蒼痍,滿地狼藉,軍士的屍體遍野皆是。四處不聞半點人聲。
  
  芊芊一步一踉蹌的往前走,她腦子裡空白一片,走到軍營門口,高高的營門口下面堆了一座屍山,下面躺著的皆是韃靼的士兵。而在這座屍山之上,玄甲將軍手持銀槍堅韌的佇立著。
  
  他挺直的脊樑像一個永遠不能被摧毀的山峰,扛起了一個國家的尊嚴與希望。
  
  芊芊腿一軟,摔倒在地。
  
  夕陽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逆光之中,芊芊仿似又看見了許多年前,那個趕走故鄉賊寇的將軍。他永遠是芊芊心中的英雄,不論戰勝戰敗,無論是生是死……
  
  「將……將軍。」她生澀的喚出這兩個字,許多年不曾說話,讓她的嗓音沙啞而音調不准。
  
  她年幼時,在戰爭中失去了家人,不再開口說話,而今,也是在戰場上,她終於能再次開口。
  
  「將軍,芊芊陪你。」她的手碰到了一把士兵留下來的刀,上面的血跡未乾。芊芊顫抖著指尖將刀柄緊緊握住。她緊緊閉上眼,一刀割下,一縷青絲落下。她將髮絲結了個結,放在地上,然後靜靜的轉身離開。
  
  她要去南方,然後最勇敢的活下去。



      第七章 尾聲

     五十年後,街頭彈琵琶的老嫗快死了,她滿面皺紋,臥在床榻上,呼吸幾不可聞。
  
  沒有孩子的她,床邊卻守著一個白衣的女子,女子輕聲道:「我名喚白鬼,是來收走你心中之鬼的。」
  
  老人艱難的笑了笑:「姑娘,你尋錯人了罷。我這輩子,雖然清苦,卻也無怨,無悔。」
  
  白鬼冷聲道:「你一生只思念一人,執念過重,與你投胎不利。」
  
  老人呼吸已十分的微弱:「這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我這輩子,能尋得值得惦記一生的人,是最大的福氣……」她輕輕閉上了眼,胸口也不再起伏。
  
  老人手中緊緊握著一個十分難看的香包,裡面尚還殘留幾縷淡淡的桂花香。
  
  白鬼掏出袖中的筆,筆尖卻在香包上方停留了許久,最終她收了筆。輕輕的轉身離開:「奈何橋邊,他或許還在等著你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11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2 12:19 AM 編輯

25鬼貓(上)

      【1】

      陸昭柴今天感冒了,頭暈眼花腰腹無力手腳顫抖,給主菜裝盤的時候,一個噴嚏打出,手一抖,煎好的銀鱈魚便落在了地上,他下意識的探手下去撿,忽然食指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他眨了眨眼有些愣神的望著自己冒出血珠的手指,上面兩個深深的牙印有些駭人,轉眼一瞅,灶台之下一隻黃色的花貓立在那裡,高高聳著背,炸了毛,用金色的眼瞳惡狠狠的瞪著他。而它的腳邊正是他剛才掉下去的銀鱈魚。
  
  一人一貓對峙了一會兒,陸昭柴淡定道:「好吧,這鱈魚我不要了,不過你不可以在這裡吃。」
  
  他話音未落,一個打雜的助手突然大叫起來:「天哪!這裡怎麼會有野貓!看我不把你打出去。」說著,提了掃帚便往這邊走過來,黃色花貓咧著嘴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陸昭柴咳嗽了兩聲,攔住了助手:「我把它扔出去就好。」他將貓脖子一提,黃色花貓立即發了狂,四隻爪子不停的亂舞,將陸昭柴的手抓出了不少傷口。
  
  陸昭柴也不生氣,提了它扔在廚房後門外便關了門。
  
  適時正值冬夜,天際雪花漫漫遙遙的飄啊飄,寒涼的空氣凍得花貓一陣抖,它不死心的用爪子刨著大門,好似這樣就能把門給刨出個洞來一樣。
  
  「喵!喵……」
  
  貓的叫聲從極度的憤怒到悲傷的叫聲,大鐵門就像一個冷面門神,把它和食物冰冷的隔開,寒冷飢餓或許在今晚就能要了它的命。
  
  它耷拉著腦袋,蜷著身子,倚著牆壁,保留自己最後的體力。
  
  忽然,一道微光在它身邊亮起。是廚房的後門打開了一條縫,鱈魚被裝在盆子裡推了出來。花貓餓得有些迷糊了,只看見一個男人的剪影在微光中晃來晃去。
  
  「慢慢吃。」他說著揉了揉貓腦袋,手上被貓抓出的痕跡有的還沒止住血。
  
  花貓定定的望了他一會兒,而後在他手心用盡全力的一蹭,「喵」的這聲叫幾乎都在顫抖了。它埋下頭,狠狠啃起鱈魚來。
  
  陸昭柴看了它一會兒,站起身來,大腦有瞬間的缺氧,他眼前黑了黑,扶著頭去洗了手,又接著做起菜來。
  
  下班已是晚上十一點,陸昭柴坐在駕駛座上一身的疲憊,車開得暈暈乎乎,前方路口左轉,忽然大腦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他猛的將方向盤打向右邊。
  
  「咚!」路邊的行道樹幾乎被攔腰撞斷,安全氣囊彈出。陸昭柴的世界瞬間變得混亂非常,嘈雜的聲音,晃眼的路燈,汽油的味道,腿骨撕裂般的疼痛,可是漸漸的,所有的感官都離他越來越遠,只有一聲弱弱的貓叫,仿似在耳邊一般,一直不停的迴響。
  
  他感覺有東西拉著他的衣襟將他往破碎的窗戶外拖拽,轉眼一看,是那隻金眼的花貓。
  
  見他看向自己,花貓叫道:「你挺住啊,我還沒報恩,你不能死啊!」
  
  貓……說話了?
  
  陸昭柴覺得他不是被撞傻了就是病瘋了,他兩眼一閉,徹底暈了過去。
  


     【2】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醫院。床頭有護士正在給他換吊瓶,見他睜眼,護士道:「您可算醒了。」
  
  「我……」他的聲音十分沙啞,「怎麼了?」
  
  「車禍,這都住院兩天了,您都不記得了麼?救護車到的時候說你在躺在車子外面,車已經燒起來了,您的腿都粉碎性骨折了,當時還那麼堅強的從車裡爬了出來。真是不容易。」
  
  是嗎……原來,他那麼的堅強。
  
  可為什麼只要他一回憶當時車禍的場景卻是滿腦子的貓叫呢。
  
  護士離開之後,陸昭柴靜靜的閉目養神,他想,他這個老闆兼主廚兩天不見了蹤影,餐廳肯定是一團慌亂,現在必須盡快和經理主管們取得聯繫才行,可是他背不住他們的號碼,手機又不在……
  
  「你醒了嗎?」突然一個稍顯稚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睜開眼,看見一個護士打扮的女生站在他病床邊,目測年齡不超過十六歲,頭上的護士帽戴歪歪的掛著,一雙金色的眼直勾勾的盯著他,「身體好了嗎?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是來服侍你的。你想要什麼樣的服務,我都可以給你提供哦!」
  
  陸昭柴默了許久,淡淡打發道:「精神科出門右轉。」
  
  女孩定定的望了他一會兒,拍手道:「啊!你這句話是在嫌棄我!」
  
  於是,陸昭柴的表情果真變得嫌棄了:「病房不能隨便亂闖,小孩子就該乖乖待在自己應該待的地方。」
  
  「可是。」女孩委屈的撅著嘴,「我真的是來服侍你的啊。我什麼都還沒做,你怎麼就嫌棄我了……」
  
  做了……還了得?陸昭柴不再理她,閉上眼靜靜養神。沒一會兒便感覺一陣涼涼的風吹在他扎了針的手背上,他眼也沒睜的問:「你幹嘛?」
  
  「幫你吹吹,這樣就不痛了。」
  
  「不用。你安靜一會兒我更舒服一點。」
  
  女孩老實安靜下來,隔了一會兒她又開始往他被子裡塞東西,陸昭柴眉頭越皺越緊,在感到床鋪一陣濕潤之後,他終於不耐煩的睜開了眼:「你又幹什麼!」看著女孩一臉的無辜和委屈陸昭柴一聲歎息,覺得自己有些過於兇惡了,畢竟對方只是個生病了個小姑娘。
  
  但當他掀開被子,看見自己被窩裡血淋淋的豬內臟時,他瞬間凌亂了,再望向小護士,只見她手中一個藍色的塑料口袋裡還裝著幾塊帶皮的生豬肉。
  
  「你……」任何言語已經無法表達他的心情了。
  
  女孩著急的解釋:「大冬天,窩裡沒有食物,你會餓死的,我給你尋了食物……」
  
  在窩裡存食物過冬……所以你現在扮演的是野生動物麼?陸昭柴嘴角跳了跳,不知自己該做怎樣的反應。
  
  「我好不容易尋到的,你……你不喜歡麼?」女孩撇了撇嘴,臉上是慢慢的失望,她垂下腦袋,眨掉眼鏡裡的濕意,弱弱的呢喃道:「你不喜歡,我就再去給你尋別的。」
  
  陸昭柴的神經一跳,忙道:「不!別找別的了,我很喜歡。」這句脫口而出的敷衍的話卻讓女孩的眼從失望的灰敗慢慢亮了起來,她呆呆的模樣讓陸昭柴心底一軟。算了,左右不過是個生病的小姑娘,他順著她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陸昭柴這樣想著,臉上的神色緩了下來,他認真的重複道,「嗯,我很喜歡。」
  
  女孩的唇角慢慢拉出了一個明媚的笑,整個人像雨後的陽光一樣燦爛明媚:「招財大人!你真是溫柔的好人!」
  
  招財大人……陸昭柴還沒來得及對這個稱謂做出表示,女孩又從生豬肉裡掏出了一個手機,上面染滿了血絲,女孩道:「這是你的手機,物歸原主。」
  
  陸昭柴看著自己血淋淋的手機默然無語。女孩高興的衝他揮了揮血紅的手道:「我明天還會來照顧你哦,今天時間到了,我先走了!」
  
  說完,她一陣風似的跑出了門,門大力的關上,立馬又被推開,女孩探進腦袋來大聲道:「差點忘了,我叫阿喵!」房門再次被關上。這下是真的徹底安靜下來了。
  
  陸昭柴看著自己一床的生鮮食材,四溢的鮮血,還有那被血泡壞了的手機只有仰天長歎。
  
  「其實……是誰買兇來玩我呢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18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2 12:20 AM 編輯

26鬼貓(中)

      【3】

      第二天一大早,陸昭柴不顧醫生護士的勸阻強行要求出院,他身上都是些輕微的傷,只是折了腿,行動不大方便。
  
  他沒注意到的是,一隻小花貓尾隨著他的腳步一直偷偷跟著他出了醫院大門,直到他打車離開。花貓對著漸行漸遠的出租車,可憐巴巴的叫了兩聲,像是在說:「招財大人,帶上我啊……」
  
  陸昭柴去了餐廳,本想坐守陣地,但是餐廳眾人一見他瘸著個腿,問了前天發生的事,連罵帶嫌棄的把他往家趕,陸昭柴無奈,這才獨自回了家。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卻在自家大門口守著一個少女,戴著歪歪的護士帽,一雙金燦燦的眼明媚的將他望著:「招財大人,我跟來服侍你了。」
  
  陸昭柴有瞬間的脫力感,他揉了揉太陽穴,呢喃道:「到底是怎麼找來的……醫院都不把病人看好麼?」
  
  阿喵耳尖,聽了這話立馬氣嘟嘟的說:「對啊,都不把病人看好,招財大人都殘了,怎麼能讓你到處亂跑,要不是我偷了醫院的檔案找了過來,你一個人要怎麼孤苦伶仃的生活,光是想想阿喵就覺得心酸。」她抹了兩把不鹹不淡的淚,又握拳道,「不過沒關係了!現在招財大人有阿喵在身邊,我會幫你打理好一切的。」
  
  聽完她這番慷慨陳詞,陸昭柴徑直掏出了方才新買的手機打了120:「喂,您好,你們有個精神病人跑出來了,嗯,沒錯,現在在我家,求助。」
  
  不等他報出地址,阿喵忙撲上去將他手機搶下掛斷了電話。她轉過頭來,含著淚水氣憤道:「招財大人怎麼可以這麼污蔑阿喵!阿喵這麼聰明哪裡像精神病人!」
  
  哪裡不像……陸昭柴還沒來得及反駁,又見阿喵擦乾淚水,一臉堅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沒關係,阿喵無所謂!因為,阿喵對大人深深的愛蒼天可鑒!」
  
  「喂……」愛是怎麼冒出來的?
  
  「大人虐喵千百遍,喵待大人如初戀!不管天崩地裂,我還是會一直堅守在大人的身邊的!」
  
  陸昭柴扶額歎息,末了毫不客氣的劈手躲過阿喵搶去的手機,強硬道:「你該堅守在醫生身邊,我不需要你的愛也不要你的照顧,你獨自跑出來會讓父母多擔心!趕快回去吧,別讓我報警。」
  
  阿喵臉上的神采在接觸到陸昭柴的冷漠之後慢慢變得黯淡下來,她埋下頭道:「父母……早就不在了,他們才不會擔心。」
  
  陸昭柴掏鑰匙的手微微一僵,腦海裡對這女孩的生世有了各種悲慘的猜想,看見她失落的神色,陸昭柴真想把剛才說的話拖回來吞進肚子裡去。但是言語的傷害一旦造成,用什麼都補不回來。他清咳兩聲掩飾了尷尬:「總之,我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回醫院去吧。」
  
  言罷,他開門進去。阿喵一直耷拉著腦袋,直到陸昭柴關門的前一刻……
  
  「招財大人不喜歡阿喵麼,阿喵……給你造成困擾了麼?」
  
  門縫中,女孩的身影單薄而可憐,歪歪的護士帽又往下滑了滑。
  
  不能可憐她不能可憐她!陸昭柴心一狠「卡噠」的將門關上。
  
  靜謐的樓道裡沉默了半晌,最後只有女孩弱弱的聲音輕輕迴盪了一會兒:「對不起。」
  


     【4】

     「哎……報個恩也能搞砸。真是蠢得沒救了。」黃色花貓趴在小區花壇上仰天長歎。
  
  這貓正是阿喵,此時,離她被陸昭柴趕走已有三天了,她一直在這個小區裡面轉悠,希望躲在遠處悄悄打量陸昭柴,但是三天時間,陸昭柴愣是沒下樓一步。阿喵深深覺得,人類果然是種神奇的物種。
  
  她打了個哈欠,無聊的動了動耳朵,剛一抬頭便瞅見陸昭柴終於走出了那棟樓,他拄著枴杖,走得有些吃力。阿喵渾身一震,立馬撒了歡的跟了上去。
  
  陸昭柴沒走多遠,他出了小區,去了一個最近的超市,沒一會兒就採購了一大包東西出來。阿喵立馬跑到他腳邊去打轉,本是想去看看他的腳傷如何,哪想陸昭柴見了她,居然從大包裡掏出了幾條魚乾,遞到她嘴邊。
  
  阿喵睜大眼抬頭望他,此時的陸昭柴在她眼裡巨大非常,但是神色卻很溫柔,一如那次他將鱈魚裝在盆子裡推出來餵她吃一般:「慢慢吃。」
  
  還是這句話,阿喵眼眶一熱,剛在他掌心裡蹭了一蹭,忽覺陸昭柴身子一歪重重摔倒在地。阿喵驚慌的讓開,忽見一個穿著黑夾克的男子撿起了陸昭柴掉在地上的錢包,拔腿就跑。陸昭柴腿傷未復,掙了半天沒爬起來。
  
  阿喵只覺一股沖天怒火登時燒沒了她的理智。
  
  菊花大了啊!敢搶她喵星人護著的男人!
  
  她四條腿一伸,跟著便追了過去,搶匪轉了個街角,跑進了一個僻靜的小巷子了,阿喵捻了個決,霎時化為人形,她衝上前,飛身一腳徑直踢在小偷的脊椎上。小偷登時失去重心,狠狠往前撲到,阿喵「喵」的一聲大叫衝上前去,抓住了小偷的兩條腿,隨即抬起腳狠狠的往小偷褲襠中間踩去。
  
  小偷白眼一翻,哼唧一聲悶哼,直接翻白眼暈了過去。
  
  阿喵還嫌不夠解氣,又狠狠的跺了兩腳。
  
  於是,一瘸一拐趕過來的陸昭柴便看到了這麼一幕讓所有男人蛋疼菊緊的畫面,他張著嘴,沒了言語。阿喵察覺到身後有人,轉頭看見陸昭柴,心裡一慌,立即扔了小偷的腿捂了臉便跑。
  
  「站住!」陸昭柴大喝,「給我回來!」
  
  阿喵老實站住腳步。
  
  陸昭柴也沒有管小偷偷走的錢包,上前抓了阿喵便問:「不是叫你回醫院麼!」
  
  阿喵眼神盯著地面,不敢答應。陸昭柴火了:「什麼混蛋醫院竟然放你一個人在外面走!」說完,他自己先對自己唾棄了一番,前幾天,不正是混蛋的他將她一個人趕了出去,讓她在外面流浪……
  
  「阿喵,就想待在招財大人身邊。」她委屈的說,「阿喵很能幹,長得漂亮脾氣好,會看大門會打掃,能打小偷捉老鼠,招財大人是哪裡嫌棄阿喵了?」
  
  這番言語說得陸昭柴徹底啞言,默了許久他終是問道:「為什麼不想回醫院?」
  
  阿喵很不解,招財大人對於把她送回醫院那個地方似乎有種超乎常人的執念,為了打消他的執念,阿喵道:「那裡有人虐待我,阿喵會死在那裡的。」
  
  陸昭柴面色一凝,蹙眉問道:「醫院的人虐待你。」
  
  「嗯。」
  
  他眼中的神色從憤怒到沉凝,最後他沉默的摸了摸阿喵的腦袋,聲音中帶了幾分難以察覺的溫柔憐惜:「既然是這樣,那你……」
  
  「那我就留下來了!」阿喵搶過他的話頭大聲的說了出來。
  
  「不……我只是想說,那你換個醫院待吧。」
  
  他這話說遲了,阿喵已經牽住了他的手,睜大眼滿眼期冀的望著他:「招財大人你果然是溫柔又善良的大人!」陸昭柴抽了抽嘴角,無言的落下兩滴汗,阿喵笑嘻嘻的說,「咱們一起回家吧!」
  
  陸昭柴沒動,阿喵奇怪的望他:「招財大人?」
  
  拒絕的話在喉頭轉了一圈,看著阿喵金燦燦的大眼睛陸昭柴頹然的歎了聲氣:「沒事……我只是在想回去吃什麼。」
  
  「不用擔心,阿喵做飯給你吃!」



      【5】

      陸昭柴後悔了,深深的後悔了!
  
  他默默的看了看眼前這一盤焦糊的塊狀物,又回頭瞅了瞅一片狼藉的廚房,再抬頭望向一臉邋遢的阿喵,道:「所以……你其實根本就不會做家務事?」
  
  阿喵耷拉著腦袋可憐兮兮道:「阿喵很會吃。」聽見陸昭柴的長歎,阿喵立即緊張的抓了他的手道,「招財大人要趕我走麼?我可以學啊,我很聰明,學得可快了。」
  
  陸昭柴看了她一陣,搖頭道:「算了……」
  
  阿喵臉色一變:「可別算了啊!你別嫌棄我……我……」她想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想出自己能做些什麼,於是神情越發焦急不安起來。
  
  陸昭柴支著枴杖站起身來,往廚房走去:「你想吃什麼?」
  
  「招財大人……」
  
  陸昭柴哭笑不得的望她:「問你想吃什麼?」
  
  阿喵呆呆的回答:「魚。」
  
  陸昭柴一邊準備廚具一邊揶揄她:「明明笨得像小狗一樣卻還喜歡吃貓的東西。」廚房的燈光溫暖而柔軟,就像是陸昭柴的脾氣一樣,溫溫和和夾帶著煎魚的香氣,讓她無法不為之著迷。
  
  她突然覺得自己方才說得也沒錯,真想吃掉招財大人啊,嗷嗚一口吞掉,讓他慢慢融化在自己身體裡。
  
  阿喵便這樣站在廚房旁看著他直到晚餐做好。白瓷盤裡放著煎得金黃的魚,迷人的香氣讓阿喵美美的瞇起了眼。陸昭柴揉了揉她的額頭:「慢慢吃,小心刺。」
  
  阿喵趕緊點頭,咬了一口魚,又恍然想起陸昭柴方纔的動作,面色一沉,忙摸到了自己頭上,感覺護士帽還好好的戴著,她這才放下了心。陸昭柴瞟了她一眼:「討厭別人摸你腦袋麼?」
  
  喜歡招財大人摸……這話阿喵沒有說出口,她遲疑了一番,而後點了點頭。
  
  陸昭柴理解道:「嗯,抱歉,以後不摸了。」
  
  阿喵神色複雜的撅了撅嘴,不是討厭啊……只是,如果摸到了貓耳朵,你會討厭我的,會因為害怕而離得遠遠的。那才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可是不管阿喵內心多麼複雜,陸昭柴心裡多麼糾結,這隻喵星人終是在他家落了戶。阿喵如她自己所說那邊聰明,沒幾天便將家務事全都學會了,只是做飯這事還是由陸昭柴負責。
  
  時間一久,陸昭柴也覺得有阿喵在身邊陪著似乎也沒什麼不好。陸昭柴本就是個溫和的人,他知曉了阿喵「悲慘的過去」,對她心懷憐惜,又因為自己曾狠心的將她趕出了家門難免忘不了愧疚,加之阿喵總愛黏在他身邊招財大人招財大人的叫喚,像只小貓一樣乖巧又可愛,在種種情緒的綜合下,他對阿喵一日比一日好,甚至是……寵溺。
  
  陸昭柴不知,在他這日復一日的寵溺之下,阿喵對他本來只有幾絲的愛慕之情,日漸壯大成了如滔滔長江水般勢不可擋的齷齪心思。
  
  時正值春日,小區樓下的貓們成日成夜叫得銷魂,阿喵內心裡也發慌,日日思索著怎麼將陸昭柴給撲倒辦了。但好歹她是位知廉恥守禮儀的喵星人,除了本性外,她尚還存著一種名喚理智的東西。
  
  於是,在理智的驅使下,阿喵在某日的食物採購之中,順道去逛了一下藥店,順手買了兩瓶那啥藥和一包塑料狀的安全防護物。然後,她緊張的回了家。



      【6】

      到家的時候陸昭柴並不在,但是餐桌上卻有兩盤做好的蒸好的魚規規矩矩的擺著。
  
  緊張的阿喵無心顧及陸昭柴去了哪裡,她乘此機會將藥放到了陸昭柴的食物裡,本來只放了一瓶,但阿喵考慮到招財大人其實是個溫柔的男子,若是不逼至絕境,他是絕對不會對她做出壞事來的,於是阿喵狠心的放了兩瓶,決計要讓陸昭柴走上回不了頭的絕路。
  
  下完藥,阿喵就坐在桌子的另一頭死死盯著那盤蒸魚,緊張得直哆嗦。
  
  沒抖好一會兒,大門「卡噠」一聲,是陸昭柴開門回來了。阿喵瞬間屏住了呼吸,僵硬的轉過頭給他打招呼:「哈……哈,你,你回來了,回來了啊!」
  
  陸昭柴拄著枴杖,不大方便的拖下披風應道:「嗯,你等久了麼?自己先吃著啊。我還得再做一份魚才行。」
  
  「啊……」阿喵一陣失神,大腦裡瞬間閃過——招財大人你通神了麼,你怎麼知道我今天下藥了——這個想法,但是,當她看清陸昭柴懷裡抱著的東西的時候,什麼緊張害羞登時被一股莫名的酸氣沖走了,她森森道,「這隻貓……是哪裡死來的?」
  
  陸昭柴懷裡正抱著一隻黃色的大花貓。他解釋道:「這傢伙不知是被誰拋棄了,像是快要餓死了,我見它可憐就撿回來了,餵點吃的就放走。」陸昭柴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端了桌子上的蒸魚便拿了過去。
  
  阿喵只顧著惡狠狠的瞪著那隻貓,全身心都在戒備著它,像要衝上去將它打一頓拖走一般。
  
  直到大花貓開始吃起蒸魚來,阿喵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她回頭看了看對面空蕩蕩的桌面,那裡本屬於陸昭柴的蒸魚,不見了……
  
  阿喵的下巴毫無預警的落了下來,她僵硬的轉過頭,看著將她「精心」準備的食物吃得正歡的野貓,突然有種想分屍的衝動:「不能給它吃!」阿喵拍案而起。
  
  陸昭柴嚇了一跳:「怎麼了?」
  
  「魚……魚……」阿喵結巴了半天終是大吼出一句,「魚是我的!」
  
  陸昭柴十分不解:「你不是還有一份麼?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做就是。」
  
  阿喵指著那隻大花貓氣得渾身發抖:「這傢伙……這傢伙太討厭了!我要把它丟出去!」
  
  陸昭柴不贊同的沉了臉色:「突然使什麼性子,吃完這頓就把它趕走,你著急這一會兒……」他話音未落,大花貓像是突然受了什麼刺激一般,眼睛一下就亮了,急沖沖的奔到阿喵腳邊,猛的抱住了她的腿,急吼吼的想往上爬。爬不上去就在下面來回的晃動。
  
  阿喵渾身的僵了,她沒想到這原來是隻公貓。
  
  陸昭柴也愣了一會兒,他極不自然的咳了兩聲,阿喵火了,拖著腿走到門邊,拉開大門一腳把大花貓踢了出去:「樓下這麼多嚎的,自己找去!」
  
  狠狠的關上門,阿喵覺得丟臉死了,她垂著腦袋不說話,陸昭柴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再補條魚給你?」
  
  阿喵抬起頭,一臉憋得通紅,眼裡竟含了包亮晶晶的淚水:「你這種取了個小狗名字卻喜歡貓的人類最討厭了!阿喵今天不想看見你!」言罷,她回了自己的屋,將房門落了鎖。
  
  陸昭柴望著緊閉的房門,啞言了許久:「不就是……一條魚的事情麼?」
  
  招財,你不懂,這是尊嚴的事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25 AM

27鬼貓(下)

      【7】

      陸昭柴將剛蒸好的魚放在阿喵門口,然後使勁兒往門縫裡扇風,清香的蒸魚味道一陣又一陣的飄進屋子裡。陸昭柴誘惑道:「阿喵,餓了沒?」
  
  屋裡沒有響動,陸昭柴又喚了幾聲,阿喵還是不理他。他有些無奈的長歎,他敲了一下午的門,說盡了討好的話,阿喵卻硬了心腸的不理他。陸昭柴心道,這丫頭如此的倔,要養一輩子是件多麼艱難的事。這個念頭一出便將陸昭柴嚇到了。
  
  養一輩子?開什麼玩笑,阿喵又不是一隻貓,她遲早會有自己的生活,會嫁人生子,而他也會娶妻。他們遲早會分開,除非……
  
  「你娶我吧!」
  
  阿喵的房門突然打開,她站在門口,嚴肅的說出了這句話。陸昭柴蹲在地上仰望著阿喵,呆了許久:「什麼?」
  
  「招財大人,阿喵喜歡你,你娶了我吧。」說著她也蹲下了身子,直視陸昭柴的眼睛道,「你也喜歡阿喵的,對麼?對麼?」面對阿喵的步步緊逼,陸昭柴慢慢向後退,終是坐在了地上,阿喵也不客氣,直接往他身上爬,眼瞅著唇與唇便要相遇,陸昭柴在眼睛都快看對了的情況下終於大喝出聲:
  
  「等一下!」
  
  阿喵停住,往他腿上一坐,睜著大眼睛望著他問:「你不喜歡阿喵麼?」
  
  陸昭柴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了翻湧的心緒:「怎麼突然之間說這個……」
  
  「我早就想說了,因為我很矜持,所以一直藏著自己的心思。」陸昭柴聽得只抽嘴角,你現在這模樣叫做矜持麼?矜持麼!阿喵不管他如何想,繼續說道:「你不喜歡阿喵麼?」
  
  「不……可是你還小。」
  
  「才不呢,用你們的年齡來算阿喵已經二十了。」
  
  此時內心慌亂的陸昭柴全然沒有注意到阿喵的用詞,只一門心思的在想如何拒絕她。阿喵卻在這時一手摟住陸昭柴的脖子,一隻手貼在他的心口,然後勇猛的將自己的唇貼在了陸昭柴的唇上。
  
  陸昭柴懵了。
  
  軟軟的小舌頭舔著他的唇,然後調皮的鑽進他的嘴裡將他狠狠糾纏住。阿喵的吻青澀而極具挑逗性。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在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的時候,阿喵終於離開了陸昭柴,然而男人的唇竟還依依不捨的將她含住了片刻。
  
  阿喵笑瞇了眼,她貼著陸昭柴的耳邊說道:「招財大人,你騙不過我的,你心動的。」
  
  「你喜歡我。」
  
  就像一句咒語解開了陸昭柴的定身咒,他猛的推開阿喵,起身,瘸著腿疾行,然後拉開大門,落荒而逃……
  
  看著緊緊關上的大門,阿喵失神的呢喃:「我……撲上去了啊。」她坐在冰涼的地上,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後臉頰燒得通紅:「哎呀,招財大人的味道真是不錯,比什麼魚都還美味!啊,好害羞!」
  
  這一晚,陸昭柴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抽了一宿的煙。
  
  他很清楚的知道在阿喵坐在他身上時那股莫名的衝動是什麼,喜不喜歡阿喵,他不知道,活了這麼多年,他根本就沒有嘗過戀愛的滋味。但不管他對阿喵是怎樣的感情,在他衝動的那一刻,陸昭柴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誘拐了蘿莉少女的猥瑣大叔。
  
  真……讓人唾棄……



     【8】

      一直躲避也不是辦法。陸昭柴終於還是在翌日清晨回了家。打開房門,陸昭柴一眼便看見了趴在客廳地上的阿喵。他一驚忙走上前,仔細端量了她一番,發現她只是睡著了,這才放了心。
  
  看她這模樣應該是昨晚一直待在這裡沒動過。陸昭柴心中有些愧疚,昨天他就那麼奪門而去,阿喵心裡會怎麼想,以為他厭惡她了嗎?這丫頭應該很難過……
  
  陸昭柴將她抱回了床上,剛想抽身離開,卻忽然被阿喵拉住了衣角。她還睡著,迷迷糊糊的喚:「招財大人。」一遍又一遍,喚得他心尖柔軟。
  
  從沒有人如此依戀過他,他曾經以為,這樣的感情會是一種負擔,但他現在忽然覺得,這樣的負擔竟奇怪的令人愉悅。陸昭柴一聲歎息,在阿喵床邊坐了下來。
  
  他見她頭上還帶著歪歪的護士帽,心想她肯定睡得不舒服,便動手將她的帽子取了下來……
  
  貓……耳?
  
  陸昭柴看見阿喵頭上的兩隻耳朵一時有些怔愣。他覺得奇怪,這丫頭幹嘛帶著這樣的裝飾品,但是當他捏到那對貓耳上時,陸昭柴的神情宛如被雷劈焦了一般僵住了。這貨……這貨居然是真的。
  
  耳朵被撓癢,阿喵在陸昭柴掌心舒服的一蹭,然後轉了轉耳朵,咂了咂嘴,接著睡。
  
  靜默的過去了一分鐘,阿喵陡然驚醒,她慌張的摸了摸頭上的護士帽,驚覺帽子不見了,然後轉眼便對上了陸昭柴震驚的眼眸。阿喵石化了一瞬。待反應過來,她立即緊緊拽住陸昭柴的手,聲淚俱下的哭訴:
  
  「不是你想的那樣啊招財大人!你聽我解釋!」
  
  陸昭柴幽幽的說:「是麼,原來這才是你待在醫院的真正原因,原來是因為這個他們才會虐待你。阿喵……你真不容易。」
  
  「啊……」這回換阿喵一陣呆愣。
  
  「因為害怕別人知道你的耳朵長得與常人不一樣,所以你才一直戴著護士帽,所以你才一直裝瘋賣傻,不告訴我你的過去麼。」陸昭柴心疼的將阿喵摟進懷裡:「你放心,以後,我不讓別人欺負你了。沒事了沒事了。你別緊張,我不在意。」
  
  喂……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阿喵張了張嘴,但在陸昭柴溫柔的懷抱之中,她終是選擇了什麼都不說。
  
  房間裡氣氛正好,阿喵正在思索著要不要就此將事情辦了,忽聞一陣刺耳的門鈴響起。陸昭柴拍了拍阿喵的背,然後獨自去開了門。阿喵坐在床上恨恨的捏了捏拳頭,她發誓,如果是保險公司來推銷的,她一定會讓他哭著出去。
  
  「你好,我叫流波,是來找蠢喵的。」
  
  門外傳來這個冷漠的男人嗓音讓坐在床上的阿喵僵住了身型。她悄悄躲到臥室門邊,往大門外望去。然後……瞬間石化。
  
  陸昭柴打量了門口的男人一眼,心底下意識的起了戒備,可是還不等他說話,黑衣男人的目光便落到了屋內,他招了招手,命令道:「過來。」
  


      【9】

      他就那麼輕輕的一招手,阿喵便耷拉著腦袋老實的走了過去。
  
  經過陸昭柴的身邊,他下意識的想伸手將阿喵拽住,但是還沒碰到阿喵便被流波探出的手隔擋開:「先生,不好意思,叨擾多日,今日我便將這禍害帶走。」
  
  帶走?陸昭柴手心莫名的一涼,近乎強勢的拽住阿喵的手,他直勾勾的盯著流波道:「這得問問阿喵的意思。」如此與人爭鋒相對這對於向來溫和的陸昭柴來說還是頭一次
  
  阿喵耳朵動了動,眸光亮亮的望像陸昭柴,他這話的意思是,只要她不想走,誰都不能把她帶走麼……招財大人,心裡果然是有她的!如此一想,阿喵立即感動得淚花滾滾。
  
  流波眼睛瞇了一瞇,這才上下將陸昭柴打量了一番道:「我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陸昭柴將目光轉到阿喵身上,挑眉問:「你的意思?」
  
  「不不不!絕對不是!」阿喵連忙搖頭否決。流波冷了臉色。
  
  陸昭柴暗爽在心,面上還擺出一派正經道:「你看,不是她的意思。」
  
  流波一聲冷笑,一把掀開了陸昭柴拽住阿喵的手,不再說一句話,拖了人便走。陸昭柴面色一變還沒發作便聽阿喵大叫道:「父親父親,我不走啊,我找到丈夫了,你瞅瞅他,你瞅瞅他啊!」
  
  父……親?陸昭柴愣眼了,看起來與他一般年紀的……父親?
  
  阿喵,果然是未成年……他果然是誘惑無知少女的猥瑣大叔麼?宛如晴天霹靂狠狠轟在了陸昭柴身上,他傻傻的僵硬了身子。
  
  那方阿喵卻不知陸昭柴的心思,與流波道:「昨天我才與他說了這事,他剛要答應我,父親你就來了。」阿喵語帶抱怨,流波聽了這話卻氣笑了:「嫁人?」他一把拉住她的耳朵,「玩心未退,心智不熟,連耳朵都沒進化乾淨就嫁人,我不是養你來禍害人類的。」
  
  「我不會禍害招財大人的!」
  
  阿喵急著要解釋,陸昭柴失意的插話進來道:「沒錯,你還沒成年,不該這麼早就結婚。你還是跟你……爸爸,回去。」
  
  「我成年了!」阿喵心急,一把揮開流波的手,拉住陸昭柴道,「我二十歲了,我只是,我是……」她咬了咬牙道,「我是喵星人!外表看起來要比人類小一些,可是我已經二十了,我只是心智未熟,沒辦法讓耳朵消失而已……」
  
  「喵……星人。」陸昭柴被接二連三的天雷轟得裡焦外嫩,此時已忘了自己該做何表情。
  
  阿喵撇著嘴可憐巴巴的望著陸昭柴:「你……討厭外星人?」
  
  他對外星人……根本就談不上感情啊。
  
  流波將阿喵一拽,逕直往門外拖去:「連身份也未曾告知就想和他成親。胡鬧!」
  
  阿喵這次沒再掙扎,只是一直依依不捨的望著陸昭柴,哪怕他只是上來拉她一下,下意識的挽留她一下也好。不要讓她覺得這段時間付出的所有那麼失敗。
  
  可是陸昭柴只是傻傻的站在大門口,忘了任何表情。
  
  「招財大人……」你又要拋棄阿喵了嗎?
  
  「等一下!」陸昭柴恍然回神一般大喝道,「等等!」
  
  流波聽他喚得竭盡全力便給了個面子的頓了腳步,陸昭柴急忙走上前來,眸中仍有驚訝之色未退,他捂著臉冷靜了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道:「我或許接受不了外星人。」
  
  阿喵失望的垂了眼眸,滿臉灰敗。
  
  「和你相關的事還真是每件都這麼令人訝異,我方才在想,如果今後我娶了個平凡的老婆,和你相比,生活是不是會變得更無聊……」他一聲歎息,無奈的笑道,「所以,如果外星人是阿喵的話,我大概可以一邊養一邊試著去習慣。我等你慢慢長大,你也等我慢慢習慣,好不好?」
  
  阿喵抬起頭,滿眼皆是陽光明媚的燦爛。
  
  可是她仍沒忘記身後拽著自己的那人,她一轉頭,含著一眼的淚,深深的望著流波:「父親,好不好?」
  
  流波沉默了許久:「出息……」然後他歎息著放了手。



     【10】尾聲

     一年之後。
  
  「咦……阿喵,你的耳朵……」
  
  「不見了,不見了吧!昨天有個叫白鬼的女子來過了,她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然後拿筆在我耳朵上一點,它就不見了。她說我該長大了呢!」
  
  陸昭柴笑了笑:「嗯,確實成熟了不少。」
  
  「那招財大人你習慣了麼?」
  
  「嗯,差不多習慣了吧。」
  
  「好!那我們今天拾輟拾輟把事情給辦了吧。」
  
  「什麼?」
  
  「房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28 AM

28《百鬼集》鬼節特別篇

      2012年新歷八月三十一,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又稱……鬼節。
  
  夜幕已經慢慢落了下來,下了一整天淅瀝瀝小雨的城市逐漸亮起華燈。
  
  倒霉九埋首疾行於人行道上,她縮著脖子,面色青白,不知為何,在尚有二十七八度的氣溫中凍得渾身顫抖。忽然,她包裡的手機震顫起來,是母上打來的電話:「明天你就該返校了,現在還在哪裡鬼混?不回來收拾東西?」
  
  「就……就回來了。」她聲音極小,顫抖著應了一句就馬上掛了電話。
  
  馬路上的轎車呼嘯而過,橙黃的車燈照出了她眼下沉沉的青紫色。
  
  「哎呀,你就要回家了啊,不能再陪我玩了。」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聲音猛的自她背後傳出來,然而此時她的身邊並沒有人,「可是一個人好孤單啊,不然,你帶我去你家好不好,讓你父母家人陪我一起玩。」
  
  倒霉九腿一軟,哭了:「大哥,您放過小的吧,我都背著你走了這麼長一段路了,夠意思了,你去找別人吧,你再玩下去就把我玩死了。」又是一輛轎車呼嘯而過,車燈打在她身上,隱約能看見一個蒼白的影子搭在倒霉九背上,她微彎的背,竟是被那個東西給壓的。
  
  「不要,我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蠢蛋摔倒在我的墳地上,埋了這麼久,我得在外面多飄一會兒。」白色影子的腦袋撒嬌一般在倒霉九脖子上蹭了蹭,蹭出了她一臉的冷汗。
  
  倒霉九哭著咆哮:「我怎麼知道那是你的墳!那明明就只是一條大馬路上擺了一塊「小心地滑」的黃色標牌!你生前的名字叫「小心地滑」麼!叫麼!」
  
  「你摔倒的那塊地皮,在一千四百多年前曾是我的墳。」
  
  倒霉九抹了一把辛酸淚,她不想理會這到底是一個死了多久的鬼,只想將他趕走:「現在那裡已經不是了。」
  
  「我是被強拆的。」白影甚為憂傷道,「你們太不尊重我那把老骨頭了。」
  
  「老人家,你那是幾塊化石吧!」
  
  白影一聲喟歎:「隨你說吧,反正今天我是要和你回家的。」
  
  倒霉九停住腳步,索性坐到路邊花壇旁只顧著抹淚,心想著自己斷不能這樣回去害了母上大人。她嚶嚶哭著,心裡翻湧著各種各樣的猜測,越想越害怕,到最後都覺得自己會命喪於此了。
  
  白色影子被哭得心煩,倒:「我又沒害你性命,只是讓你背著我四處走走玩玩,你何以哭做如此沒出息的模樣,罷了罷了……」
  
  聽他這樣一歎氣,倒霉九喜上眉梢:「你願意放過我了!」
  
  「……待會兒你回家時,我不讓你母上察覺到我便是,我只纏著你一人可好?」
  
  倒霉九跺著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嚎:「沒法兒活了,沒法兒活了!」
  
  「呃……這位小姐,你怎麼了?」人行道邊路過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她停下來看著倒霉九,帶著關心的問。
  
  倒霉九一直搖頭擺手的讓她走,但是看見她手中提著的東西時,倒霉九一下就止住了哭泣:「阿姨,您這提的是?」
  
  「這個?」阿姨把手裡的東西舉起來給倒霉九看,「這個是剝了皮的大蒜。」
  
  倒霉九一把搶過她手裡的大蒜不由分說的抓了一把塞進嘴裡,刺鼻的氣味沖得倒霉九滿臉通紅,而趴在她背後的白影也痛苦的慢慢離開她的身子。
  
  阿姨看不見白影,倒是看著倒霉九一陣驚呼:「矮油我滴倒霉孩子,這又不是安眠藥,吞了又死不了人……」她話音沒落,便看見倒霉九指著空無一人的方向跺腳猖狂大笑:「哈哈哈,去你的鬼大爺,老娘不伺候了,你愛哪兒待著哪兒待著去吧!」
  
  說完拔腿就跑,一會兒就沒了人影。
  
  阿姨不解的看了看遠方又回頭打量自己剝了皮的大蒜,心疼得直嘀咕:「蒜貴啊老天爺,沒這麼糟踐的。」
  
  她沒看見,在花壇的一邊,白色的影子目光幽幽的盯著倒霉九消失的方向,然後咧嘴嘻嘻笑了出來:「被鬼大爺纏住了,你以為是這麼容易就跑得掉的麼?」
  
  「小丫頭,咱們來日方長。」
  
  翌日,倒霉九按照火車票上寫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剛一坐下,身邊的一個女子便衝她奇怪的笑了笑:「小丫頭,去上學堂啊。」
  
  倒霉九心底一涼,一絲不妙的預感閃過,她還沒來得及想到什麼,身邊那個女子頭往邊上一偏,呼呼睡去。倒霉九眨了眨眼,正到自己想太多,忽然,左手邊右坐下一個人來,是個中年婦女,她笑道:「說好了陪我玩,你昨天居然吃了大蒜就跑,真是不乖呢。」
  
  倒霉九驚駭的望著陰森森笑著的中年婦女。可是下一秒,中年女子打了個哈欠,臉上的黑氣轉瞬不見。
  
  迎面走來的列車員在倒霉九身前站住,彎腰抽過她的車票,一邊檢查一邊笑嘻嘻的說:「帶我一起去吧,讓我去見識見識你的學堂。」
  
  倒霉九只覺眼前一黑。
  
  火車慢慢啟動,她霎時覺得自己的前途如浩浩海面一片渺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33 AM

29鬼血(上)

      楔子

      「它往樹林中跑了!」
  
  「夜色瀰漫,火麒麟渾身如火光亮,它逃不掉,追!」領頭者一聲令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在深夜的樹林中散開。數百人馬向樹林四周分散追去。
  
  樹林深處,一團明艷的火正在急速奔走,而在火焰之中竟包裹著一個似馬非馬的動物。它的背脊之上插著數十隻箭,血剛一流出身體,便被週身的火焰灼燒乾淨。
  
  林中有一片寬廣的湖泊,火麒麟看了看身後見沒有追殺者跟來,它終是慢慢停下了腳步,有些恍惚的埋下頭想喝點水,但是剛一靠近湖邊,稍淺一點的水便立即燒沸蒸騰開去。
  
  火麒麟無奈又氣憤的撅了撅蹄子,它細細探聽了一會兒,察覺追兵尚離此處甚遠,而這裡又有湖泊,它的血跡應當不會被發現。如此一想,它稍安了一點心,週身的火焰逐漸熄滅,而背上的血開始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
  
  它安心的埋頭喝起了水,忽然,一個陌生的氣息快速的湖邊靠近。火麒麟立即戒備起來,它左右看看還沒找到避身之所,忽見一個男子渾身是血的從樹林中跑了出來。
  
  青衣白裳,身受重傷卻不失從容。麒麟覺得他的狀況似乎比它更糟糕幾分,男子面色慘白,身上的傷宛如血窟窿一般往外淌血,出了樹林,沒走幾步他便摔倒在地,又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麒麟好奇的踱步到他身邊,男子還存著一口氣,眸光迷離的看著麒麟。
  
  兩個傷殘人士怔怔的互望了一會兒,男子歎道:「又是妖怪。竟比方纔那隻更醜幾分……」
  
  麒麟不滿的撅了撅蹄子,道:「吾乃麒麟。」它的聲音陰陽難辨,帶著幾許天生的威嚴。
  
  男子怔了好一會兒,又自嘲般笑了笑:「如此污穢之地竟能得見麒麟瑞獸,當真可笑……」他躺在地上,看不見麒麟背上的箭傷,只虛弱的呢喃道:「若你真是祥瑞之獸,便替人除去那破開封印的樹妖罷。還此方一片寧靜。」
  
  麒麟心中一凌,果然感覺到樹林中有妖氣漸漸瀰漫開來。而此時,追殺它的大批人馬也逐漸開始往湖邊靠近。這些人類想要它的內丹,而樹妖也絕不會放過它,前後皆是絕境……
  
  它的目光落在了男子身上。此人氣息清正,命格帶煞,是極陰之命。他天生便注定不能吸收麒麟內丹的力量,若將內丹寄放在此人身體中,既能保住他的性命,又可保住內丹不受侵蝕,而自己也能逃出升天。只要內丹還在,它便能在祥瑞之地重生,彼時它再尋到此人拿回內丹即可。
  
  「汝喚何名?」
  
  「胤蓮。」
  
  「胤蓮,吾應你所求。」
  
  胤蓮全然未曾想到火麒麟竟會答應他這個近乎苛刻的要求,正詫異時忽見一顆血紅色的珠子自麒麟口中吐出,然後慢慢行至他唇邊:「這是什……」不等他將話問完,珠子便強硬的鑽進了他嘴裡。
  
  一股灼心的熱立即從體內燒了出來,仿似要將他點燃一般。胤蓮難受得滿地打滾。火麒麟將他拖到湖水之中,任由他慢慢沉入湖底。
  
  它知道有內丹護著,他死不了。麒麟轉過身,聽見樹林中傳來人類驚恐的慘叫,想來是樹妖對來追殺麒麟的人動了手。
  
  橙紅的火焰再次自週身燃燒起來,它衝入樹林之中,炙熱的火焰擦過茂密的枝葉,隨著它的腳步慢慢在林間燃燒開來。它能聽見樹妖低沉的痛呼,無數的枝丫橫掃而來,將麒麟緊緊困在其中。是樹妖想與它同歸於盡。
  
  可對於麒麟來說,形體的毀滅,從來就不是死亡……



      第一章

      兩年後。一群黑衣人順著河水邊的血跡急速追去。
  
  青衣白裳的男子因失血過多神智漸漸迷離起來。胤蓮看了看身後越來越近的追兵,又望著前方湍急的河流,心想,左右身帶麒麟血的他想死也死不了,跳入河中總比被捉去做藥人來得好。
  
  麒麟血……胤蓮冷笑,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至寶。他卻並不覺得這東西有多好,除了能吊著他一條命,既不能讓他擁有神力,又不能令他身帶異能。他沒有棲身之所,沒有親近之人,只成了江湖人追殺的目標,俎上魚肉。
  
  麒麟……若再叫他遇上那隻麒麟……
  
  身後追兵已至,領頭者看出他欲跳河的意圖,立即下令道:「給我射斷他的腿!」
  
  胤蓮眸光一凌,躍身欲跳入河中,忽然之間,不知從哪裡躥出一名紅衣女子,她狠狠撲上前去將胤蓮的腰緊緊箍住:「別啊!」胤蓮失了重心,重重的摔在地上。追兵的箭跟著射來,女子抱住他就地打了幾個滾,狼狽的躲開射來的利箭。
  
  第一輪箭勢力一停,女子也顧不得站起身來,俯身坐在胤蓮的身上,拽了他的衣襟便惡狠狠的大吼道:「我尋了這麼久才尋到你,多不容易知道麼!你敢跳河試試!」
  
  他……何時認識過這樣的女子?胤蓮怔愕的忘了言語。
  
  那方追殺者的領頭立即大喊道:「上!」
  
  紅衣女子冷了眉目,立時站起身來,抽出了一根通體漆黑的長鞭,隨手一揮,所有追兵手中的武器應聲而碎,眾人皆是大驚。只聽紅衣女子歎息一般說道:「以多欺少倚強凌弱,追殺的人還真是沒有點新花樣。」
  
  不聽她言語,領頭者冷冷威脅道:「他是我安山王府要的東西,誰敢救?」在他們眼裡胤蓮從來不是人,他只是一味藥材,活生生的藥材。
  
  紅衣女子淡淡勾了勾唇道:「他是我要救的人,誰敢殺?」她聲音帶著點天生的沙啞,語氣雖平淡但卻不失威嚴,猶如山中之虎不怒便自使人畏懼三分。
  
  追兵們面面相覷,一時竟真不敢上前。女子拉了胤蓮起身:「咱們走。」
  
  胤蓮不動,只淡漠的望著她,並非仇恨與戒備,只是單純的空洞:「你不過也是要取我血罷。我為何要與你走。」
  
  見他如此神色,紅衣女子一怔,解釋道:「我不要你的血。」
  
  胤蓮一聲輕嘲:「只來救人?誰會如此好心。」
  
  紅衣女子皺了眉,她沒料到,不過兩年時間,生活竟給這個男子造成了如此大的改變。不過想來也是,日日活在被追殺的陰影之下,只怕聖人也得瘋了。她柔了眉目,點頭道:「我只來救你。」她頓了頓,「我是好人。」
  
  這邊他倆話尚未說完,那領頭者面色一狠,右手剛凝起了內力,卻不知那女子是怎麼察覺到的,她瞪向追兵們,手中不知丟出了什麼東西,落在地上登時響起了巨大的爆裂聲,等地上翻飛的煙霧散去,哪還有那兩人的身影。
  
  「逃了?」
  
  「逃不遠,追!」
  


     第二章

     「為何救我?」
  
  山洞中,失血過多的男子倚牆坐著,靜靜打量著正在生火的紅衣女子。
  
  「只是想救,不行麼?」
  
  胤蓮一聲冷笑:「方纔是誰說尋了我許久?虛偽。」
  
  女子也不生氣,淡淡道:「信不信隨你。我去找吃的。」說完她起身便離開了山洞。胤蓮見她果真走遠,歇了一會兒,感覺頭沒有那麼暈了,他又扶著牆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死不了,所以只有好好活下去。做藥人的痛苦,簡直生不如死。他不想再過那種生活,只有不停的逃。
  
  夜幕已慢慢降臨,山林中偶爾能聽聞野獸的嚎叫,胤蓮只有憑著自己的感覺不停的往前走,耳邊似乎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忽然,前方的黑暗中兩點駭人的綠光閃過。
  
  胤蓮腳步一頓,屏住呼吸。此時周邊靜得可怕,臉鳥蟲之聲也盡數消失。他心道不妙,林間草叢窸窣一響,一隻綠眼大虎猛的躥了出來,四肢飛躍徑直向他撲來。
  
  胤蓮下意識的想逃,可還沒邁出腳步便被老虎撲住了,血盆大口直接往他脖子上咬去。
  
  生死之間,他忽然卻有種解脫的感覺。
  
  正適時,虎頭不知被什麼東西驀地揍偏。溫熱的牙齒在他頸邊磨過,死亡擦身而過。
  
  緊接著一條紅色的妙曼身影不要命一般從側面衝上前來,衝撞上老虎的腰身徑直將數白斤重的老虎生生撞出丈遠。老虎發出驚天怒吼,胤蓮摸著自己的脖子撐起身子驚駭的看著騎在虎背上死死揪住虎皮的女子。
  
  她說……她叫凌星。
  
  「快逃!」
  
  急促間她只對胤蓮吼出了這一句話,接著便一拳打在老虎的頭上。一個女人隻身鬥猛虎……
  
  胤蓮失神的想,她肯定是要他的血有大用處的,是要救她自己的命,還是救其他人的命呢?她既然能與虎鬥,身體定是健康的,那她要救的人是誰呢,與她而言值得用命來換……
  
  不管是誰,都太幸運。能有人如此拚命保護著。
  
  凌星的力氣大得出奇,十幾拳之後,綠眼大虎頭破血流當場斃命。她也脫力一般從虎背上摔到在地。一頭的汗,滿手的血,她喘著粗氣,望向胤蓮,聲音一如既往的沙啞:「你是在找死麼,嗯?」
  
  胤蓮沉默不語,呆呆的看著她。
  
  歇了好一會兒,凌星才站起身來,抽出鞭子,將老虎的四肢套在一起:「回去吧,今天烤虎肉吃。」輕鬆得像她捉了隻兔子一樣。胤蓮靜默著,在破開雲霧的月光中望向凌星,冷聲道:「我不欠人情,你既然救了我,我會報你此恩。說吧,你想救誰?」
  
  凌星眨巴著眼看了胤蓮許久,待反應過來之後她倏地大笑起來:「我說了是為救你而來,只是為救你而來!」
  
  彎得似月牙的眼裡映著朗朗明月,好似一片動人星光。晃得胤蓮兀自失神。
  


      第三章

      火堆上炙烤著虎肉。胤蓮仍舊靠牆坐著一言不發的盯著凌星。
  
  凌星看了看肉的色澤估摸著能吃了,她偷偷瞄了胤蓮一眼,後者接觸到她的眼神,冷冷的轉開了頭。凌星背過身,立即在懷裡掏出了一個瓷瓶。
  
  胤蓮斜眼看著那個彪悍的女子笨拙的將懷裡的藥粉灑在虎肉上面,其手法粗劣得幾乎令人恥笑。淡淡的味道飄散過來,胤蓮做了這麼久的藥人一聞便知這是最低劣的蒙汗藥。想來這傢伙一定是被無良的藥店老闆坑騙了。
  
  凌星轉過身來見胤蓮仍舊神色淡漠的望著洞外,她才將灑了藥粉的虎肉遞給他道:「烤得挺香的,你嘗嘗。」
  
  胤蓮接過虎肉,一言不發的吃了起來。他想,以她徒手打死老虎的手段根本犯不著對他下蒙汗藥,而普通的迷藥於他而言根本就沒用。不過他倒是可以順著她的意,借此查清這個女子的真實目的。
  
  吃完東西,胤蓮「睡著了」,沒過多久他感覺有人拉了拉他的頭髮,像是在探試他是否真的中了藥。
  
  見他沒反應,凌星仿似大出口氣。她伸手解開胤蓮的腰帶,過分專心扒男人衣服的女人沒注意到手下的身體越來越僵硬。
  
  掀開男人的胸口,凌星看見本白皙的胸膛上留下了各種醜陋的傷疤,看樣子是這兩年內留下的。她微微有些歎息,接著灼熱的掌心便貼上了男人的胸膛,裡面的心跳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滯,但是凌星並不在意,她只興奮的感覺到在他的心跳之中混雜著另一個東西的震動。
  
  凌星大喜,她的內丹半分未損,找回內丹,她終於可以變回麒麟真身的模樣了。
  
  兩條腿走路對於一隻火麒麟而言奇怪得連她都瞧不起自己。
  
  可是當她接著探查內丹的狀況時卻慢慢皺緊眉頭。
  
  接近兩年的藥人生活讓胤蓮一直處於體弱的狀態,若是常人只怕早已喪命,而麒麟內丹卻將他的命護著。本來一個是陰性體質,一個是極剛烈之物,根本不可能融合在一起的兩個個體卻在一次次救與被救的過程中慢慢磨合。凌星知道水火相融定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但這個男子承受了下來。而今麒麟內丹與男子的血脈相連,若是強行取回內丹,這個男子的性命只怕也是走到盡頭了……
  
  凌星犯了難,當初她將內丹藏於此人身體中本是好意,覺得兩全其美之事,不料竟會弄成今日局面。凌星一聲歎息,她摸了摸胤蓮胸膛上的傷疤,皺眉道:「怎麼會傷成這樣呢,他們到底怎麼欺負你了?」能看得出來這人兩年來為了這內丹受了不少苦,自己欠他的委實有點多。
  
  猶豫再三,凌星終是將他的衣物重新拉好,就像她藥暈了他只是為了替他查看傷口一樣。
  
  這一晚,凌星沒睡著覺,胤蓮也沒有睡著。
  
  仿似一直有一隻手帶著讓人感動的溫熱,軟軟的摸過他胸口上所有刺痛的傷疤,混著憐惜的輕歎,撫慰他狼藉的過去。
  
  就如她所說,她是來救他的,只是來救他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36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3-12 12:37 AM 編輯

30鬼血(中)

      第四章

      凌星與胤蓮大眼瞪小眼的在山林中待了幾天。凌星沒有刻意看住他,但是胤蓮也不跑了,日日吃著凌星捉回來的野味,身體倒養得比這兩年來什麼時候都要好。
  
  過了幾天,凌星見胤蓮的臉色紅潤,心想這樣下去,他不再需要內丹續命,內丹是不是就能和他的心脈分隔開來。
  
  於是某天夜裡,凌星又在用笨拙的手法在食物上下藥。這次她心裡堆著事,藥下完了,她也正想得出神,鬼使神猜的自己將下了藥的兔肉啃了兩口,待反應過來,她失落得像吃了大便一般。
  
  凌星轉過頭去看胤蓮,卻見他望著洞外漆黑樹林的眼微微彎了起來,宛如微笑。
  
  其實,這個男人笑起來是很好看的。凌星心頭詭異的飄過這個念頭。正在這時胤蓮轉過頭來眸光淡淡的看她,一如往常,剛才那個微笑就像是凌星的錯覺。
  
  「肉烤糊了麼?」他破天荒的先開口與她說話。
  
  凌星暈乎乎的答了「沒有」二字仰頭便往後倒去。沒想到她連低劣的蒙汗藥也扛不住,胤蓮忙伸手將她拽住,沒讓火焰燒了她一頭黑髮。
  
  將她放到一邊躺好,胤蓮本想離開,但看到她垂放在身側的手又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這樣一雙與尋常女子無異的手為何能那般凶悍的制伏猛虎又能如此溫柔的撫摸他胸上傷疤……
  
  想到這個,胤蓮臉頰微微一紅,好似那樣灼人的溫暖又在他胸膛上遊走一般。
  
  胤蓮忙退開身子,倚牆坐好,不再看凌星一眼。這個女人太奇怪了,每次看見她他都能感覺到心跳之外,身體內還有什麼在奇怪的跳動。有時像是實物,有時又虛幻得無法捉摸。
  
  清晨時分,凌星一聲嚶嚀,醒了過來。她捂著腦袋坐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昨晚自己蠢成了什麼德性。
  
  胤蓮和平時一樣倚牆睡著,他好似從來不肯將後背露出來,時刻提防著被偷襲的危險。凌星湊過去,細細打量了他一會兒,覺得今日他睡得出乎意料的沉,她才大著膽子拉了拉他的頭髮。
  
  他還沒醒,凌星瞭然,熟練的扒起了他的衣服。手在他心口貼了一會兒,凌星發現內丹和他的心脈似乎沒有分開的跡象。她失望得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手,親自貼了耳朵上去聽,結果還是一樣。
  
  「你在幹嘛?」
  
  胸腔震動,胤蓮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凌星嚇了一跳,忙抬起頭,慌亂間四片唇摩擦而過,酥麻的顫動直擊心靈,胤蓮一大清晨便經歷如此事端,自然而然的起了生理反應。他克制著情緒,卻克制不住臉頰微紅。
  
  凌星也是一片怔然:「你……這是求偶麼?」胤蓮咬了咬牙,剛忍下情緒,凌星一臉嚴肅道,「不行,季節還沒到。」
  
  你是動物麼……還要等春天?
  
  他這話還未來得及問出口,忽聞山林外驚鳥紛飛,躲避追殺的經驗讓他明白定是有大批人馬追來了,他臉色一沉,凌星卻先他一步站起身來,她耳朵動了動,道:「約莫有三四百人,從東北方追來的。」她思索了一會兒,問道,「胤蓮,你希望擁有麒麟血嗎?」
  
  她第一次主動提出這個話題,換得胤蓮一聲冷笑:「你說呢?」
  
  「可若沒了麒麟血你便活不了了,你又當如何?」
  
  胤蓮默了許久,他目光深沉的盯著凌星,思緒漸漸飄遠,兩年間的過往在腦海裡翻過,他低沉的答道:「這兩年來,我無數次的想過,若是那天晚上,我沒有遇上火麒麟,就此死在樹妖的手裡……該有多好。」他垂下眼,看著自己手腕上永遠也消除不了的疤,蒼涼了眉眼。
  
  凌星心頭一抽:「你恨那隻麒麟?」
  
  「恨極。」仿似仇深刻骨。



      第五章

      凌星第一次覺得自己確實做了一件自私的事。
  
  她帶著胤蓮去蒼山之巔,那是火麒麟的棲身之地。雪峰上的寒氣能抑制住麒麟內丹的躁動,而尋常人耐不住雪山寒冷登不上山頂,那裡又隱蔽,極不易被人發現。凌星打算到了那裡再設法取出內丹,或許山裡的靈氣能護住胤蓮一命。這一路上他們碰見了無數次的追殺,一場接一場,密集得幾乎將她逼得窒息。
  
  這兩年來,胤蓮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麼……也難怪他一心求死。
  
  深夜,尋偏僻小徑而走入荒林中的兩人沒有點火,怕不慎引來追兵。一顆大樹分了兩個粗壯的枝丫,兩人一人坐一個,靠著歇息。
  
  連日來體力的消耗讓凌星憔悴不少。沒有內丹,她只是在消耗自己的血脈之力。這不是長久之計,現今內丹已與胤蓮的心脈漸漸相容,他開始不自覺的吸收內丹中的精力,這對於凌星來說是個致命的傷害。若有朝一日胤蓮將內丹的力量完全吸收,那……她便會徹底消失了。
  
  「麒麟血在你身體裡面,別人怎麼發現的?」凌星望著遼闊的星空輕聲問。
  
  「與我有姻親的女子病重,我救了她。」他只答了一句,凌星便能猜想得到後面發生的所有事情,定是那女子出賣了胤蓮,他的血雖比不上麒麟內丹的功效,但若長時飲用,確實有治病救命的作用。
  
  或許這是他恨麒麟的又一條理由。凌星一聲長歎,卻聽胤蓮冷冷道:「不用同情。」
  
  「不是同情,我只是……」凌星哽住,因為一個人類生出如此多的情緒實在不應該,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有點愧疚,有些可憐,還有些莫名的情緒,她摸不清楚。
  
  她話只說了一半,胤蓮也不深究,仿似思量許久,他終是將最在意的事問出了口:「為什麼這麼拚命的救我?」
  
  初始的相救或許是因為所謂的俠義,之後的生死相護怕是至親之人也無法做到。她堅韌得倔強,從不說自己受了傷,但胤蓮都知道,看見她獨自在河邊擦洗皮肉翻飛的傷口,他的胸腔會不由自主的緊縮,緊得類似疼痛。
  
  「為什麼?」凌星疲乏的眨了眨眼,神智慢慢昏睡,她模糊的呢喃,「嗯,興許是心疼你吧。」
  
  心疼?
  
  胤蓮涼涼嘲諷:「騙人。」
  
  然而他的臉頰卻情不自禁的爬上了紅暈。心中仿似有潮汐的浪潮,一波一波,拍著心岸,令礁石鬆動。
  
  清晨凌星是被射向自己的利箭的呼嘯聲喚醒的。她頭一偏,只聽「篤」的一聲,箭頭沒入她耳邊的樹幹裡。箭尾顫動,凌星居高臨下的望著樹下的女子,挑了挑眉:「母的?」
  
  女子冷冷一笑,再次引弓直指凌星:「你大可出言不遜,今日你們休想逃得了。」她話音一落,黑壓壓一片黑衣人自樹叢中走了出來將大樹團團圍住。
  
  凌星蹙了眉,她身上傷勢未癒,若要強斗如此多的人,只怕……
  
  「姚瑤。」沉默的胤蓮靜靜開口,「我與你回安山王府,放過她。」另一樹枝上的胤蓮翻身落地。他直直的盯著那女子,仿似在看一個死物。



      第六章

      姚瑤面容一僵,繼而冷笑道:「你為了她甘願回去做藥人?」
  
  她眼中的怨毒讓凌星了然:「哦,原來你便是那背信棄義的未婚妻子。」姚瑤臉色一變,凌星看也不看她,躍下樹枝,一把將胤蓮的手拽住:「我還不至於要求別人放過。」
  
  胤蓮一反常態的強硬,他反手捏住凌星的手腕扣住她的命門,他武功不弱,只是被廢了而已。而廢他武功的正是姚瑤。胤蓮垂下頭,對凌星道:「多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拚命相互。」他能感覺到凌星的疲憊,而他也越發不能忍受她的憔悴,「到這裡就足夠了。」
  
  讓他相信,這天下還對他留有餘溫,便夠了。
  
  按捺不住心口湧動的情緒,他的唇輕輕擦過凌星的額頭,連親吻都算不上,只是一個觸碰,然後他決絕的放手向姚瑤走去。
  
  額頭的溫度微微擾亂凌星的心弦,待她回過神來,胤蓮已走到了姚瑤身前。眼見那女子的手便要抓上胤蓮,凌星不知心頭猛的躥出的這股情緒是什麼,二話沒說,抽鞭打去,狠狠隔開姚瑤的手。
  
  姚瑤緊蹙眉頭,一腳踩在凌星的鞭子上,揮手道:「給我殺了她!」
  
  數十名黑衣人一擁而上,凌星一抖長鞭,長聲大喝,一鞭橫掃而去,凌厲的殺氣夾帶著刮人的風,數十人當場重傷倒地,後面的人礙於凌星這一擊的威力,皆駐足不敢向前。姚瑤見狀,極快的點了胤蓮週身穴道,拖了他便往林中深處跑去。她輕功極好,眨眼便不見了蹤影。凌星一邊與眾人纏鬥一邊也追著往樹林而去。
  
  不知被姚瑤帶走了多遠,行至一處岔道口,姚瑤忽然停住腳步,她盯了胤蓮一會兒,低聲道:「我欠你良多,方纔那女子看來是真心對你好的。安山王世子病重,安山王爺布下天羅地網尋你,你若回去,活得只會比以往更痛苦。我只能助你這一次,趕緊逃得遠遠的,這世間,總有王府勢力到不了的地方。」她將胤蓮藏在一處深草之中,她最後看了胤蓮一眼,沉聲道,「胤蓮哥哥,好好活下去。」
  
  姚瑤一邊向遠方跑,一邊拔出袖中匕首,在自己腰腹上狠狠紮了一刀,鮮血橫流,後面的凌星也漸漸追了過來,而她的身後是無數的追殺者。姚瑤偽裝好傷勢,倒地大吼:「休要再管這個女人了,那藥人跑了!往東追!」
  
  眾人皆訓練有素,立即收了攻勢盡數往東追去。
  
  待黑衣人消失,凌星一身是血的半跪在地,姚瑤摀住腰間傷口看了她一眼,跟著黑衣人的腳步而去。
  
  凌星能感覺到麒麟內丹的氣息在附近,胤蓮沒有逃走,她明白,那個未婚妻子總算是良心發現了一次。而凌星也沒力氣再去尋找胤蓮了,她脫力的癱軟在地,涓涓流出的血幾乎染濕的土地。
  
  從早晨躺到傍晚,胤蓮身上的穴道總算是解了,他尋過來便看見凌星宛如沒了氣息一般死寂的倒在地上。
  
  一時間,心臟驟的捏緊。
  
  「胤蓮……」地上的人察覺到他的腳步聲,眼睛也懶得睜的說,「去蒼山……那裡,人少,不危險。」
  
  胤蓮頓住腳步,咬牙道:「我獨自去便行。你走吧,別和我待在一起了。」
  
  凌星這才睜開了血糊糊的眼,眼神迷離的望著他:「走不了啊。」
  
  胤蓮氣急:「離開我。」
  
  「離開不了啊。」凌星艱難彎唇笑了笑,「動不了啊。」
  
  胤蓮緊緊握住拳,轉身便走,忽然,背後傳來凌星沙啞的一聲喚:「喂……不知怎麼搞的,我好像喜歡你啊。」
  
  胤蓮紅了眼眶,沒有應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41 AM

31鬼血(下)

      第七章

      月朗星稀,蒼山之上白雪茫茫。又是一場廝殺方歇,刮骨寒風吹走了她滿身腥氣。
  
  獨行腳印留在雪地之上,混著鮮血,紅衣女子每踏一步,沉如千斤。忽然,她腳下一滑,狠狠的摔在雪地裡,冰雪浸骨,仿似就要將她掩埋。
  
  一雙同樣冰冷的手將她從雪地裡拖了出來。凌星吃力的睜開眼,眼前是一雙藏青色的長靴,她努力抬起頭,看見了青衣白裳的男子神色淡漠的站在她面前:「你走吧。」他說,「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不值得……凌星想有時候,值不值得哪能自己說了算。她聲色乾澀沙啞的呢喃著:「我覺得挺值。」
  
  男子看著她灰白的臉色,緊緊蹙了眉,他轉過身,帶著些許僵硬的說:「我不會感激你。」
  
  凌星忍住胸中翻湧的腥氣,一邊爬起來,一邊輕聲道:「我也不要你的感激。」她走上前,輕輕拉住男子如寒冰一般凍人的指尖,兩雙再是冰冷的手在相握的時候也不經意的摩擦出一絲溫暖,宛如凌星此人,是那極寒中帶著點點讓人心底也為之震顫的溫暖,令他不由自主的……沉迷。
  
  「我把他們趕走了,咱們回去吧。」語氣溫和,像是在哄一個鬧了脾氣的彆扭小孩。
  
  他在凌星看不見的角度垂下了眼瞼,心頭的悸動被巨大的無奈死死按捺下去,他如同籠中困獸,被現實的鐵欄禁錮了腳步。胤蓮抽出手,往前走了兩步,冷聲道:「我與你並無干係。」
  
  「有啊。」蒼茫白雪中,青衣白裳的男子身影開始慢慢模糊起來,凌星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旁邊倒去,「我們……關係匪淺。」
  
  身後一聲輕響,再無動靜。胤蓮回頭一看,卻見紅衣女子昏倒在地,而她週身的血染紅了遍地蒼白。
  
  宛如利爪撕心的痛,胤蓮臉上的冷漠再也裝不下去的崩潰。他疾步走回凌星身邊,將她抱在懷裡,細細的探查,直到感覺到她鼻息微弱的起伏,胤蓮才敢放任自己害怕的顫抖。
  
  「你走吧。」他瘖啞的說著,卻埋首在凌星的臉頰邊,緊緊貼著她不多的溫暖,無助又絕望:「離開我……求求你。」
  
  體內的血液隨著他情緒的波動慢慢翻湧起來,在大雪的天幾乎瞬間讓他感到了灼心的熱,帶著焚燬一切的力量在他身體中來回衝撞,令胤蓮痛得猶被凌遲。
  
  麒麟血……這一切命運的捉弄皆是因麒麟血而起。若沒有這東西……胤蓮的喉頭迴響著如困獸般的沉吟低哮,恨得想殺死自己。可他連死也要受麒麟血的禁錮。
  
  凌星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蒼山中的某個山洞中待著了,洞裡明媚的火光與洞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鮮明對比。她望了望只穿了一件單衣便站在洞口的胤蓮,心道麒麟內丹想來已與他的血脈完全連在一起了吧,只是他還不會運用內丹的力量。而今凌星的身體也已經到了極限,若是再不取回內丹,她只怕是真的要徹底消失在世間了。但取回內丹,胤蓮的命怎樣都保不住。
  
  你死我活之局,對現在的凌星來說既是最簡單也是最困難的題。
  
  「胤蓮。」她一聲輕喚,站在洞口的人轉過身來,他一手的血,將凌星嚇了一大跳,「手……怎麼了?」
  
  胤蓮隨意甩了甩手腕上的血:「無妨。」他冷冷一笑,滿面嘲諷,「反正我已是不生不死的怪物了。」
  
  他面上的神色扎得凌星垂下眼眸。凌星默了許久,終於道:「若我說,我可以助你擺脫麒麟血,但卻要以你性命為代價,你當如何選擇?」
  
  「求之不得。」



      第八章

      是夜,凌星將藏的最後一點蒙汗藥給胤蓮吃了,和從前一樣,沒一會兒他便沉沉睡去。她解開他的衣裳,這次她的手指先在胤蓮身上的傷疤上遊走了一遍,然後輕輕貼上了他的心口。她的手掌不復從前溫熱,涼得胤蓮下意識的寒毛戰慄。
  
  感受掌心下的心臟平穩的跳動,還有內丹輕微的顫動,凌星指尖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她要親手殺了胤蓮,讓這個溫熱的胸膛變得冰冷,讓沉穩跳動的心臟慢慢靜止。
  
  「對不起……」凌星沙啞著嗓音道歉,「我沒想到會變作今日局面,讓你如此痛苦……」她緊咬牙關,顫抖的手指驅起,開始吸引著胤蓮體內的內丹與他心脈慢慢脫離。
  
  胤蓮渾身一震,內丹離開心脈的那一刻,劇大的疼痛席捲全身,幾乎讓他痛得痙攣,胤蓮覺得自己不能再裝下去了,若是再不睜眼,他便永遠也看不見凌星了。
  
  凌星面色蒼白,汗如雨下,仿似比胤蓮更痛上三分。麒麟內丹的慢慢回歸讓凌星皮膚之下逐漸浮現出麒麟鱗甲,她頭上長出了角,真身漸現。
  
  看著眼前這張臉,胤蓮恍然大悟。之前心中的所有疑惑,在此時盡數解開。她救他,拚命相互,原來不過是因為她的內丹在他身體裡藏著。
  
  胤蓮一直清楚凌星如此對他定是有什麼理由的,只是那個理由一直是個謎,他便放鬆了警惕,甚至相信「喜歡」這樣可笑的理由。但當這個理由擺在他面前時,胤蓮一時覺得,自己被徹底的戲弄了。
  
  她不喜歡他,只是利用。這樣的想法讓胤蓮沉了眉目。
  
  「你若想尋回內丹,一開始直說便好了,我不稀罕你這東西,要拿走拿走就是,何苦如此大費周章。」他靜靜開口,凌星駭了一跳,手上一鬆,內丹又吸附在胤蓮心脈中,「你花了這麼多心思想拿到這個東西,不知為何,我現在卻是不想給你了。」
  
  他冷冷的盯著凌星:「火麒麟,你害我至此,我為何還要讓你過得舒坦?」
  
  凌星面色一白。
  
  「我胤蓮便是日後活得再是痛苦難受,今日也不會讓你取回內丹,你我不死不休。」
  
  凌星看了他一會兒,倏地笑了:「胤蓮,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和內丹無關,我想對你好,也是因為喜歡你,我……」
  
  胤蓮此時心緒極亂,不管凌星說什麼,他都認為她一定是有別的目的,一想到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或許都是虛假的,他就覺得心仿似被撕咬一樣,難以忍受:「滾。」他打斷凌星的話,「別再讓我看見你。」
  
  凌星靜靜的看他:「可我還想看看你。」沒有內丹,她也就幾天的時間了吧。
  
  「滾!」澎湃的內力噴湧而出,逕直將凌星掃出丈餘遠。
  
  他……能用麒麟內丹的力量了。凌星捂著胸口嘔出了一大片血,有些高興又有些失落的想,以後他能把自己護得好好的,再也不需要她了。
  


     第九章

     凌星當真走了。
  
  胤蓮在山洞之中一步也未動的等了她三天。他坐立不安的想去尋她,又怕凌星回來找不到他,他知道凌星的內丹在他這裡,她一定不會走遠,她一定還在,只是因為前幾日他氣急說了重話,讓她不敢回來而已。
  
  胤蓮不是傻子,冷靜下來後他心裡也比誰都清楚,日夜相處,他還沒有糊塗到連真情假意都分不清楚。那時他只是氣狠了。
  
  風雪中忽然傳來濃郁的血腥氣,這幾日,他的感官比以往要靈敏許多,一下便嗅出來是凌星的血……
  
  心中陡然升起不安的感覺。他衝出洞口循著味道而去。
  
  蒼山山腳,光禿禿的木桿上吊著一個紅衣女子,她渾身是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又被沙一般的雪吸了進去,寒風呼嘯中唯獨沒有她的呼吸。
  
  胤蓮慢慢走到她下面,呆怔的抬頭望著她,陽光割裂的世界在他眼裡慢慢崩塌,只留下了凌星破碎的身子,和她還未閉上的眼。
  
  「凌星……」
  
  蒼山腳下寒風刮得蒼涼,他仿似聽見凌星的聲音「可我還想看看你。」未闔上的眼在此刻終是慢慢閉上。
  
  最後一眼,他趕上了。
  
  他捂著臉,脫力一般直直跪了下去,遮住表情的指縫間,竟漸漸滲出血淚,分不清是痛是悔是恨。他不是真的想趕她走的,他只是,他只是不曾料到那一別,竟是永別……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望向遠處安山王府圍追過來追殺者,血紅的眼裡澎湃的殺意再也遏制不住。
  


      第十章 尾聲

      二十年後
  
  血麒麟以一人之力屠盡安山王府,天下皆驚。
  
  蒼山之巔,胤蓮靜靜望著漫天風雪,心中空得連寒風也呼嘯不進去了。
  
  「你又來了。」
  
  銀鈴聲漸近最終在他身後停下腳步:「二十年之約,你承諾在今日給我的東西,我來收走。」女子一身雪白仿似要與漫天蒼涼融為一體,她聲色有些沙啞與胤蓮心中的那人有些相像,但她的聲音裡卻沒有半分感情。
  
  胤蓮勾了勾唇角。手撫上心口,「大仇已報,我要麒麟內丹再無用處,你要拿走便拿走吧。」
  
  白鬼拿出筆,輕輕點在胤蓮的後背上,取出麒麟內丹的時候胤蓮忽然道:「你若是早一點,在凌星尋到我之前便將這東西拿走,多好。」
  
  「我要的,不過是你附在這麒麟內丹上的悔恨。」白鬼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報了仇,會感覺開心一點麼?」
  
  「不會。」
  
  他做了這麼多,拼盡一生去報復,回頭一想,卻覺得自己所做的這一切竟比不上他在凌星活著時,給她一個微笑。他悔的,恨的不過是當初自己的無情和愚蠢。這樣的痛與恨,再多的鮮血和報復也無法消除。
  
  他想贖回的,想補償的,早就被淡漠歲月無聲抹去,再也找不回來了。
  
  筆尖離開胤蓮的後背,麒麟內丹粘在筆尖上被拖了出來。胤蓮眼神一空,身子直直的往萬丈懸崖下摔去。飄零如蒼山之巔永不停息的風雪。
  
  白鬼握住內丹,眺望遠方天地相連處,一聲喟歎:「第九十七隻鬼,還有三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46 AM

32鬼教(上)

      楔子

      若水跪在山寺大門之下,這已是第三天,方丈又來勸她,若水仍舊只有一句話:「我要他親口對我說。」對她說,他出家了,附休書一封,了結他們的婚姻,斷了他們的塵緣。
  
  方丈一聲歎息,搖搖頭,走回寺內。
  
  若水放出袖中的聽音蠱,讓它跟著方丈的腳步爬進山寺重門,自己靜跪原地,聆聽聽音蠱傳來的響動。
  
  方丈推門走進一間精舍中,木魚聲響,檀香裊裊,灰衣和尚坐在蒲團上,細聲唸經,聽聞方丈到來,聲音暫歇。
  
  「阿彌陀佛。」方丈問道:「她已在山門前跪了三天,空念,你仍不去見見麼?」
  
  空念、空念……她心心唸唸思念著的人,卻取了這麼一個法號,一時,她覺得這世界無奈得讓人好笑。
  
  木魚聲再起,葉子能想像道他闔眼靜坐的模樣,專心沉靜,一如往常他為她畫眉那般。只是言語,再不復往日溫柔:「方丈既替我取法號為空念,便是知曉我的心思。紅塵俗念皆已成空,我不會去,而她總會走的。」
  
  山寺門前的風捲著桂花香,吹涼了若水心中翻湧的血脈,老方丈那聲蒼涼的「阿彌陀佛」在她耳中來回晃蕩,空悠悠的沒有著落。
  
  「過往已成空,我前生做殺孽太多,後半生只求能渡盡世人以化孽障。」他忽然又開口說道,聲音仿似就在她耳邊,若水所有的蠱術他都知道,想來他已經發現了聽音蠱,這話是說給她聽,「佛門清淨,不該為人所擾。」
  
  悲涼之下,若水只覺心底怒火燒破悲涼,染紅她的眼眶。
  
  「蕭默年,你負我。」她垂下頭望著自己已跪得麻木的膝蓋,呢喃著,「什麼白首不離,情義繾綣……」
  
  若水慢慢站了起來,僵硬麻木的膝蓋讓她無法立得筆直,但即便是這樣她也要大聲的告訴他,他娶的妻不是一紙休書便能休離得了的,也不是一句「過往成空」便能抹滅得去的,紅塵俗世,他自私的想忘得乾淨,她卻偏要叫他至死也忘懷不了。
  
  「蕭默年。」內力夾帶著瘖啞的嗓音傳入山寺之內,驚飛了寺中閒鳥,「你避入佛門以求清淨,那我便要鬧得佛門也無一日安寧。你要渡盡世人贖過往罪孽,我便要害盡蒼生造人間無數業障。」若水頓了頓,垂下了眼眸,再一次放下自尊服了軟,「你知道,我言出必行,你也知道我今日這話只是為了逼你,若你願與我回家……」
  
  聽音蠱的氣息在她耳邊被掐斷,她微微一怔,不一會兒便見方丈出了山寺大門,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對她合十行禮道:「阿彌陀佛,施主請回吧,空念再不是塵世中人,那些事端與他而言也不重要了。」
  
  若水涼涼的笑了:「方丈,他修佛,只是因為佛讓他找到了一個可以躲避的地方而已。他心中無佛。」
  
  方丈只對她說了一通阿彌陀佛的屁話。
  
  她笑道:「他總會為今日的自私付出代價,也總會明白,這世上總有些人有些事,是不管他修了什麼法悟了什麼道也躲不開避不了的。」若水不再多言,轉身離開,只淡淡的留下一句話,「方丈,三年之後,你定會後悔為蕭默年剃度。」



      第一章

      元武七年,南疆魔教攻破中原最後的防守,大舉入侵中原武林,眾多門派被各個擊破,朝廷無力鎮壓,中原一時之間生靈塗炭。
  
  南陽鬧市,披著黑色大麾帶著深色垂紗斗笠的人快步走過街道,她身後跟了幾個同樣打扮神秘的黑衣人。
  
  「南疆魔教惡行多,殺人如麻不悔過,上天自有好生德,血債血償逃不脫。」深巷中,小孩的歌聲傳來,戴斗笠的領頭者透過面前黑紗,冷眼望向巷中正在玩耍的幾名小孩。
  
  身後的死士立即上前來詢問:「教主,是否要將他們的屍體掛出來遊街示眾?」
  
  不問生死,只問死後如何處置,看來「殺人如麻」不止外界如此看她,連巫教教內也是如此。
  
  若水擺手道:「殺幾個孩子無濟於事,找出編排這首兒歌的人。」她的嗓子被內力控制著,陰陽難辨,他們都聽不出她的本音,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對於外界,他們只知道她的名字——蕭默年。
  
  他們所憎惡的,所仇恨的也是「蕭默年」,是她那早入了空門的相公。
  
  三年之期,她說到做到,鬧得天下不安,造盡孽障,所有的殺伐與鮮血皆是為了今日……
  
  今日,她的腳步容不得任何人打斷。
  
  威遠鏢局中數十名巫教打扮的人已等在大廳中,威遠鏢局的總把頭站在一個巫教人身邊滿臉諂媚的笑。外面忽然嘈雜起來,有巫教人來報,說教主已到,廳中數十人立即站起身來,恭敬的跪了下去。等若水走進來,無人不埋頭行禮:「教主。」
  
  若水將大廳掃視了一圈,微微皺起了眉:「人呢?」
  
  總把頭立即恭謙的答道:「回教主,空念大師嫌外間紛擾,現在正在後院歇息呢。」
  
  「這裡沒什麼空念大師。」若水丟下這話,拂袖而去,「你們都別跟進來。」
  
  穿過長長的走廊,盡頭處有一個僻靜的院子,她還沒進門便能聽見裡面傳來輕敲木魚的聲音,能聞到淡淡的檀香。下屬們對他不錯,若水想,可是她卻不想讓他過得這麼舒坦。見不得他一個人過得這麼好,就好像她對於他的人生來說根本就無關緊要一般,若水十分不喜歡。
  
  她沉了臉色跨步邁進院子裡,院裡小屋的門並沒有關上,若水一眼便瞅見了蕭默年的背影,心潮難以自抑的一陣湧動。他跪在蒲團上一邊敲木魚一邊呢喃著經文,看起來像是一副慈悲為懷的人樣。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曾經也是滿手鮮血,冷血至極呢。
  
  若水嘲諷的勾了勾唇角,三年未見,他瘦了許多,想來僧人的清修還是極苦的。
  
  木魚聲一停,蕭默年的聲音輕慢的傳來:「來了便進來坐吧。」
  
  若水也不客氣,老實走了進去,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屋裡的上座,正在蕭默年跪拜的正前方。她取下了頭上的黑紗,淡眼看著仍跪坐在蒲團上的蕭默年,沒有說話。
  
  蕭默年也不在意,只淡淡道:「若水,好久不見。」
  
  「確實有點久,三年時間,多少血肉化白骨。久得連我的堅持都開始動搖了。」
  
  蕭默年淡淡的彎唇笑了笑:一片風淡雲輕:「你做了這麼多,終於成功的逼迫方丈將我趕出寺門了。」他抬起頭,眼神與若水相接,「恭喜。你又圓了一個願,只是你的欠下的債,我便是念一輩子經也不能替你還完了。」
  
  「欠著便欠著,上天有本事來找我討要便是。」若水敲著木椅扶手,若有所思一般說,「倒是你欠我的,我現在便要向你討回來。」
  
  蕭默年靜靜望著她,無悲無喜。
  
  「給你兩條路,死或者被我折磨至死。」
  
  「呵,你恨我至深。」蕭默年笑了,「一紙休書傷了你的驕傲,你想我如何還你?」
  
  若水瞇眼笑了,唇角卻沒有一絲溫度:「我現在比較喜歡在殺人之前先折磨他一會兒。你覺得如何?」
  
  「隨你。」
  
  拳頭不由自主的握緊,若水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可是她看不見蕭默年的情緒,他便真如得了道的佛,不管她做什麼事他都笑得慈悲。
  
  「好。」若水重新戴上了頭紗,聲色冷漠,「我定不負君意。」
  


      第二章

      中原武林的烏合之眾在少林搞了個武林大會,選了個盟主出來,名喚上官其華,若水聽得下屬稟報,那人武功了得,在屠魔大會上力壓群雄,還捉了一名巫教堂主。
  
  她不甚在意的應了一聲,眸光淡淡的掃過立在一旁的蕭默年。她將他召來,卻不給他看座,就讓他站在身邊,聽著屬下來稟報巫教在中原各地的所作所為。她是希望蕭默年生氣的,氣急敗壞的失去風度,畢竟看見他自己曾掌管的巫教混賬至此,誰都會痛心難過。
  
  但蕭默年只是沉默的數著佛珠,不置一詞也沒有表情。
  
  「派人去探探虛實,中原武林積弱已久,不會突然冒出這麼個人物出來。若有機會,將此人直接殺了。」
  
  「是。」
  
  事務暫時處理完,若水倚在椅子上問蕭默年:「你看我如今這樣打理巫教,好是不好?」
  
  蕭默年數著佛珠淡淡答道:「巫教比以前厲害了不少。」
  
  見他仍沒有情緒,若水臉上的笑冷了下來:「拖你的福。」若沒有他這個前任教主半途出家,哪來她穩坐巫教主位,橫霸天下。
  
  若水目光落在窗外,見春日明媚,腦海中恍然憶起多年前他們初遇的那一幕,梧桐樹才發新芽,在樹上偷懶的男子不慎摔落下來,砸到了她身上。稚氣的少女,氣呼呼的打他:「你道你是金鳳麼,還上梧桐樹上睡!給我道歉。」意氣少年也不甘示弱,哼哼道:「我本是金鳳,落在你這凡鳥身上,你當偷樂才是……不准哭!」
  
  往事猶在,只是一眨眼過往已如過了千重山的風帆,打滿補丁,斑駁難堪。可是任由歲月滄桑,想起當年趣事,若水心情一轉,還是好了不少,「聽聞今日南陽有集市,你可想去看看?」
  
  蕭默年莫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道:「集市擁堵……」
  
  聽他拒絕,若水又是冷冷一笑:「我偏要去瞧瞧這擁堵,看看誰敢擋我要走的路。」
  
  蕭默年靜靜看了她一眼,心道,這些年的肆意妄為倒讓她的脾氣變得越發古怪,當下便沉默下來不再開口。
  
  南陽城東,集市上果真熱鬧非凡,若水頭戴黑紗,穿著一身煞氣極重的黑衣,前方百姓見著她雖不知她是什麼人,但都害怕的繞道躲開。果真沒人敢擋她的路,若水回頭望了蕭默年一眼,她倨傲的抬起下巴,仿似在向他顯擺。
  
  蕭默年垂下頭一聲默不可聞的輕歎。
  
  兩人走走停停,直到若水在一個玉石小攤前止了腳步,攤販瑟縮在一旁不敢開口招呼,若水也不在意,逕直拿起雕刻成雞模樣的玉石,她對蕭默年晃了晃,揶揄道:「落水鳳凰,本教主賜塊玉給你,如何?」
  
  這句「落水鳳凰不如雞」的諷刺勾起了蕭默年的回憶,他不禁彎了彎唇角,眸色柔了下來。
  
  見他如此表情,若水心頭軟軟的暖了起來,再多的怨懟和不滿此時都拋在腦後,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一直都是蕭默年罷了。她走上前一步,摸了摸蕭默年光滑的頭,聲音中有輕微的苦澀更有濃濃的期待:「把頭髮留起來吧,我們一起回南疆。」
  
  蕭默年垂著眼眸不看她,若水接著道:「一步錯,步步錯……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只要你與我回去,我……」
  
  「魔頭納命來!」
  
  沒讓若水說完這話,擺攤的小販突然拔出一柄大刀,翻過玉石攤劈頭便向若水砍來。時常生活在暗殺之中,若水的反應極為靈敏,她側身欲躲,可是突然發現若是她躲開,這一刀必定砍到蕭默年身上,如果是以前的蕭默年,若水根本就不用擔心,他永遠只有比她快的份,可如今這一副慈眉善目的蕭默年……
  
  電光火石間,若水根本沒時間多想,當下猛的撲上前去緊緊抱住蕭默年,大刀鋒利的劃破若水的後背,從左肩到右腰,一道長長的傷口立時湧出溫熱的鮮血。
  
  一刀罷,小販並未就此住手,提刀又砍,若水將蕭默年撲到在地,就地一滾,狼狽的躲開了這一刀。她心頭一狠,掌心的蠱蟲鑽入地面極快的爬向小販腳底,只聽那瘦小的男子一聲慘叫,忽然摀住心口,滿臉青筋暴突的倒在地上,沒一會兒便口吐白沫,渾身痙攣。但他手中仍舊緊緊握住刀,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報應」二字。
  
  這樣的暗殺不知經歷了多少次,若水早就習以為常了。而這次她卻著急的翻身而起,一雙腥紅而顫抖的手慌亂的摸過蕭默年的臉:「受傷了嗎?」
  
  蕭默年的黑瞳中只映著她頭上戴著的黑紗,即便隔了這麼近他也看不清她的臉,但卻實實在在的感覺到了這個女子的驚恐。蕭默年的手撫過若水的背,染了一手濕熱。
  
  蕭默年怔神,她怎麼還敢問他的情況……她怎麼還敢來擔心他……
  
  沒聽到他的回答,若水氣急敗壞的吼道:「回答我!」連用內力控制嗓音都忘了。
  
  不知過了許久,蕭默年腦海中紛亂的聲音才終於被按捺下去,他扭過頭,目光落在自己同樣滿是鮮血的手上——是若水的血。他嗓音依舊冷靜,甚至還帶著幾分愈發疏離的冷漠:「無妨。」
  
  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水也敏銳的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轉變,她沒有多問,沉默的站起了身,沙啞道:「回去吧,這樣沒法逛集市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50 AM

33鬼教(中)

      第三章

      若水身上雖是皮外傷,但仍舊耽誤了她回南疆的行程,這對於想要巴結巫教的人來說是個絕好的時機。可是沒人知道她喜歡什麼。有人見她時常將空念大師帶在身邊便猜測她喜好佛法,不日便送了一箱的佛經來,若水當著蕭默年的面冷笑著將這箱佛經付之一炬。
  
  她回頭望蕭默年,只見他握著手中的佛珠,垂眸唸經,熊熊的火光沒有沾染上他眼裡任何一分顏色。
  
  若水怒極,連日來蕭默年對她的視而不見讓她再也忍無可忍,當下一把搶下他手中的佛珠,隨手擲入火光中:「成天在耳邊念叨得鬧心,今日起,你不許再唸經了。」
  
  蕭默年終於抬頭看向她,神色一片淡漠:「好。」
  
  明明應了她的要求,若水卻越發的憤怒。她一手拉住蕭默年的腰帶,青天白日下徑直將他腰帶扯下。蕭默年眉頭一皺,若水嘲諷的一笑越發貼近他的身子,手指在他胸口輕撫而過:「你終於是有反應了……出家人?」
  
  初時的僵硬一過,蕭默年又沉寂下來,眼神落在地面上,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怒與恨湧上心頭卻都敵不過那血液裡流竄的無奈,她一咬牙,逕直扒下蕭默年的外衣揮手扔進火堆裡。不再看蕭默年一眼,她拂袖離開,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今日起,你也別再穿和尚的衣服了。」
  
  那日之後,想要巴結巫教的人懂了,巫教魔頭不喜歡佛法經書,她喜歡的,是男色。
  
  沒人知道巫教教主是男是女,但大家都下意識的將此人想像為一個男人,一個男人好男色本是件驚世駭俗的事,但放在這魔頭身上便算不得什麼大事,於是,有美貌少年被送到若水面前。
  
  若水哪會不明白這些人的心思,只是她也不說破,外人便當猜中了她的心思,越來越多的將男子送來。
  
  春日正好,若水牽著新送來的一名少年一道在院子裡閒逛,蕭默年沉默的跟在兩人身後,仍舊沉默。
  
  「喂。」若水在錦簇花下停住腳步,她喚了身邊的少年一聲,少年立即害怕的顫抖起來,僵硬的立在原地。若水晃似毫不知覺一般摸了摸他的腦袋,「你蹲下來一點。」
  
  少年依言蹲下,若水又道:「再下來一點。」
  
  蕭默年眼瞼不禁一動,抬眸望向若水,卻見她輕輕攬起遮面的黑紗,露出光潔的下巴,而後將唇輕輕貼在少年的額頭上。
  
  未經世事的少年又是駭然又是羞赫,一張臉漲得通紅。
  
  蕭默年眼神定住,忘了挪開。黑紗落下前,他仿似看見若水唇邊似曾相識的溫柔淺笑,他想,這一吻,是她情之所至,並不是為了氣他……
  
  手掌收緊,緊握成拳。
  
  若水靜靜的看了面前的少年一會兒,覺得他的模樣與記憶中的蕭默年重合了一般,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少年的臉頰,心情難得明媚了一分,但當她轉過頭,看見那個人只靜靜的望著路邊花草,神色淡漠,她陡然感到一陣心累。
  
  他果真已誠心向佛,萬念皆空了嗎?
  
  「教主。」左護法突然閃身出現,他恭敬的跪下行禮,道,「前些日子在集市傳播童謠的人捉住了,是個道士。」
  
  若水放開了少年,淡淡的應了一聲,心中卻奇怪,若是往日,捉到這樣的人直接砍了便是,何以要來問她。但當她拐過小道,看見被綁住的道士時,神色一愣,半是苦澀半是嘲諷的笑了出來。
  
  而今人人皆道她喜好男色,連巫教中人也留了一份心麼。這個道士相貌美極,眉宇間的神色與蕭默年更有幾分相似,若水走上前兩步,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漂亮道士只淡淡的打量她,沒有回話。若水不在意道,「你可想留在我身邊?」
  
  左護法一驚,心中暗誇自己眼尖,果真找到教主喜歡的品種,蕭默年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他的目光在若水身上一轉,繼而深沉的落在道士身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道士淡淡笑道:「我要走,你便能放我走?」
  
  若水點了點頭:「不能。」她沉著的吩咐,「把他帶去我房間。」等手下將道士帶遠,若水回頭望了蕭默年一眼,道:「今晚你不用到我房間裡來守著了。」
  
  蕭默年靜靜的望了若水許久,最後只是垂眸答道:「好。」
  
  若水的眼神便在那一瞬黯淡了下去。
  
  是夜。
  
  若水透過黑紗靜靜的打量坐在床榻上的美貌道士。她不發一言,道士也沒有開口。靜坐了半夜,若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木兆子。」
  
  若水點了點頭,便沒再說話,她呆呆的望著道士,等著某個人怒極的破門而入,但是她等到的,只有懶懶的朝陽,刺痛眼眸的亮了起來。
  
  若水揉了揉酸澀的眼眸,見道士同樣通紅的眼,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越發大了,近乎尖利,木兆子皺了眉頭,卻聽若水的聲音驀地靜了下來。她捂著臉,脫力般坐在四角凳上。
  


      第四章

      那晚之後,若水身邊形影不離的人從一個和尚變成了道士。她好像全然對蕭默年失去了興趣,更像是已將他忘記。
  
  某日午後,若水在院子涼亭下歇息,恰逢看見蕭默年在池塘小橋邊餵魚。她頭一偏,懶懶的倚在木兆子的肩頭,木兆子微微一僵,若水笑著調侃:「你莫要緊張,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木兆子掃了蕭默年一眼,一聲歎息:「你這又是何必。他已是萬念皆空之人,你不如放自己一馬。」
  
  若水笑道:「言下之意,你是讓我放過他。」木兆子沒有答話,若水卻將他的臉硬扳了過來,正色道,「你說罷,只要你讓我放過他,我立即便讓他走。」
  
  仿似再也忍不下去了一般,手中的魚食盡數拋入池塘中,他站起身來,眸光陰冷的望著若水,那樣的表情與以前的蕭默年總算有了幾分相似。
  
  而若水卻沒看見他似的,只定定的望著木兆子,好像只待他點頭,她就立即將蕭默年趕走。木兆子來回看了看兩人,心感尷尬,正無奈之際,蕭默年忽然邁步走了過來。
  
  「何必這樣糟踐自己。」 他冷冷望著若水,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若水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語帶刺耳的嘲諷:「我想要什麼,你便能給什麼嗎?空念大師?」她頓了頓,又道,「可惜,我要的,你都給不起……」
  
  話音未落,若水被蕭默年狠狠往前一拉,他一隻手臂大力的禁錮住若水的頭,另一隻手挑開她的面紗,狠狠的咬上了她的唇。
  
  若水一驚,卻沒有掙扎,雙手摟住蕭默年的脖子,不甘示弱的回吻著他,仿似要將這些年的痛與恨盡數發洩出來一般。
  
  木兆子面色一僵,更是尷尬起來,見兩人這個模樣,唯有悄悄的離開了涼亭。
  
  初時的憤怒一過,蕭默年心道糟糕,想退,卻被若水緊緊拽住,血腥味在兩人唇齒間流傳,蕭默年皺了眉頭,如此近的距離,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若水心底的絕望掙扎和卑微的期盼,長久的離別,折磨的何止是若水……
  
  他緊蹙著眉頭,將這一吻由狂亂慢慢深入下去,心底的思念傾瀉而出沖毀了好不容易鑄起來的堤壩。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呼吸皆亂,若水才放開了蕭默年,她的唇在他臉上輕輕摩擦,溫熱的呼吸不分彼此的交纏,若水不再用內力控制自己的聲音,她在蕭默年耳邊低語:「我想要的,只是晨起能看見你的面容,日暮能攜手共你踏歸途。」她磨蹭著蕭默年的耳鬢,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溢出,濕了兩人的臉頰。
  
  猶記那年紅燭落淚,他挑開她紅蓋頭,淺笑低語:「以後的每一個朝陽日暮,我都會陪你看盡。」
  
  言猶在耳,若水埋頭在他的頸邊,聲色沙啞:「你曾給過我那樣的生活,只不過,你把它收回去了。」
  
  蕭默年垂了眼眸,心脈緊緊縮成一團。他沉默了許久,低聲道:「若水,別再害人了,我們回南疆吧。」
  
  「……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58 AM

34鬼教(下)

      第五章

      蕭默年手筋腳筋被盡數挑斷,中原人將他吊在城門上,朦朧間,他只見若水一身黑衣浸血的自遠處踏來,她手中的長劍已被鮮血浸紅,看見了他若水仿似在笑:「蕭默年,天色晚了,我們回家。」
  
  一把大刀自若水背後砍下,她唇邊的笑還沒來得及消散……
  
  「若水!」
  
  南疆月色如水,蕭默年猛的驚醒,一頭冷汗。夢中場景猶在,他摀住心口一陣撕裂的疼痛。窗外黑影一閃而過,蕭默年低喝:「誰!」
  
  「空念大師。」一個女子聲音在黑夜中響起,「我名喚阿灼,是武林盟主上官其華的人。」蕭默年靜靜打量著角落的黑影,阿灼也不在意他的態度,只是笑道,「大師被那魔頭禁錮於此,心中定是痛恨非常,阿灼有一法能助大師逃出此地。」
  
  蕭默年仍舊沉默,耳尖的他聽見房頂上有輕微的響動,想來,定是若水派來監視他的人。
  
  阿灼在地上放下一個青花小瓶道:「往生鳩,古陳國的毒藥,現今無人能解,此藥定能終結那魔頭的性命。」
  
  蕭默年垂下眼眸,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阿灼期待大師的好消息,告辭。」言罷,她的身影如來時一般,倏地消失。房頂上那人的氣息跟著也消失了。獨留蕭默年靜望那瓶往生鳩,神色沉凝。
  
  翌日,蕭默年主動邀若水共進午膳,這是他與若水重逢後的第一次,若水也沒推脫。進門後屏退左右,關上門,她取下黑紗,淺笑著望著蕭默年:「真難得。」
  
  蕭默年也彎唇笑了笑,動手給若水斟了一杯酒:「不日便回南疆了,我們卻沒有在一起好好吃過飯。」
  
  若水坐下來,接過蕭默年手中的酒杯,她笑望他:「你自己不喝一點?」蕭默年搖頭:「不用。」若水唇色有些蒼白,她將酒杯放下,臉上沒了笑容。
  
  蕭默年心中苦澀,卻還問道:「不想飲酒?」
  
  「哈!」若水忽然大笑出聲,手一抬,仰頭便將杯中酒飲盡,快得連蕭默年也怔住了,酒杯被若水狠狠擲在地上,碎裂的聲音蒼白了蕭默年的臉色。
  
  「往生鳩,往生鳩……蕭默年你便如此厭惡我,恨不得親手殺了我?」
  
  蕭默年面色如紙慘白,他顫抖著指尖想拽住若水,卻被她躲開,他失神呢喃:「你知道,你知道為何還要喝下去……你分明知道……」
  
  若水目光清冷的望著蕭默年:「這杯酒飲盡,祭我前生歲月,祭你我姻緣。蕭默年,從今往後,你我恩斷義絕,再不往來。」
  
  這是蕭默年想聽到的話,但卻不是以如此決絕的方式,他上前,想給若水把脈,但卻被一股蠻橫的內力推開。若水摀住心口,重新戴上黑紗,揚聲道:「來人,將這個和尚帶出去,趕出南疆,百年之內,不准再讓他踏入南疆一寸土地。」
  
  她還是對他下不了殺手,但是終於能對自己狠下心腸。
  


      第六章

      元武八年二月。若水的身子自從中過往生鳩之後便弱了不少,儘管毒已經被神醫解了但卻落下了病根,也是從那時開始,南疆巫教漸漸不敵中原武林,處處落了下風。若水早已看開生死,人也越發冷漠下來。
  
  直到她聽說南陽被中原武林的人奪了回去,城中巫教教徒皆被挑斷手筋腳筋,懸掛在城門上。包括……蕭默年。他們已經殺紅了眼,血腥的抱負巫教,殺光一切曾與巫教有過關係的人,好像這樣,曾經的仇恨和屈辱便能洗刷乾淨一般。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若水倚坐在床頭,咳得撕心裂肺,末了,她只淡淡問道:「去南陽的路可有被中原的人截斷?」
  
  左護法聽得心驚:「教主,南陽城外皆是武林人士,連那上官其華也在往那方趕……」
  
  「路有沒有斷?」
  
  「……沒有。」
  
  若水笑了笑:「我去南陽,至於巫教……便散了吧。」
  
  一柄劍,一匹馬,她隻身上路。
  
  她從未在外人的面前顯露過身份,這一路走來,倒也安全,快馬加鞭,不日便趕到南陽城下,看見城門上的場景,若水微微紅了眼,數百名巫教教徒被吊在城門上,有的還在呻吟,有的氣息已無。
  
  這些年來,若水從未覺得用盡一切方法達成目標有什麼過錯,但在此刻,她恍覺自己罪孽深重。
  
  她眸光微轉,看見了蕭默年。
  
  恩斷義絕,不過是怒極絕望之下的氣話罷了,她從來都不能對他真正的不聞不問。
  
  手中長劍一緊,她正欲上前,忽然有人喝道:「她是魔教教主!」這個聲音讓若水微感熟悉,轉眼一看,卻是木兆子,這些年她一直將他留在教中,滿以為此人無害,沒想到……
  
  這一句大喝,立即喚來周圍人的瞪視,若水眉頭一皺,心知不能拖延,當下提氣縱身,直直向蕭默年而去。哪想腳卻被人用鐵鏈緊緊牽住。眾人一擁而上,將若水緊緊圍在其中。
  
  長劍出鞘,一場廝殺立即染出了漫天血幕。
  
  蕭默年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聲音在他嗡鳴不斷的耳邊傳不進去,他只見城下的四處散亂的擺著中原人的屍首,一個人影渾身是血的在拚殺。
  
  「若水……」聲音在喉頭滾動,心口仿似被碾碎一般……她還是來了。蕭默年苦笑,仰望蒼天,他想盡一切辦法卻還是鬥不過天命,還是扭轉不了這樣的結果。
  
  一柄長劍直直向城門這方飛來,逕直砍斷吊著蕭默年的繩子,風在他耳邊呼嘯而過,一個帶著血腥味的懷抱將他接住:「走!」若水一聲大喝,吹口哨喚來馬,帶著蕭默年翻身上馬。
  
  「你我……已恩斷義絕。」他苦澀出聲,「為何還要來?」
  


      第七章

      若水臉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蕭默年臉上,此情此景,她竟然笑了出來:「哪有不吵架的夫妻。」身後追兵不斷,若水心知今日凶多吉少,最後的時刻,她只有一個問題問蕭默年,「當初,為何要出家?」
  
  蕭默年苦笑:「我能夢見未來,我早已預見過今日場景……我以為,是我害你至此。」
  
  若水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避世出家,痛下猛毒皆是為了讓我離開你。」她大笑起來,乾澀的眼笑出了淚,「你想護我,卻親手將我們推至如此境地!蕭默年,你真蠢!」
  
  蕭默年嗓音瘖啞:「你也不聰明。」
  
  一隻利箭倏地擦過若水的耳畔,她目光一凝,勒馬跑進一片茂密的叢林之中。她一狠心,將手腳皆不能動的蕭默年推下馬丟在森密的草叢中。
  
  蕭默年抬頭望她,炫目的日光中只投下了若水的剪影,他甚至連她的臉都看不清楚。心神震顫中,他聽見若水溫暖的淺笑:「蕭默年,等天色晚了,我就來接你回家。」就好像這只是一次普通的離別,她還會來尋他,還會和他手牽手一起走在斜陽西下的小道上。一步一步直到家門所在的地方。
  
  蕭默年想喚住她,但聲音卻哽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
  
  若水揮動手中馬鞭,喝馬而去。
  
  兩月的將養,蕭默年竟又能站起來了。
  
  那日一別,直到現在他也沒得到若水的消息。蕭默年被上山的獵人發現,受獵人的照顧,養好了身子。他告別了恩人再回南陽,這才知道那日若水竟是被上官其華捉了去,他們帶著她回了中原,約了個日子,邀天下人共賞除魔大會。
  
  蕭默年算了算時日,發現也就三天時間了。
  
  他不顧腿腳疼痛拚命一樣趕去中原,他知道現在他只是廢人一個,救不會若水,阻止不了大勢所趨,但是他必須去,沒有原因也必須去。
  
  芬芳散盡的四月,蕭默年終於趕到若水生命最後的地方,但他終是來晚了,只來得及遙遙望了一眼高台上的武林盟主將若水的頭拎起來,舉到最高處,宣揚著中原武林正義的勝利。她的血應該還帶著溫熱,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一如她以前曾落在過他臉上的淚水,未及觸碰便有令人窒息的疼痛……
  
  身邊的武林人無人不歡呼大笑,只有他定定的望著若水,像是所有感官都消失了一般。
  
  紅顏不復,髮妻不再,他拼卻一切,想盡辦法要去守護的人,此時闔上了眼,只餘一臉蒼白的安詳。蕭默年覺得若水肯定是累極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神情。
  
  蕭默年仰望蒼天,眼眶被耀眼的目光刺得漲痛,但他卻一滴淚也沒留,望著暮春越發灼人的太陽,他想,等夕陽西下這些人群散去,他便去把若水找回來,然後背著她……
  
  回家。 



      第八章 尾聲

      深山之中鋪設著不規矩的青石板階,白鬼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踏一步她仿似能看見一個男子佝僂著背匍匐在前,鑿出了這千步梯。長階盡頭,一座孤寺獨立,白髮老頭正在打掃院中落葉,聽聞到伴隨著白鬼腳步的銀鈴聲,老者抬起頭來,靜靜的望著她。
  
  「施主,燒香?」
  
  歲月如刀,在老和尚曾經俊逸的臉上刻下了數不清的皺紋,白鬼不語,慢慢走進寺院中,庭院裡高大的梧桐樹下兩座墳並排而立,一面刻上了「亡妻若水」的字樣,另一面還沒有刻字。梧桐枯葉落在墳頭上徒添兩分淒涼。
  
  老和尚順著白鬼的目光看去,拉扯著乾澀的唇笑了笑:「一座是我妻子的墳,另一座是我自己的。」
  
  白鬼轉頭看他,老和尚望著墓碑微微瞇起了眼,仿似想起了很美好的往事:「她想讓我日日陪著她,一起看日出日落,以前沒做到,還好有這幾十年能慢慢補償。」
  
  白鬼輕聲問道:「補償到了?」
  
  老和尚沉默了一會兒,苦笑起來:「逝者已逝,我做再多,不過也只為在黃泉路能求得她原諒多一點籌碼罷了。」
  
  白鬼摸了摸袖中的筆,又問道:「你後悔麼?」
  
  山中野雀飛上墳頭,嘰嘰喳喳叫得吵人,老和尚聽了一會兒,又繼續掃自己的地:「小姑娘,這一輩子這麼長,哪能有不後悔的事,老和尚悔了一輩子,遺憾了一輩子,因為我只是凡人,一個凡人哪會有完美的一生。」沙沙的掃地聲襯著他蒼老又沙啞的聲音,「如此因果皆是由自己推造而成,就算痛苦,我也該受著。」
  
  白鬼靜靜的看了和尚一會兒,終是放開了袖中的筆:「你妻子肯定還在等你。」
  
  老和尚笑了:「姑娘,燒香嗎?」
  
  「不了,我不信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01:01 AM

35鬼守(上)

      第一章

      高山之上風雪如沙,風聲呼嘯,凌厲的撕扯她的耳膜,一如阿林時常做的那個夢。
  
  夢中她舉步維艱的在雪地裡跋涉,背上有難忍的疼痛,嘴裡儘是濃重的血腥味。現實彷彿和舊夢重疊,她粗重的呼吸在空氣中化成一團團白霧,阿林覺得有點好笑。還是有些地方不大相同的,她想,在夢裡,她連心也是極致的荒蕪,而現在,至少她還帶著強烈的期望——搶奪戮刃刀。
  
  只有搶到戮刃刀,師父才能打破華山派的陣法,將他心儀的女子帶回來。
  
  師父……想到那個人,阿林心頭便微感刺痛,她十二歲的時候被師父撿了回來,兩人一起走過了八年歲月,終於,她的師父不再是她一人的師父了……心間一酸,阿林吞了口寒風,重新振作精神,繼續往山上爬,把那些大逆不道的情愫盡數壓抑下去。
  
  忽然之間,阿林腳下一崴驀地摔倒在雪地之中,鋪天蓋地的寒冷幾乎要刺入她的骨髓中。
  
  她掙扎著起身,雪地卻猛的一顫。她大驚,「糟糕」二字還未出口便見山頂上一聲轟鳴,積雪滾落,如海浪一般像她撲來,阿林雙腳陷在深雪中,要跑已來不及,她唯有眼睜睜的看著鋪天蓋地的慘白將她掩埋。
  
  世界一片黑暗。
  
  風雪又在耳邊呼嘯,「辟啪」一聲刺耳的鞭響彷彿撕裂她的耳膜,隨之而來的是背上徹骨的疼痛,直至麻木。
  
  「起來!」有人在她耳邊呵斥,粗魯至極。她渾身冰冷,腿腳麻木,艱難的抬頭向上望,看見一個官兵模樣的人拿著鞭子在她眼前揮舞,他張著嘴不知哇哇在吼些什麼。
  
  他的背後,是一對中年男女,穿著囚服,正在哭著阻止,官兵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她身上,她想躲,可卻一動也不能動。這樣的感覺……約莫是快死了吧。
  
  阿林心底突然翻湧出莫名的恐懼,真實得讓她顫抖。
  
  「住手。」
  
  一道清潤的聲音在劃過,不響,卻蓋過了所有的嘈雜。她戰慄著轉過眼,在天邊逆光的投射中看見了一個單薄的剪影。官兵在說些什麼她不知道,只聽見那個剪影張口,帶著不容反駁的沉穩:
  
  「她的命,我能救。」
  
  阿林幾乎在這一瞬要落下淚來,你是誰,為何要救我,為何聲音讓我如此熟悉……
  
  「阿林,蒼朮山上,結香花開處能尋到戮刃刀,你能幫我求回來麼?」師父的面容驀地躥入腦海。阿林霎時清醒,那是師父……沒錯,能讓她感到如此熟悉的只會是師父!
  
  戮刃刀,她還沒取回戮刃刀……
  
  她猛的睜開眼,天光大亮,刺痛她的眼,而胸膛撕裂的疼痛提醒她,方才一切不過是她昏迷之後的一時迷夢。
  
  「你醒了?」
  
  沒想到旁邊還有人,阿林大驚,顧不上胸口疼痛,立即蹲起身來,按住劍柄,戒備的盯著坐在陰影中的男子。這裡仿似是個山洞,男子的聲音空洞的迴響了一會兒才慢慢消失。
  
  「呵,別緊張。」他聲音溫潤沉著,不徐不疾中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他慢慢移動,到洞外陽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阿林瞇起眼,靜靜打量眼前這個身著藍衣的男子。他長像清俊,一副書生模樣,只是這人竟坐在木輪椅上,是個廢人……多年的江湖生涯讓阿林不可輕信任何看似無害的人,她仍舊保持著防備,聲音沙啞而緊繃:「你是誰?這是哪兒?」
  
  男子笑著盯了她許久:「在下容與,這是我家。」
  
  阿林掃了一眼四周,一畝地大兩丈高的空間,灰色的崖壁上有水珠滴滴答答的往洞中落,頭頂上只有一個三丈長的縫隙透進陽光來,正巧照這她這個地方,估計過不了多久,太陽方位變動,連這個地方也照不到陽光了。一個腿殘的人獨自活在這種地方?阿林一聲冷笑:「還真是家徒四壁。」
  
  面對刺耳的諷刺,容與也不生氣,仍舊好脾氣的微笑。
  
  阿林皺了皺眉,莫名的覺得他的笑容奇怪的熟悉,她揮散心頭奇怪的感覺,又問道:「為何我會在此?」
  
  容與指了指頭頂上的透入陽光的縫隙:「雪崩,你被雪推著滾了下來,摔暈了,睡了兩日。」
  
  阿林面色一變,兩天……若再尋不到戮刃刀,師父怕是該著急了。當下她立即起身攀上了一邊的巖壁,容與一怔,推著輪椅跟過來一段距離,喚道:「你肺中帶寒,筋骨勞損,最好歇息幾日。」
  
  阿林不理他,容與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你若要走,我也不阻攔,只是上面的結香花開了,尋常人嗅了會頭暈發熱,不日便生出紅疙瘩來,你注意些。」
  
  向上攀爬的腳步一頓,阿林反身一躍,逕直跳到容與面前,目光灼灼的盯住他問:「你方才說結香花?」
  
  容與點頭:「便在洞穴上方。」
  
  「那你可知戮刃刀在哪兒?」
  
  「嗯,約莫記得。」他頓了一會兒,仿似真的在認真思考,見阿林要把他望穿一般,容與忍住笑,為難道,「許久之前的事了,我已記不清了……」
  
  阿林直接拔劍出鞘,劍刃映著白光比在容與脖子上,寒涼得嚇人,她的面容卻比劍刃更冷:「可要讓我助你回憶回憶?」
  
  就像沒感覺到脖子上的殺意一般,容與竟然笑了出來:「半點玩笑也開不了啊。戮刃刀在此,你要,便拿與戮刃刀同樣重要的東西來與我換。」
  
  阿林皺了眉,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是護刀人?」
  
  「沒錯。」
  
  阿林犯了難,她猶記得走之前師父再三交代過,若遇見「護刀人」定要聽其吩咐,若那人不願借刀,萬萬不可強奪,不可有半分冒犯。她不明白,為何師父要如此敬重一個瘸子。阿林細細探查容與的氣息,想摸清楚他的武功底子,這才驚駭的發現,她根本探不到他的氣息,想來這人的功夫已經化臻境。
  
  她立即撤回劍,被自己的舉動下出了一身冷汗,心道有如此內息的人,方纔若是想要她的命,只怕她早已死了。她後退兩步,抱拳道:「在下冒犯,小女名喚阿林,受家師所托,來求借戮刃刀一用。還望……」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稱呼,便隨便在腦海裡抓了一個,「還望大人成全。」
  
  容與笑了:「大人擔不上,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我說了,借刀可以,用東西來換。」
  
  「什麼東西?」
  
  「嗯,比如說……你。」
  


     第二章

     「你要我做什麼?」阿林冷聲問。
  
  「你模樣不錯,看起來挺好玩的樣子。」他笑得儒雅,就像是在說今天天很藍一樣,光從語氣來看半分不讓人覺得猥瑣。
  
  阿林嘴角抽了抽,隨即毫不猶豫的點頭道:「好,我留下,不過你得給我時間讓我把刀給我師父送去,在那以後,我定會回來,任由你處置。」
  
  容與卻盯著她的面容,奇怪的沉默了許久:「戮刃刀我幫你送去吧。」話音剛落,他吹了聲口哨,哨音響亮,在洞穴中迴響了許久,忽然,一聲尖銳的長嘯在洞外呼應,洞中莫名起了一絲涼風,風聲漸大,伴隨著又一聲長嘯,阿林看見一隻大雕從洞外直直飛了進來,它落在地上竟有半人高。
  
  容與笑道:「我自小養的雕,放歸野外後不知為何竟長得比同類大只了些,它雖然不大聰明,不過送信這活倒還不在話下。」
  
  阿林默然。
  
  「來,我帶你去取刀。」言罷他自己推著輪椅慢慢往洞穴的黑暗中而去。阿林猶豫了一番終究一咬牙,跟了上去。
  
  洞穴之中離開了陽光的照射,沒走多久便伸手不見五指了,黑暗並不可怕,但讓阿林驚訝的是她竟沒聽見輪椅的聲音,四週一片死寂,就像這裡只有她一人一樣。
  
  難怪師父如此叮囑不要與護刀人頂撞,以他的造詣,殺了她只怕是比捻死螞蟻還簡單。
  
  阿林頓住腳步,沒了方向。
  
  「怎麼了?」右前方傳來容與溫和的詢問。阿林沒有答話,尋著聲音的方向而去,「抱歉。」容與頓了頓,無奈的笑道,「一個人生活太久,不知道怎麼照顧人。你往右邊來。」
  
  容與不時說兩句話讓阿林找到方向,沒走一會兒阿林便摸到冰涼的牆壁。容與道:「我不方便起身,你摸索一下,地上那把刀就是。」
  
  天下至快的刀,居然被這人當廢物一樣扔在牆角……阿林摸到刀柄,抖了抖上面的土,感到一陣無力。
  
  走回有陽光的地方,容與道:「將刀綁在阿雕的腳上,告訴它你師父在哪兒,它自會幫你送去。」
  
  阿林感到不可思議:「它聽得懂人話?」
  
  大雕不滿阿林的歧視,氣憤的扇了扇翅膀,吹亂了阿林一頭黑髮。容與笑瞇了眼:「它很聰明。」
  
  阿林仍舊握著戮刃刀不肯放手,容與也不急,好脾氣的望著她。阿林緊蹙眉頭問道:「我如何能信你,若是這刀未曾送到我師父手上……」
  
  「你師父身上可有何信物?讓阿雕將你師父身上的信物帶回來便可。」容與想了一會兒又道,「你將衣裳撕下來一塊。」
  
  阿林握著刀的手一緊,戒備的氣息又在週身拉開。
  
  「別緊張。」容與笑道,「不過是借你的衣物做書信一封。」阿林聽罷,放下禁戒,毫不猶豫的用戮刃刀割下一塊裙擺來遞給容與。容與擺了擺手,「你師父有何信物你自然清楚,你自己寫罷,有告別的話也一併寫了。」
  
  阿林想想也是,左右看看沒找見筆,索性一口咬破了手指寫了「血書」一封,容與看得有些不忍,但想了想仍舊讓阿林添了幾個字。
  
  「火折,蠟燭,食物和足夠多的衣裳……」阿林嘴角抽了抽,「你讓我師父用這些東西來交換戮刃刀?」她覺得這個男子其實腦子是不大好使的。
  
  容與點了點頭:「嗯,還有你。」
  
  阿林沉默。
  
  容與笑得一臉燦爛:「這些東西都是給你用的,如此,咱們就算契約成立了,你師父什麼時候還回戮刃刀,我便什麼時候將你還回去。」
  
  阿林沉了眼眸,眼底的落寞被眼睫擋住。
  
  容與笑著轉開了眼,目送大雕帶著刀與信飛出洞穴。此時陽光只能斜斜照射到洞穴的一塊石壁上了,外面只是下午時分,這裡卻馬上要迎來黑夜。容與一聲歎息:「嗯,那我們商量商量,在你師父送來火折子之前,寒涼的夜晚要怎麼度過吧。」
  
  阿林冷冷道:「你以前怎麼過,現在便怎麼過。」
  
  「小姑娘,別拿自己來和我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01:03 AM

36鬼守(中)

     第三章

    冷……令人窒息的冷。
  
  她蜷縮起身子,但仍舊遏制不住的顫抖,遠處有粗魯的喝罵和零星的哭聲,被呼嘯的寒風捲著,纏繞上她的肌膚讓她感到無比的絕望與壓抑。
  
  「莫怕。」
  
  仿似在無盡的黑暗中有雙溫暖的手探了進來,攬住她的肩膀,將她帶進一個溫熱的懷抱,手掌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男子溫潤而沉穩的聲音有著安撫一切不安的力量:「莫怕,會結束的,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了。」
  
  阿林覺得自己濕潤了眼眶,有個細弱的女聲輕輕回答著,像是她又不像是她:「不會的。娘說我們是罪人,會被送到最遠的北方去勞作,這一輩子,都不會有自由的那一天,我們逃不開這些官兵……」
  
  男子只是沉默。
  
  「大哥哥,你人這麼好,犯了什麼罪呢?他們為什麼要捉你,卻還讓你單獨關在一個囚車裡?」
  
  男子又沉默了很久,才輕笑道:「因為……我人太好了。」
  
  她似乎睡意深重,倚在男子溫暖的懷裡,眼皮慢慢打起了架:「大哥哥人好……給我饅頭和水吃,救了我……讓我可以不用在雪地裡趕路,只是爹娘……爹娘……」
  
  爹娘?
  
  腦海中陡然陷入黑暗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粘膩而溫熱的感覺猛的爬滿週身,她睜開眼,看見煉獄般的世界,慘白的雪和觸目驚心的腥紅透過眼瞳直直闖入內心最深處,鉗住了她的命脈。
  
  到處都是屍體,官兵的,犯人的,一條手臂從她肩膀上滑落,阿林目光落下,看見身旁的中年男子和他身邊的婦女,驚恐在她眼眸深處蔓延,然後遏制不住的溢出。
  
  爹娘……
  
  她嚇得忘了出聲,在漫天飛舞的白雪中,她看見一群黑衣人畢恭畢敬的將囚車中關著的那人接了出來。
  
  「大哥哥。」她傻傻的出聲,坐在一堆屍體當中,滿目空洞。
  
  黑衣人的目光皆被這聲音吸引過來,有人再次拔出了刀:「還有活口。」
  
  「別……」被接出囚車的男子擺了擺手,「罷了,她就罷了。」
  
  「可是主子……」
  
  「走吧。」
  
  男子被一個黑衣人攙扶著離開,其餘黑衣人也跟著陸陸續續的走了,只留下拔出刀的那人還站在那裡,他盯著阿林仿似在猶豫。
  
  阿林卻只盯著再也看不見男子背影的那方傻傻喚著:「大哥哥。」
  
  黑衣人走到阿林跟前,黑巾蒙面,只留了一對眼睛在外面:「今日之事,不可洩露。」阿林不聽他的,只是呆呆的盯著那方喚:「大哥哥。」好像那人還能聽見一樣,還會回來摸摸她的腦袋一樣。
  
  黑衣人沉了面容,他掏出一個青花瓷瓶,拔開瓶塞,一把抓住阿林的下巴。
  
  阿林一驚,這才轉了目光望向他,對上黑衣人陰鷙的眼神,阿林眼中的驚惶無措終於慢慢洩露了出來,她拚命的掙扎,想掰開鉗住她的手,但是她將自己的臉都抓破了也未曾動搖黑衣人半分,那人將青花瓷瓶中的東西盡數倒入她的喉嚨,捏住她的嘴,強行讓她嚥下去。
  
  「這些事,你不該記得。」
  
  你不該記得……
  
  她渾身一顫,猛的驚醒,頭頂的月光照入洞穴中灑下一片銀輝。阿林坐起身來,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指尖還在為著夢中的驚惶而顫抖。
  
  如此真實的夢……
  
  阿林抱住膝蓋,靠著石壁將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鮮血她已見慣,屍體也不再害怕,讓她恐懼的,是那個黑衣人的聲音與眼睛,她怎麼會認不出,那是師父,是她愛慕著的師父。
  
  縮緊手臂,阿林埋頭在膝蓋間,一聲頹然歎息,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做惡夢了麼?」溫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林一驚,這才想起她如今處境,還有一人陪著她一同呆在這黑暗的洞穴裡,每天只能在限定的時間段裡看見日光與月光。
  
  寂寞相伴。
  
  師父到底什麼時候能將戮刃刀還回來呢……那個時候,師父應該和師娘好好的在一起了吧,還能記得她麼?阿林有些忍不住煩躁的抓了抓頭髮,又聽那個男子輕輕道:「這裡只有你我二人。」
  
  阿林抬頭看他,皺眉不解,雪山洞穴之中,只有他二人……所以呢?
  
  男子推著輪椅挪到了月光能照射的地方,他仰望著月光,好一會兒後才轉過眼來看著阿林,仿似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所以,你大可將煩心的事說出來,會好受許多。」
  
  這樣的理論讓阿林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彷彿曾經有人在她耳邊說過同樣的話,她失神了一陣,又搖頭道:「沒什麼事。」
  
  容與看了她許久,又一言不發的仰頭望月光,只是寒夜中靜靜流出的「嘴硬」兩字微微刺痛阿林的神經。
  
  她是殺手,不允許軟弱,不允許抱怨,在有記憶的生涯中,不管是被施以多痛苦的刑罰,她也只能「嘴硬」的保守秘密。從沒有人用「嘴硬」這兩個字來嫌棄她,帶著憐惜的嫌棄。
  
  即便是師父也不曾有過。
  
  阿林望了容與好一會兒,鬼使神差般問道:「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這裡埋葬著我至親的人,我在這裡守墓,也在這裡等人。」
  
  「等誰?」
  
  容與彷彿想起了很好笑的事,唇角微微勾了起來:「等一個倔強的小姑娘,笑若艷陽,淚如圓月,很可愛的丫頭……眨眼間我已等了八年了。」
  
  原來這樣的怪人也有在乎的人,阿林淡淡道:「八年時光,小姑娘約莫早就成婚嫁人了,你若在此枯等,不如出去尋一尋。」
  
  「尋過了。」這三個字一出,便再沒了後文,阿林只道勾起了他什麼傷心往事,便也不再詢問,兀自望著眼前的石子發呆。空氣沉默了沒一會兒容與又問:「你師父……是個怎樣的人?」
  
  阿林眸色不經意的柔了下來:「嚴厲但很溫柔,對我很好。」
  
  容與眸光微動:「你可是喜歡你師父?」
  
  毫無準備的被人道破心中最深的防備,阿林面色一白,目光幽冷的望向容與,恨不得要將他殺掉滅口一般。
  
  容與彎了唇角,點了點頭:「你喜歡你師父。」



     第四章

      阿林慘白了臉,心知自己打不過這個男子,她靠著牆壁蜷緊了身體,沙啞開口:「是又如何。」
  
  容與垂著頭好半天沒有說話,在阿林以為他不會再問了的時候,容與又道:「為何會喜歡他呢?明明知道是長輩。而且……若我猜得沒錯,你幫你師父借這戮刃刀,只怕是讓他去救人罷。他既心中有人,你又何苦……」
  
  「我若做得了主……」阿林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無奈苦笑,「我若做得了主,便好了。」她有些頹然的將頭埋在膝蓋上,許是月光太涼,凍碎了心頭的戒備,她輕聲道,「我小時受傷,忘記了十二歲之前的事,是師父將我養大。許是曾經的生活太不好,初時我對師父又敬又畏,但這八年的時間裡,每次受傷,每次生病,師父皆陪在我左右,即便是病得神智模糊我也知道有人在身邊看著我,護著我……」
  
  阿林一聲沙啞的自嘲:「我竟在這樣的守護裡,生了骯髒的心思。髒得令自己都唾棄。」
  
  她埋著頭,陷在自己的情緒了,錯過了容與霎時恍惚起來的神色,空氣寒涼,在阿林一人的呼吸聲中容與靜靜道:「你既已病得模糊,怎能篤定守著你的便是你師父?」
  
  「不然還有誰?」阿林冷笑,抬頭,「你麼?」
  
  出人意料的,容與竟直直的望著她的眼睛道:「若就是我呢?」
  
  阿林一怔,一時竟分不清這話是真是假。
  
  對峙了半晌,容與終是撤開了眼神,長長的睫毛搭下,顯得他的神情有些頹敗,他彎著唇角笑了笑:「騙你的,傻姑娘。」
  
  阿林做殺手多年,人世情暖她已見過許多,但這一刻卻找不到任何語言形容這個男子的笑容,幾分絕望,幾分無奈,幾分灑脫,或許還帶著些許不甘心的意味,讓她看得有些呆了去。
  
  洞穴外的月光在容與身上流轉而過,容與道:「那時我約莫正陪在心愛的女子身邊呢。」月光隨著容與話音一落,徹底轉到了一邊的牆壁上,石壁將月光微微一彈,阿林竟有一瞬間看見容與的身體變得透明起來!就像快要消逝的煙霧,飄渺而虛幻。
  
  阿林心驚:「你……」容與一轉頭,光華在他身上一轉,那樣的虛無感霎時消失。快得就像阿林出現了幻覺。
  
  容與收斂了情緒,瞇笑道:「我卻不知自己竟是如此俊美,令阿林都看出了神去。」
  
  阿林忙收回了眼神,清咳了兩聲,閉眼睡覺。
  
  聽她呼吸漸漸均勻,知她已睡著,容與臉上的笑這才慢慢散去。他舉頭靜望明月光,伸出了手,涼風一刮,他透過自己的手掌看見了洞穴外的滿天繁星。
  
  離魂飛魄散還有多久呢……容與苦笑,細聲呢喃:「上天不仁啊,八年換八天,實在太虧。」他目光靜靜落在阿林沉靜的面容上,不過,命定如此,他也只好認了,最後的時光,能得她相伴,已是大幸。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01:05 AM

37鬼守(下)

      第五章

      阿林又做夢了。
  
  只是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在做夢。她如同一個旁觀者,飄離在世界之外,靜靜看著他人戲子一般演繹著各式人生。最清楚的莫過於一個男人的故事。
  
  他是丞相之子也是反抗朝廷的一個教廷組織的門主,犯事之後,被皇帝打斷了雙腿,流放邊疆。北上的路上他被單獨關押在囚車之中,官兵們畏他,對他多有關照。北上之路坎坷,他心軟的救下了一名險些被官兵打死的女孩,與她同乘一車,相談甚歡。後來,他的屬下救了他為了消息不外漏,將犯人與官兵們全殺了……
  
  只除了,那個小女孩。
  
  他是心軟抑或其他阿林不知道,但在那人走後,他的一名屬下留了下來,給小女孩餵了藥,自此,小女孩忘了從前,並拜了這個下屬為師父。練了一身武功,幫他去殺人。
  
  而那名男子卻解散了組織,獨自一人在一處幽暗洞穴中隱居,依賴著一隻大雕為他銜來食物過活,後來……他死了,安安靜靜的離開了人世。只是故事還未結束。
  
  他死了卻沒有引魂的鬼差來將他帶走,男子成了一抹孤魂,在天地間漂泊,終有一日,他再見到了當初那名女孩。
  
  許是一時興起,許是懷念起了從前,他在女孩身邊停駐下來。日出與她道早安,日落與她同歸家,女孩生病受傷時他便時時相伴身旁,片刻不離的看照。
  
  只是,沒人看得見他。
  
  天地之間便只有他的自說自話,所有的關懷,溫柔和守護被生死輕輕一隔,在女孩永遠無法觸碰的地方,獨自開敗。
  
  後來……後來的事,阿林全都知曉了,師父要去救他心上人,需要戮刃刀,她便來尋,雪崩,她被推到了洞穴之中,同時也是那人的葬身之地。
  
  眼睜開,已是正午,陽光刺目,阿林瞇著眼適應了一會兒,才將世界看清楚了。
  
  「醒了?」容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林轉頭一看,卻見他的身影透明得像煙霧。阿林伸出手去摸他的臉,手卻徑直穿過他的臉,抓住一片虛無。
  
  「鬼魂。」阿林失神的呢喃,她摀住臉,不看容與訝異的神色,「居然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阿林有些失神:「都是夢罷,這些都是夢吧!」她抱著頭思緒混亂,她喜歡的師父是殺了她父母的那群人裡的一個,師父還給她餵了藥,讓她忘了從前的事,甚至,她都看不明白,自己這麼多年來到底是在迷戀師父,還是在迷戀那個幻影。在她生病受傷的時候陪著她的,給她依賴,讓她迷戀的竟是這麼一隻鬼魂?
  
  「阿林……」
  
  「為什麼?」阿林打斷容與的話,「事到如今,為什麼要突然出現,為什麼要讓我夢到這些事!既然已經錯了,為什麼不讓我一直錯下去?」
  
  有時真相比謊言更令人無望的痛苦。
  
  「結香花又名夢樹,約莫是它讓你夢見的。」容與無奈的彎唇苦笑,「這雖並非我本意,但是你知曉了便知曉了。其實我挺害怕日後誰也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一個人想對你好。」他聲音輕柔,宛如在耳邊輕撫的風,「當初只是一時興起,在你身邊停了下來,帶著打趣的心裡笑看命運弄人,可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見你如此倔強的活著,我卻再也笑不出來。人鬼相隔,偏偏生了不該生的情愫,最開始只是想守著你陪著你,後來想與你說話,想同你牽手,只是我都沒法做到……」
  
  「我不想知道。」阿林站起身來,想要離開這處石洞。
  
  容與沒有生氣也沒有阻攔,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溫和的笑了:「對不住。當初迫於形勢害了你父母,而今又讓你傷心失望了。」
  
  阿林心頭一顫,忍不住側過頭,這一看卻讓她心頭大驚,只見容與的週身漸漸起了點點螢光,如同螢火蟲繞在他週身飛舞一般,襯得他笑容模糊。
  
  「本來還想在多陪陪你的,多看看你的。奈何這幾日凝神聚魂已耗光了我魂魄之力。」容與輕笑,「不過,能得這幾日相伴,已值了。」
  
  魂飛魄散,不入輪迴,沒有轉世。
  
  阿林仿似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的想去拉他,可是手還沒碰到他,容與便如天邊的煙花,散做流光,空餘一地哀涼。寒涼的空氣中仿似還迴盪著他最後一句話的聲音:「阿林,我很自私,不想讓你忘了我……」
  
  他可是穿過了生死才能換得與她相見的機會,只為了讓她記住他最後的模樣。
  
  阿林空茫的望著虛空,只餘滿目怔然。
  


      第六章

      華山之巔,風在耳邊簌簌刮過。阿林忍不住想起了那個男子最後的微笑,明明與他只見了那麼幾天,但卻偏偏覺得他好似已成了她骨髓裡最深刻的記憶,再也泯滅不了。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阿林聽見了,她回過頭,看見師父攬著他最喜歡的那個人疲憊而滿足的走了出來,而他手裡拿著的正是那把戮刃刀。師父終是成功破了華山陣法,將那人救了出來,若是曾經的她此時應該笑了出來吧,但現在她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仇人,恩師,她沒法再給他的一個定義。
  
  阿林垂下眼眸,拔出手中長劍,三尺寒劍殺氣凜然,沒打一聲招呼,她身如閃電,宛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劍尖直取她一直敬仰著的師父的咽喉。
  
  女子的驚呼在耳邊劃過,「阿林!」師父大驚,忙側身躲開,但連續多日的破陣已讓他筋疲力盡,這一劍躲得狼狽,阿林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她自己也不解釋,毫不防守,就像拼了命只為殺他一般。
  
  幾招下來,師父疲態畢現:阿林生生將他逼到崖壁一方,手中長劍刺向他的右眼,眼瞅著便要一劍穿腦,女子的驚聲呼喚穿進耳朵:「阿林!她是你師父!你瘋了嗎!」
  
  劍尖一偏,擦破男子的耳朵「叮」的一聲沒入巖壁之中,至少三寸有餘。
  
  一番激烈的攻擊,阿林與她師父皆氣喘噓噓,阿林輕笑:「師父。」她埋頭默了許久,「你我有血海深仇,但我不會傻得用仇恨來拖累我的下半生,有人也不希望我這麼做。」
  
  男子微微一怔,沉了眼眸:「誰與你說的?」
  
  「已經不重要了。」阿林道,「師父,今日你不再是我師父,也不再是我仇人,我幫你借的刀,你還給我吧。」
  
  男子微微遲疑的一瞬,將戮刃刀遞給阿林,阿林接過刀,沒道再見,連眼神也未曾與他有交流,就像徹底拋棄了過去,獨自走下山去。
  
  山下小道上,白衣女子負手靜立。見阿林提了戮刃刀下了山來,她緩慢的從衣袖中掏出一支毛筆。
  
  阿林行至她跟前,腳步一頓,點頭微笑:「多謝白鬼姑娘了。」
  
  白鬼的筆尖在阿林額前停了一停:「如此,你當真不悔?與他的殘魂一道被我收走,這可是再不入輪迴之路。」
  
  「容與……也入不了輪迴吧。」阿林輕聲道,「他孤獨的陪了我那麼久,我該陪陪他,也想陪陪他,既然生不能,死總可以了罷。」
  
  白鬼搖了搖頭:「癡女。」她的筆尖在阿林眉心一點,又在戮刃刀上輕輕一碰,「你們的鬼,我收走了。」
  
  生不能相伴,死亦要相隨。
  
  白鬼摸了摸筆桿:「還有最後一隻鬼。」
  
  馬上就快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20 PM

38鬼妖(上)

       第一章

      城郊驛站,琴杳斜斜倚在驛站二樓窗邊,耳邊除了知了不休不停的叫聲,還混雜著神官的絮叨:「國師,祭天禮就快到了,您若還不回宮,怕是得耽誤了祭日……」
  
  琴杳扭頭看著驛站樓下來來往往的人,心不在焉的應了聲:「知道了。」她眼神一轉,不經意間,在陽光穿透眉睫的午後,她看見了一個男子,容貌俊俏,身型高大。只是他站在一隊囚犯之中,身著囚服,沒穿鞋的腳上銬著沉重的腳鏈。
  
  耀武揚威的官兵揮著鞭子在一旁喝罵:「一群蠢東西,走開點走開點,到那路邊歇著去,不要礙著爺幾個喝茶!」
  
  「這是在幹什麼?」琴杳指了指樓下的人問神官。神官往外瞅了一眼答道,「那好似是楚王府的人。」楚王三月前謀反,被鎮壓下來,皇帝下令抄家,府中奴僕盡數流放。
  
  琴杳點了點頭,沉默了下來。
  
  下面的犯人慢慢往驛站對面的路邊走去,官兵莫名的發了大火,一邊拿鞭子亂抽人,一邊喝罵道:「讓你們快點!一群賤種!」一位上了年紀的犯人摔在地上,哎呦著起不來,官兵更是大怒,走了過去,對著那老人便是一頓踢:「老傢伙裝什麼死!起來!」
  
  琴杳挑了挑眉,正在這時,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忽然走到老人身邊,側過身子,沉默的替老人挨了幾腳,然後將老人扶了起來,官兵嘴裡喝罵不停,拿著鞭子開始往男子身上抽:「誰讓你來扶!」
  
  男子至始至終不發一言,官兵似打得怒氣更重,生生將男子拉過來,一鞭子對著他的臉便揮了過去,一直沒有反抗的男子忽然空手拽住了揮來的皮鞭,冷冷盯著他,眸中的肅殺之氣駭得那官兵一陣寒顫。
  
  然而害怕之後是變本加厲的憤怒:「你……你反了啊!」他將鞭子從男子手中抽出,狠狠一鞭抽在他的身上,接著抬腳猛的踹上男子的腹部,一腳兩腳,直至男子摔倒在地上,他仍不停的抽打著他:「你個賤種!竟敢反抗!你還敢反抗!」
  
  受男子幫助的老人哭喊著:「大人別打了,大人別打了!」
  
  琴杳看著樓下的鬧劇,抿了口茶,淡淡吐出句話來:「你怎麼看?」
  
  神官一呆:「不過是幾個囚犯而已。」
  
  琴杳放下茶杯,扶著窗框,語氣仍舊淡淡的:「可我看上這個男人了。」話音未落,她頂著神官還在怔然中的眼神,逕直翻身躍出窗戶,衣袂翻飛之間輕輕落在打人的官兵身邊。
  
  下方的人都被這突然落下的寬衣大袍的女子嚇了一跳,還未緩過神來,便見那女子手間捻了花式,對著官兵的臉輕輕一撫,那五大三粗的漢子便向小孩手中的皮球一般被打出去老遠,直將驛站的馬廄撞出了一個大洞,睡在一堆乾草和馬糞中,暈死了過去。
  
  琴杳笑道:「打人不好。」
  
  神官在樓上抽了嘴角,驛站之下的人也是愕然。琴杳轉過身,看了看坐在地上也呆愣的望著她的男子,她蹲了下去,也不管一地塵土是否會髒了她這一身繁雜的衣物。
  
  「跟我回去吧。」她對男子伸出了手,「做我的男寵。」輕巧得就像是在說你今天吃了嗎。
  


      第二章

      男子呆怔的看著琴杳臉上的微笑,還沒來得及答話,另外幾個驛站中的官兵衝了出來,拿著大刀直直的對著琴杳:「大膽刁民!竟敢劫囚!」
  
  被人打斷了對話,琴杳不滿的站起身來,眼神落在那幾人身上:「我劫了,你們待要如何?」
  
  幾民官兵面面相覷,看了看暈在馬廄裡面的同伴,一時竟沒人敢接下一句。
  
  二樓的神官見狀,急急忙忙的跑了下來,他一身大晉王朝的神官禮服,讓在場之人皆驚了驚,一下樓他便呵斥幾名官兵道:「大膽!得見國師尊容竟不俯首行禮!」
  
  國師,王朝的通神者。
  
  聽得神官這聲喝,幾名官兵腿腳一軟,立即匍匐在地,周圍的民眾也呼啦啦的跪了一圈。
  
  琴杳皺了眉頭,她不喜歡這樣的叩拜,讓她覺得自己像一塊碑,只用來讓人祭奠。她重新對坐在地上的男子伸出了手:「隨我離開這裡,可好?」
  
  男子仍是呆呆的望著她,如同看癡了一般。他沉默著,然後轉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腳上。赤裸的雙腳扣著堅硬而沉重的鐵鏈,腳踝處已被磨破了皮。
  
  他是囚犯,沒有選擇的資格。
  
  琴杳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他的腳鏈,男子一雙大腳往後縮了縮,仿似有些難堪與尷尬。琴杳為他這細微的動作心頭微微一癢,她手一轉,從衣袖中抖出一柄短劍,逕直往地上一甩,只聽「叮」的一聲,手腕粗的鐵鏈登時斷做兩截。
  
  迎著男子驚愕的目光,琴杳輕輕一笑:「跟我回去吧。」
  
  盛夏的陽光閃耀得刺眼,男子垂下頭,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琴杳欣喜而笑,彎腰,拉起了男子沾滿塵與血的右手。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跪在一旁的官兵抖了許久,終是拚死一般擠出句話來:「稟國師……這,這幾名是要犯,要流放邊疆的……」
  
  琴杳離開的腳步頓了一頓,只淡淡回頭望了那人一眼,道:「適才我掐指一算,這幾人不應流放。你把他們的腳鏈都打開。我順應天神指引來救了這幾人,你們對我,或是對天神可有什麼意見?」
  
  官兵們汗如雨下。
  
  琴杳不再理睬他們,帶著沉默寡言的男子徑直轉身走人。神官忙緊跟她的腳步而去。待走得遠了,神官才靠近琴杳身邊小聲道:「國師,假借神明之意實在不妥啊!若是陛下知道了……」
  
  「神明確實是這樣和我說的。」琴杳面不改色的打斷國師的話,「陛下會相信天神的話。」
  
  她這話誠然是在唬人,誰都心知肚明,但她身邊的男子卻靜靜的看了一眼琴杳握著他右手的手,他在這一瞬,有些相信了神明的存在。
  
  琴杳腳步猛的一頓,抬頭望向男子,一雙透澈的眼眸仿似能望盡他心裡:「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十五。」
  
  「啊,你會說話啊……不過,十五?」
  
  男子垂下了眼眸:「我……小人……」他似乎不知該如何自稱,頓了一會兒,他道,「楚王爺養的第十五個死士,所以叫十五。」
  
  琴杳怔了一瞬,死士在大晉王朝來說是個連奴才都不如的存在,自幼經過非人的訓練,用命去完成任務,像個物件,琴杳這一怔讓男子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縮了縮手,想往後退。
  
  琴杳沒放手,她踮起腳尖摸了摸男子的腦袋:「不要緊,回去我給你翻書取名。」
  
  柔軟的手掌在頭上一遍一遍的撫摸,一如盛夏在耳邊吹過的風,帶著灼心的熱。
  


      第三章

      十五的上半身幾乎都被繃帶包裹著,他倚床坐著,靜靜垂眸,聽見門扉輕開的聲音,他一抬眼看見琴杳端著熱粥走了進來。他下意識要起身跪下,可還沒掀開被子便被琴杳喚住:
  
  「你是我的男寵哦。」琴杳坐到他床邊,「是用來讓我寵的,不用行禮。」
  
  十五呆怔,他只會做一個死士,不會做男寵。
  
  琴杳用勺子舀了熱粥送到十五嘴邊,十五半晌沒有動靜,琴杳笑了笑:「張嘴。」他下意識的張了嘴,一勺熱粥餵進嘴裡,軟糯的粥滑入食道,霎時溫暖了四肢百骸。
  
  琴杳耐心的一勺一勺餵他喝粥,沒有多餘的話,十五也靜靜的嚥著熱粥,近乎大逆不道的將琴杳的臉看癡了去,大逆不道,他是這樣想自己的。
  
  窗外的陽光和流動的時間像一把刻刀,將此時琴杳的臉深深的刻入他的腦海,靜謐至極的溫暖。
  
  一碗粥見底,琴杳將碗放在一邊,從懷裡掏了一本書出來,她身子一轉,與十五一同倚床坐著:「我們來取名吧,你想要彪悍一點的還是儒雅一點的?」
  
  十五的人生裡沒有做過選擇,從來只有主人的命令和他的執行,咋聽琴杳這一問,他又愣了許久,直到連他自己都察覺到自己今日的表現實在過於笨拙,這樣笨拙的他,遲早有一天會被嫌棄的吧……
  
  他帶著些許小心翼翼的轉頭看了琴杳一眼,見她仍舊笑瞇瞇的將他看著,十五手心一緊,有些緊張的回答:「全……全憑國師吩咐。」
  
  「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只要國師喜歡便好……」
  
  琴杳突然沉默下來,直勾勾的將十五盯著。
  
  十五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他能察覺到琴杳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的目光,但他不敢看她,只得垂頭看著自己那雙粗糙的手,眼中有些頹然,他這副脾性約莫是不討人喜歡的吧,她……或許已感到不耐煩了吧……
  
  可是到底該怎麼做呢,如何能討得她歡心,如何讓她笑得開懷,從來沒人告訴過他服從命令以外的生活方式。
  
  「你不用緊張。」一隻手忽然摸上了他的腦袋,「已經不會有人打你了。」
  
  她……又觸碰他了。如此卑微而低賤的他……十五垂下眼眸,心頭情緒宛如浪湧。
  
  「國師。」屋外傳來敲門聲,「陛下有旨,請您入宮。」
  
  頭上的手放下,琴杳下了床榻,理了理衣袍,她神情有些冷淡的應了一聲:「知道了。」十五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始知琴杳是不喜歡入宮的。出門之前,琴杳忽然轉身對十五道:「初霽,你覺得這名字怎麼樣?雨後初霽,陰霾已去,一切都宛如新生。雖然,這名字有點像女子……」
  
  十五呆呆望了琴杳一會兒,忽然在床上跪了起來,俯身拜道:「謝國師賜名……」
  
  「不用行禮,先說說你喜不喜歡?」
  
  何止喜歡。十五垂眸:「十分喜歡,謝國……」
  
  「我喜歡你喚我的名字。」琴杳留下這話,推門出去,「待會兒回來,我想聽你喚我名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23 PM

39鬼妖(中)

     第四章

     琴杳直至深夜才從皇宮中歸來。
  
  她推門進屋,見屋中點著燈,神智有些游離,直到聽見裡屋床榻之上有人的呼吸聲,她才恍然記起,她撿了個男子回來。
  
  走進裡屋,坐在床榻上的男子掀了被子要下來行禮,但仿似陡然想起了她之前的吩咐,初霽頓住身形,一時有些無措的在床邊站著。
  
  琴杳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道:「我又不吃了你。」
  
  初霽垂頭想,其實她若是要吃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你會彈琴麼?」琴杳突然問。
  
  「會。」楚王的死士不能是目不識丁的莽夫,音律樂器也是要有所涉獵,學會的東西越多越能幫主子做更多的事,活下去的可能也更大。
  
  琴杳本只是問著玩,沒想到他竟真會彈琴,一時也起了興趣,她從書案之下搬出一把桐木琴,擺在桌上:「你彈一曲給我聽聽可好?」
  
  初霽果然坐了下去,琴杳搬來凳子坐在書案對面,抱著腦袋目光靜靜落在初霽身上。第一聲弦動,初霽微微一頓,有些訝異的望著手下的七絃琴,這琴看起來如此樸素,但聲色卻幾乎讓人驚艷。
  
  琴杳問:「怎麼了?為什麼不彈了?」
  
  初霽回過神來:「國師恕罪。」
  
  「叫我琴杳。」
  
  初霽默了默,仿似做了極大的心裡準備:「琴……杳。」有的事一旦開了頭,最難的難關便跨過了,他情不自禁的又呢喃了一聲:「琴杳。」仿似在失神的回味。
  
  琴杳淺淺一笑:「你把我的名字叫得很好聽。」她眼中印著跳動的燭光像一隻精靈,讓他不由自主的看呆了去。
  
  這樣的女子……
  
  初霽垂下頭,挑動琴弦。
  
  這樣的女子,美好得讓他不敢去肖想,一點點雜念,對她來說也是玷污。
  
  琴杳趴在書案上,靜靜的打量男子的面容。弦聲曲調在耳邊流淌,在樂曲的背後,從琴弦中傳出來的感情波動宛如春風拂動她的心湖,透過弦聲,她能清清楚楚的看見這個男子的內心,帶著世人少有的堅強與倔強,讓她也不由失了神。
  
  「初霽。」一曲彈罷,琴杳忽然開口,「你真漂亮。」
  
  這對男子來說,應該算不得讚美,但初霽愣是在這一聲算不得讚美的稱讚中紅了臉頰:「謝國……」他嚥下後面的話,隔了半晌才道,「琴杳更漂亮。」
  
  他如此笨,連讚美人也不會,初霽嫌棄極了自己。不想卻聽的「噗嗤」一聲,是琴杳在他對面笑了起來:「那你喜歡我嗎?」面對這出乎意料的問話,初霽徹底呆住,臉漲得通紅,許久也沒憋出一句話來。琴杳站起身來,隔著書案,探手過來摸了摸他的頭,「我很喜歡你。」
  
  初霽便仰頭望她,癡癡的迷失了自己。
  
  這一夜琴杳與初霽睡在同一張床上,只是蓋著被子靜靜的睡覺,琴杳說男寵便應該這樣,她說他抱起來很暖和。
  
  初霽便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或許,這世上真的有神明也說不定,或許琴杳真的是神明也說不定,不然……為什麼連他這樣的人也能被拯救呢……



      第五章

      祭天禮將近,國師府日益忙碌起來,琴杳也總是入宮,看不見身影。但每天不管多晚琴杳總會回來與他睡在同一個被窩裡。
  
  「初霽,你讓我很有安全感。」
  
  其實,明明是她給予了他安全感,讓他頭一次知道,人,其實是可以這樣有尊嚴的活下去。
  
  離祭天禮還有十日,禮部送來十名童男童女,這是祭祀那天要獻給神明的祭品,他們在國師府接受洗禮,十日淨身之後方可送上天壇。初霽靜靜看著國師府中的神官日日給這十個小孩身上灑上「聖水」,他知道,這所謂的聖水不過就是在其中加了迷香,讓小孩整日神智恍惚,無法哭鬧。
  
  祭天禮越近,琴杳每夜便越是睡不著覺。
  
  這夜琴杳更是一宿未閉眼,她靜靜抱著初霽的手臂,在凌晨時分突然啞著嗓音問道:「你怕我嗎?」
  
  初霽立即答道:「不怕。」
  
  琴杳抱著他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一些:「嗯,只有你不怕我。」夜重新寂靜下來,在他都以為琴杳睡著之時又聽她道:「可是,有時我都害怕我自己。」
  
  初霽愣了愣,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子在心底也有所惶恐,對她自己也有那麼多的不滿。他不懂如何安慰人,也說不來漂亮話,呆了半晌,只有學著她的模樣,側過身子,摸了摸她的腦袋。
  
  「琴杳……很好。」
  
  睡在他身邊的女子僵硬了一瞬,然後蹭起身來,在黑暗中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親了親他的額頭:「你對我很好。真的好。」
  
  她唇上的溫度有些涼,卻在他臉上點了火一般灼燒起來。胸中的心仿似要跳出來一般膨脹著。直到琴杳又躺了回去,他心中情緒也久久無法平息。
  
  糟糕……
  
  他想,心頭那個骯髒的念頭,竟不知在什麼時候開始破土而出,瘋狂的佔據了他的內心,再也割捨不掉了。
  
  離祭天禮還有七日,城東有一個燈會,琴杳這日早早便回了國師府,她難得來了興致,瞞著府中神官,帶著初霽悄悄溜了出去。
  
  「琴杳,沒有護衛怕是不妥。」他擔憂她出事。
  
  琴杳笑了笑:「你不就是我的護衛麼?」見她這樣開心,初霽說不出拒絕的話,他覺得琴杳活得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開心,而她的人生,明明應該更加燦爛。
  
  燈會之上各式花燈亮得耀眼,琴杳與他手牽手,像一對普通的情侶一般在人群中走過,猜燈謎,放花燈,初霽覺得他此生從沒有哪一刻有現在這般安穩舒坦。只是看著走在自己前面半步的身影,便能幸福得揚起嘴角。
  
  「彭!」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綻開,琴杳揚起頭,望著煙花感歎:
  
  「真美。」
  
  初霽便看著她的側臉,點頭贊同:「嗯,真美。」
  
  琴杳扭頭看他,四目相接,像是黏住了一般,誰也沒有主動挪開眼,直看得初霽紅了耳根,琴杳一聲輕笑,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微涼的唇便印上了他灼熱的唇瓣。
  
  初霽傻傻的呆住,任由琴杳的舌頭在他唇邊不徐不疾的畫著圈,濕|軟的觸感令他情不自禁的張開嘴……想更深入的品嚐她的味道……
  
  而此時琴杳卻出人意料的退了開去,初霽手一緊,忍住將她摁回來的衝動,只聽琴杳道:「初霽,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都要溫柔,善良。」
  
  頭一次有人用「溫柔善良」四字來形容他,死士只聽從主子的命令做事,不允許溫柔,也無法善良,他只是一個任人擺佈的物什。
  
  琴杳在他臉頰邊蹭了蹭,微微退開一步,初霽還沒來得及反應,忽見她身後寒光一閃,竟是一把大刀衝她劈頭砍來:
  
  「禍國妖女納命來!」
  
  初霽瞳孔緊縮,直覺伸手去拽她,可琴杳身型一轉,讓他的手驀地落空。他一抬頭,卻見琴杳只手捏住那柄大刀,虎口卡住刀刃,那鋒利的大刀竟未能傷到她皮毛分毫。
  


      第六章

      初霽怔住,恍見琴杳眸中血色紅光一閃而過,她手一緊,那柄厚背大刀竟如紙一般被她生生揉碎,拍開刀刃,她腳步一動,逕直上前擒住來襲者的喉嚨,高大粗壯的男子立即面色青紫,腿腳一軟,跪在地上,琴杳冷聲問:「誰派你來的。」
  
  言語中的殺氣是初霽從未聽過的凌厲。
  
  「妖女……人人得而必誅……」言罷,那人腦袋一偏,嘴角流出一抹黑血淌過琴杳雪白的手背,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那人,竟是吞毒自盡了。
  
  見死了人,周圍的人登時慌亂的四散而走。
  
  琴杳鬆了手,手背上粘膩溫熱的血液順著她細白的指尖滴落到地上。琴杳怔怔的將地上的屍體望了一會兒,身子忽然開始顫抖起來,她想從衣袖中摸出繡帕,可是掏了許久也摸不出來。
  
  初霽恍然回神,跨步上前,用自己的衣袖替琴杳將手上的血擦了乾淨。直到他衣袖盡污,琴杳身子顫抖得越發厲害,她拽住了初霽的衣裳,面色有些蒼白。心頭陡然一痛,初霽一咬牙,將手放在了琴杳的背後,將她抱在懷裡,拍了拍:「別怕,琴杳,別怕。」
  
  官府的人沒一會兒便過了來,看見是琴杳,誰也沒敢多說半句言語,默默的將屍首抬走,又將她送回了國師府。
  
  琴杳用了兩個時辰沐浴,然而手上的血腥像是怎麼也沒辦法洗乾淨一般,那粘膩的觸感一直纏繞心頭,像蛛絲,將她越纏越緊。回到房間,初霽立即站起身來,他盯著她,眼中藏著不敢言說的擔憂。
  
  琴杳笑了笑:「初霽給我彈首曲子吧。」
  
  琴聲悠揚,弦聲之中暗藏著他卑微得不敢言說的情緒,琴杳聽在耳朵裡,臉上在笑,手卻緊握成拳,近乎蒼白透明,一曲彈罷,初霽的柔柔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想卻忽聽琴杳輕聲道:「初霽,你離開國師府吧。」
  
  指尖一動,琴弦震顫,發出讓人心尖一緊的刺痛聲。他沉默許久,啞聲問:「我……哪裡做得不夠好麼?」
  
  琴杳臉上仍舊掛著笑,但是嗓音已冷:「你護不了我,國師府不需要無用之人。」初霽垂下眼眸,面對這樣的指責,無法反駁,「你走吧,今晚便走。」言罷,她獨自走回床上,裹著被子躺下。
  
  聽著初霽的腳步聲離開,聽見門扉拉開的嘶聲低響,琴杳藏在被窩中的手幾乎將自己的掌心挖出血來。
  
  一夜未眠,翌日清晨,琴杳形容狼狽的推開門,卻見門外跪著一個高大的男子,一晚涼風夜露將他頭髮與衣裳潤濕,見琴杳開門,他神色一驚,眼眸深處暗藏的不安與惶然一閃而過,他深深叩首,匍匐於地,他把自己擺在與塵埃一同卑微的地方,啞聲道:「初霽無用,但求國師……」他聲音一頓,仿似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死士的教育告訴他,對主子不能有所請求,他所做的只能是服從,無論任何命令。但這一次,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就此離去。哪怕是絕望,也想待在她身邊,哪怕每天只能遙不可及的看她一眼,便夠了。
  
  琴杳呆呆的盯了初霽許久,然後扭過頭,毫無感情的從他身邊走過:「滾出國師府,別讓我再多說一次。」
  
  「琴杳……」初霽失聲,「我什麼都能做……別不要我。」他聲音漸低,因為知道他沒什麼籌碼能讓他這麼說。
  
  琴杳果然頭也不回的離去。初霽眼中光芒一黯,呆呆的跪在原地,除了這樣,他再想不出別的辦法,能去求她,別丟開他,別拋棄他。如此卑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30 PM

40鬼妖(下)

      第七章

      琴杳在宮中的時候聽見神官來報,說初霽還跪在她門前。琴杳默了一會兒,忽然對重重紗簾之內的皇帝道:「陛下,琴杳有一事所求。」
  
  紗簾之中的中年男子咳了兩聲,嘶啞道:「國師所求,朕一概應允。」
  
  「琴杳想求男寵一名,能奏琴曲,容貌精緻,為人聰敏。」
  
  「咳咳!哈哈,好,這樣的人,國師要多少,我大晉朝有多少!」皇帝揮了揮手,讓大太監下去找人,琴杳垂眸在袖中瓷瓶中倒出一枚丹藥,放於金碗之中,讓神官奉給皇帝,她冷聲道:「如此,多謝陛下。」
  
  「寡人之命乃國師所救,如此小事,國師何必言謝。」
  
  琴杳回到國師府時,知道初霽還跪在她的房門前。她招手,喚來從皇帝那裡討來的男寵,她半個身子都倚在男寵懷裡,輕聲道:「你扶我進去。」
  
  這人著實比初霽聰明許多,他知道怎麼討人歡心,手一攬,輕輕摟住琴杳的腰,形容親暱的進了國師府,一路行至內院,在院門外琴杳便看見初霽耷拉著腦袋跪在地上的身影。她手心一緊,抓疼了男寵的手
  
  「國師,輕點可好?」男寵嘴唇中吹出溫熱的風,琴杳只淡淡道:「你乖乖隨我進屋便好。」
  
  目不斜視的與男寵相擁著跨入房門,跪在那處的初霽便如同空氣一般,沒引來琴杳任何的注目。倒是那男寵頗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暗含的嘲諷令初霽不由握緊了拳頭,隨即又無奈的鬆開。
  
  他……有什麼資格去嫉妒呢。
  
  房內安靜了一會兒,隨即傳來幽幽琴聲,那人彈得比他要好太多。
  
  夜色漸深,屋內琴聲一靜,燭火熄滅,初霽幾乎能想得出來他們相擁而眠的場景。他如今是半點用處也沒有了吧,這個男子,比他好太多,他實在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他想,對於琴杳來說,或許任何人都可以替代他,但與他而言,卻沒人能替代琴杳。
  
  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已經被丟下了。
  
  初霽眸中神色全然消褪,他閉上眼,額頭輕觸地面,對著門拜了拜,然後站起身來,踉蹌而去。
  
  琴杳斬斷他腳上枷鎖給了他自由,但是又生生的將他的自由剝奪了。想來也是,神明怎麼會拯救他這樣的人呢……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琴杳坐在書案對面,沉默不言。男寵笑道:「國師突然吹熄了燈火,可是因為小人彈得不夠好聽?」在黑暗之中,琴杳精準的找到對方仍舊放在琴案上的手,然後將他推了下去。
  
  「沒錯,不好聽,弦聲中全是虛假的討好與沉重的貪念,你彈的樂曲,遠不及他萬一,不堪入耳。」這一番話說得男子臉色青白,琴杳冷冷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
  


      第八章

      祭天禮當天,琴杳穿著繁複寬大的白色禮袍登上天壇長長的階梯。
  
  真是諷刺,明明骯髒至極的祭祀卻要用這樣潔白的顏色。十名童男童女已被藥暈,擺在天壇地上,他們同樣身著雪白的衣衫,等待著上天的召喚。琴杳淨了手,從神官的手中接過匕首。她要用這把匕首刺入孩子們的胸膛,將他們的心生生掏出,祭祀給上天。
  
  刀刃直指蒼穹,神官們奏起祭祀之樂,琴杳面無表情,揮手刺下……
  
  電光火石之間,一隻長箭不知從何處射來,一箭直直|插|入她的手腕,匕首落地,琴杳手腕上的血如泉湧,她眉頭皺了皺,逕直將透骨長箭拔了出來,怔怔的望著站在天壇右側的太子,他竟能……傷了她!
  
  有兵器竟能傷了這具不死不滅的身體……
  
  琴杳不知心頭是喜是憂,心緒翻覆之間,她強自定下神來。
  
  皇帝久病床榻,著太子來監督祭天禮,他定是沒想到,他的兒子也存了謀反之心。刺殺國師的人竟然是太子,天壇之上的神官們盡數呆住,天壇下的禁衛軍們立時拔劍出鞘,通通圍上天壇將在場神官盡數扣押住。太子拔劍出鞘,劍尖直指琴杳:「禍國殃民的妖女,迷惑我父王,危害我社稷!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這禍害!」
  
  琴杳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十個孩子,滴血的手腕轉了方向,不讓自己的血髒了他們那一身潔白。
  
  「好啊。」琴杳想,左右她也厭煩這樣的生活和這樣的自己了,她徑直向太子走去,如此坦然的模樣倒是駭得在場之人不敢動作。琴杳站定在天壇中間,張開雙臂,聲色清冷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解脫,「請太子賜琴杳一死。」
  
  初秋微涼的風拂過天壇,帶起琴杳的寬大的衣袍,像一片風箏,只待人斬斷牽縛住她的那根線,她便能隨風而去。
  
  太子冷冷一笑:「好,我便承你此願。」
  
  他拾地上弓箭,再次引弓直指琴杳。琴杳閉上眼,生死之間,解脫之前,她恍然想起了盛夏那天看見的那雙清澈的眼,初霽,初霽,但願他此後的人生當真能如雨後初霽,再無陰霾。
  
  箭嘯聲破空而來,忽然之間,琴杳只覺身子一偏,她被一個熟悉的氣息擁在懷裡,那人帶著他在地上滾了幾圈,一隻利箭堪堪擦過琴杳的耳廓,死死釘在地上。
  
  琴杳睜開眼,不敢置信的望著初霽。他停在她身子的上方,腦袋恰好擋住了頭頂的日光,為她擋出一偏安全的陰影:「你……是怎麼來的!」
  
  初霽默了一會兒,小聲答道:「我只想來看你做完祭天禮便走,我說是你的……男寵,他們便讓我站在天壇之下觀禮。」
  
  琴杳愕然。感覺到初霽的手掌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琴杳別怕,我保護你……然後我就離開。」



      第九章

      他怎麼這麼笨,明明,她已經拚命的讓他逃開了:「我不用你護。」琴杳強自壓抑著聲色,冷冷道,「琴杳便是琴妖,我是妖怪,害人性命,該死。」
  
  初霽的手仍舊放在她的頭頂:「琴杳不喜歡害人性命。」
  
  琴杳冷笑:「你又怎麼知道。我當初救你,不過是為了吃你的心。」
  
  「嗯。」
  
  「我每日與你躺在一起是為了吸你陽氣。」
  
  「嗯。」
  
  琴杳聲色有些壓抑不住的波動:「你聽懂了嗎,我是妖怪!你要命的話就給我滾得遠遠的!別再讓我看見你!」
  
  初霽默了一會兒,又摸了摸琴杳的腦袋:「我不怕妖怪,也不怕你害我,我就怕你趕我走,但你已經趕我走了……我便無所畏懼了。」他說著,忽然喉頭一動,溫熱的血液從他嘴邊滑落,滴滴點點落在琴杳蒼白的臉上。
  
  初霽用手笨拙的替她抹去臉上的血,但卻抹花了她一張臉,初霽無奈:「對不起。」琴杳呆怔了半晌,顫抖著指尖撫上了初霽的寬厚的背,那處濡濕一片,有一隻冰涼的箭直直插在他的後背中。
  
  原來,方才太子射的竟是雙箭,一隻落在琴杳耳邊,一隻落在初霽背上。琴杳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抖,她慌張的想坐起身來,想看看初霽的傷勢,但卻被他緊緊護在身下。此時蠻橫的妖力皆不知跑去了哪裡,琴杳徹底慌了神:「初霽,初霽,你起來,你讓我看看你。」
  
  「你要好好的。」
  
  「我好好的,你讓我先看看你!」
  
  「琴杳,我總是……沒用。」初霽身上的力氣在漸漸流走,他撐不住身子,唯有輕輕倒在了琴杳懷中,「但我知道,琴杳一定能活下去。你那麼漂亮又溫柔,你應該……你值得過上更好的生活,見更明媚的陽光,更燦爛的花朵,像自由的風……活得精彩。」
  
  那是他此生所嚮往的,但是在遇見琴杳之後,他嚮往的只有她。
  
  「趁現在!誅殺妖女!」太子一聲令下,禁衛軍將琴杳圍成一圈,鋒利的槍直指琴杳。
  
  感覺懷中人的氣息越來越弱,琴杳雙手緊緊將他抱住。她這一生,為了活著而活著,滿手血腥,骯髒得令她自己都嫌棄,但卻有個男子說她溫柔,把她當神一樣供奉,心甘情願的為她身死,只是為了他們初遇時,那興起的一出胡鬧,她從來沒有救過初霽,是他救了她。
  
  「你總是這樣對我好。」逼人的殺氣從四面八方而來,琴杳只抱著初霽靜靜道,「你一直對我這麼好,我又怎捨得讓你失望,怎捨得再傷你一次。」
  
  天壇之上,大風忽起,整個京城的人皆聽到一陣琴弦的錚錚之聲,待天壇上的人都回過神來時,中間相擁的那一妖一人已不見了蹤影。



      第十章 尾聲

     「倉木妖琴,食人心,腹餓而化魔。不死不滅,刀槍不入。」白衣女子低聲輕念,她從衣袖中掏出一支筆,「你的鬼,我收走了。」
  
  筆尖在琴杳眉心輕輕一點,一點金光粘在白鬼筆尖,被她收入袖中。
  
  琴杳臉色有些蒼白:「白鬼姑娘,多謝。」
  
  白鬼默了一會兒:「其實,若待到化魔之後,我也是可以收走你內丹的。」
  
  「也不差這幾天。」琴杳笑道,「初霽離開後這一年,我看過了足夠明媚的陽光,賞夠了足夠燦爛的花朵,這一生,從未如此自由過。我已經很滿足了。」她摸了摸肚子,「若再多待幾天,我神智全無,化了魔,又傷人性命總歸是不好的。我想幹乾淨淨的下去見初霽。」
  
  白鬼將筆收回袖中,聲音在風中飄散:「奈何橋邊,三生石旁,他定捨不得丟下你先走。」
  
  琴杳淺淺一笑,回頭看了看陌上夏花中的墳頭,她知道,初霽從來不會扔下她先走,她以後,也不會丟下他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3-12 12:34 PM

41白鬼

      楔子

      一片火海,烈焰之中男子溫柔的聲音仿似還在耳邊迴響:
  
  「好好活下去。」
  
  她驚醒,夜空之中繁星閃爍,哪有什麼灼人的烈焰,只是心頭那窒息的感覺猶在,讓她不由蹙了眉頭。還是這個夢,可是她已經開始漸漸記不清那人的模樣了,歲月無聲,卻能敵過刀光劍影,殺人無形。
  
  白鬼坐起身來靜靜仰望空中銀河,百年,千年,到底獨自走過了多少歲月她自己也記不得了,幸好,在她將所有都遺忘之前,這一百隻鬼,一百個執念終於收完了。
  
  白鬼走入瘴氣瀰漫的山林間,枯木荒草遮住了上山的小徑,許久未曾來過,她尋了好一會兒方向才找到上山的路。
  
  羅浮山不高,沒一會兒便登上山頂。
  
  她仰頭一望,陰霾的天空下是已經枯死的巨大榕樹,樹根錯雜,靜靜的盤踞在那方,樹幹筆挺,枯枝向四周延展開,擺出蒼涼的姿態。能想像得出,在榕樹還活著的時候,這裡當是一片陰涼。
  
  白鬼走上一根巨大的根系,行至粗壯的樹幹旁邊,她摸著樹幹,垂了眼眸,神色難辨。
  
  多年夙願,今日終於可以了結,她不知自己是該做什麼表情。
  
  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她從袖中掏出那只收了一百隻鬼的毛筆,用它輕輕在樹幹上寫了一個「活」字。霎時,這不見痕跡的一字驀地散出一縷柔和的光,百鬼筆從中間裂出一道痕跡,一聲脆響之後,白鬼手中的筆化為齏粉,隨著山風一吹,飄飄揚揚,不見了蹤影,而「活」字慢慢隱入樹幹之中,仿似為這死掉的榕樹注入了春天的生機一般,枯枝之上慢慢生出嫩芽,生機滲入大地。像是被一場雨水洗刷過一般,山中濃厚的瘴氣褪去,青草與花朵破土而出,一整座羅浮山宛如新生。
  
  仰頭望著枝繁葉茂的榕樹,白鬼腦海那就久遠的被時間封鎖的記憶像是從破了重重枷鎖一般,清晰的呈現在腦海裡,許多年前,她與容兮便在這裡相遇。
  
  彼時,她一身是血,滿臉肅殺,他白衣翩翩,笑容輕淺。
  
  「來,我護著你。」



      1正文

      給她百鬼筆的大佛告訴她,百鬼筆唯一不能實現的願望,便是不能讓死去的人活過來。生死乃是天地大道,無人可逆。索性她要復活的不是人,而是神明,山神。
  
  白鬼在大榕樹邊搭了間小屋,住了進去。日日守著榕樹,等著它化靈。
  
  不再四處奔波,忙於收集執念之後,白鬼的生活突然清閒下來,她開始常常回憶從前,她與容兮的相遇,相識,到最後的生死相別。
  
  當初容兮為了救她葬身火海之後,白鬼覺得這一生都再無意義,可經歷過這一百隻鬼,一百種執念,她再回頭看看,那樣的痛與愛皆已成了昨日雲煙。
  
  她守著羅浮山,卻也不再執著於見到容兮,只是她此一生,再無他求。
  
  百鬼筆消失之後,她的生命也開始跟著慢慢流逝,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這樣的時間於曾經的她而言不過是彈指之間,但現在,時光卻在她身上刻下不可抹去的痕跡。看著自己一天天老去,榕樹也不曾有再孕育出一個山神的跡象。
  
  白鬼知道,要才恢復靈氣的羅浮山再孕育出一個山神,或許要再等百年,千年,萬年,甚至永遠也等不到。她沒有永恆的生命,只有靜靜的等待,但等待,至少是一種希望。
  
  而且等待,於她而言已不再只是想見容兮這樣簡單的意義了。
  
  每一天的晨曦日落,每一年的春花秋月,在她的眼中都是不一樣的美麗。至此她才明白當初容兮消失之時對她說的「好好活下去」到底暗藏著怎樣的意味。原來,那個溫文儒雅的男子將她看得如此透徹明白。
  
  年復一年,關於羅浮山上老婦人的故事已被山下的人傳得亂七八糟。白鬼仍舊只是每日坐在院中搖椅上,賞天地之景,可生命,總是有盡頭的。
  
  陽光明媚的午後,白鬼在院中搖椅上慢慢閉了眼,恍惚之間,她仿似看見有一個小孩從榕樹上跳了下來,他跑到她身邊,左右打量了許久,脆生生的問:「你是誰?為什麼一直守著我?」
  
  白鬼輕輕笑道:「若是是煩了我這老太婆,那以後,我不守著你了,可好?」
  
  男孩想了一會兒,搖頭:「你守著我吧,沒關係。」
  
  「歇一會兒吧。」白鬼聲音慢慢低了下去,「這麼多年了,且讓我歇一歇,再換個模樣來看你。」
  
  世界黑了下去。
  
  不過幸好,天地仁慈,了了她最後的願望。



      2後記

      百年後。
  
  白牙一身是血,跑入羅浮山中,一路向山上艱難的走著,終於到了山頂,她看見老榕樹下有一間破舊的木屋。她心中驀地一動,竟有一種莫名其妙熟悉的感覺。
  
  她身後追殺的人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白牙有些好奇的走進木籬笆圍起來的院子裡,每行一步,熟悉的感覺更甚,走到木屋前,還沒推開門,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你回來了。」
  
  白牙一驚,轉過身去,看見一襲白衣的男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後。
  
  山風一吹,榕樹的葉子相擊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有精靈躲在上面笑。
  
  白牙戒備的看著他,卻見他溫柔笑道:「沒事,我護著你。」
  
  春日暖陽明媚了眼眸,白牙恍然失神,不知為何竟脫口而出一句:「好,我回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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