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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九鷺非香 -【三生,忘川無殤】《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4:48 PM     標題: 九鷺非香 -【三生,忘川無殤】《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9 01:05 AM 編輯

【書名】:三生,忘川無殤

【作者】:九鷺非香

【內容簡介】:      

  三生,是忘川河邊三生石化的靈。

  她本以為她會守著忘川至此生終了。

  卻不料一場情劫打破了她對未來所有的預料。

  第一面見到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彷彿是人界的陽光明媚了黃泉路上的彼岸花。

  他許她三生。

  她便在人界尋了三生。

  而最後……

  她的情劫,到底是劫住了她這三生,還是亂了陌溪的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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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5:01 PM

第一章、我要去人間勾搭他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路過忘川的人喚我為三生石。從那之後,有的人唾棄我,有的人攜手在我身上刻下他們前世的緣,有的人在我面前失聲嚎哭。

  而我只是忘川邊上的一顆石,無悲喜,無苦樂。

  我漠然守了忘川千年,終是化成了靈。

  萬物生靈,自然都是要歷劫的。而我卻安安穩穩的過了百來年,直到……

  情劫。

  路過忘川的白鬍子老道替我看了相。搖頭晃腦的預測了我的劫數。

  我只當他是在放屁。

  我乃三生石化的靈,石頭的靈魂,石頭的心。忘川河邊常年不散的陰氣更是熏得我心冷腸硬。

  無情無殤,不會動情,又哪來的情劫。

  那時我是這樣想的。

  可是,萬事總有一個意外。

  在冥界某個陰森的下午,我如往常一樣,自千年不曾變過的忘川河邊散步歸來,抬頭一看。就在那不經意之間,彷彿是人界的陽光破過了層層霧靄,明媚了黃泉路上遍佈的彼岸花。

  那個男子翩然而來。

  我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一個人類的女子路過我身邊是喃喃的一句話: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千把年來,我這顆石頭的心難得微妙的動了一動。

  他慢慢走近,當然不是來找我的,只因為我的身後是冥界必過的奈何橋。我覺得好不容易碰上這麼一個美妙的人兒,當和他有一個美妙的遇見。

  我上前,細聲喚道:「公子。」我想如同人間話本子裡的有教養的小姐那樣對他行個禮。但是人間的話本子只是輕輕說了句行禮,並沒有告訴我具體的動作和姿勢。

  我尋思了一下,便照著素日那些幽魂們向閻王哭訴時的模樣,雙膝「撲通」一跪,衝他硬生生的磕了三個響頭,「公子,敢問你叫什麼芳名?」

  周圍的小鬼們嘶嘶的抽了兩口冷氣,他呆呆的站在那裡,眼中的神色有些訝異,一時也沒答我的話。

  做人做事得有誠意,黑白無常經常把這話掛在嘴邊:「有誠意才好辦事。」所以他們每次都能將魂乖乖的勾回來。

  我見他不答我的話,想了一下,覺得興許是自己這頭磕得不太響,沒顯出誠意來,於是跪著向前行了三步,沒再吝惜著力氣,又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似乎將地都磕得震了三震。週遭的小鬼呼呼的抽氣。似乎嚇得不清。

  我抬起頭來,一臉鮮血淋漓的將他望著:「公子芳名?」

  或許是這一臉血的淒然將他駭住了,他還是沒說話。

  我心急的抹了把臉,整張手都濕潤了!我不知自己竟留了這麼多血,頓時也有些理解他為何做這副呆滯的表情了。

  我心驚,一陣手忙腳亂的擦,到頭來弄得自己全身都血糊糊的。

  我抬頭,頗為無奈的望他。

  他漂亮的眸中印著我的影子,隨即眼角彎出一道明亮的笑意。

  我雖不知他在欣喜些什麼,但見他欣喜我也表示友好的展現出自己白森森的牙。卻不想我這番做作更襯得這笑血淋淋的滲人。

  旁邊的小鬼甲顯得莫名的焦急,他湊近我身邊拉我,我卻不起。他氣急,小聲道:「我的三生姑奶奶!你做這副厲鬼的形容是要嚇跑誰!你知道他是誰麼?」

  我在冥界的靈物裡面法力算不得高深的,但是因為輩分到那裡了,小鬼們對我都是畢恭畢敬的,像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的時候還是少之又少,我皺了眉,奇怪道:「我當然不知道他是誰,我這不是正在問麼?」

  小鬼乙一副恨不得血濺當場的模樣:「姑奶奶!這是天上的……」他話還沒說完,一個溫潤的聲音打斷了他。

  「我名喚陌溪。」

  他伸手,我自然的將手放在他手上,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

  手腕是我的命門,現在他只需稍一用力,我便會死得非常難看。小鬼甲乙本就蒼白難看的臉色更蒼白了幾分,甲忙求道:「大人!大人!三生姑娘此生皆守與忘川河邊,冥府乃是粗鄙之地,姑娘不懂此間禮數,還望大人見諒。」

  「三生?這名字倒奇怪得有些味道。」

  我仍是將他望著,心中並不害怕,因為他眼中沒有殺氣。

  他將我細細打量了一陣,放開我的手腕轉而扶住我的手臂將我拉起:「冥界的石頭竟能化靈,確實是奇事一樁。你不知我是誰,卻為何要對我行這大禮?」

  我了悟。原來方才並非是我誠意不夠,而是我誠意太過多了。我老實道:「你長得漂亮,我想……」我不適時的詞窮了一番,情急之下便隨手抓了一個不知什麼時候遺落在腦海裡的詞,「我想勾搭你。」

  小鬼甲用無可救藥的眼神看著我。

  他笑了:「倒是真是個爽直的靈物。」

  私以為這是個很好的讚美,頓時心喜不已,忙問道:「那我可以勾搭你麼?」

  他默了默道:「此番我是為了歷劫而來,不會在冥府逗留。」

  言下之意便是不可以吧。我垂了眼眸,有些失望。

  「你一直都守在忘川河邊?」他突然問。

  我點頭。

  「可想去外面看看?」

  眼一亮,我狠狠點頭。

  他淺淺一笑,拍了拍我的頭頂:「此番我受了你這破頭流血的幾拜,也不能讓你白白的拜了。既然你想出這冥府走走,我就許你三生的自由好了。我歷劫的三生便是你自由的三生,我歷劫歸來之後,你還是乖乖的回到忘川河邊來守著,如此可好?」

  不是個虧本買賣,我點頭說好。

  他在我的手腕邊施了個金印:「做靈物還是機靈些好,以後將自己的命門護好一些。」他道,「不是每個強者都如我這般善良的。」

  他在小鬼甲乙一臉抽搐的護送中離開。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金印。

  「陌溪。」我高聲喚道。

  奈何橋前他端著孟婆湯轉頭看我。

  「我可以去人界勾搭你麼?」我問得很認真,惹得舀湯的孟婆一陣桀桀怪笑。

  他也勾了勾唇:「若是能找到,便勾搭吧。」說罷,一口飲盡了孟婆湯。

  他頭也不回的走進冥府的更深處,我一直目送他離開,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也沒捨得轉過視線。小鬼乙自奈何橋頭走回來,一雙青黑枯槁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三生姑娘!」

  「唔。」

  「三生姑娘莫不是對他動上情了吧?

  我這才轉頭看乙認真問道:「怎麼才算得上動情?」

  乙扭頭想了想:「便是你素日裡看的那些話本子中男男女女的形容便叫動情。」

  我尋思了一下,我素日看的那些話本子裡,公子遇見小姐,小姐行了個禮,兩人對話三兩翻然後便開始了一番不能自禁的嗯嗯啊啊的運動。我卻沒對陌溪生出想嗯嗯啊啊運動的想法,應當算不得動情吧。

  我堅定搖了搖頭:「沒有動情。」

  乙長嘆口氣,自言自語喃喃著:「也是,這石頭怎麼會動情呢,倒是我多想了。」隨即又盯著我道,「總之,沒動情就是再好不過!這世間啊,最折騰人的莫過於情之一字。倒不是說三生姑娘你一定不能去喜歡上誰。只是因為這陌溪神君當真是天地間女子最不能去喜歡的人。」

  「為何?他是我見過模樣身形氣質都最好的人。」我頓了頓,「還有說話的聲音是最好聽的。」

  「正因為他樣樣都如此完美,才萬萬不能對他動真情啊!陌溪神君身司九天戰神一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是他卻只心繫天下。胸中有蒼生的人,哪還裝得下兒女私情呢。」

  我覺得陌溪心中裝不裝得下兒女私情與我沒多大關係,倒是乙的前半句話讓我愣了愣:「戰神這種殺氣騰騰的職位怎麼會是他在做呢?他分明就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啊。」

  乙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善良?三生姑娘莫不是真信了?」見我點頭,乙搖了搖頭無力道,「當初魔族犯上,十萬魔兵攻上天界,陌溪神君率三萬天兵將其全部斬殺,以少勝多不說後又揮軍直下九幽魔都,殺得整個魔域血流成河,十年不聞魔音,但凡三歲以上的魔族全部殺絕。」

  這事我倒是有些印象,那段時間冥府變得極為擁擠,哭號聲幾乎要掀掉了閻王殿。奈何橋都快被踩塌了。但這些魔族的人雖說都是陌溪殺的,可是戰爭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陌溪身為戰神,以武力鎮壓反叛者本就是他的職責,他忠於自己的族類,在戰鬥中狠厲決絕也是當然的。

  我拍了拍乙的肩:「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我回石頭裡收拾收拾。」

  乙呆了呆:「姑娘要去哪裡?」

  我笑:「我要去人界勾搭他。」



第二章、你叫聲娘子我聽聽


  我在冥府將各項事宜都辦妥之後,閻王親自給我在脖子後面印了三個印,一個印便是在人間的一生。待三個印都消失之後,我又必須回到冥府,守著忘川。

  在各種靈物羨豔的目光中我終於穿著一身白棉布的長裙來到了人界。

  只在話本子裡出現過的人間比我想像中還要熱鬧,還要有趣,還要……危險。

  來到人間的第三日,我在尋找陌溪的路途中路過一個寺廟,晃眼間暼見廟裡供奉著地藏菩薩,我便虔誠的進去拜了拜,跪下頭還未磕完,一個年老而精幹的光頭和尚突然拿了把剃刀走了出來。他和藹的對我笑了笑:「阿彌陀佛,施主能迷途知返,皈依我佛,實乃善事一件。」

  我愣了愣,還沒回味過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的剃刀就直接往我的頭髮上招呼。

  我是石頭,三生石,全身上下最不容易長的就是頭髮,眼瞅著它長了這麼千把年,終於有點起色,這老禿驢居然敢剃了我!當下我心一怒反身一腳把他踹開,不料這和尚居然是個練家子,我這一腳被他輕而易舉的躲開。

  他臉上和善的笑收斂起來:「施主這是何意?」

  我奇怪:「禿驢你是何意?」

  他一聲冷哼:「我還道你這妖物是想要來皈依我佛,以贖罪孽的,原來你竟是來挑釁的!」

  「妖?你認錯了,我不是……」

  「哼,你身上的陰氣早在三里之外我便聞到了,休要狡辯!」

  我左右嗅嗅,實在不覺得自己身上的陰氣有多重,忘川河中那些魚兒的陰氣比我重了何止百倍。那和尚卻不聽我解釋,又是一記剃刀向我招呼而來,我殺心一動卻又恍然記起來人界之前,閻王對我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可害人性命。

  我收招,一扭頭,拔腿就跑。和尚追著我整整翻了一匹大山。我跑得筋疲力盡只想給那禿驢一拳,叫他一睡不醒。

  忽然,鼻尖飄過一陣異香,在冥府我從未聞過如此美妙的香味,當下心神便被引了過去。越跑越近,一片疑似紅云的花海在我眼前出現。

  而今這個季節被人們叫做冬,那些覆蓋在紅色花瓣上的晶瑩物體被人們叫做雪。而我卻不知這些紅花叫什麼名字。穿過這一片奇香的花海,一座小院安靜的坐落在其中。

  我帶這一絲好奇,推開院門,走了進去。才一踏進小院,陌溪在我手腕留下的金印忽然一閃,我心中一動,走近小院裡的主屋,忽聞一個女子溫婉的聲音:「搖啊搖,搖啊搖。」

  我輕輕的將門推開一個縫隙,悄悄往裡看去,一個少婦坐在床上,懷裡抱著個嬰孩。我細細一打量,笑了,這眉眼,這鼻唇,可不是陌溪的肉團版麼!

  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但他現在只是個肉團,忘卻了前生,又尚不能識人,我該如何勾搭他呢?要不我就一直陪在他身邊,護著他長大,斷不能讓別的女子或是男子在他還小的時候將他的便宜給佔了去。

  我正想著,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喝:「妖孽哪裡逃!」

  我駭了一跳,忙往左邊一撲,「嘭」的撞開屋門,跌進屋裡。剃刀劃過,我只見額前的一撮青絲悚然落下。

  頹然臥地,我目光空洞的望著那撮翩然落地的黑髮。

  「啊!」女子的驚聲尖叫在我聽來都如此的遙遠,而閻王的千叮萬囑更是飄渺得像浮云。

  我一躍而起,掌間靈力凝聚,帶著忘川千年的陰氣直向老和尚拍去,眼見著這一掌要將他拍得腦漿迸裂,一道嬰孩的嚎哭突然喚醒了我的理智。

  掌勢往旁一偏,擊在門樑之上,整個木屋都為之震了三震。我一個空翻躍出屋外。那禿驢似乎被我這一掌嚇得不清,緩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他望瞭望我,又望瞭望肉團版的陌溪,突然對著那個一臉驚恐的女子道:「眉心硃砂,你的孩子乃是不祥之人,生而招來此等妖孽,此後必定克盡親近人!」

  此話一出,駭得那婦人面無人色,抱著孩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大怒:「禿驢休要胡言!」人界的人都信得這些和尚道士的預言,他如此一說,便真是毀了陌溪這一生。

  「哼!妖孽,方才你趁我不備偷襲於我,這次老衲定要將你收了!」

  和尚手間的剃刀金光一閃,化作了一隻禪杖,直向我殺來,這和尚的道行不高,倒是那禪杖上的佛光逼得我不敢直視。幽冥地府,最怕的便是那西方佛祖的聖光。我招架不住連連敗退。

  我本以為,我與這和尚的一架打不了多久,我是石頭,定性是最好的,待這和尚與我纏鬥得累了,自會退去,到時候我再回來陪著陌溪長大就好。不想這人界的和尚竟比我還要倔上三分,將斬妖除魔視為畢生使命。又興許我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厲害的「妖怪」所以他將我當做了他除魔衛道的生命中的終極任務。

  我與他這一斗,在人界整整鬥了九年。

  九年!

  最後卻不是他放棄了殺我,而是我的老熟人黑白無常兄弟來將他的魂勾走了……

  見到熟人之時,我藏在深山之中,躲得一身狼狽,望著他們勾了禿驢的魂,一時歡喜得抱著他倆的長舌頭狠狠泣了一陣。順帶又囑咐他們一定要告訴孟婆,讓她給這和尚多舀點湯,讓他下輩子痴傻呆愣,一生淒苦。

  處理完了和尚,我將自己九年未整理過的妝容好生整理的一番,翻過了千叢山水才又找到了當初遇見陌溪的那個小院。

  經過人世九年的熏陶,我已知道那奇香的紅花叫做梅。

  但是我卻不知,九年的時間竟能讓當初那般美麗得梅林變做一片枯萎的模樣。

  我緩步靠近那個小院,手腕間的金印又閃了閃。還未跨進院門,便見一個髒兮兮的孩子拿著一支比他高出很多的掃走在打掃荒蕪的院子。「沙沙」的聲音聽起來甚是淒涼。

  似乎察覺到有人走進,小孩驀地回頭。

  我看見一雙澄澈的眸子和眉心一點豔紅的硃砂。我心中一緊,手抖了抖,給陌溪買的糖掉落在地上。

  「你是誰?」他走到我面前。

  我蹲下與他平視,在他清澈的眼裡看見了自己的影子,我用衣袖替他擦了擦臉上的灰:「我叫三生,是來勾搭你的。」

  他盯著我,不說話,任我用衣袖將他的臉擦了個乾淨。我看了看他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有脖子和手上些許青紫的傷痕,想起九年前他母親的那個樣子,並不像是個窮困潦倒的人,怎的會將陌溪養成這樣:「你娘呢?」我問。

  「死了。」

  他這直接坦然的回答倒弄得我怔了一怔,凡人不是向來都很在乎生死一事麼?他……興許是太小,還不懂生死之事吧。我只好如此解釋。

  「既然你娘已經過世,那你的事便全由自己做主了,你且記著從今天開始我便算是勾搭上你了。」

  他依舊無聲望我。我撓了撓頭,覺得和一個小孩交流十分困難,且這個小孩還是個有些孤僻不善言辭的小孩兒,我決定用通俗的語言對他解釋一番。

  「也就是說,我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娘子了,依著凡人的規矩,我算是你的童養媳。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有我在,沒誰能欺負你。」他眼眸微微一亮,我摸了摸他的頭:「你且叫聲娘子我聽聽。」。

  默了一會兒:「三生。」他如是喚道。

  「是娘子。」

  「三生。」

  「娘子!」

  「三生。」

  「……好吧。」我敗下陣來,「那就叫三生吧。」

  「三生。」

  「嗯。」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他無數遍的喚著我的名字,每次非要得到我的回答才罷休。而到後來,我才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是曾經有一天,他也這樣無數次的喚著他娘親的名字,而再沒得到過任何回答。

  陌溪原是天上的戰神,他現下雖下凡歷劫,做了一個凡人,但也應當做個溫文儒雅舉止有禮的凡人,所以我便尋思著送他去書院唸書。

  離我們住的地方不遠處有個小鎮,鎮上只有一座書院,書院中的夫子們知曉陌溪小時候曾被一個老和尚預言過,他會克盡親近之人,所以都不大願意收他。

  我讓陌溪抱著一錠金元寶圍著書院轉了一圈,最終夫子還是將他收了。

  送他進書院那天,我替他挽了髮髻,他從銅鏡中望我,眸中帶著幾許忐忑。我溫言道:「你要在這人世活上數十載,這時間本算不得長久,我自可護你一生平安,但我更希望你做一個有擔當的人,將這數十載過得風風光光的。讀書是必須的。進了書院聽夫子的話,他們雖算不得什麼聖人,但在學生面前好歹也裝得一副人模狗樣的驕傲姿態。好好學。」

  陌溪點頭。

  他晚上回來時臉上卻帶著傷,紅一條青一條的。我問他:「被欺負了?」

  他點頭。

  「欺負回來沒?」

  他搖頭。

  我替他將傷口收拾了一番,問:「欺負你的人住哪兒?」

  王小胖子是小鎮一個土地主的兒子,他家底殷實,後院也大。我瞧著十分歡喜,一把鬼火點著他家柴房之後,正巧吹了一陣南風,將讓這火燒得十分的旺。整個小鎮半邊天都燒紅了。

  我覺得甚為壯觀,便領著陌溪去了一個好觀景的地方,指著王小胖家衝天的火光道:「使勁兒笑。」

  陌溪默了默,他望我:「三生,夫子說要以德報怨。」

  「陌溪,你要學會辨別。夫子這話明顯是在放屁誆你。聽聽就行了,當不得真。」

  陌溪聽了我的話,訥然的發出了「哈哈哈」的聲音。

  人世的時間過得極快,轉眼間陌溪便到了弱冠的年齡了。

  在我如此精心的教育下,陌溪不出意料的長成了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他的容貌身型與我在冥府見到他時半分不差,這樣的天人之姿在人世極是少見,加之陌溪又聰慧非常,在小鎮一帶竟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人。

  然,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俗話能流傳得這麼就,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我正斜臥在榻上看著新出的話本子,這是一出才子佳人歷盡磨難之後進行了一系列恩恩啊啊運動的詳細描寫的戲。我正看得動情之處,陌溪自門外走進,他替我將隨手扔在地上的披風和襖子撿起來放好,又給我倒了杯水說:

  「老在屋裡躺著也不行,三生還是得出去曬曬太陽的。」

  我接過杯子,眼睛卻沒離開話本子,敷衍道:「太陽對我來說只會是毒藥,對我的身體沒甚好處。」

  他卻不信的我的話:「今早下過雪了,院子裡的梅花開得正好,且去看看吧。」我望他,見他眸中點點閃亮的期冀,我放下扣住那正嗯啊得開心的話本子:「好吧,陪你走走。」

  他淺淺一笑,很是欣喜。

  我牽住他的手一步一步在梅林裡逛著,他倒沒誆我,今日這梅花開得當真好。

  「陌溪,你知道我最喜歡這紅梅暗香,晴雪晶瑩的景色,但你可知為何?」

  他想了想:「大概是因為三生你的脾氣與這梅很是相似吧。」我頓住腳步,盯著他的眼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他雖不明所以,也任我看著,漸漸的眉眼也彎了起來:「三生喜歡看我?」

  「喜歡。」我用手比了比他的頭頂與我的距離,他已比我高出了整整一個頭,我偏頭想了想:「陌溪,叫聲娘子來聽聽。」

  他耳根驀地紅了。

  我道:「你也快弱冠了,我尋思著我這童養媳做了這麼多年,也該扶正了。乾脆你瞅個時日將我娶了吧。」

  他耳根的紅蔓延到臉頰,喉結動了動,半晌後眼中又浮現出幾許懊惱:「三生,你,你總是……」這話還未說完,我忽聞梅林之外有人說話聲。自陌溪小有名氣之後也時常有人會來找他,素日我並不會說些什麼,但是今日他們打斷了我談婚論嫁之事,我臉色垮了垮,極是不高興。

  來者說話的聲音越發大了,陌溪也聽到了些許:「三生,好似有人來了,咱們先回屋吧。」

  我嗯了一聲,轉身回了自己的屋,接著看話本兒。陌溪自去大廳接待客人。

  快到午時,陌溪終是送走了客人,又到了我屋裡。他坐著不說話,我便也斜倚著不說話。我的耐性素來不差,他終是沒能磨得過我。

  「三生。」

  「嗯。」

  「今日來的是巡撫大人。」

  「嗯。」

  「他……他說讓我去京城做官。」

  「嗯。」

  許是我的冷淡讓陌溪有些無所適從,他小心的打量了一番我的神色,似下定了什麼決心道:「我想去。」

  我靜靜的將書最後一頁翻完了,是個才子佳人奉子成婚永結同好的故事。我這才轉頭看向陌溪,只見他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我。我嘆了口氣道:「男兒志在四方,你要去做官,又不是要去打劫……唔,雖然這兩者的性質是差不了多少。但是朝堂之上也是一個施展抱負的地方,我一直望你能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如今你有這才幹和機會了。大膽去做就是,望著我作甚?」

  陌溪搖了搖頭:「我做官卻並不是為了什麼抱負……」他臉頰微紅,「如你所說我已經快弱冠了,我,我也一直在尋思個日子給你提成親這回事兒。」

  我捧著茶杯呆住。

  他頗為無奈的笑:「可是,三生,你卻總是快我那麼一步。」他說,「我想與你成一個家,但是我一個男子,卻斷然不能一生都這樣讓你養著。我想憑自己的能力許你一世美滿幸福。」

  「三生,你願意等我兩年嗎?待我功成之日,便回來娶你。」

  我說不出不行。

  那一刻,我真甘願做一個平凡的女子,甘願獨自守著空房等他回來之後在門口淺淺喚我一聲「三生」。

  然而他要我等上兩年,我這耐性極好的石頭此次卻如何也耐不住了。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我驀地自床上坐起:「陌溪。」我心知他不在,卻還是想喚喚他的名字,彷彿這樣喚喚,他便會出現在我面前一般。

  「陌溪。」

  我如是喚了他三聲,除了屋外的簌簌風聲我什麼也沒聽見。我再無法睡著,索性翻身下床,什麼東西也沒收拾,穿著一身白色的裡衣便出了門,直接上京尋我的夫婿。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5:17 PM

第三章、除了三生,誰都與我不配

  京城,我並不陌生。

  我曾被老和尚追著繞城跑了三個多月,該去的地方大都去過了,也沒甚稀奇的。

  我著急著尋陌溪,又不想讓他知道我這般捨不得他,便一直不敢搞出大動作來正大光明的尋。他才被舉薦上來做官,一開始定是辛苦非常且不大出名的。上街詢問,人家也不知道。幾次想去皇宮裡面尋,可是皇家周圍瀰漫的浩然龍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只得作罷。

  左右尋思了一番,我決定白天在街上撞大運,晚上便去各個朝堂高官家中探尋陌溪的蹤跡。

  我本以為親自努力去找會比撞大運尋到陌溪的幾率要大些,而不料我這運氣還真是一等一的好。

  那日京城陽光明媚,我正一邊拿著大蔥抽打嗯啊話本兒,一邊閒散的逛街。忽聞前方一陣騷亂,有群眾陸陸續續的圍了過去。我一時好奇,將話本一揣,大蔥一扔便也湊過去看熱鬧了。

  這一看倒看得精彩。竟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薄情戲碼。

  這無情的流水恰恰是我的夫婿陌溪,而那有意的落花,若是我認得沒錯,那應當是當朝大將軍最寵愛的小女兒,施倩倩。

  我為什麼會知道?唔,大致是因為她閨房中的首飾相當不錯,我這幾天賣了那麼多首飾,就數她的賣了最多的錢。

  那施倩倩正萎頓在地,似乎崴了腳,一雙含淚桃花目慼慼然的望著陌溪。陌溪無動於衷的掃了她一眼,轉身便走。施倩倩往前一撲欲抓住陌溪的衣擺,不料陌溪閃得快,讓她撲了滿面的灰。

  圍觀的人群一陣唏噓,施倩倩一臉狼狽的趴著,卻倔強的咬著唇,眼眶赤紅,嬌弱不已,當真是我見猶憐。

  而陌溪卻冷著臉,連眼角都沒斜一下,快步走遠。

  唔,我摸了摸下巴想:自陌溪九歲那年我收養他後,他便從未對我擺出過這般神色。沒想到他在外倒是個冷面君子。

  小姑娘倔得很,陌溪走了,旁人來扶她,她也不讓,偏要自己站起來。我想,看中陌溪的女子定然是個心地美好知人善辨的女子,於是便略施小法,治了她腳上的傷。也不管她驚異的表情,轉身跟著我的陌溪去了。

  陌溪進了一個小酒館。我在酒館樓下的一棵柳樹邊站著,不能靠近一分。因為這小酒館今日變成了一個不太普通的酒館。它正散發著與皇宮一樣的浩然之氣。我抬頭望瞭望酒館的二樓,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正倚著窗戶獨自酌酒。

  皇帝。

  這個人間的皇帝相當英明。而今四海昇平,國泰民安。是個不錯的時代。只可惜大將軍重權在握,讓年輕的皇帝寢食難安,而今正想著要如何架空將軍的兵權吧。

  陌溪才來京城不久便能與皇帝私會,想來,定是他想了個極好的法子能幫皇帝除了這個心頭大患。

  我正在道陌溪聰明,酒館旁的小巷突然走出來一個身穿道袍的人。

  大國師。這天下最厲害的道士。我認得他,以前被老和尚追著跑時,老和尚還央求過這人幫著來收了我。

  今日見著他,定是又少不了一番爭鬥。我正在感嘆此生命苦。不料那道士看了我兩眼,轉身便走了。我正不明所以,忽聽酒館二樓一聲低呼:「三生!」

  竟是陌溪在窗戶裡看見了我。

  躲不過,我便對他笑了笑,大聲道:「我時時盼著見你,耐不住長夜寂寞,便來尋你了。咱們還是早些將親事辦了的好。」

  此話一出,大街上寂靜了許久。陌溪便在這長久的寂靜中燒紅了臉。

  「哈哈哈。」他身後傳來皇帝爽朗的笑聲,「真是個膽大的佳人。陌溪,你豔福不淺啊!」

  陌溪對皇帝作了個揖便急急下了樓來。我笑眯眯的看著他。陌溪走過來,像是極力壓抑著喜悅,彎著眉眼問:「怎麼這麼快就尋來了?我本以為再怎麼也得等上半年才是。你獨自一人來,路上辛苦麼?有沒有遇到過什麼麻煩?現在餓不餓?想休息不?」

  我只是望著他笑。

  陌溪好好打量了我一番又道:「是我多慮了,三生向來都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你怎麼找到我的?」

  「方才走在街上的時候看見了。」

  陌溪笑容微微一僵,忙向我解釋道:「三生,那是……」

  「嗯,喜歡你的姑娘。」

  他小心的觀察我的表情。我道:「模樣挺不錯,個子矮了些,不如我這般配你。」

  「這是自然。」陌溪聽了我這話又笑開了,「除了三生,誰都與我不配。」

  我拍了拍他的肩甚為欣慰:「明白就好。」

  「我去與他道個別,便接你回去休息。」

  「嗯。」

  原來陌溪沒有住在皇宮中,也沒有寄住在哪個大臣的家中,而是自己買了間清幽的小屋。這屋子的大小佈局,與我和他一起住的那個梅苑差不多。

  吃過晚飯。我拉著陌溪在小院子裡溜躂。

  「京城與我們住的小鎮大不相同,你之前一個人在這兒可有不習慣?」

  「倒沒什麼不習慣,只是早起不見你為我擺的碗筷,晚歸不見你為我留盞燭燈。思及你一人在家,不知你將自己照顧得如何,略有些悵然。」

  我心中一陣欣喜的暗笑。牽著他的手,看著頭頂的星光,一步一搖慢悠悠的晃蕩:「陌溪。」

  「嗯。」

  「陌溪。」

  「嗯?」

  「陌溪。」

  「何事?」

  「就是想叫叫而已。」我道,「每一次喚你的名字,都能聽到你的回答。我突然覺得,這是一件難得的幸福之事。」

  陌溪也淺笑。我繼續道:「到京城來做官可還辛苦?」

  陌溪沉默了一會兒道「能用自己的權力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能靠自己的雙手來成全我的憐憫之心,有人因我的作為而變得快樂,朝堂之上雖然勾心鬥角不甚心煩,但是我獲得的這些權力若都能為百姓所用……三生,你明白這樣的滿足麼?」

  我心頭不由一顫,抬頭望他,他的眸中是我這些年從未見過的璀璨。

  而這一瞬間,我彷彿又見到了那個冥府之中踏著光華而來的九天戰神。

  這樣的陌溪,才是真正的陌溪。我突然想起小鬼甲多年前對我說過的一句話:「陌溪神君身司九天戰神一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是他卻只心繫天下。胸中有蒼生的人,哪還裝得下兒女私情呢!」

  當初我並沒怎麼把這話放在心上,而今日見著了陌溪眼中的神色。我才知道,小鬼甲,當真是一個觀人入微的預言帝。

  陌溪果真是心繫蒼生的,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模樣……

  翌日,陌溪去了宮裡。我嚮往常一般躺在屋裡看話本子。

  還沒翻兩頁,忽聽院子外面一陣規整輕細的腳步聲。官兵?自打我有靈識以來便是一個守規矩的靈。我被鬼抓過,被閻王爺罵過,被和尚追過,被道士打過。卻還從來沒被官家的飯桶圍攻過。

  此乃人生第一次經歷,讓我有些許激動。

  我一直盼著他們一擁而入將我團團圍住,讓我瞅瞅官家到底有什麼陣勢。不料等了半天卻等到一陣規規矩矩的敲門聲,我不甚失望。便也只好規矩的去開了門。

  官兵大概是藏了起來。門口只站著一個清秀的小姑娘。我瞅了她半天才認出,這可不是昨天被陌溪扔在大街上的施倩倩麼!

  她見我開門,頓時一陣被雷劈了的形容,喃喃自語著:「當真有個女人,他當真帶了個女人回家。」

  喜歡是一回事,上門糾纏又是一回事,我心道不能這樣放縱這姑娘的感情氾濫下去,便將雙手在胸前一抱,斜倚在門邊,道:「不錯,我當真是他的女人,自小便與他睡做一堆。你可有何指教?」

  小姑娘始終見識少了些,被我這話轟得外焦裡嫩,往後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在地上。我挑眉看她,心中覺得不忍之時又帶著一絲暗爽。

  此時一個中年婦人突然從旁邊蹦了出來,指著我喝罵道:「休得欺負我家小姐!別讓你這些污言穢語損了我們小姐的耳朵!」

  我十分無辜:「她問,我答,句句屬實,哪裡污穢了?」

  施倩倩的臉色更白了一分。婦女罵道:「大膽妖婦!竟敢對小姐無禮!來人呀,拿下!」

  我無奈的揉了揉額頭,分明是這婦人無理取鬧才是。我還想與她講講理,旁邊眨眼間便竄出一群青衣官兵。

  我眼睛一亮,興奮的「噢!」了一聲。那婦人卻是一陣大喝:「她要刷暗器!保護小姐!」

  剎那錚錚的拔劍出鞘之聲聽得我寒毛微立。

  我張了張嘴,和為貴三字還沒起頭,一把大刀便向我頭上砍來。經過人世的磨礪,我的脾氣已比初來之時要收斂許多,但也不帶這麼讓人欺負的。頓時眼眸一厲,狠狠瞪向第一個向我衝過來的士兵。

  沒修過法術的凡人被我這陰煞煞的一瞪,頓時腿軟,撲通一聲跪下給我行了個大禮。

  後面的人卻沒有學乖,一窩蜂的向我撲來。

  我捻了一個決,手臂輕輕一揮,圍攻過來的士兵們全部被拍飛。我嘆氣道:「做人應當注意觀察,審時度勢。」

  施倩倩與那位婦人都被陰氣掃到,跌坐在地上,怔愣的望著我。我上前,伸手欲將那婦人拉起來,她大叫一聲妖怪,連滾帶爬的跑了。我只有轉而去扶施倩倩。

  她倒是乖乖的任我拉了起來,我替她擦了擦臉上的灰道:「再是喜歡一個人,也應當有自己的尊嚴。這樣上門找茬的事以後別做了。失了身份不說,還費力不討好。唔,還有,陌溪的這三輩子都已經被我定了的。你若是真心想勾搭他,三輩子以後再來吧。」

  我這話說的是事實,卻沒想過聽在她耳朵裡卻是另外一番味道。她眼眶一紅,泫然欲泣的扭頭跑了。

  我將門口好好清掃了一番,便又淡定的回去翻我的話本子去了。我猶記得方才剛看到才子佳人初見面,佳人強吻了才子那一出。應當是不不俗的戲才是。



第四章、陌溪,一世長安

  傍晚,陌溪急匆匆的回來

  我倚在榻上,斜睨了他一眼又繼續看我的話本。他在門口站了一陣,才略帶拘謹的走了進來。他在榻邊坐下。囁嚅了幾番才道:「我聽聞,今日有官兵來過。」

  「嗯。」

  「三生……」

  我將話本子扔到一邊,起身坐好,直直望著他:「你想問什麼?」

  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話。

  我道:「官兵是我打跑的,施倩倩也是我趕走的。」

  他看了我一會兒,竟頗為無奈的笑了出來。

  我挑眉道:「怎麼?原來你是想娶那個將軍女兒的,唔,倒是我不對,毀了你這樁姻緣。你既如此不捨,我去把那姑娘找回來就是,我看她對你用情還是挺深的。」說著我便往外面走去。

  他拉住我臉微微一紅:「三生,你明知我並非此意。你……你能為我吃這番醋,我心裡其實是開心的。只是……」

  「只是?」

  「那些士兵說你是妖怪,明日要請大國師到這裡來除妖。」

  「大國師?」我想起昨日在那小巷處看見的那個滿臉嚴肅的老道。

  陌溪皺眉點了點頭:「三生,你要不要避一避?」

  「避?」我奇怪道,「為何要避?我不是妖怪。」但是看見陌溪擔憂的表情我恍然了悟,「陌溪,你一直把我當做妖怪?你讓我避,是害怕大國師戳破我『妖怪』的身份?」

  陌溪蹙眉。

  我自顧自的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沒錯,我與你一同生活了這麼多年,容貌沒有半分改善。想生火的時候便能生火,想吹風的時候便能起風,你認為我是妖怪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你現在可是怕了我?」

  聽罷我這番言辭,陌溪臉色變了幾變難得顯出一絲怒色:「我為何要怕你!你是妖怪又如何,我只知道我的三生並不曾害過我,我並不是一個無心的人,這世間誰怎樣對我我都有所感!且不說三生你並不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妖怪,即便你是那樣妖怪,我此生還就喜歡上了你這樣的妖怪!」

  「喜歡」二字讓我心中一喜,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陌溪的脾氣一直很好,對我更是溫和得沒話說,難得見他發這麼大的火,我覺得很是稀奇:「那你在怕什麼?」

  他臉色一僵,被我一語道破心境讓他微微有些難堪,他沉默了會兒,一聲輕嘆道:「三生,我怕你被欺負。」

  我聽了覺得好笑:「你可還記得王小胖子家的後院?」

  他斜了我一眼:「一根草也不剩。」

  我滿意的點了點頭:「被欺負沒事,只要欺負回來就好了。你娘子我什麼都能吃,就是吃不得虧的。你倒還替我擔心起這個來了。」

  陌溪被我逗笑了。沒再說什麼。

  晚間洗漱的時候,我看見他衣袖上破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奇怪道:「這是怎麼了?」

  陌溪將衣袖藏了藏:「無妨,不過是今日與幾個士兵發生了口角,掛到了他們的甲冑了而已。」

  我伸手:「把袍子給我,我幫你縫縫。」

  點著蠟燭,我將那口子一針一線的撩住,陌溪坐在旁邊偏著腦袋看我幫他縫衣服,唇角的笑意就沒散過,似乎這就是一件令人滿足的事。

  「好了。」我將衣服遞給他,見他臉上滿滿的滿足,我突然問道,「這當朝的皇帝可是個好皇帝?」

  陌溪將衣服收起來,答道:「當是聖君。」

  我點了點頭:「那個兵權在握的大將軍,可是個好將軍?」

  陌溪皺眉:「若論帶兵打仗,確實是個人才,但安穩天下,治守國家卻不需要他那份沙場血氣。」

  我又點了點頭:「除掉他,民生可會更好?」

  「少了大將軍的制約,皇上能放手改革,民生自然會更好。」陌溪奇怪的看我一眼,「三生何時對這些事感興趣了?」

  「你若幫百姓除了大將軍,你可會開心?」

  陌溪的眼睛亮了一番,隨即又垂眸掩住那絲光芒:「自是開心的。」

  我還是點頭:「夜深了,你明日還要忙,快去睡吧。」

  當陌溪房間的燭火熄滅後,我依舊坐在床沿,睜著眼望著窗外的月色。[

  陌溪怎麼會無故與別人發生口角。我將今天的事情連著想了想,心中明白了,定是他聽見了有人說我是妖怪,又聽聞明日大國師要到這裡來捉妖,一時沒忍住脾氣與人起了爭執。

  陌溪向來是個隱忍的人,而今他又才做官不久,雖得皇帝寵信,但是皇帝卻連座宅子也沒賜他一座,可見他如今的位置在朝中當是個十分艱難的位置。

  而今,我早上與將軍府的那一堆人動手,更是將陌溪推上了一個風口浪尖上。

  我確實也與旁人不一樣。明日大國師一來,若是說上幾句「陰氣過重」「並非世間生靈」的話,那陌溪也別再混了……

  做什麼,也不能做他的拖累啊。

  我想起陌溪提到他理想時那璀璨的眼神。隨手捻了一個隱身決,穿入陌溪的屋子中。我望著他睡熟的臉龐,道:「說到底,這三生終究也是你許我的。用一生來替你擋劫也沒什麼大不了。更何況今生我還是你娘子呢,相公要做什麼事,我自然得全力支持著才是。」

  我坐在他的床沿,俯下身去,輕輕在他唇邊落下一吻:

  「陌溪,一世長安。」

  第二日,清晨,一道聖旨急急的將陌溪召入宮中,他離去之前再三囑咐我,若是大國師來了,一切定要拖到他回來的時候。我滿口答應。

  他走後不久,一個穿得頗為仙風道骨的道士來了屋中。這國師,模樣看起來很是年輕。

  「你膽子倒大,殺了空塵大師之後竟還敢進京。」

  大國師見我第一句話便是這個,我呆怔了好半晌才想起,他口中的這個空塵大師便是那個追了我整整九年的和尚:「不對,他是老死的,與我半分干係也沒有。我不是妖怪,更殺不了人。」

  國師一聲冷笑:「陰氣逼人,若不是妖,你可說說你是何物?」

  我若說我是忘川河邊石頭化的靈,他只怕又得說我是鬼怪。我琢磨了一會兒道:「你又怎麼確定我是妖怪?」

  「是與不是,我的三昧真火驗過便知。」

  我想了想,點頭同意:「可以,但是你必須在人多的地方,將我架在檯子上燒。讓民眾都看見,最後若是燒出來,證明我不是妖怪,你必須用你大國師的身份向天下宣告,你殺錯了人。」

  他被我這番話震得呆住,愣了半晌才道:「休要耍陰謀詭計!」

  「哎,你一個修道之人,心思怎的如此不純。罷了罷了,我也正趕時間呢,就現在吧,你速速將我拖去燒了。」

  我快步走出門外,反倒是他怔在屋中,我奇怪的皺了皺眉,又回去將他胳膊一拉:「怎的跟個娘們似的,上次你陪著那老和尚殺我的時候下手可沒這麼猶豫。」

  待走到菜市口,已有軍士將架子搭好,我瞧著有幾個士兵很是面熟,想來這些也是將軍府的人。他們見到我毫髮不傷的拖著國師來到這裡,一時間都傻了。我翻身一躍跳到檯子上,身形飄逸輕靈看得圍觀群眾共一陣讚歎。

  我用繩子將自己草草綁了綁,衝下方的國師招手喚道:「哎,好了好了!」

  大國師此時卻沒有動手,他緊蹙著眉頭望著我。我也將他幹望著。

  突然,旁邊衝出一個婦人,是那日陪著施倩倩上門來挑釁的女人。

  她看見我大吼大叫起來:「就是她!她是妖怪!她魅惑了尚書郎的神志,又對我家小姐施以毒手,以至於我家小姐至今不醒。國師,大國師,你一定得幫我們將此妖除了,以絕後患啊!」她拉住國師的袖袍一陣哭號,這哭得當是聽者流淚,聞者傷心。若她指著鼻子罵的人不是我,我怕是也會與她一起同仇敵愾一番。

  國師眸色冷了冷,揮袖拂開她,冷聲問我:「可有何辯解?」

  我嘆氣:「我真不是妖怪。」

  一個雞蛋砸在我的衣裙之上,一個穿著富貴的小孩自人群中鑽了出來,舉手又砸了我一個:「你欺負阿姐!你是壞人!你又搶了我阿姐喜歡的人!陌溪哥哥明明是喜歡我阿姐的,都是你!」

  看著衣裙上的兩個雞蛋我眉頭為不可見的挑了兩挑,而更撩撥我心弦的,則是他那兩句話。我一聲冷笑,指尖一動,那小子便被我隔空舉了起來:「小子,你姐喜歡他,可是他喜歡的是我。」

  他在空中左右掙紮著。那中年婦人哭號聲越發大了一直叫著:「妖女休要傷害我家小少爺!」周圍的群眾也是一陣吵吵。

  「休得傷人!」國師一聲冷喝,我只覺身上捆綁的繩索一緊,指尖無力,那小子自空中落下,被那婦人接住。

  緊接著渾身一灼,一把火自我的腳底燃起。

  三昧真火。

  這凡人還真的修得了三昧真火,著實不易啊。

  其實我是怕火的,冥界的靈物沒有幾個不怕火。只是若要驗出妖怪與靈物的區別,用火煉一煉確實是個好辦法。因為妖怪被火燒過,會留下內丹,而靈物或是人類被火燒了之後則什麼都不會留下。

  我並不怕死,因為從每種角度來說,我從來都沒活過。黃泉路,忘川河,是我的故鄉。

  我本就生在已殤之地。

  火灼燒得我渾身劇痛,恍惚之中,我又見到了我的老熟人。他們正在半空中看著我被火焰包裹灼燒。我想與他們打招呼,卻痛得什麼都做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身上的灼痛漸漸輕了,黑白無常手一轉,我便到了他們身邊。身子是久違的輕盈。

  「哈哈!」黑無常大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見過這麼多死法,三生,你這浴火的模樣看得我哥倆都被震撼了幾番啊。」

  他臉上的表情是如此欣慰,讓我不知該說什麼的好,唯有拱手與他們客套了幾句,轉頭往下一望。周圍的群眾和那個婦人都欣喜不已,歡呼著大國師的名字。而那國師卻獨自走上高台之上,雙眼在一堆灰燼中尋了一番,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走吧,回頭和哥倆說說,你這一生過得如何。」

  「等等,你們且在這裡等我一等,我……我還有點事未完。」

  他倆對視一眼,白無常道:「戰神?」

  我點頭。

  「速回。」

  皇家龍氣依舊浩然,好在我現在已成了靈體,進去要容易多了。

  我看見陌溪時,他正站在皇帝的書案對面。

  他躬身道:「願皇上能保我妻平安。」

  皇帝品了口茶道:「女子終歸只是女子。」

  「皇上,三生乃是臣命魂所繫。」

  我心中一蕩,溫暖滿滿的溢出。落在他身邊,從他身後圈住了他:「陌溪,遇見你,三生有幸。」

  陌溪身子微微一僵,他猛的向後轉過頭。眼睛穿過我的身子,不知落在了何處。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陌溪突然拔腿往屋外走去。

  「大膽!」皇帝身邊的太監高喝。皇帝伸手攔住了太監。陌溪走出大殿,在宮廷的道路上疾奔起來。

  我一路跟著他。

  他先回了家,看見屋中空蕩無人,臉色頓時如紙慘白。獨自靜立了一會兒,又奔了出去,他在路上問了不少人,終是踉蹌著腳步跑到了菜市口。

  彼時大國師正站在高台之上,手握一把白灰,凝肅道:「我以大國師之名,為此女三生澄清,她並非妖怪。」

  此時,耳邊所有的嘈雜似乎都已隱去,我只見陌溪眸中一空,往後退了兩步。

  我想上前扶住他,而手卻穿過他的身體。

  我一聲嘆息。

  「三生……」他輕呼我的姓名,帶著無法訴說的悲愴。

  我答:「嗯。」卻恍然想起,他現在已聽不到我的聲音,看不見我的身影。

  「三生。」

  「我在。」

  而在他眼中,我已不在。

  陌溪的此生,三生已不在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5:34 PM

第五章、他是在護你啊

  再踏入冥府的那一瞬間,我脖子後微微熱了一下。是閻王給我留的三個印消失了一個,這表示陌溪許我的三生已完結了一個輪迴。

  回冥府後我不再喜歡沿著忘川河獨自散步了。因為再如何走也只是一人。

  我日日倚在石頭邊等著陌溪再入輪迴,然後我就和他一同去人間歷劫。

  在冥界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當我看見一個算是熟人的身影之時,我方知人界已經過了四十餘載。

  我笑吟吟的將他望著,他也看見了我,怔愣了一瞬,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

  「大國師,好久不見。你的容貌倒是沒多大變化。」

  他並不理會我的打趣,眉頭微皺:「為何還不入輪迴?」

  「我等人。」

  我這話說得理所當然,倒讓他又是一愣。他默半晌,嘆道:「是我害得你們天人永隔……」

  我擺了擺手,正要說這一切都是天命劫數,他又道:「你在地府等了他一生,他在人間為你守了一世,斷了你們今生的緣,是我過錯。」他頓了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堅定道,「因果輪迴,此生我欠你們的,下一世定會將它還回來。」

  「不用不用。」我忙道,「這是我與陌溪之間的事,犯不著將你這外人扯進來。」

  他擺了擺衣袖,搖頭嘆氣翩然而去。

  我想這在人世間活得過久,總是免不了有用自己的觀點去揣度並且確定別人的心思這個毛病。

  他今世再是個道法高深的國師,一碗孟婆湯下肚,一座奈何橋跨過,一口輪迴井躍下,前塵往事皆忘得乾乾淨淨。

  下一生永遠彌補不了上一世的過錯。

  國師投胎之後,我琢磨著陌溪也該到冥府來了,便每日照著忘川河梳洗打扮,將自己弄得整潔得幾乎與陰森的地府有點不搭調。無事的時候便在石頭下學著凡人的模樣,撿跟棍子,畫著圈圈,嘴裡喃喃著:「陌溪快下來陌溪快下來。」

  許是我的誠意終於感動了上天,那日我正將自己裝扮好,剛在石頭上擺了個姿勢,陌溪踐踏著黃泉路的彼岸花,怒氣衝衝而來。

  是的,他怒氣衝衝。

  我還在怔然,一團明晃晃的火焰夾雜著灼熱砸到我腳邊,我駭了一跳連忙躲開。

  周圍看熱鬧的靈物和小鬼們一見到火立即便消失了身影。

  我不明所以的望向陌溪,此時他的相貌一如我第一次見到他一般——天人之姿。

  只是這天人發起火來著實讓人莫名其妙。

  我心中有點委屈,等了這麼久將他盼來了。一見面話都未說一句,他便直接對我動手,真是甚傷我心,甚傷我心!

  他欺身過來,動手便要扣我的手腕,我護著命門往旁邊一躲,險險避開他的爪子。

  他冷哼一聲:「這倒是知道躲了,這倒是知道害怕了,你怎的不由著我抓,由著我燒了?知道自己這條命得來不易,捨不得丟了?」

  我琢磨了一下他這話的意思:「陌溪,你是在氣我?」

  「氣?」他一聲冷哼,「我何氣之有。你護我一生,又以身做盾,替我擋劫,我謝你都來不及,哪敢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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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張了張嘴,想說我確實不知你有什麼好氣的,然後想戳破他這個言行不搭的表現。但是看見他眉間叢叢的怒火,我還是閉嘴忍了下來。心中的委屈更甚。

  見我一臉委屈,淚眼朦朧的將他望著,他的面色僵了僵,生硬道:「不許哭。」

  我依舊波光瀲灩的將他望著。

  他額頭青筋跳了幾下,終是長嘆一口氣:「罷了。」他眼神一軟,伸手拍了拍我的頭頂,無奈笑道:「說到底其實是我的過錯……」緊接著他面色狠狠一沉,「你身上的陰氣怎麼如此重?」

  我嬌羞的掩面:「因為想著你快來了,所以我日日用河水梳洗,你瞧我如今這模樣,可喜歡?」

  陌溪沉默了半晌。

  我道:「我日日都將東西好好收拾著,就盼著你下來。陌溪,你什麼時候去投胎,我同你一起去。」

  他緊蹙眉頭:「一起?」

  「當然。」

  他手腕翻轉,一道金印打在我身上:「五十年內,你不得出冥府。」

  我大驚:「為何!你說過許我在人世活三生的。」

  「沒錯,不過是讓你五十年後再去罷了。」

  「可是你也答應過讓我勾搭的。」

  「五十年後你自可去勾搭。」

  「可那時你應當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了,我找到你後與你一起的時間會變得很少!」

  「如此,便別找了。」

  言罷他邁步跨向奈何橋。我氣得抓了一把泥直接砸到他的後腦勺上。

  他背著我,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的表情,只是孟婆突然跪了下去,深深的磕頭道:「神君恕罪。」

  我這才想起,冥界黃泉路上的泥土被萬鬼踐踏,當是這三界中極骯髒之物,我將這泥砸到了他頭上,對於天上的神君來說,是天大的侮辱。

  他側過臉來,嗓音微冷:「我不想讓你成為我的劫數。」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我一時理解不了,只見他頭也不回的喝了孟婆湯入輪迴去了。

  他定是嫌我多管閒事不想與我在一起了。這麼一想我頓時覺得無比心酸,一頭撞進石頭中,好生的泣了一番。

  別人若是欺負我,我定會十倍的還回來,可是陌溪欺負我……他欺負我,我便只能讓他欺負著,既打不贏,又放棄不了。

  不知哭了多久,石頭外傳來呼喚聲:「三生姑娘,哎喲,我的三生姑奶奶,別哭了別哭了。」

  我自石頭中探了個腦袋出去,眼紅腫的將來人望著:「甲,何事?」

  小鬼甲摸著額頭搖頭嘆道:「這幾日從你石頭裡淌出來的水都能讓忘川河升上幾米了。一塊石頭泣成這樣實在不像話,過奈何橋的魂魄們都被嚇得魂都快沒了,閻王特讓我來傳你,想給你疏通疏通心理。」

  我點了點頭,頹廢不堪的隨著甲去了閻王殿。

  這任的閻王長得精瘦卻是個吃貨。見到閻王的時候他正在吃肉,握著一塊豬蹄啃得好不歡樂。

  我對他點了點頭:「閻王。」

  「唔,三生來了。」他一揮手,旁邊的小鬼給我送上了一個豬腿,油膩得讓我反胃便擺了擺手讓小鬼退了。

  閻王瞅了我一眼道:「聽聞你這幾日正為陌溪神君傷情。」

  聽到陌溪的名字,我鼻頭一酸,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別,別,別!」他連聲阻止我,「今日我找你來便是要替你解這心結的,你若是再哭下去,忘川水只怕真得氾濫一次了。」

  閻王抹了把嘴道:「三生你可知陌溪神君此次下界是要歷哪三劫?」

  我搖頭說不知。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此三劫乃是佛家八苦中的三苦。神君上一世歷的是愛別離這一劫。司命星君的命格本上寫的是,陌溪神君與大將軍之女施倩倩相互喜歡,卻礙於陣營不對,一生生離,是愛別離之苦。但是他的命格卻被你的出現打破了,他本是孤苦一生,卻因為遇見了你,與你相守多年,暗生情愫。你想替他擋劫,以死替他鋪平了前方的路。他一生與你死別也是愛別離之苦。你陰差陽錯的也算成就了他的劫數。」

  閻王頓了一頓,嘆氣道,「你未在前世鏡中看過陌溪神君在人間的模樣,嘖嘖,本是那麼寡淡隨和的一個人,卻為你了,狠下手逼得皇帝斬了大將軍的九族。他應當是對你用情至深,一生未娶。回到冥界之後,前塵往事皆憶起,照理說他是天上神君,清心寡慾之人,本不該執著與過往。但是他卻依舊對你那番表現,唔……可見餘情未了啊。如今神君將你鎖在地府五十年,無非是想將你去人世的時間與他錯開。他不想讓你再變做他的劫數。」

  閻王道:「他是在護你啊。」

  我聽得怔住。

  「天上的神仙們大都瞧不起咱們冥界的人,三生你好好幹,把這陌溪神君勾搭住咯,咱們冥府……啊哈哈哈哈,你懂的!」

  閻王猖狂的笑聲在我耳邊變得遙遠,我腦海中只有一句話飄過去飄過來的晃蕩。

  「他是在護你啊。」



第六章、重華尊者


  我從不知道有一個五十年叫做「如此難熬」。

  終於滿了這刑期之後,我向閻王打了個招呼便投了胎了。

  我尋思著,這一生不去找陌溪,他下一次輪迴回地府之後若是再給我下個五十年的印該如何是好。索性我便依著他所想的,就在他垂垂老矣的時候去勾搭他,聽說這種年歲的男人才是最容易出軌的,事業有了家庭有了,該享受的享受過了,生命就缺少一點刺激。

  我便去輕輕刺激他一刺激,勾搭什麼的自然不在話下了。

  我想得美好,但萬事總是有些意外的。

  在冥界合計呆了百年的時間,我身上的陰氣比我第一次來人世時輕不了多少,而且我剛出來,陰氣還很新鮮,不一會兒便如腐肉引來蒼蠅一般,我引起了一群小道士的圍攻。

  這當真是一個太喜歡除魔衛道,道術過昌的年代,這群小道士的年齡加起來乘以十隻怕都比我小上幾歲。他們的表情皆凝素沉穩,看似道法高深……

  我不擅長應付這樣嚴肅的孩子,便學著閻王的腔調如是威脅他們:

  「兔崽子們滾開,否則我就燉了你們吃掉!」

  「大膽妖孽竟敢口出狂言!」為首的一個孩子用劍比著我道,「我今日非讓你灰飛煙滅不可!」

  我挑眉看著這小子,年紀輕輕殺氣卻這麼重,這品行著實沒教好。我搖頭嘆氣的將他師父埋怨了一番,正想使個詐脫身逃掉,遠方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清喝:

  「長武速退開。」那人身著白衣,絲帶翻飛翩然而來,宛若天女降臨。

  我看得一陣讚歎,沒想到這俗世中竟還能養出這麼輕靈的人兒來。可我還未贊完,她手中突然祭出一條白絲帶,順風射來,將我死死裹住。

  我掙紮了一會兒,發現這貨的材質好得讓人詫異。

  周圍的孩子們齊齊向那女子跪下道:「師祖。」

  師祖……

  女子輕輕點頭,叫他們起了,上前來將我好生打量了一陣:「倒是個水靈的妖物。」

  我笑:「你也是個水靈的道姑。」

  她冷冷扯了扯唇角:「我雖看不出你的來歷,但是被我的縛魂絲鎖住,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了。」

  我暗自與這什麼絲較了較勁兒,覺得,我沒有天大的本事,這東西也確實是個綁人的好東西,但是若要搏一搏的話,這貨還是綁不住我的。這姑娘說的話著實太沒見識了些。

  「將她送回流波山,交由仙尊處置。」她如是對小童們吩咐,「這妖物雖已被我綁住,但她的妖力我無法預估,需得小心謹慎對待。萬不可讓她尋到什麼可趁之機。我此行另有急事便不陪你們回去了。」

  眾童子恭敬答了聲是。

  我琢磨著,現今我才來這世間,要尋陌溪也沒什麼頭緒,不如與他們同路,少了其他道士的騷擾不說,還能順道探探陌溪的消息。

  不是個虧本買賣。

  嚴肅的小老頭們將我「押解」上路。看到他們這個樣子我總是無比想念上一世的陌溪。這群孩子之間,只有一個還尚有點人味。他道號叫長安,是個文文靜靜愛害羞不愛說話的孩子。

  他的模樣與上一世的小陌溪有點相似。

  我喜歡看他,但每每我盯著他看的時候,他總是嚇得面色青白,我不明所以,左右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這孩子是怕我哪天掙脫了束縛將他抓了去采陽補陰。

  我頓時汗顏,且不說我是個靈物不用做這些害羞的幹活,也不說這麼個孩子有什麼陽可以采,我即便是要采……我便是要采,也得先采了陌溪不是。

  自那之後,我便克制著自己不用那麼赤果果的眼光去看他了。

  在路上,我聽小道士們說,而今這天朝皇帝喜歡與道士論法講道,連帶著民間的道術也興盛不少,許多達官貴人也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修道。而我們如今要去的這個流波山比起普通修道的道觀還要高級上許多。

  它是修仙的。

  小孩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的驕傲,好似做了流波的弟子是幾百年修來的福分。

  可我卻涼涼的想,凡人得到成仙飛昇上界這事不是沒有,只是千百年來就只有那麼一兩個人成功,這概率著實小得可憐。

  小道士們看著麵疙瘩那麼大點,但是腳程卻很快,不出幾日便到了流波山了。

  一路上沒怎麼探到陌溪的消息,我不甚沮喪,正想趁著他們還沒入山前找個機會撕了這什麼絲逃掉,不料我手腕上的金印卻有了反應。

  他就這麼微微一熱,我「咦」了一聲,尾音都還沒落,只覺一股強大的氣息自頭頂掃過,捲得我滿頭的毛飛舞得好不歡樂。

  待我撥開了覆了滿臉的毛,卻見周圍的小道士們對著一個方向齊齊跪下,齊聲喊道:「仙尊!」

  謔,這貨竟是流波的老大。

  我定睛一看,瞬間便樂傻了。當真是踏破那什麼鞋,得來全不費什麼啊!

  這可不是陌溪麼!

  但是他如今看起來,不過二三十來歲的模樣,半點沒有年老衰敗的樣子。哪像一個在人世活了五十年的人。不過我轉念一想,也對,他今生做了個修仙的,修的是仙家道法,雖然談不上長生不老飛昇為神,但是駐顏應當是不在話下的。

  我不由在心中偷笑,陌溪啊陌溪,你想了法子躲我,卻不料上天比你安排得更巧妙,這下,我看你要如何躲我。

  我嘴角剛咧出了一個笑容,三柄長劍「唰」的射到我身邊,劍上凌厲的殺氣駭得我虎軀一震,斂了笑傻傻的將陌溪望著。

  這三柄劍卻不是他發的,而是尾隨他來的另外三位白眉長鬍子的仙人扔過來的。那三人皆皺眉凝神,無比嚴肅的將我盯著。

  陌溪冷冷道:「何物如此重的陰氣。」

  我只是將他看傻了去,他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眼神……上一世,他看施倩倩便是這樣的眼神。

  不知為何,我心中竟有些怕。我從不喜歡解釋,但此刻卻不由自主的解釋:「我身上的陰氣雖重,可的確不是妖怪。我是石頭化的靈,我叫三生。」

  陌溪眉目一冷:「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殺。」

  他這話說得絕決,我傷心之餘又起了一撮怒火,不明白陌溪這一生怎麼投做了這麼一個榆木腦袋。我尚未來得及說些什麼,立在我周身的劍光猛的暴漲,纏住我的白絲帶也倏地縮緊,勒得我生疼。

  我心中怒火更甚,我活了千餘年,除了有時自己抽風找虐,還沒有誰敢這麼對我的。當下便運起靈力動了真格與他較量。

  他若是戰神陌溪,此刻我便只有乖乖等死的分,但現在他只是修仙的陌溪,身體裡了不起有四十來年的法力,即便他道術再是高深,天賦再如何的好,與我硬碰硬也是討不了好處去的。

  我們對峙了不過半刻鐘的時間,陌溪臉色便有些泛白。我琢磨著是不是不該仗著活了千多年的歲數來欺負一個歷劫的上神,正想撤手,陌溪嘴裡猛的噴出一口黑血來。

  我嚇了一大跳。忙抽回靈力。

  這……這,難不成我的靈力已經強到我無法控制的地步了?

  我深感詫異。

  那三位白鬍子老道驚呼一聲「重華尊者!」便立即將陌溪扶住,替他診脈。周圍一圈流波弟子也呼啦啦的圍了上去。

  我倒不擔心他死掉(即便他死掉,我或許也是不大擔心的。)現在這樣,他「怨憎會」的一劫怕是還沒有過。沒有歷過劫,他是不能再入輪迴的。

  那邊的孩子們擔憂的圍了一會兒,其中一個突然站了起來。我識得他,他便是那個殺氣很重的長武。果不其然,他立時拔劍出鞘,指著我,惡狠狠道:「妖女竟趁著我仙尊重傷在身對他下毒手!實在該誅!」

  他這一吼,頓時群情激憤,小道士們紛紛拔劍出鞘,怒氣衝衝的指著我,連素來怯懦的長安也是一臉怒紅。同聲吼著要斬了我除魔衛道。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小孩子圍著我唧唧咋咋的要糖,而今這狀況雖與要糖差了許多,但在我看來卻也是差不多的。

  我立即投降:「好好好!隨你們處置,我隨你們處置!」

  話一出口,那群孩子們左看看右看看,沒誰敢出來拿主意。最後還是一位老道士抽空吼了一句:「將她關入靈湖千鎖塔!」

  流波山中有一深潭,面積不大,下面卻深得可怕。此湖中靈氣四溢,流波弟子將其稱為靈湖,道士們花費好幾百年的時間在湖底建了一座千鎖塔,專用來關為害世人的大妖怪。

  我站在湖邊看著,下面的塔在水波蕩漾中若隱若現。我摸著下巴想,這貨確實是個關妖怪的好地方,一則靈力四溢,可以抑制和淨化妖怪的妖氣。二來,這貨是在水下啊!不能呼吸,再是強大的妖怪憋個百八十年照樣得翻著白眼浮屍其中。

  但是對於我等靈物卻不一樣,天地純正的靈氣正好有利於我的身心,是個方便我修行的好地方。當下我也沒掙扎什麼,由著童子們給我戴了百斤沉的鐵石腳鏈,又施了閉水術將我帶去了湖底。

  湖中風光很不錯,我涼涼的想。

  被關進千鎖塔後,童子隔著鐵門對我吼什麼塔中有符,強行闖出會死得很難看之類的話,我不甚在意的將柱子上的符紙隨手撕下一張把玩。

  這是關妖怪的地方,什麼佈置都是對付妖怪的,都說了好幾千遍我不是妖怪了,這些人類怎生得如此迂腐蠢笨!

  連陌溪也如此……

  想到這個我氣得有些委屈,鼻頭酸了一陣還是壓了下去。

  閒閒在塔底逛了一圈,我找到了一個樓梯的入口。那裡閃著夜明珠的光往上延伸而去,直至塔頂。塔頂上似乎有個東西,隔得太遠,光線又不好,我看不真切。好奇一起,我想反正現在也無事,便順著樓梯慢慢向上爬去。

  待看清塔頂的東西時……唔,應當說是那個東西中關著的人時,我突然很想笑,司命天君當真是個喜歡狗血緣分的天君,這人可不是上一世的大國師麼!

  雖然他現在眼睛是綠的,發著幽幽的寒光。雖然他現在頭髮是白的,妖異詭譎。雖然他這模樣怎麼瞅怎麼是個危險的妖。他被鐵索纏住手腳,拉扯在半空中掛著,外面還罩著一個密實的鐵籠處處貼著符紙,捆得結結實實。

  想來當初他被抓來時應當是個叱吒風雲的大妖怪。

  前世除妖,此生為妖。倒是個成全因果的安排。

  「喲!好久不見!」我擺手衝他打招呼。

  「你是誰?」他聲音沙啞,吐詞僵硬,想來是在這裡被關了許久了。

  我笑:「我是三生。」

  他皺眉:「我們認識?」

  我摸著腦門想了想:「不算認識吧。」

  接下來便沒了話。沉默得無趣,我左右打量了一眼這千鎖塔的頂層,上方比下面要亮堂許多,因為在塔頂上開了一個洞。

  我奇怪,把他綁得這麼結實,卻把這個洞開在他的眼前,就不怕他找到機會跑了麼?又或者是流波的道士們都自信的以為這個千鎖塔真的能將所有妖怪都鎖死在裡面,給他開個洞,讓他眼羨一番外面的世界,日日沉鬱,鬱悶至死。

  我咋舌,這些道士當真毒辣,毒辣至斯!

  我這方還未幻想完,他輕輕開口道:「你讓開。」

  我一時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圖,但也順著他的心意乖乖退到了黑暗處。

  不一會兒,只見塔外的湖水幾許美輪美奐的變化,一抹陽光透過塔頂的洞射了進來。恰巧打在他的臉上。光線太強襯出他的面色蒼白得可怕。

  那雙綠幽幽的眸子幾許變化,慢慢浮現出一縷痛色。

  我驚駭的看見他的皮膚如被灼燒一般慢慢紅腫起來,陽光越來越盛,他皮膚上的紅腫起了水泡,有的甚至破開流出了膿水。

  他的表情卻只在開始的那一瞬出現了疼痛外,越發沉寂下來。

  在冥府中看過那麼多刑法,可是這一幕依舊讓我胃中翻騰。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將外裳一脫,扔過去覆住塔頂的那個洞,陽光被衣服這麼一擋,頓時弱了不少。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太陽才慢慢從塔頂上挪開。

  我恍然想起,方才是正午時分,如此說來,這人每天都會被陽光如此灼燒一遍?

  「多管閒事。」

  他給我的行為作出如此評價。

  我大度的不與他計較:「你在這裡被關了多久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冷冷笑道:「興許是十年,又或是二十年,誰知道呢。」

  我嘆了口氣,覺得他很可憐,但是心中卻對他此生的命運甚是好奇:「為什麼會被關進來?誰把你關進來的?」

  他沉默著沒再理我,我想,每個生物的心中難免都有一些小破事不願與人道出的。於是便沒有再問他,而是轉了話題道:「你想出去嗎?」

  「想又如何。不過是妄想。」

  我得意一笑:「如果我有辦法救你出去呢?」

  他抬頭看我,綠幽幽的眼眸閃得好不光亮。

  「唔,我見你不是一個很壞的傢伙,畢竟方才那太陽射進來的時候你還好心的叫我躲開了。我雖不知你是為何被困在這裡,但是被困了那麼久,什麼懲罰都夠了。說起來你我算是有點淵源的熟人,我便好心救你一救,但我這也不是白救的。你今日承我一恩,他日一定要報答回來。」

  「你想要什麼報答?」

  「最近有幾個小屁孩甚是招我討厭,奈何我是個心善的姑娘,對他們下不去手,你出去之後便好好替我打打他們的屁股,不要多了,一月下不了床就是。」我想了想,「對了,其中一個要特別照顧一下,讓他三月下不了床才好。我來細細與你說一下……」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5:51 PM

第七章、千鎖塔毀了

  大國師此生的名字喚作呼遺,是個狼妖。

  我上躥下跳的替他將把貼了一身的符撕了個乾淨。呼遺望向我的眼神越發的驚異,最後竟隱隱透出些許畏懼來。

  「你到底是何人?」他如是問。

  我抓了抓頭髮,隨手一揮,斷了數千條粗鐵鏈,有點苦惱道:「我也真心不是人。」

  鐵條斷做數節,沉在了千鎖塔的底下。呼遺臨空浮著,白髮飄散,綠幽幽的眼眸泛著一絲冷光,我對他心中到底是有多麼欣喜並不感興趣,打了個響指道:「幫我做完這事,你就完全自由了,走吧!」

  呼遺卻默了半晌,道:「流波千鎖塔,只能進不能出。」[

  「不能出?」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在人世上混的時間不算太久,但好歹也知道個不能強買強賣的道理。只讓進不讓出,就像商品有問題卻不讓退貨一樣橫蠻。流波的道士著實沒理了些。」

  「他們便是橫蠻又如何,這世道本就是強者說了算。」

  「這話倒是和我心意。」我笑道,「那麼,現在咱們便毀了這塔吧。」

  他訝異的望我。

  我眯眼笑得開心:「強者說了算嘛。」

  很久很久之後,當閻王與我說起現今這樁事的時候,依舊是一副感慨的表情「當真是個石頭的脾氣,這靈湖靈塔,你說毀就毀了,攪得一湖水跟個忘川河一樣陰氣沉沉的。你可知陌溪神君暗自裡替你背了多少責罰,也就是因為如此,所以他下一世的劫才會那麼難渡啊。」

  而現在的我卻不知以後會有怎樣的後果,全憑著自己的情緒,手一揮,亂了一池春水。

  當天晚上,整座流波都為之一震,所有流波弟子皆從睡夢中被驚醒,而後……流波山孩子們被打得哭嚎了一夜。

  那是一個此起彼伏的哭聲啊。

  呼遺在前面動手,我就在後面捂著嘴偷笑。當找到長武之時,我拍了拍他的呼遺的肩膀:「三個月!三個月!」

  呼遺意會,身形一閃,行至長武身邊,當眾扒了他的褲子「啪啪」兩巴掌落實了,長武的臀也狠狠的腫了起來。小孩平時再如何狠戾,此時見也被嚇傻了,等感覺到疼痛時,眼淚已嘩嘩的流了下來,嚎啕大哭。

  我看著不甚歡喜,心裡面也覺得有些不忍,便上去跺了他紅腫的屁股兩腳,揮手叫呼遺把他放了。

  呼遺皺眉。

  我問:「怎麼?」

  「如此他便有半年也不能下床了。」

  「哎呀!」我驚訝的捂嘴,「我下腳很重嗎?」

  他轉頭看我:「你說呢?」

  我摸頭,傻笑不語。

  呼遺看著縮在院子角落的最後一個沒被打哭的孩子,轉身便要去抓他。我忙將呼遺拉住:「這小孩就……」別收拾了。

  話還沒說完,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驚雷。我與呼遺躍身躲開,齊齊望向空中。

  其實僅憑著手腕上微熱的印記,我便感知出來了來者。

  陌溪,這世的重華尊者。

  他見了趴在地上抱著屁股哭了一院子的孩子們,眉頭一皺。目光流轉,在我身上繞了個圈,最後落在了呼遺身上。兩人目光交接,一時讓我覺得有些寒涼。

  陌溪身後急急閃過來數十道人影,是流波的長老和師父們趕到了。

  長輩心疼小輩得很,聽聞一屋子的孩子們嚎哭,面色都是鐵青發黑。轉眼看見了我和呼遺,臉色又是一變場面一時有些雜亂起來。

  他們嘈嘈雜雜的吵鬧做一堆,我不甚心煩的掏了掏耳朵,對呼遺道:「唔,我說道做到,你幫我出了氣,我助你找回自由。我看你這表情就知道你不喜歡呆在這裡,愛去哪兒去哪兒吧。」

  呼遺還沒答話。那方一個白鬍子老頭站了出來,指著我們喝罵道:「流波豈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呼遺妖物!我尊者念在往日情分饒你不死,而今你做出此等辱我流波之事,是何用意?」

  我細細品味了這番話,倒會出個一二來,其一,呼遺從前與此生的陌溪是認識的。其二呼遺或許是被陌溪封印在千鎖塔中的。其三……依著現今陌溪如此討厭妖物的性子來看,他竟沒有殺了呼遺。有內情啊!

  我抱起胳膊,在一旁閒閒看起戲來,只可惜現下沒地方可坐,也沒有喂嘴的零食讓我磕一磕,著實少了些風趣。

  呼遺扯著嘴角冷冷一笑,道:「我並未求你們尊者放過我,永世囚禁,倒不如讓我去地府重新投胎,省得活受罪。」

  我頗為贊同的點頭。

  「不知感恩的妖物!」說著,他拔劍出鞘,閃身過來,作勢要殺呼遺。

  我想,呼遺現在是我要放走的人,他還沒有得到自由,就等於是我手中還未出手的貨物,貨物殘了缺了,都是一筆對不起別人的買賣。我素來是個有誠信的人,自然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當下將他往身後一拉,反手接了那老頭打過來的招數。剎那又想到,他一直待在這兒我就一直脫不了手,應當讓他早早消失在此地才是,當下拎住呼遺的衣領,將他往空中一扔:

  「走!」

  陰氣打在他後背,瞬間將他推了出去,去到那不知何方的地方……

  有幾個模樣看起來很厲害的人轉身便要追,我凝氣低喝,一波狠戾的陰氣蕩了出去,壓得那幾人捂頭呻吟。我道:「你們要抓他就改日吧,今天我j既然和他做了買賣,就應當是筆誠信的買賣。要保他全身而退才是。」

  「妖女休要口出狂言!」

  我盯著這多話的老頭明媚的笑:「是不是狂言,你來試試呀。」

  我的表情將這個死板又較真的老頭氣得一抽一抽的,握著劍便要向我劈來。此時,遠方突然傳來一聲倉惶的呼喚:「師父!師父!」一個流波弟子急急的從遠方御風而來。

  那弟子方一落地,腳還沒站穩,連著滾了好幾個跟頭終於到了這老頭面前。

  「仙尊!師父!千鎖塔……千鎖塔毀了!」

  我淡定的挑了挑眉,看見一眾人變幻得幾近詭異的面容,最後他們驚駭的目光都漸漸挪到了我的身上。

  我眨巴眨巴眼睛,聳肩道:「唔,我不曾想那什麼塔這麼不經收拾,輕輕的鼓搗了幾下……」他們的眼神看得我心慌,最後只得摸著頭傻笑,「哈哈,它就變成一團糰粉在湖中飄散開了,啊哈哈……」



第八章、或許真是情劫

  毀了千鎖塔,我也沒有要逃離流波的打算。我想,即便這一世的陌溪不那麼討我的喜歡,但是也斷不能讓他落到了別人的手裡。至少要讓我守著他的清白,守完這一生。

  流波的老頭們卻犯了難,不知該如何處置我,關也關不住,打也打不過,當夜急掉了不少毛髮。

  最後還是我家陌溪非常有魄力的說了一句:「關至我寢殿之後。由我親自看管。」

  在眾人猶疑不定時我第一個點頭說好,惹得此世的陌溪不由皺眉。

  我一想到此後能與他住進同一間院子裡,便大度的不想計較了。

  流波是當今修道界的聖地,而重華尊者又是流波的頭,他的寢殿自然是不會差到哪裡去了的。

  但是當我被帶到他的寢殿之後時,頓時眼眶一紅,險些感動得落下淚來。

  他雄偉的寢殿之後竟然是一塊與整個流波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幽梅園。此時不是冬季,但是梅園之中卻覆滿了白雪,紅梅開得正豔,香氣溢了十里。一看便是被人施了術的。

  「這……這花……」我聲音微微顫抖。

  重華的寢殿是不允許閒雜人等進來的,所以此時便只剩我與他兩人。他見了滿園的梅,神色比早前柔軟了許多。心情頗好的回答我:「為數不多的喜愛之物罷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散掉眼中的水汽。

  陌溪,陌溪,你即便是喝過了孟婆湯,也沒忘了晴雪暗香,也還記得幽靜梅苑嗎……

  此梅苑被重華施了術,圈禁之術,保得梅花永遠都停留在冬日裡最美的那一刻。一步踏入,便是進了他的術法之中。但是如今我被他圈禁,心甘情願。

  陌溪見我踏入他的法術中,再沒了多的言語,淡漠的轉身離開。

  我望著他的背影,伸手輕輕觸碰著紅梅之上的白雪。腦中突然閃過很久以前,一個白鬍子老道搖頭晃腦的對我道:「情劫。」

  唔,或許真是情劫。

  三生石,石頭的情劫……

  被圈禁了幾日,我的日子過得不甚無聊,再美麗的一片景色,看個兩三天也足夠我膩味的了。我琢磨著央陌溪給我送點話本子進來,供我消遣消遣,但是連著在結界邊徘徊了幾天也沒見到陌溪的影子,我心失望至極,至極失望。

  每天便趴在結界邊,畫著圈圈,要死不活的喚著陌溪的名字,自然,我喚的是這個叫做重華的名字。

  但是,任由我鍥而不捨的聲聲呼喚,他仍是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

  倒是在我放棄呼喚他後,沒有幾日,他卻出現了。

  彼時我正在學著古人融雪泡茶。自然,我這裡是沒什麼茶的,所以我砍了一樹梅花,用樹枝當柴,將梅花給煮了,看看這麼多梅花能不能熬出鍋粥來。

  我這方正在琢磨著要不要再砍一株梅花時,重華一臉黑青的出現了。

  我燦爛一笑,對他揮了揮手。

  他疾步跨至我身邊,掃了眼被我連根拔掉的那株梅樹道:「煮梅?」

  我眨巴著眼,歡樂一笑:「尊者可覺得這是雅事一樁?」

  他冷哼:「焚琴煮鶴在你眼中也是雅事?」

  我正色道:「這得看那琴用的是什麼木,好的木頭烤出來的肉自然是香的。這鶴也不能太老。老了殺起來也不大雅觀。」

  他吸了口氣,穩住情緒後道:「不許再動我的梅。」

  我搖頭,理直氣壯道:「不行。」見他臉色難看得要發怒,我解釋道,「無聊是殺死梅花的最終兇手,若是我不無聊了,自然不會理會你的梅花,我在那結界邊嚎了如此多日,為何不見得你理我?」

  「你待如何?」

  「話本。最新的話本,還有瓜子和清茶。」

  「流波從不伺候人。」撂下話,他轉身就走。

  我涼涼道:「這梅花長得不易啊,但是這麼多株,應當能由得我玩幾日吧。」

  那邊離開的身影微微一頓。

  第二日,我一覺醒來,地上便仍了不少話本。

  我翻著這些故事,捂著嘴偷笑。陌溪啊陌溪,今生你就是個傲嬌!

  有了話本的陪伴,我的日子要好過多了,左右在地府也是過這樣頹廢糜爛的日子。還不如在這裡一邊守著陌溪,一邊伴著紅梅晴雪,樂得自在逍遙

  那日,天色晴好,我突然來了興致,捏著話本,嗅著梅香,漫步在花影之中。

  恍然間覺得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模樣。我整日懶在屋裡,陌溪自學堂回來之後,伴著明媚的陽光,推門進來,輕輕喚我一聲:「三生。」

  我享受著這難得的記憶中的餘韻。閉著眼想像著上一世的陌溪陪伴在我身邊,我向前一步,他也向前一步,不多不少,剛好能在我向後一倚便能倚靠得到的地方。

  我走一步停一步,每一步似乎都有陌溪的跟隨。睜開眼,眼前依舊是紅梅傲雪。我回頭一看,卻嚇了一跳。陌溪竟真的負手站在梅邊,定定的望著我,不知看了多久。

  我欣喜的笑起來,「陌溪」這兩個字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變做「重華」兩字喚出聲去。

  他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

  我跳著步子,快樂的奔了過去。張開雙臂,動手便要抱他。

  他閃身一躲,我本以為這一抱會撲個空,卻沒想到抱住了一個劇烈顫抖著的小小的身影。我將懷裡這小東西提出來一看,頗為驚異:「長安啊!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貨就是上次以為我要將他采了陽的小道士,他與上一世的小陌溪長得相像,我見著了他總是不由自主的心疼喜歡。

  他卻只顧著抖,沒有答我的話。

  我奇怪的瞅了瞅站在一旁的陌溪。他盯著長安一聲冷哼:「好好反省。」言罷甩了衣袖,轉身便要走。

  長安見他要離開,拚命的掙開我,奔過去,趴在地上,哭得一臉的鼻涕眼淚橫流:「仙尊!仙尊!別把長安一人留在這兒!長安不想死!長安不想死!」

  我抹了抹汗,我尚不記得自己到底是做過怎麼樣天怒人怨的事,竟然讓這孩子怕成這樣。上次打了一山的小道士,不也獨獨放過他了嗎?這孩子怎的不知感恩,還如此怕我?

  陌溪一甩衣袖,扶開長安,淺淺的斜了我一眼,道:「與同門相爭,至其傷重,罰你獨省一月已是極大的寬容,休要在此嚎哭,丟人現眼。」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裡面算是明白了陌溪的意圖。想來我這幾日的表現已讓他覺得我著實不是一個喜愛血腥殺戮的妖怪,所以才敢如此放心的把自己犯過錯的弟子扔到這裡來,借我的惡名嚇他一嚇。

  我唯有在心裡為自己叫屈。

  陌溪拍拍袍子兀自灑脫的走了。留長安一人趴在地上,哭得渾身抽搐,滿面淒涼。

  我戳了戳他的頭,長安腫著一雙眼,抬頭望我。我和藹一笑:「咱們聊聊?」

  費勁的與這小孩聊了半天,連哄帶坑終於將他為何被罰來這裡的事情問了個清楚。

  這話要從上次我毀了千鎖塔放了那隻狼妖說起。我本以為我放了他,他自知跑得遠遠的,忘記此間恩怨。卻不想那狼妖竟是個執著的貨。他不但沒就此隱沒,反而集結了一些對流波有怨恨的妖怪,欲一舉摧毀流波。既然得知狼妖有了這陰險的動作,流波自然不能坐以待斃,所以決定宴請各大修道門派的掌門們,共商禦敵大事。

  長安的故事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展開的。話說當流波的小道士們都在為明日的宴席準備的時候,上次被我狠打了一通的長武,在床上養傷得無聊,吵著要吃明日宴席上給嘉賓們吃的果子。正巧看見了長安端著果子路過,便想討一個來嘗嘗。而長安又是個老實孩子,不肯給,幾番言語的衝突下來,長安忍不住推了長武一把。

  由於長武正傷著,一時不查,被長安直接從床榻上推了下去。臉著地,摔了個頭破血流。這一幕恰恰被路過的某長老看見了。長武哭鬧不斷,長安百口難辯……

  於是乎,他就在這裡了。

  他這張與上一世的陌溪太過相似的臉涕泗橫流讓我看著覺得無比鬧心。我好言安慰了他幾番,賭咒發誓的要為他報仇,他終是慢慢歇了嚎哭。抽噎了半晌問我:

  「你、你對我這麼好,是想把我洗吧安靜,然後,然後采、采了我麼?」

  我嘴角抽了抽,真想知道他師父素日都給他灌輸了些什麼思想。我捏著他胖嘟嘟的臉頰,淫邪一笑:「采,當然要采。不過我只想采了你們仙尊,把他采得乾乾淨淨,采得精盡而亡!」

  「仙,仙尊……」

  我捂著心口深情道:「是啊,本來你這皮囊也生得不錯,奈何小了一點。而我心裡也早住進了你們仙尊,滿心他的身影,滿腦他的風姿,入睡前想的是他的嗓音,清醒時想的是他的面容。不見他時思唸成狂,而見他時我又心跳如鼓。在我不能察覺的時候,我已為君傾心,傾得神魂顛倒,不可自拔,情難自禁的想將自己交代出去……」

  「仙尊。」長安伸出一個小小的指頭,往我身後指了指。

  我回頭一望,只見青白道袍劃過梅邊,撫落一枝紅梅上的白雪。他走得太快,我甚至連他的身影也沒認出。

  居然,跑了……

  「當真是你們仙尊?重華尊者?」

  長安點了點頭,又想了一會兒,道:「仙尊走時,臉是紅的。」

  我怔愣了一下,輕嘆一聲,喃喃自語道:「陌溪啊陌溪,今生你怎麼生得這麼個沒用的模樣,我不就和你表個白嗎……」

  這裡的夜雖然冷,卻並不陰寒,我常年生活在忘川河邊,不畏懼這點寒冷。但是長安卻不一樣,再是天資好的孩子,也總歸是個人類。我給他在小屋中鋪好了被子,點燃了柴火。便在屋外將就了一夜。

  為什麼要去屋外?自然是那孩子見我在旁死活睡不著覺!

  說到底,我終歸是個善良的靈物。

  第二日清晨,我醒來時卻見長安拿著一張被子,輕手輕腳的給我裹上。見我睜開眼,他下了一大跳,哆嗦了兩下,連連往後退去。腳下一個踉蹌,狼狽的摔倒。我起身欲要扶他。他卻連滾帶爬的跑了。

  我伸著手額頭青筋凸了凸,想忍卻沒有忍下來,張口正要罵人。那小屁孩卻躲在一株梅樹後面,探頭探腦道:「那個……那個,今晚,你還是可以進屋睡的。外面……冷。」

  我將他靜靜的盯了一會兒,嘆氣道:「我叫三生。」

  他眨巴著眼,過了好久才怯懦的叫了我一聲:「三……三生。」

  我欣慰的點了點頭,自屋裡搜出前些天重華給我送來的話本子,倚在梅樹下面愜意的看起來。這是一出才子佳人久別重逢,破鏡重圓的故事,非常符合我現下的心境,自是看得十分投入。

  我不理長安,他自是不敢來擾我的。這一天便十分平和的過去……唔,如果沒有晚上這遭事的話,著實算得上是十分平和的過去了。

  說來狼妖反攻流波在即,今天便是流波宴請各大掌門的日子。天色晚下來的時候我正巧將這本話本看完。一抬眼發現今晚的流波山燈火通明,照得天空也亮上三分。

  我感嘆這重華的圈禁之術修得太好,讓我著實找不到空子鑽出去。湊熱鬧可是我除了勾搭陌溪之外最大的愛好。

  長安倒是心態平和,呆在屋裡不吵不鬧的,守著時辰等著睡覺。

  我閒得無聊,繞著梅林四周逛了一圈,沒見著什麼漏洞,便也死了念頭,準備回去洗洗睡了。

  正在這時,我晃眼瞧見兩道白色的身影閃過大殿後門。好奇心一起,我定睛一看,呦!這不正是重華尊者和那個什麼被叫做『師祖』的女道姑麼……

  此時我只見那道姑拽著重華的廣袖,一臉的急切,但是重華的臉卻藏在陰影之中讓我看不真切。他們擺出這麼令人遐想無限的動作……

  我暗自咬牙握拳。

  你們,到底想幹嘛!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6:30 PM

第九章、你我、可曾認識

  我藉著夜色的遮掩,藏好自己的身影,蹲在梅樹後聽著他們的對話。

  「師兄!」道姑急切道,「如今狼妖進犯,你怎可還將那來路不明的妖物留在這裡。應當儘早除掉才是!」

  我嘆氣,都說了幾千次了,我是來路不明,但真心不是妖物啊!把你們的千鎖塔都毀了,難道還不能證明我的身份麼!愚鈍!人類實在愚鈍不堪!

  我這邊還未感嘆完,又見那方重華的身影晃了晃,道:「此事改日再議。」他的嗓音有些沙啞無力,像是被人灌了不少的酒——

  醉了。

  那道姑卻不依不饒:「師兄莫不是見那妖物外表柔弱心生憐意了?」

  重華微怒,甩開她的手低喝:「胡說什麼!」

  「是我胡說就好。」女子冷聲道,「師兄切莫忘了,當初正是因為師父心軟,收留了呼遺這個低賤狼妖,最後才導致了二十年前的流波之難,青靈萬望師兄莫要步師父的後塵。」

  重華沉默了一會兒,揮了揮手:「你且回去吧。」

  我撅著嘴琢磨,依著方才這個道姑所說,那個狼妖呼遺應當是個恩將仇報,不仁不義之徒,但是憑我忘川河邊閱鬼無數的經歷來看,那個狼妖又不該是這樣的傢伙。

  唔,看來二十年前的事有隱情啊!

  青靈道姑走後,重華獨自在那處黑暗的角落中站了一會兒,才扶著牆慢慢步入他的寢殿。

  看著他孤單的背影,我嘆了一聲氣。

  上一世,但凡陌溪磕著碰著了,我都是心肝疼的寶貝著呵護著,從沒讓他感覺到孤寂難受。而這世的陌溪,雖說做了一個至高無上的重華尊者,但是醉了酒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這樣想來,他興許還沒有正在我屋裡睡得人事不醒的長安來得舒坦。

  「誰?」他猛的回頭。

  我眨巴眨巴眼睛,更覺得他平日活得辛苦,醉酒之後,我這麼小聲的嘆息都能引起他的注意,想來平時的戒心定是堆了一層又一層。

  見沒人答應他。重華撐住身子,緩步向這邊走過來。我心知躲不過,便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笑著衝他打招呼:「呦!晚上好啊。」

  見是我,他眉頭狠狠一皺,轉身便走。像是見到了什麼令人萬分噁心的東西一樣。大步邁開,半點沒有醉酒後腳下的虛浮。

  我怔愣了一瞬,心中頓時火冒三丈。我是醜得有多麼離譜,讓你恨不得退避三舍?

  「站住!」我高聲喝道。

  他腳下步子更快,兩下便不見了身影。

  我邪火更盛。躲?我倒看你要如何躲我!

  我衝回破茅屋裡,把睡得正香的長安從被子中拽了出來。他睡眼惺忪的眨巴眨巴眼,沒搞清楚狀況。我齜牙咧嘴的對他一笑:「長安啊,幫我一個忙可好?」

  他這才轉過頭來看我,愣了好一會兒,兩聲驚惶的大叫,手腳慌亂的企圖將自己身子包裹住不讓我看見。

  我提著他的衣領一臉肅穆的往外走。待將他捉到了裡重華寢殿最近的地方,我拍了拍他涕泗橫流的臉道:「哭吧,大聲哭。」

  他怔然的望我。

  我一勾唇角,蕩漾出個明媚而淫蕩的笑:「我琢磨著,你這陽雖小,但聊勝於無,我雖心屬你師尊,可是面對你這樣的秀色,奈何怎麼都掩蓋不住欲那啥望。今天你便從了我吧。」

  長安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樣,徹底嚇傻了。

  想來也是,半夜三更的,一個來路不明的雌性生物闖入他的房間,將他捉了出來說要強了他。任是誰也當有些震撼。所以我寬容的許他呆怔了一小刻。接著便滿意的聽見長安發出一聲驚天嚎叫:

  「不!」他腿軟的爬到圈禁之術最邊上的位置,拍著結界尖聲哭嚎著,「仙尊救命!仙尊救命!仙尊啊!長安還小!長安不想死!」

  約莫哭了半盞茶的時間,他家仙尊終是捂著額頭,一臉鐵青的出來了。他緊皺眉頭,盯著長安低喝:「出息!」

  其實我心裡認為,你這看見我就跑的仙尊也沒有比他出息到哪裡去。

  我冷冷一笑,踹了腳趴在地上的長安撅得老高的屁股:「行了,既然有你家仙尊代替你,今晚我就先饒了你,自己回去睡吧。」

  長安望瞭望重華,又回頭望瞭望我,見我兩人皆是默許,忙連滾帶爬,頭也不回的跑了。

  我看著重華,得意的笑。他揉了揉額頭,閉著眼不看我:「何事?」

  「無事。」

  他手背上的青筋凸了凸。不再多說一句話,轉身就走。

  在他走出結界之前,我忙拽住他的廣袖。許是因為醉了酒,他的反應遲鈍了許多,倒還真的讓我抓住了。我道:「你躲我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沒躲。」他道,「你本就是流波階下之囚……」

  「對啊,我是被囚的那個,要躲也是我躲你,你這個算什麼意思?我是生了大膿瘡,還是長了滿臉黑毛?你看我一眼眼睛會潰爛生蛆麼?會上吐下瀉,七竅流血麼?會……」

  我沒說完,他深吸一口氣,轉過來看我。這本是一個帶著些許不服輸和想要證明自己的非常正直又單純的眼神,可是我卻不如他這般單純。

  我看見,他的清澈的眼睛裡面投進了漫天的星光,投進了白糯糯的雪和暗香的梅,還有我的影子。

  深深的印在了他的眼裡。

  我已經有許久沒見過他這樣專注的看我了,我不由向前一步,貼近他的身子,拽住他袖子的手也順勢握住了他的掌心。

  他眼中的我唇角悄然勾勒出一抹淺笑。他眼神柔了柔,並沒有掙開我。我的笑容拉扯得越發大了。

  「暗香白雪,還有你,三生無憾了。」

  暗香白雪,還有三生,陌溪無憾了。這話本是上一世的陌溪對我說的。

  他聽聞這話,微微怔了一瞬,皺了皺眉頭,仿似突然回過神來,他驀地推開我,自己卻一個沒站穩,摔在雪地上。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倉惶無措。

  我上前欲要扶他,他伸手止住我的腳步。獨自捂著頭,坐在雪地中一言不發。

  「陌……重華,你……」

  「你我,可曾認識?」

  他這樣問我叫我如何回答?是的,我們認識。在哪兒?幽冥地府,忘川河邊……只怕我這樣說了,他也只會當我是在開玩笑。

  我撓了撓頭道:「唔,若你看我覺得面熟,那麼這就是緣分吧,緣分!」

  「緣分?」他勾唇笑了笑,似是非常嘲諷,「這世間何來那麼多的緣分……」

  聽了他這麼頗為看盡世態炎涼的一句話,我挑眉道:「怎麼沒有?我和你相遇便是一種緣分,能在這裡聊天也是一種緣分。」我一塊石頭能來人界勾搭你更是一種天大的緣分。當然這話我好好的憋住了,沒說給他聽。

  他臥在雪地上,藉著月色好好打量了我一番,半晌後薄唇輕吐兩字——

  「孽緣。」

  我暗自點了點頭,孽緣也是緣。且比平常的緣分更加難纏更加長久。我這方正欣喜,但轉念一想,不對啊。聽他口氣應當是非常不屑的思想感情才是。我斷然不能笑一笑讓他的期待落了空去。而且……我斜眼瞟了瞟他這臥在雪地上的姿勢。

  當真是一個方便吃嫩豆腐的好姿勢啊!

  於是乎,我蘭花指一翹,嬌滴滴的指著他道:「你你你!你真是氣煞我也!」

  他眼睛微微一眯,表情變得很微妙。

  我扭著臀部,作勢惱怒而去,待走到他身邊時,猛的驚呼道:「哎呀!好滑呀!」擺了個自認為美妙的姿勢倏地往他身上倒去。這本是個計算精確的動作,照理說我這一倒應當倒在他的胸口上,是一個柔弱美人羞臥英雄懷的故事。

  可殊不知我也如重華一般腳下一滑,以一個絕對不美感的姿勢摔在了他的身上,腦袋撞上腦袋。可惜的是唇並未撞上唇,反而磕上了他的腦門。

  我只聽身下的男子一聲悶哼,登時沒了反應。

  等我捂著腦袋爬起來,重華躺在地上閉緊了雙眼,腦門上被我石頭一樣的門牙生生磕出了兩個血|洞|洞來。

  「呃……」我遲疑的伸手碰了碰他:「喂……」又拍了拍他的臉頰,他依舊沒有反應。我有些慌了,這貨莫不是被我直接磕去見閻王了吧,但是他今生的劫還沒有渡,這樣要出事的。

  「重華!重華!不至於吧!」我撓了撓頭,你好歹也是個仙尊啊,居然被我一個女子生生磕死了,這這……這傳出去得是多大個笑話。我慌忙的掐他人中一邊喃喃道,「陌溪啊陌溪,你千萬別讓我捅這種簍子啊,砸死應劫的天神真的是會遭天譴的,陌溪啊……」

  我聲淚俱下的把他名字喚了一陣,他似頗為理解我的為難,沒過多久,嚶嚀一聲,慢慢睜開了眼。我欣喜的雙手合十連連謝了閻王好幾十聲。

  「師父……」他望著我輕聲喚著。

  我愣了愣,這才聞道他嘴裡濃厚的酒氣。想來定是酒氣上頭,意識不清了。

  「師父。」他又道,「為何……」

  「什麼?」他後面的聲音太小,我聽不大清楚,便埋首在他唇邊,仔細的聆聽,然而他這話,卻將我雷得意識也模糊了一瞬,他道:「為何與呼遺生了那樣的情愫?」

  我們姑且不論重華的師父是與呼遺生了什麼樣的情愫,又是怎麼生的情愫。我更好奇的是重華的師父,究竟是男是女?

  八卦之心一起再難熄滅。

  我含蓄的問:「你師父,是男是女?她愛上了呼遺了嗎?他們倆到什麼程度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呼遺又為什麼會被鎖在塔裡?現在你師父呢?」

  我眨巴著眼,靜待重華的回答。

  他卻腦袋一歪,呼哧呼哧的睡了過去。

  我捏了捏拳頭。

  這種好奇心不被滿足的感覺讓我恨不得摁住他腦門上的兩個血洞狠狠戳進去。但是看著他安靜的睡顏,我默了默,最後只有長嘆一口氣,認命的將自己的衣裙撕做條條爛布,替他將傷口好好包紮了。

  我琢磨著長安在屋裡睡覺,這樣把他家師尊拖進去不大雅觀,而且也不方便我吃他豆腐。

  所以左右權衡了一下,我將他拖到一棵梅樹之下,讓他枕在我的膝上,而我自己則倚在梅樹邊,摸著他的額頭,捏著他的手,最後吧唧一口親在了他嘴上,睡了很久以來,最暢快的一覺。

  第二日醒來,但見一雙清澈的眼眸將我盯著。我笑著和他打招呼:「仙尊,早上好啊!你還在啊。」

  他卻閉眼深呼吸,似乎在很努力的緩解自己的情緒,半晌後才壓抑道:「把繩子解開。」

  我幹笑了兩聲,動手解開了將他的脖子和我的腿綁在一起的繩子,無辜道:「這不是怕你跑了麼?」

  沒等我完全解開繩子,他便掙紮著站了起來,皺眉瞪我。

  我攤了攤手,表示很無奈:「我知道你醒了之後鐵定會跑,然後否認我們已經睡了一夜的事實。所以我特地在繩子上加了十七八個咒。只有這樣做才能證明昨晚你確確實實是把我睡了的。依著你們人類的規矩,對我負責吧,陌……重華。」

  我每吐出一個字,他的臉色便青黑一分,而到最後竟然呈現出一抹難得黑紅色來:「不……不……不知……」

  他抖了半天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我嘆息的幫他接過話來:「不知羞恥。」說來能將冷面仙尊氣成現在這幅德行,當真是一件自豪的事。我道「不知羞恥也好,知羞恥也好,重華你都得娶了我。」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似是鎮定了下來。表情逐漸冷冽:「我雖醉酒,可是自己做過什麼仍記得清清楚楚。你我並非同一族類,我又如何會對你做出那種事。」

  我好奇:「不是同一族就不能做嗎?那你師父和呼遺呢?」

  重華的表情倏地冷了下來。眼中的神色似要將我千刀萬剮。他拂袖離去,我這石頭脾氣倔,這事不弄個清楚我估計今晚是睡不著覺了。連忙追了上去,在他身邊高聲呼喝著:「哎!呼遺和你師父呢?他們是怎麼回事?你師父……」

  一記凌厲的殺氣擦過我的耳邊,砸在身後的雪地上,騰起了一片雪霧。

  我呆住。

  「閉嘴。」他冷冷丟下這兩個字。轉身走了。

  陌溪對我從不曾有這樣的神色。即便是上次他在地府對我拋下那幾記火球時也不是這樣令人心底發寒的神色。

  他這樣的神色我只見過一次。是上一世兩個地痞流氓上門吃我豆腐時,他便是擺出了這幅臉。

  看來他很忌諱人家提到他師父和呼遺的事。看來他對呼遺的厭惡除了生理差別上的歧視,更有感情思想上的仇恨。看來,他很在乎他的師父……

  甚至對他師父有些……不那麼一般。

  於是乎,我更加好奇他師父究竟是男是女了。



第十章、這一生你真不討人喜歡

  自那以後,我再沒見過重華,他似乎生了我的氣,或者說他這一世從來就沒喜歡過我。

  長安還小,嘴裡摳不出什麼東西。但是他還是能解決我心中最大的一個困惑——重華他師父,是女的。

  女的。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瞬間有一種被背叛了的感覺,明明說好只能讓我勾搭的,我一直鍥而不捨的勾搭他,而他卻……

  我堵著氣,也不像從前那樣有事沒事跑到結界邊上去把他的名字吼兩嗓子。

  直到有一天,流波的天空陰沉沉的,漫天的妖氣熏得我都睡不著了。我知道是呼遺攻了上來。

  長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嚷嚷著要與流波共存亡。我嫌他吵,兩巴掌將他拍暈了鎖在屋裡。獨自在林中逛了一會兒,不久便聽見外面的廝殺聲。

  我嘆氣,人類就是奇怪。殺人就殺人嘛,何苦叫得那麼撕心裂肺?活像吼一吼就能讓對方猝死一樣。

  「嘭」!一聲巨響。我見半空中的結界突然亮了亮,然後瞬間化為灰燼。空中立著一人,黑衣長發,正是呼遺。他眼神在梅林中一掃,看見我便落了下來,道:「我素來不喜歡欠著別人,你放我一次,我放你一次,從今往後再無相欠。」

  我又是一聲嘆息,這貨不愧是大國師的轉世。這種自作主張施恩於人的毛病真是一模一樣。

  我正要開口說我不走。

  只聽身後一聲冷哼:「你們誰都別想離開流波。」

  我轉身,重華拿著劍指著呼遺,神情冷冽:「二十年前,我饒你一命,而你竟敢再犯流波!今日我必將你斬於劍下,挫骨揚灰。」

  我看著他這表情,心中不爽的感覺更甚。索性退了兩步,躲在呼遺身後,扭頭不看他,來個眼不見為淨。

  呼遺冷冷一笑,盯著重華道:「呼遺何需你來做恩惠。你現在已是仙尊殺我是很容易。可你流波的弟子能否抵擋得住外面妖怪的攻擊?你流波的修仙者們,是否人人都如你一般道術高深?」

  重華眉目間殺氣更重。

  呼遺又道:「重華你若願答應我一事,我定有辦法讓你流波不傷一條性命便擊退眾妖,而且事後呼遺這條命交由你處置。」

  聽了這話,不說重華,連我也不甚詫異。他費了這麼多功夫打上流波來,只為了給自己增加與重華談判的一個籌碼?一時,我對他的那個要求好奇不已。

  重華默了會兒:「何事?」

  「放她去投胎。」呼遺聲音緊繃,似乎隱忍著極大的憤怒和悲哀,「她早該安息。放了她!」

  聽聞這話,重華眉目又冷了三分:「不可能。」

  呼遺情緒一下便激動起來,他大吼:「她好歹也曾是你師父,教養你長大!你們已經生生將她囚困了二十年,再拖下去,她只會消散與世間!重華,你當真修得一副鐵石心腸?」

  我挑了挑眉,斜眼瞟向重華。只見他面無表情道:「她背叛流波,與妖物相戀,致使流波歷千年大劫,元氣大傷,依門派規矩,理當處以鎖魂之刑。」

  鎖魂。便是鎖住魂魄令鬼差無法勾走,讓靈魂逗留世間直至生氣耗盡枯竭而亡。對於留在人間的魂魄來說是個極其殘忍的法子,因為魂魄一旦消失,便永遠無法入輪迴了。然而這個術法對於冥界來說卻是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法術,因為能到地府的都是魂魄。每個生前做過惡事的魂魄會被鬼差施以此術帶去閻羅殿接受審判。

  我本以為這凡間應當沒人會這樣的法術了,沒想到流波竟還有流傳下來。

  二十年,足以使一個魂魄灰飛煙滅了……

  呼遺拳頭握得死緊。

  我琢磨了一下,鎖生魂是大忌,是犯天條的舉動。而今這重華恨呼遺,呼遺恨重華,應當是怨憎會這劫數應了。此時若是沒讓呼遺將那魂魄放出來,不久那魂魄消散了,重華定是會被天雷劈上整整三十六道,以他現在這血肉之軀,怕是一記都接不下來吧。

  想到這裡,我拍了拍呼遺的肩:「那個什麼魂魄,你可知被他們困在哪裡?」

  呼遺轉頭看我,重華眼神也落在我身上,帶著滿心的厭惡:「奉勸你別攙和進來。」

  我撅了撅嘴,心道這一世的陌溪還真是不討人喜歡。但是我卻不能因為這一世的陌溪不好而讓他沒法渡完劫數。他若是在這一世被天雷劈了,那我下一世去勾搭誰才好?

  我盯著呼遺又問了一遍:「她在哪兒?」

  呼遺眼神一亮,他見識過我揮一揮衣袖便毀掉了千鎖塔的能力,現在更是病急亂投醫,不得不信我。他指著不遠處一座雄偉的九重高樓道:「萬隔樓頂。不過她當年被施了術,破術之後還得有引路者……」

  千鎖塔,萬隔樓,是要他們永世不得相見麼……我想,這未免也太過殘忍了一些。我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安心,又瞟了眼殺氣愈重的重華:「拖住他。」言罷提氣縱身,直往那萬隔樓飛去。身後傳來兩人過招的聲音,我不予理會,只希望呼遺能撐得久一點。

  我生在冥界,雖不司鬼差一職,但是勾魂引路的活確實天生就會做的。或許不能做得那麼專業……

  登上萬隔樓頂,入目一片空曠,在正中的香案上供了一個牌位,上面什麼字都沒有。但是卻很乾淨,看得出來常常有人來打掃。

  我左右找了一下,實在沒看見重華師父的魂被鎖在哪兒,正撓頭之際,忽覺一點微光自頭頂照下。我尋著光看去,見一隻燭火被架在房梁之上,燭火之上有一張畫,仿似畫的是個人。

  我跳上房梁,仔細端詳著那畫。

  一個白衣女子的背影,形容打扮和如今的重華修仙者們沒什麼差別。只是她手中握著一枝紅梅,身子微微往前傾,似乎正在嗅梅。

  我心頭微微一跳。

  若不是看見下方落款:正武十年,流波十里亭作。我還真以為是上一世的陌溪為我畫的畫流傳到這裡來了。

  聯繫著前面事情一想,不難猜到,這畫中之人就是重華的師父。

  他師父原來與我如此像麼……如此一想,之前心中的那些背叛感剎那便消失了許多。

  畫像在這裡,那麼……我伸手欲觸碰那畫,金光一閃,生生將我彈了回來。

  結界。

  那女子的魂魄一定是被鎖在這裡面的。我凝氣於掌心,一掌拍在結界之上。金光晃了兩晃消失了。我欣喜的把畫摘下。不出所料,裡面果然有一團白花花的東西。

  魂魄我見過不少,卻從來沒見過虛弱成這樣的。想來我要是再晚來幾天,這貨應該就消失得乾淨了吧。捻了一個決,輕而易舉的解掉了鎖魂之術。我將她捧在手心裡,輕輕呵了口氣。讓她不至於在去黃泉的路上散掉。

  我捧著她躍上九重高樓之顛。將她往天上一拋。她卻不走,在空中沉沉浮浮,似想把流波守到最後一刻。

  我道:「且去吧,今生之事已成了過往云煙,再是眷戀也回不去了。」想了想又道,「冥府的鬼都是極好的。你說你認識三生,他們興許會給你開開後門。」

  魂魄猶豫了一番,慢慢向下飄去,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只見她晃晃悠悠飄去了重華的寢殿。

  此處視野極好,我遠遠眺望還能看見重華與呼遺打鬥的身影。呼遺明顯處於弱勢,但是仗著一股拚命的狠勁兒,重華一時也脫不了身。似是被糾纏得惱了,重華手下劍猛的擲出。

  呼遺欲閃,可身形猛的一顫,竟躲也不躲,任那把寒劍直直刺入他的心窩,穿胸而出。

  我想,我知道他看見了什麼。我也知道,他此時唇角一定是笑著的。

  我揮了揮手,將這兩個魂魄一同送去輪迴的路。他們能一起看見開了遍野的彼岸花,或許他們還會在我的真身上刻上兩人的名字。

  我立於萬隔樓上,目送他們離開。轉過眼,卻只覺一股強烈的殺氣撲面而來。遠遠看去,重華正盯著我,眉目間皆是肅穆。我突然想起這一世的他看見我說的第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想來,此生我對於他心是「異」了一點。先是毀了他流波千鎖塔,放了狼妖呼遺,引得群妖攻上流波,現在又放了他師父,讓他愛慕的師父與呼遺同入輪迴。

  重華仙尊定是將我恨到了極點吧。

  我衝他笑了笑,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的梅林一隻蛇妖打開了木屋的門。我心中一凌凜。長安在裡面!

  無暇他顧,我縱身一躍,急奔至木屋前,剛一進門便看見長安趴在床上不斷掙扎,而他嘴中還有一條小黃蛇的尾巴在詭異的搖晃。

  這種蛇妖最喜食小孩內臟,會化作真身鑽進他們嘴裡直至將五臟內腑食盡為止。

  我上前兩步,摁住長安,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拽住小黃蛇的尾巴,陰氣往蛇身中一灌,徑直將它震死在長安腹中,然後緩緩將其從長安嘴里拉出。

  忽然我後脊一涼,只聽一聲血肉刺穿的聲音。

  我低頭看去,一柄劍穿過我的腹部。彼時痛覺還沒有傳入大腦,我好奇,誰這麼想殺我。

  轉頭一看,重華神色晦暗的盯著我:「不可傷我流波……」話沒說完,看見了我手中已死的小黃蛇妖,瞳孔猛的緊縮。

  屋中一片死寂,只餘長安翻身嘔吐的聲音,沒吐多久,他便暈死了過去。

  「他與你以前長得那麼像,我捨不得的。」說著我的身子不由往地上滑去,喉頭腥甜一片,「我不是妖。」

  若是凡世的劍就是再插上幾把我也不會有什麼多的感覺。可是重華這劍是歷代流波掌門傳下來的,正氣凌然。對於我這陰冥靈物可謂是天敵。

  我感覺身體中的力氣慢慢流失,最後還是忍不住拼盡全力拽住他的衣袖,咧嘴一笑:「這一生你真不討人喜歡。」

  他呆怔在那裡,沒了反應。

  「可是那天……你枕在我的膝頭叫師父,我還是……很心疼。」

  痛覺傳來,除了傷口的疼痛,還有劍上的陽氣與我身體中的陰氣相互噬咬的燒灼感。我死死握緊他的袖子,他似猛的驚醒,一把摟住我拔腿就往外走:「殿中有藥。」

  或許是錯覺,我感覺抱著我這個人腳步踉蹌得一點也不似他往日冷穩重的模樣。

  這個人為何活得這麼矛盾。

  眼前的景色越發模糊。

  結界破除之後,這梅林中的白雪緩緩融化,紅梅也漸漸凋落。院子裡淒然一片。

  我眯著眼看著他的側臉樂呵呵的笑:「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暗香晴雪麼?」我這話說得小聲,連我自己也沒聽見。他卻猛的頓住腳步,低頭看我,漆黑的眸中情緒翻湧。

  那一瞬我幾乎以為他衝破了孟婆湯的禁錮,記起了前塵往事。眼前一黑,恍惚間我又看見了我的老熟人。

  耳邊,只聽到了自己最後的聲音:「你能喚喚我的名字麼?」

  他靜默無言。

  原來,這一世,他連我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啊……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6:46 PM

第十一章、三生、賣萌可恥

  被黑白無常接回冥府之後,脖子上又灼痛了一番。我這才意識到,我和陌溪,就只剩下一生的時間了。

  我這次不打算在地府中等陌溪一起走。省得他見到我之後又給我下個百年千年的禁忌。可是也不能投胎太早,否則陌溪那邊才將我埋了,我這邊又輪迴轉世的跑到他面前,定會嚇得流波一眾人風中凌亂。

  我去了閻王殿,打算問問閻王陌溪什麼時候會下來,我算著時間離開。

  結果見了閻王,我還沒開口說話,他便圍著我轉了兩圈:「嘖嘖,咱們三生了不得啦。」因為太矮,他只有一臉欣慰的拍了拍我的大腿:「兩次助神君渡劫,且每一次都與他勾搭得那麼成功,咱們冥界出頭之日近在眼前啦!啊哈哈哈哈!」

  我拍開他那隻慢慢摸到我屁股後面的手,道:「陌溪什麼時候會下來?這次我不能再和他撞上了。」

  閻王跳上他的桌案,翻了翻亂作一團的書本:「啊,有了有了,就是這個。」閻王眯著眼看了一會兒道,「司命星君的命格上寫著,唔,呼遺作亂流波之後,流波實力大減,不到兩年,重華便被人殺害,死在寢殿之中。」

  我一怔:「誰殺了他?」

  「他的師妹青靈。」

  「那個道姑?」我摸著下巴道,「那個道姑一雙水靈的賊眼裡寫滿了『我愛你你卻不知道』的悲情怨婦樣,她怎敢殺了陌溪?」

  「興許是由愛生恨,得不到便想毀掉吧。你看看,這裡寫著——自師父魂魄被呼遺放走後,重華日日酗酒買醉,失魂落魄。青靈向其表白心意,被拒,恨而殺之,隨即自刎。」

  我琢磨了一會兒,正色道:「閻王這莫不是你編排的狗血吧。」

  閻王肅容道:「陌溪神君的命格都是司命星君親自提筆寫的。」

  於是乎,我越發好奇那司命星君究竟是長了顆怎樣驚世駭俗的腦袋。

  我回到忘川河邊做石頭,這兩年過得甚快。小鬼甲乙去人界勾魂的時候我托他們幫我看看陌溪的現狀。他們回來後告訴我流波實力大減不錯,重華尊者日日買醉不錯,青靈道姑愛而生恨不錯。而命格上沒有寫的小細節是,他日日醉倒在晴雪梅林之中,他將流波世代流傳的劍廢品一般插在一座無名的墳上。

  封劍隱退。

  聽罷這些,我在小鬼甲乙駭然的目光中仰天長笑。

  甲說:「三生,此時你該做一副,怎累得你人世受苦,我自心萬分疼痛的哀傷模樣。」

  我拍了拍甲的肩:「不管怎麼輪迴,歷什麼樣的劫,陌溪還是被我勾搭得動了心。我驕傲得很,哀傷的有陌溪一人足矣,我只需笑眯眯的等著去勾搭他下一世便好。」

  乙轉身合十:「阿彌陀佛,神君珍重。」

  我樂呵呵的回石頭裡蹲了幾天,估摸著日子也差不多了,便拍拍屁股瀟灑入人世去也。

  到人間後,我好幾次忍不住想跑去流波看看他,可都勉強忍耐了下來。直到那日,我倚在茶樓二樓看話本,看到公子將手探入了小姐的衣裙之下,小姐一聲嬌呼「不要」旋即扒開自己的衣服道,「咱們按次序來。」我挑眉,正道這小姐生猛,忽聽樓下一人驚呼:「怎麼可能!」

  我探頭望去,是一個老道,他握著書信的手像得了癲病一般抖個不停。

  突然掩面長泣:「尊者亡矣!流波亡矣!我輩道法之術亡矣!」其聲淒厲,嚎得人發怵,若不是我認識重華,還真以為他倆在陳年往事中曾有過那麼一場刻骨銘心的斷袖情。

  重華總算是去了。我想,他這一世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他長大,不叫他有不幸的童年,不叫他有愛慕上別的女人的機會。我陰測測一笑,定將他死死拽在我的手心裡!

  轉念一想,他此生的劫數是「求不得」。

  求不得?

  有我在,陌溪會有什麼是求不得的。

  當天晚上,我的老熟人找上了我。黑無常看見我先打了個寒顫:「三生,下次回冥府的時候你怕是得小心點了。」

  「為何?」

  黑無常又打了個寒顫:「你是沒瞧見戰神發火的模樣。知道你先一步跑了,他神色陰鷙得仿若閻王搶了他女人一樣。駭得閻王現在都還在尿褲子。」

  「他很生氣?」

  黑無常寒顫打個不停,我把目光投向白無常,他道:「閻王殿的豐鎮黑石磚被他三步踩為齏粉。」

  我渾身僵了僵,我倒忘了,在他歷劫的這三生中,我是強於他數倍。但是終歸我還是得回到冥府,他終歸也會歷完劫數,彼時他是戰神,我是個小小三生石靈……

  豐鎮黑那種石頭可是比我這石頭堅硬了個數百倍……

  我拽住白無常的手臂,雙眼淚一包:「白大哥,到時候你一定要救我!」

  白無常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面無表情道:「三生,賣萌可恥。」

  我淡然的將淚花一抹:「這招對陌溪管用。」

  黑無常拽著白無常道:「不和你多說,我哥倆先走了。你自求多福。對了,此生他投在次陽山下的一戶農戶家中,你若要勾搭,趁早。」

  還用他們提醒。我連夜趕到次陽山下,豎著耳朵在山下村莊中轉來又轉去,等著哪家響起嬰兒的哭聲。

  可是除了有幾家燈火亮了整夜,我等到天邊星辰都快隱沒,也沒聽見哪家有產子後的嘈雜。

  我立在一家農戶的房頂上苦惱,黑白無常定是送陌溪投胎來的,他們給我說的消息絕不會錯。陌溪到底投去哪裡了呢?

  正想著,忽然餘光瞥見一男子鬼鬼祟祟的自茅草屋中跑出,他懷中似抱了個什麼東西。

  腕間的印記一熱,我心中暗道不妙,連忙跟了上去。男子行至村外河邊停下,左右張望了一會兒,突然將懷裡的東西扔入了河中。襁褓散開,一張嬰兒的臉驀地映入我的眼中。

  我大怒。縱身上前,揮手一掌將男子拍得暈死過去。掠過水面,將陌溪撈起。

  待站穩一看,一張烏青的小臉,嘴巴張張合合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怔愣得呆住。

  陌溪……此生竟是啞的!

  啞子,謂之不祥。

  所以生產後才沒有一點聲音,所以他父親才將他抱出來扔掉,所以……即便是有三生,陌溪此生也注定有樣東西求不得了……

  我想陌溪此生身上有缺陷,應當避世而居,這樣才能省得俗世閒言碎語的煩擾。但是轉念一想,要過怎樣的生活應當由他自己決定才是。而且他此生還有劫數要渡,我若一味的護著他,致使他最後應不了劫……天規應當不會饒了我。

  於是我握了陌溪小小的拳頭,在他還沒完全打開的拳心中塞了一枚銅錢道:「陌溪,正面,我們就隱於市,反面我們就隱於野。拋拋看。」

  他轉手便把硬幣砸在我臉上,皺著眉頭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我心下覺得,其實現在的陌溪喝的那碗孟婆湯或許還沒起效果,否則他怎會捨得對貌美如花的三生動手。

  我瞅了瞅彈落在地上的銅錢道:「你說的,隱於市。」陌溪銜著拳頭,津津有味的舔著,口水糊了滿下巴都是,哪有空理我。

  九重天上風華絕代的戰神,投了胎下來竟是這麼一副丑得慘絕人寰的模樣……

  我尋思著,現在若是將他這形容畫下來再拿給以後的他看,彼時他的表情定是妙不可言的。

  既然陌溪說要大隱隱於市。我便琢磨著怎麼也得隱個大點的市才不至於逆了他的意思。想來想去覺得京城最符合要求了,於是當天晚上騰云駕霧了一番,隔日便到了京城。

  我想我現在是要帶著陌溪長大的,斷不能因為我的原因讓他的童年過得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我收斂了渾身的陰氣,決定不到必要時絕不使用法術。

  我租了一間小屋,將窩安置好了。然後望著陌溪深深思考著不用法術後,我們的生計問題。

  我戳著他的鼻子:「你會幹啥?」

  許是這語氣過於鄙視,他表示不滿的吐了我一手的口水。我默默的反手將口水擦在了他的頭髮上。

  他張著嘴叫不出聲,兩個小拳頭拽得緊緊的推我。

  「我就現在能欺負欺負你了,回頭你做了戰神,還不知要怎麼收拾我呢,我可不能虧了本去。」於是越發厲害的將一手的口水都糊了上去。

  第二天,我仍舊在思考生計問題。

  用法術變出錢來並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怎麼讓鄰居不奇怪,你坐在家裡便能生出錢來。我抱著陌溪坐在門口,正愁眉不展之時,一個醉漢搖搖晃晃的路過我家門口。我望著他的背影盯了好一會兒,又轉過頭來問陌溪:「你喜歡喝酒不?」

  他咬著手指睡得正香。

  七年後,京城城東,有間酒館。

  我敲了敲櫃檯的桌子,櫃檯裡的正在算賬的掌櫃抬頭看見是我,笑道:「三生小姐,今日怎麼有空來酒館看看?」

  「我在家沒找見陌溪,想著他可能跑到這裡來了便過來看看。」我左右看了看沒尋見陌溪的影子,順口問道,「最近生意如何?」

  「最近生意還不錯,小姐要不要查查賬?」劉掌櫃是個溫厚老實的老頭,我素來信得過他。而且開個酒館不過就是打個幌子罷了,真正要用錢的時候,我反手一轉便有了。

  我擺了擺手說不用,餘光掃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樓上晃了一下,抬眼看去,正是陌溪。我笑著衝他招了招手:「陌溪!回家吃飯了。」

  陌溪見是我,欣喜一笑,邁著腿便急急撲了過來。

  來喝酒的客人有的不由發出了奇怪的咋舌聲。劉掌櫃見狀不由搖了搖頭:「小姐還年輕,老是帶著小少爺免不了引人誤會,長此以往,怕是會耽誤終身啊!」

  我告訴他們陌溪是我撿來的孩子,當弟弟一樣養。熟悉我的人,對我這一「善良」之舉總是報以嘆息的神情。

  陌溪奔到我身邊,恰恰聽到這話,不解的望著劉掌櫃,又轉頭看著我。我蹲下身替陌溪擦了擦臉上糊到的灰,不甚在意道:「誤會就誤會,難道我還會對他們有什麼想法不成?我這終身,有陌溪就夠了。」

  陌溪像個小大人一樣,笑著替我理了理額前微亂的發。

  劉掌櫃又嘆道:「三生小姐終歸是年紀輕了些。」

  我牽起陌溪的手,對劉掌櫃正色道:「我不是年紀輕,我只是長不出皺紋和白髮。」因為石頭生毛已是相當困難,更遑論要長褶子……

  劉掌櫃只當我在說笑,我也不想解釋什麼,牽著陌溪,慢慢走回家去。

  吃飯的時候,陌溪突然很著急的給我比劃著什麼,我看了好一會兒才知道他在問我,我會不會和別人走了。

  我不動聲色的給他夾了個雞腿:「你希望我和別人走麼?」

  他抱著碗,搖了搖頭,有點喪氣的模樣。又比劃了大半天,大致意思是,隔壁小丁的姐姐跟別人走了,以後都不會回去看小丁。他擔心我也向小丁他姐姐一樣。

  我從來沒有向他掩飾他的身世。之前他也沒有覺得什麼不好。但是自從前年上學堂之後,他越發知道自己和別人有的地方不一樣。或許是有人在他面前說了什麼,又或許是怕連我也不要他了。他越發乖巧,什麼事都自己做得好好的,半點沒有其他小孩的鬧心。

  懂事得讓我心疼。

  早知如此,當初我還是應當帶他到山野去隱著,讓他過得任性一點,恣意妄為一點,我養著也覺得舒心一點。

  我摸了摸他的頭,溫言道:「三生不走,陌溪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本來就是來勾搭你的,怎麼會捨得離開。

  聽了這話,他眼睛一亮,任由我折騰他細軟的頭髮,把飯吃得乾乾淨淨。

  晚上,我剛把陌溪送上床,忽聽一細小的聲音落在院子裡。

  我挑了挑眉,心想,不知是哪個蠢賊挑到了我這院子。推開屋門,卻嚇了一跳。那不是一個賊,竟是一個穿著夜行衣的高大男子,此時他正捂著腰上的傷口,倚著牆,藉著夜色掩住自己的身影。

  他定是不知我這雙眼睛即便蒙上佈也能看清東西。

  我撇了撇嘴,裝作沒看見他,到院子另一角提了一桶水便進屋去了。

  當天晚上,京城戒嚴了一夜,外面的火把照得整個天空都是亮的。

  我摟著陌溪睡得安然,只是睡著之前隱隱想到,這是陌溪的劫數要開始了呢?還是只是一段小小的意外呢?總之不管是什麼,這都是一個麻煩。若是他明天還在的話……

  就打暈了扔街上去吧。



第十二章、猿糞阿

  第二天,他果然還在。

  然而我卻不能照著昨夜想的那般將他扔了出去。因為……

  陌溪拽著那個昏迷不醒的黑衣人的衣袖,一臉無措的望著我,焦急的想讓我過去幫他。

  我嘆了口氣,心道,若是現在將這個男人扔出去了,是不是顯得我太殘忍了些。而且我最是受不了陌溪用這樣的眼神將我望著,只有趕緊點了頭,將那男子拖進屋裡去,扒了衣服給他清洗腰間的傷口,又上藥包紮。

  看見那個男子的呼吸慢慢緩和下來,陌溪被嚇得慘白慘白的小臉終於才恢復了一點血色。我想,這種傷,若是換做戰神的陌溪只怕是連個眼神都不會施捨,而這個只有七歲的陌溪,生嫩許多啊!

  我洗了手,盯著陌溪認真道:「救了他或許會有很大的麻煩,但既然是你讓我救的,以後可別跟我說後悔。」

  陌溪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看著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臉上還有尚未退去的些許驚慌,我心中酥麻了一下,忍不住心癢,「叭」的一口狠狠親在他白嫩嫩的臉蛋上。
  他眼睛瞪得更大了。

  「舒服不?」我像流氓一樣挑著他下巴問。

  陌溪摸著臉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又認真的點頭。

  我笑得萬分得意:「舒服歸舒服,可是這是對自己最著緊的人才可以做的事。可不許隨便這樣做。」

  陌溪在自己臉上摩挲了兩下,小手又摸到我的臉上,清澈的眼眸清清楚楚的印著我的影子。他踮起腳尖,學著我的模樣「叭」的親在我臉頰上。

  又摸著自己親過的位置,一直看著我,就像在說「我只會這樣對三生」一樣。

  我一時又忍不住連著在他臉上「叭」了好幾口,親得他一臉的口水,他又無奈的不敢推開我,唯有無聲淺笑。

  「陌溪、陌溪,你要三生怎麼不喜歡你!」我蹂躪著他額前細軟的發,恨不能將他揉進自己身體裡來護著。

  我與陌溪的日子還是照常的過。只是屋裡多了一個老是昏迷不醒的男人,而京城中多了很多來來回回走個不停的官兵。酒館已經被人查過好多次,所幸都沒有查到我家來。

  三天後,陌溪去上了學堂,我閒來沒事拿著話本,坐在院中的搖椅上,瞅一眼天空,看一眼話本,一晃一晃的數著日子,盼著院中梅花開。忽然,屋內響起了虛浮的腳步。我閉上眼,聽著他慢慢走出裡屋,到大廳裡轉了一圈,又在柴房門口饒了一圈,最後走到了院子中,腳步頓住。

  「姑娘何人?」他問,聲色冷淡,「為何救我?」

  「猿糞啊!」我不由感慨,「我心裡面最柔軟的那東西讓我救你,我也無可奈何。」

  身後那人沉默了些許,聲音帶了點羞澀:「錯蒙姑娘厚愛。在下目前實在無心風月之事。」

  我心裡覺得好笑。我說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乃是指的陌溪,然而這位自作聰明又自作多情的男子顯然將我誤會了個徹徹底底。我是個不喜歡解釋的人,這左右不是件多大的事,我便隨他想去。

  他見我不再搭話,又道:「這幾日,可否是姑娘為在下……呃,包紮換藥。」

  「嗯。」我不甚在意道,「拉屎拉尿,脫褲子放屁,洗頭擦身揩屁股,全是我伺候的你。」在陌溪睡了之後,我一個法術便搞定。我琢磨了一下補充道,「為你好,我提醒你一句。你排泄物的味道著實重了一些,有病,得治。」

  後面沒了聲音。

  這一沒聲,便安靜到了傍晚。

  陌溪回來,推開門一看,愣了愣。他跑到我身邊,拉了拉我的手,又指著那個男子,臉上的笑很是驚喜。彼時我正端著一盤炒好的蔬菜,一邊往屋子裡走一邊點頭:「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那人看見陌溪,表情奇怪了一瞬:「這是……」

  我斜了他一眼:「我弟弟。」

  陌溪對著他笑了笑,似想到了什麼,又對著他做了個揖,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那人似乎對陌溪生了興趣,上前圍著陌溪轉了幾圈道:「根骨奇佳,是塊練武的好料子。只是,他不會說話?」

  「嗯,天生如此。」最後這話他問得小心翼翼,倒是我答得大大咧咧,陌溪也笑得不甚在意,引得他連連奇怪的看了我們好幾眼。

  「姑娘豁達。」

  飯桌上,我替陌溪夾菜,他如往常一樣給我比劃著學堂裡的一些趣事。那人看不下去了,道:「他如今尚不會寫一字?」

  陌溪臉上的笑一頓,埋頭吃飯。我將筷子一放:「你有意見?」

  「我……」

  「有意見我也會無視。」

  他默了默,微微嘆息道:「姑娘誤會,我的意思是學堂的夫子興許是看見孩子這個樣子,對他生了偏見,沒有好好教他。而今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唯有教他一些實用的東西,讓他未來有安生立命之本。」

  「這話你問陌溪便是,望著我作甚?」在我看來,陌溪從來就與我是平等的,他自己的事不自己拿主意,我又怎麼替他拿。

  那人又是一陣嘆息,覺得與我交流不甚困難。待又要說話時,陌溪突然拽住他的手,認真盯著他,一個勁兒的點頭。

  他愣了愣。笑道:「既然如此,我已是你師父,明日你便不用去學堂了。跟著我學會吃許多苦頭,你可得做好準備。」

  陌溪仍是一個勁兒的點頭。我淡淡道:「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老是喂喂的叫你。」

  他想了一會兒:「在下名喚白九。」

  我一聲嗤笑,這假名字取得真沒創意:「很好,我叫黃酒。這孩子叫雄黃酒。」

  白九臉上一抽搐:「姑娘風趣……」

  我淡淡道:「過獎。」

  自此,陌溪便開始了他的拜師生涯。

  師父,不僅是對於陌溪,連對於我來說都是一個陌生的生物。白九師父教陌溪識字畫畫,教他習武強身,偶爾還教他彈奏兩首風雅的琴曲。

  他教得多,陌溪也學得快,仿似上天剝奪了他說話的能力,便在天資方面對補充了他一樣。

  特別是在彈琴這方面他最是有天賦,學了沒多久,便能隱隱彈出一首曲子來了。

  我最愛趴在他的琴案旁邊,撐著腦袋看著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稚嫩的指尖在琴絃上挑動,旋轉。有些音都還沒掌握準確,但是胸有成竹的模樣真是可愛得讓人不愛也不行。

  我趁白九不在時,悄悄吃過陌溪好多次的嫩豆腐。

  有一次我抱著陌溪正在表示「重視」。

  親得他一臉通紅,恰巧被他師父撞見了。從那天開始,他師父就像防會吃小孩的黑山老妖一樣防著我。我再難佔到陌溪的便宜。將白九恨得心血滴了好幾灘。正在琢磨著什麼時候將這礙事的傢伙給碎屍荒野了,他卻突然變得忙起來,時常不見人影。

  我樂得寬鬆,有事沒事就往陌溪身上粘,但是不知白九對陌溪說了什麼,他對我的親暱竟表現出羞澀與不知所措起來。

  我不願勉強陌溪,但在心裡更翻著番的給白九記恨了幾筆。

  陌溪學習非常認真,即便沒有白九的督促,他每日都會超額完成白九佈置的任務。但畢竟人還小,長期下來,還是有些撐不住。

  今年初雪之日,我替陌溪縫了一件新襖子,他拿著左看看右看看,既捨不得穿又捨不得放下。紅撲撲的一張臉看得我心癢難耐。但是想到他之前幾次的尷尬,我默默的忍下「重視」他的衝動,道:「你自己收拾一下,我去做飯。」

  但是等我端著飯菜回來的時候,陌溪竟然抱著襖子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將他抱回床上去,給他蓋好被子,看著他瘦了不少的小臉很是心疼。

  我認為,憑著我的力量要護他一世也不是不可能,助他渡過「求不得」這一劫,他便可一生安穩。可是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人生,怎麼走,還是聽他自己的。

  我摸了摸他的臉,心想:

  等你此生一過,以後我們還會再有交集嗎?黑白無常說你在地府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真是個莫名其妙的神君,我助你渡劫,你不但不謝我,每次還都對我又凶又惡,當真是恩將仇報!嗯將仇報!

  不過,陌溪對我再如何不好,我也是狠不下心來對他不好的。

  誰叫他是三生的情劫呢!

  微微嘆了口氣,我見他睡得這麼香甜,不由也生了一絲睡意。也不想管一桌子慢慢冷掉的菜,趴在床邊,守著他也慢慢睡著了。

  最後卻是被臉上的瘙癢感弄醒的。

  睜開眼,陌溪正笑眯眯的望著我,手上還捏著我的發,髮梢掃過我的臉頰,又是一陣癢癢的。

  我素來不喜別人碰我這一頭金貴的毛,但是陌溪無所謂。即便是有所謂,見他一臉快樂的模樣我也什麼氣都聚不起來了。唯有對著他眨巴眨巴眼睛道:「陌溪,你是在調戲三生麼?」

  他學著我的模樣眨巴眨巴了眼,疑惑的望著我,不懂調戲為何物。我對著他邪邪一笑,玩笑般一口咬在他耳朵上:「此乃調戲。」

  他愣了愣,捂著耳朵,小臉一陣緋紅。

  我正嘆息這孩子此生臉皮怎的如此薄,不想他嘟了嘟嘴巴,「叭」的一口,毫不示弱的親在我臉上。

  這次換我愣了。

  他抓過我的手,在我掌心中用食指一筆一筆的畫著,他寫:「三生,最喜歡。」

  我只覺心底頓時融成了一灘水,溫溫熱熱,搖搖晃晃,蕩漾著溫暖了四肢百骸。

  等回過神來,我老實不客氣的同樣在他臉上叭了一口,立馬脫了鞋掀了被子爬上床,將他緊緊摟在懷裡:「今天咱們啥都不干,好好休息。」

  可是哪有那麼好的事,我們躺下還沒多久被子便被掀開了。

  白九額頭上青筋亂跳,看了看陌溪,又狠狠盯著我,最後閉上眼忍了好久才穩住聲音道:「今日為何不做功課?」

  陌溪猛的自我懷中跳出來,急急忙忙的下床穿鞋。

  被人打擾了這麼溫馨的時刻,我心裡火冒三丈,一手抓住陌溪,望著白九道:「跑什麼?又不是捉姦在床。」

  陌溪顯然不知這詞是什麼意思,倒是將白九氣得臉色鐵青,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沒說出句話來。動手要將陌溪拖過去,我不動聲色的攬過陌溪,一隻手攔在了他與陌溪之間。

  我得意一笑,驕傲道:「哼!陌溪是我的!」

  「你怎可對小孩施以毒手!」

  我不再理會他,回頭摸了摸陌溪的頭,問:「這麼個糟老頭子你還要跟著他學?」其實白九不過二三十來歲的年紀,離糟老頭子的境界還差了很遠。但現在在我看來,他的思想迂腐得與那些書院的糟老頭子沒甚區別。

  此話一出,白九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仿似想一口黑狗血噴在我的臉上再將我暴打一頓。

  陌溪急急摀住我的嘴,對我的話很不贊同。

  我拉開他的手問:「你還想和他學?」

  陌溪看了看白九,點了點頭。我眼角瞥見白九臉上拉出了個詭異的笑,像個佔了便宜的小孩,又像個喜形於色的小人。

  一時我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唯有淡淡道:「好,那就繼續學吧。」然後連鞋都沒穿,直直走出了房門,跑到小酒館去,在酒館中將就了一夜。

  這是我第一次夜不歸宿,也是我第一次對陌溪置氣,又或者說,這樣的情緒更像是在吃醋。明明是我救的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這和他才相處幾天啊!那死孩子的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真是……

  你妹的!

  在酒館留宿的那一個晚上,我支使走了劉掌櫃和所有的夥計,然後將店裡所有的白酒全都倒進了茅廁。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7:07 PM

第十三章、陌溪別怕

  第二天才起,劉掌櫃便來找我了,將我拉到那堆空酒罈前,一副欲哭無淚的形容。

  我嘆了嘆氣,做無可奈何的模樣:「這白酒著實太不招人喜歡,咱們賣黃酒。」劉掌櫃見我這個當家的都不甚在意,自然也無話可說。

  我賭著氣並未回家,在酒館坐了一天。見沒人來找我,心裡窩火得越發厲害,石頭倔脾氣上了來,又在酒館將就了一夜。

  第三天,我在店門口黑著臉陰森森的站了一上午,駭得沒一個人敢進來喝酒。劉掌櫃好說歹說,半是拉半是拽的把我拖回了店裡。我找了個角落,死命的喝酒,心裡面一會兒是生氣一會兒是難過,喝了一點酒開始胡亂想著陌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又多生出了擔心的情緒。而這這心一懸,我便再也沒法坐下去了,站起身正想往回走,一個小小的人影猛地撲進我的懷裡,將我的腰死死抱住。

  我低頭一看,這可不正是陌溪麼!他抱著我,臉緊緊貼在我的腹部,呼吸急促而混亂,過了好久也沒平息下來。

  「陌溪。」他不搭理我,我只好又連著喚了幾聲,他才貼著我的腹部點了點頭,以示他聽見了,「怎麼了?」

  他這才從我懷裡抬起頭來,一雙眼竟是通紅的,他打著手勢告訴我,他以為我走了,不要他了。

  我眉頭一皺,忍不住控訴:「分明是你不要我了!」

  被我這麼一說,他眼眶又是一紅,似要落下淚來,慌忙的給我比劃著,大意是昨天白九帶著他去了郊外練武,他也一天沒回,今早回來才發現我不在了,連忙找了過來。又讓我不要怪他,不要生氣,後來想了想在我掌心寫下「三生不喜歡師父,陌溪不學了。」

  見他這個樣子,我便是有再大的氣也煙消云散了。

  只有長嘆口氣,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頭髮,道:「為什麼那麼喜歡白九?他比三生長得漂亮麼?」

  他堅定的搖了搖頭,我十分欣慰的笑了:「那我們另找個師父好不好?」

  他默了一會兒,在我手心裡寫下:「陌溪想習武。」

  我深表詫異的挑了挑眉。沒想到陌溪是存的這樣的想法。正想問他為什麼,忽聽一個粗獷的男聲在店門口嚷嚷「沒白酒?你個開酒館的居然說沒酒?老子今天偏偏要喝!」

  劉掌櫃一個勁兒的道歉。

  我眉頭一皺,對陌溪道:「你先呆在這兒。等我處理完了一起回去。」

  陌溪不安的想拉住我,我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頭,走了出去。

  看見來人,我挑了挑眉,這橫行京城的關三少今日竟然挑中了我這小酒館撒潑,當真是奇事一件。關三少他爹乃是朝廷一品大員,姐姐又入宮當了皇妃,一家人皇寵正盛,平日裡誰見了他們都得禮讓三分。這關家三少的品性更是出了名的爛得掉渣,每日正事不做,最愛出現在各種聲色場所,愛女色,愛金銀,愛喝酒,一個十足的紈褲子弟。

  這麼一個傳說中的人突然出現在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店,著實讓我驚了一驚。

  劉掌櫃的還在給他道歉,我扶住劉掌櫃,對關三少道:「本店今日沒有白酒,公子非要喝,前面大街轉角處有好幾家大酒樓。」

  關三少見了我,眯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猥瑣的眼神看得我只想將他眼睛挖掉。他摸了摸下巴,笑道:「剛才來得路上,聽聞這酒館的老闆娘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帶著個兒子,但是一點不顯老,還長得十分漂亮,少爺我本還不信……原來這傳言還真的不錯,確實是個美妙的人兒。」

  我淡淡道:「算是對了一半。」

  他見我不氣不惱一時也忘了怎麼接話,等回過神來,他臉上的笑越發淫蕩起來,一邊向我走來,一邊動手要抓我:「哈哈!他們還忘了說,這家小娘子還是個寂寞極了的小蕩婦!今日就讓爺來疼愛疼愛你可好?」

  我看著他越靠越近,心裡正在琢磨是先割了他的舌頭還是先挖了他的眼,又或者直接閹了他,將他的小弟弟掛到城樓上,既為天下女性做了貢獻,又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突然,一個小小的人影猛的衝了過來,將他狠狠的推倒在地。

  我還在愣神,又是一個酒壺砸在了關三少的身上,潑了他一身的黃酒。

  場面一時寂靜。

  陌溪似乎還不解氣,到櫃檯後面,找了張紙寫了個大大的「滾」字,又扔在了他身上。

  除了上次在地府中他對著我砸火球,我還沒見過他什麼時候發過這麼大的火。可能他也曾發過這樣大的火,不過是因為那時他是個成人,心智成熟,懂得忍耐,而現在只是個孩子,有火就直接爆發了出來。

  我瞥見周圍看熱鬧的人迅速散去,劉掌櫃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店裡的夥計們也都白了臉,我想大家都是知道這霸王的報復手段的。

  可是他們怕,我卻不怕。

  我剛想誇陌溪兩句,陌溪卻拉下我的身子,抱住我,一遍一遍輕輕拍著我的背,似乎在安慰我,讓我不要害怕,似乎在說「沒關係,三生,沒關係,陌溪會保護你。」

  我哭笑不得之餘,又生出了許多的感動。正摟著他激動地一顫一顫的,忽然看見被他推倒的關三少爬了起來,手中捏著酒壺的碎片就往陌溪頭上拍去。

  一時,我腦中一片空白,只想無論如何誰都不能傷了我的陌溪,當下將他的頭往懷中一摁,自己頂了上去。只覺一股尖銳的刺痛拍在我頭頂之上。即便我是石頭化的靈,也被這猛的一下拍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了好一陣。

  陌溪在我懷裡嚇呆了,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著我額頭上慢慢滑下的溫熱而粘膩的血液,滿眼的驚詫惶恐。

  我道:「陌溪別怕。」

  他臉色白成一片。

  關三少在旁邊嚷嚷著頭痛,說要殺了我與陌溪,將我們的頭割下來,給他補償。

  我心中怒火熾熱,動了殺意。

  千多年來,我還沒被如此對待過,這關家三少著實是開了個先河。我現在只想將三少的小弟弟給剪下來,爆炒一頓,讓他自己吃掉,看看他自己是能不能再長一個出來,補償補償!

  閻王不讓我在人間殺人,可是讓人生不如死的辦法實在太多。

  我眼中怒意凝結,指尖陰氣攢動,他若再向前走一步,我便可直接廢掉他的命根。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影猛地拽住關三少的胳膊,將他拖得一個踉蹌,狼狽摔倒在地。那人似又不解氣的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腳,罵道:「光天化日,竟然有如此敗類橫行霸道!」

  我聽著這聲音覺得熟悉,抹了一把血,將那人看清楚了——

  白九。

  我撇了撇嘴角,轉頭看陌溪,卻見他欣喜不已的模樣。我心中醋意更勝,將頭一捂,佯裝虛弱的往陌溪身上一倒,有氣無力道:「陌溪,三生好痛……」

  陌溪一時慌了,緊緊的抱住我,眼眶紅了一圈又一圈,還沒敢哭出來。

  我倚在陌溪身上,挑釁的看了眼白九。而這時他還哪有心情來與我鬥氣。

  那關三少著實是個沒用的廢物,被白九踢了一腳竟直接暈了過去!與這霸王發生口角是一回事,小孩子對他動手是一回事,與他打架是一回事,把他打暈又是一回事。

  白九眼神往遠處犀利的一掃,對劉掌櫃道:「今日別做生意了。」又上前來問我,「可還能走?」

  我心道關三少今日被打成這樣,他爹決計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得罪了朝廷大員,對陌溪此生來說絕不是一件好事。現下唯有趕快逃走,在官兵找到我們之前,逃離京城,換個身份再做打算。

  我不再裝柔弱,將頭上的血一擦:「皮外傷,不礙事。」

  白九挑了挑眉,沒說什麼。

  回到家之後,我本想快快收拾了東西跑了再說,陌溪卻堅持要先幫我包紮傷口,死活不肯走。

  這一世我從未在陌溪面前用過法術,此時自然是不敢漏了餡兒,唯有乖乖等著陌溪顫抖著手慢慢給我清理包紮傷口。

  我想,關家三少再如何厲害也只是個世家子弟,官兵了不起明天才找得過來。

  但沒想到的是,當夜官兵便尋了來。

  他們圍在院子外,不敢進來,我能聽到他們沉重的腳步聲,心知這絕不是普通官兵的排場。為了捉一個打了關三少的女子和小孩,這陣仗實在是大了些,我轉頭望向院子裡的白九,他背著我,身形卻顯得蕭索。

  所以當聽到院子外傳來大喝:「叛將白齊!休要做無用的抵抗!」這話時,我一點驚訝的情緒也沒有。

  救他的時候便知道這個人不簡單,只是我沒想到他竟會複雜到如此地步。

  白齊,叛國的大將軍王,傳說他是不滿當朝皇帝任用貪官,施行暴政的做法,在與東蠻作戰的時候主動降了東蠻,反過來攻打朝廷,意欲推翻暴政,自己做皇帝。

  這麼一個人物居然讓我們給撞上了,難怪京城戒嚴多日,更難怪官兵這麼快便尋了過來。

  陌溪拽住我衣袖的手抖得厲害,我摸了摸他的頭道溫言道:「別怕。三生在。」

  他卻搖了搖頭,在我手心裡寫下:「陌溪保護三生。」一雙眼在黑夜中亮得耀人。

  我想,放開我與白九的那點小過節不談,他這個師父倒是做得非常盡職,陌溪這一月餘所學恐怕是多過了他在學堂裡三年所學的東西。

  若是白九繼續帶著陌溪,依著陌溪好學勤奮的性子,他日,他的前途必然不可估量。

  想救白九的念頭一閃而過,但是轉念又想道:此時我若是在陌溪面前顯露了法術,他會怎麼看我?白九又會怎麼看我?

  沒給我太多時間深思,白九已大步跨了出去。

  拉開院門,外面皆身著黑甲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刀刃映著火光,刺得我眼生疼,隨著火光撲面而來的還有一股令我渾身不自在的凜然之氣。

  我透過大門向遠方遙遙忘去。

  一抬明黃色的轎子落在層層包圍的士兵之外。

  我頗為意外的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傳說中的暴君竟然如此重視白齊,捉拿犯人的時候竟然親自來了。我不由暗自嘆息,這次只怕我是想幫他也幫不了了。

  冥界的靈物對皇帝身上所帶著的天生龍氣有種天生的懼怕,再是昏庸的皇帝,身上的龍氣也足以將冥界的小靈物們壓得抬不了頭。我雖不至於被壓得抬不起頭,但是身上的力量卻是被壓得丟了十之八九。

  「叛將白齊!你背叛聖上,投降敵國,殘殺我天朝黎民百姓!現今還膽敢如今刺殺皇上!犯下滔天大罪……」

  太監細著嗓子數落著他的罪行,白齊一聲冷喝:「廢話什麼!要抓我,來便是。」

  陌溪一聽這話,身形一顫,想要出去,我靜靜的攔下他,對他搖了搖頭。

  三生從來是個自私的靈物,朋友的遠近親疏劃分的清清楚楚,與白九的這點交情,還犯不著我搭上陌溪搭上自己的去救他。得罪了皇帝對陌溪此生,絕無好處。

  太監一聲冷哼:「來呀!還不將賊人拿下!」有士兵立即沖上前去。

  白九面色一凜,冷笑著直接擰斷了來者的胳膊,搶過他的長矛,轉手便刺穿了後來者的胸膛,笑道:「你們想抓我,怕是還差了點本事。」

  我想,大將軍王驍勇善戰,武功蓋世,想來並不是虛傳。

  太監不由變了臉色,往那明黃的轎子看去。

  只聽那方傳來兩下輕輕的擊掌聲。

  我眉目一皺,感覺院子裡殺氣猛地重了起來,抬眼看去,不知何時,院牆之上皆是引弓欲發的射手們。若是平時,他們還沒爬上牆頭我便能將他們一一拍下去,但是今日皇帝的出現嚴重阻礙了我的感官。

  我將陌溪往懷裡一攬,手中的陰氣暗自凝聚。

  白九眉目冷凝,掃了一眼包圍了整個小院的士兵對遠處的轎子高聲道:「不關他們的事,我與你走,放了他們。」

  太監湊耳到轎子旁邊,靜靜聆聽了一會兒,一揮手,四周的弓箭手立即收了箭。

  白九將手中的利矛一扔,立即有士兵拿著鐵鏈上前來將他緊緊鎖住。我望著他的背影,只有嘆息,白九啊白九,虧你還是個大將軍王,人心險惡,你怎的如此輕信他人。

  即便那是皇帝。

  沒等白九走出多遠,太監又是一聲高喝:「殺!」

  被五六位士兵架走的白九駭然回頭,怒喝:「暴君……」他話音未落,弓箭手們已聽令發箭。無數利箭破空而來,我摟著陌溪站在院子中央,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躲藏的地方。

  死,還是顯露自己的靈力。

  我笑,還用選嗎?

  陌溪在,他還沒歷劫,我斷斷不會讓他出半點紕漏。

  早就凝於掌心的陰氣收回丹田,我閉目凝神,一聲短促有力的低喝,渾身陰氣震盪開來,所有的利箭皆被狠狠的彈了回去。

  一時耳邊的慘叫哀鳴不斷,被反彈回去的箭射傷的士兵不再少數,他們一一跌落牆頭,即便是沒有受傷的,此時都嚇得呆住,傻傻的望著我。

  場面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我身上,我頗為不好意思的嘆氣道:「容貌傾城,當真是我的過錯。」

  「妖女!」不知是誰驀地大吼一聲,人馬頓時嘈雜起來。

  我握了握陌溪微涼的小手,對著他蒼白的小臉彎唇一笑,一如往常叫他回家吃飯那般:「陌溪別怕,三生在。」

  他呆呆的看著我,我不由心尖發澀,想到前兩世慘淡的收尾,忍不住道:「別聽他們胡說,三生不是妖怪。」

  而現在哪有時間給我耽擱。

  我提起丹田之內位數不多的力量,縱身躍至白九身邊,趁眾人都未反應過來之際,一掌劈暈了抓住白九的幾個壯碩士兵,將白九的胳膊一提,又飛身躍回陌溪身邊。

  不看他們驚詫的眼神,我指尖一動,手腕粗的鐵鏈應聲而斷,我一推白九道:「帶陌溪走,我斷後。」

  我想,白九再厲害也只是個凡人,這裡這麼多士兵,還有弓箭手,要他斷後第一是不太保險,第二是不大厚道。

  我對自己的能力一直是非常自信的,即便是只餘了一兩層靈力,我也是有滿滿的自信,畢竟在場的都是凡人,大不了能讓我受點皮外傷。

  如此一想,我更是催著白九抱著陌溪走,他倆在我才是施展不開。

  白九見我方才那聲低喝便有如此威力,當下也不再問我什麼,道了聲:「保重。」抱住陌溪的腰便要逃。

  陌溪卻在他懷裡猛地掙紮起來,一手拽住我的衣袖說什麼也不放開,大有死同穴的意味。

  我正頭痛,皇帝那方的人馬卻突然反應過來了,太監高聲叫道:「捉拿妖女逆賊!重重有賞!」然而士兵卻礙於我方才那記低喝的威力,磨磨蹭蹭了半天也不敢上前來。

  我趁此機會摸了摸陌溪細軟的頭髮道:「陌溪別怕,三生很厲害,你們先走一會兒,我馬上就跟上來。」

  他仍是倔得不放手,滿眼的驚惶與害怕。

  那方的士兵蠢蠢欲動,我急得沒法,一狠心,一根一根的掰開他拽住我衣袖的手指。

  他滿眼的不可置信。

  我不忍心看。甩開他的手,背過身子往前走了兩步,冷聲道:「走!」

  陌溪不能說話,他到底是怎麼走的,我不知道。只是我手背之上他滴落的淚水滾燙得無比灼人。

  沒事,我想,這又不是生離死別。我與陌溪定會很快見面的。

  士兵們見白九逃走,一時有些慌了,幾個膽大的沖上前來,意欲躍過我直接去追白九。

  我笑了笑:「留步。」

  這是溫言的勸誡,說話的同時,我指尖陰氣凝聚,手臂一揮,一條長而細,深而窄的痕跡劃過小院子,徑直將小院連著左右隔壁好幾家的小院都切割成了兩半。

  線的那邊是士兵們,線的這邊是我。

  我笑著,聲音中卻帶有忘川千年凝成出的煞氣:「過線者切掉小弟弟哦。」



第十四章、原來是你

  我以為只剩我一人脫身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只用一個遁地術,馬上便可追上陌溪他們。

  但,世事總是不如我意。

  我萬萬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親自動手,更沒想到這個傳說中的昏君竟然是個狠角色。憑著內力充足的一掌,還有隨後而來的鐵網,我毫無意外的被擒住。

  被拖進監牢之前,我還在想,等皇帝離遠了,我靈力一恢復便遁地逃走。

  但是被拖進監牢之後我只有無力嘆息,看來對於這皇帝來說,白九實在是個很重要的人,否則為何會將我關在皇宮的地牢之中。

  對於皇帝來說,這一來更能防止我的逃跑,二來更方便對我施以刑法逼供陌溪他們的去向。只是他們不知道,這樣也陰差陽錯的將我的靈力壓制到最低。

  跑不了,我便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過自己的生活。

  凡人的刑具對我造不成實質的威脅,每日一頓的鞭打於我而言不過是定時撓撓癢。

  只是我被這每日一撓撓得委實委屈。

  他們每日都問我陌溪的去向,我哪裡知道他們的去向,老實答了,他們還偏偏說我不老實。我想,以後等這些人去了冥府,我定叫小鬼們問問他們長沒長腦子,如果他們說長了,那就往死了抽。如果說沒長,就直接割了腦袋推進畜生道里。

  他們不信我,久而久之我也懶得答他們話,更久而久之,他們每日也只是例行公事的來將我抽兩鞭子。

  很久很久以後,沒人來抽我了,也沒人來給我送飯了,我就被關在牢籠之中,沒日沒夜的活著。他們想將我餓死,殊不知我這個石頭化的靈只要能接地氣便可以不吃不喝繼續活上好幾百年。

  我唯一擔心的是不知道天日幾何,不知道陌溪在外面怎麼樣了。

  這個監牢似乎十分隱蔽,我呆在這裡這麼久了也不見有誰被關進來過。我想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在這裡化為白骨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慶幸的事,我並不畏懼黑暗,反而因為這樣的環境能讓我心無旁騖的修煉。

  時間長了,靈力倒還漲了幾分。但還是逃不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聽到除了老鼠爬過的聲音之外的另一種聲音。一切在黑暗中是如此清晰。

  開門,走了進來,僅有一人。

  我怔了怔,難道不是來關囚犯的麼……

  火光經過轉角處慢慢向我這邊走了過來。我眯著眼打量來人——一個二三十歲的青年,白袍純潔如雪,與這牢獄半點也不搭。他的臉在火光之下顯得有點莫名的熟悉。

  他看見了我,平靜的臉色微微一變。

  我想也是,我雖不知自己到底在這裡待了多久,但大概也知道最少也有十來年了,一個人不吃不喝的在地牢中活了十來年,誰不會被嚇到?更遑論我這一身厲鬼的打扮,他沒扔了火把驚聲尖叫著轉身便跑已是極大的膽量了。

  「三生。」他喚著我的名字微微嘆息,「我是長安。」

  我皺著眉頭想了想,發現記憶中這個名字遙遠得有些模糊,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啊,膽小如鼠的流波小道士。」太久沒說話,我的聲音變得沙啞難聽。

  他眉頭又是一皺:「我救你出去。」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你現在這模樣生得好,怎的不像小時候那樣怕我采了你?」

  他苦笑道:「別後已有三十年,三生倒還是記得清楚。」

  三十年。我怔然。

  上一世,重華殺了我,我去地府等了他兩年,然後又重回人間,找到陌溪,一起生活了八年,前面統共十年的時間,而現在長安說已別了三十年。

  原來,我在這地方呆了二十年的時間。

  二十年……陌溪今年應當二十八了,他會是什麼樣子?

  出皇宮比我想像的容易太多。

  長安不知從哪裡給我拿來了一套小廝的衣裳,換上之後,他便帶著我正大光明的出了皇宮。一路上,我看見不斷有人對他下跪,對他叩拜,喚著:「國師大人。」

  「國師?」出皇宮之後,站在久違的日光下,我捻了一個淨身決便恢復成往日模樣,我問他,「流波不是素來瞧不起這些東西麼?」

  他望了我一眼:「說來話長。我且帶你去見一人,這些往事咱們邊走邊說。」

  長安對我道,流波之難後,流波不斷衰落,再不復從前輝煌,其弟子也需剝下仙門的清高重入俗世。他知我救了他一命,最後卻被重華誤殺,心中從此對我有了愧疚,一直在尋我的轉世想報答我。

  他問:「三生為何還有前生的記憶?」

  我不知該如何與他說其間的前因後果,琢磨了一會兒道:「約莫是放不下你師尊吧。」

  他點了點頭,也不再深究,道:「二十年前,傳言京城出了一個妖女,被皇帝親自捉拿。我本還沒想到是你,但是十年前,有人找上我,讓我去皇宮中救一個人。我方知原來被抓住的是你。知道是你,我自然會救,所以便以國師的身份深入皇宮,這些年來一直在探查你的消息,花了這麼幾年的時間總算是將你救了出來。」

  「叫你來救我的人可是叫做陌溪?」

  「是,也不是。」他淡淡笑了笑,「三生可知你口中的這個陌溪現在成了怎樣的一個人物?」

  我搖頭,他小聲道:「京城現今雖然尚還安全,但是前方戰場之上朝廷軍連連敗退,不出三月,此江山便要易主。」我一怔,聽他接著道:「在那陣前殺敵,誅朝廷十數萬人的,為叛軍立下赫赫戰功的正是陌溪。」

  「而讓我救你的……」一邊說著,他帶我走進一個深巷小院,推開院門,我看見了坐在院中的男子。

  我挑了挑眉:「唔,原來是你。」

  白九。二十年的時間對於人世來說已足夠久了,他身姿依舊挺拔,但是已生華發。臉上也有了皺紋。

  他見了我,很是詫異了一番:「你……半點未變。」

  我皺了皺眉下意識道:「我不是妖。」

  他略帶嘲諷的勾了勾唇角:「是與不是又有何重要?妖食人,人亦食人。都一樣罷。」他頓了頓道,「人老了,越發懷念起從前來,而今總算把你救了出來也算是了結了前半生的一個遺憾。」

  我最煩這些個人類在我面前感嘆自己老,截斷他的話問:「陌溪呢?」

  「他現在應當在榮山。」白九默了默道,「那孩子很想你。日思夜想。」語帶嘆息與無奈。

  我奇怪了看了眼白九,心裡面沉寂已久的醋意莫名動了動,道:「我喜歡陌溪,陌溪也喜歡我。我不在,他想念我不是理所當然的麼?難不成他該想你?與你來一段禁忌之戀?」

  旁邊的長安忍俊不禁。

  白九也沒生氣,啼笑皆非的望了我一眼:「被關了這麼多年,這性子怎麼也半點沒變?」

  我不理他們:「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我們算是扯平了。那麼就此別過,我要去找陌溪了。」剛想施一個遁地術,卻恍然想起當初陌溪拜他為師的事,腦筋一轉,我大概明白了其中因果道:「你讓陌溪幫你上陣殺敵,替你奪下這江山可以,但是在那以後,你就放了陌溪吧。狡兔死走狗烹,我不想看見這樣的事出現在陌溪身上。那孩子心善,會傷心。」

  白九沒有答話。長安卻忽然問我:「三生,陌溪是否是師尊的……」

  我回頭掃了一眼長安,道:「是,但是那已經過去了。」

  不想再多言,我捻了個訣直接去了白九所說的榮山。

  榮山之下有一座城池名為榮城,依山而建,四面皆是陡峭的山崖。易守難攻,但是一旦突破榮城,要攻入京城那就相當容易了。

  所以這是朝廷守住皇城的最後一道防線,陌溪此戰必定不會輕鬆。我現在到了,興許還能幫幫陌溪。比如說在榮城的水裡投投毒,在糧倉裡放放火什麼的。

  但是,當我到榮山的時候,已不需要我做這些事了。

  兩軍已經正面交戰。

  我站在一處巉岩之上,遙遙眺望下方戰場,看這猛烈的攻勢,想來一定定勝敗的一戰,陌溪卯足了全力在攻城。

  我在紛亂的戰場上尋找他的身影。他不會說話,在這戰場之上要如何發號施令?

  我正憂心之際,一個聲音由小慢慢擴大,先或許只有幾人在說,後來是十幾人、幾百人、幾千人,最後所有的叛軍士兵都高呼起來:「榮城主已斬!」

  「榮城主已斬!」

  喧囂的戰場一時肅穆下來,眾人的目光慢慢聚於一點之上,我自然也向那方看去。

  山風忽起,榮山上的飛花飄過我的耳邊慢慢向戰場而去。飄飄灑灑蕩漾到那人身邊。

  他提著一個頭顱高高的坐在馬背之上。隔得太遠,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見他手中的寒劍仿似一面鏡子反射的當頭的陽光,閃耀得我眼睛微酸。

  陌溪。

  沒想到這一別會有二十年之久。你已是一個傲然於萬人之上的驍勇將軍。

  離開你這麼久,你可會怨我?

  忽然,我只覺眼角微光一閃,一支利箭破空而去,直直逼近馬背上的陌溪。我大驚,一記陰氣尾隨而至,在箭頭幾乎刺陌溪胸膛之時,徑直攔腰斬斷箭桿。然而箭頭仍是收勢不及,被陰氣打偏了原本的軌道,擦過陌溪的臉,埋入他身後的土地。

  這一切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我焦急的望著他不知道他有沒有傷到哪裡。

  他也倏地抬起了頭,怔怔的盯著我這方。我知道,如此遠的距離,他是看不清楚我的。但是我偏生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就是將我看清楚了,就是知道我是三生。

  眾將士反應過來,立馬將陌溪圍成一團。

  這下我更看不清陌溪了,心裡正著急。忽然圍著陌溪的人馬都散開了去。他將手中的人頭扔給旁邊一個將士,在馬背上輕輕一踏,施展輕功急速想我這方奔來。

  這下我可以確定,他看見我了。

  轉身離開這處外露的巉岩。

  我想我與他的重逢應該在一個落英繽紛的美妙地方,他擁著我,我擁著他,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然後生出一點嗯嗯啊啊的莫名衝動,最後找個地方好好解決解決這衝動。

  嗯!實乃是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戲碼。

  然而當陌溪找到我的時候,我們卻難以生出嗯嗯啊啊運動的性質來了。原因無他,當他看見我的前一刻,我踩著了獵人遺留在山間捕獵的夾子。

  「扣」的一下將我的腳踝死死鉗住。

  不能傷到實處,但卻很痛。

  我還在欲哭無淚的感嘆蒼天無眼,一個夾帶這戰場血腥之氣的身影便疾步走了過來。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容貌,他已埋下頭去小心翼翼的替我將捕獸夾取了下來。挽起我的褲腳查看是否傷到筋骨。

  握著我腳踝的溫熱大掌在微微顫抖,似緊張似激動還帶著幾許無措。

  「陌溪。」

  他渾身僵了僵。我不客氣的替他摘了頭盔,捧住他的臉頰慢慢抬了起來。

  看著他沾了幾點鮮血的臉,沒想到經歷戰場廝殺爾虞我詐之後,他的眼睛還是透亮如初。

  我嘆:「你長大了,這樣做或許會不好意思,但是三生我確實憋不住了。該如何是好?」

  他沒能理解我的意思。

  當我的唇靠上去的那一刻,他的眼驀地睜大。

  我在心底暗暗嘆息,最後還是把唇吻在了他的唇角。

  「陌溪,陌溪……」我摟住他的脖子,用臉頰摩擦著他的耳鬢,細細呢喃,「我很想你,三生想你。」

  他身體僵硬如鐵,脖子更是僵得不肯往我這邊靠近半分。我往他身上蹭得費力,索性放了他,直直盯著他笑道:「三生來找你了,你怎麼還是這副表情?」

  聽了這話他才有點回過神來。我投在他眼眸中的影子慢慢清晰。手緩緩抬起,似不敢置信的碰了碰我的臉頰。

  我笑盈盈的將他望著,任他粗糙的手指在我臉上慢慢遊走,眉眼、鼻樑、唇瓣,一遍一遍,彷彿在檢驗眼前這個人的真假。

  最後,他顫抖著手將我摟住,一聲長嘆在耳邊飄散。

  一聲喟嘆,訴不盡的離愁盡散,化不開的哀傷皆去。我想,即便是他能說話,此時也只會在我耳邊嘆上一聲。

  因為分別太久,要說的太多,不如抓緊時間擁抱。

  毫無意外的,他將我帶在身邊,回了營地。

  我腳上的傷施一個術便能好,但是我反而捻了一個決讓傷口看起來更加可怕。陌溪見止不住血,眉頭皺得死緊。將我背上背便徑直往軍營走。

  我自是萬分享受這被人著緊關心的感覺。

  我趴在他的背上,走過軍營,接受了無數士兵的注目禮。他們的眼神不是看著一個男人背著一個女人,而是看見了一個仙人背著老妖婆,恨不能把眼珠子給凸出來。

  我素來不大在意別人的目光,倒是陌溪,生怕我被這些粗獷的漢子們欺負了去。冷了臉色,緩緩掃了他們一眼。四周的目光立即收斂了許多。

  我心中暖意綿綿,又將陌溪貼緊了些。

  行至主帳,我趴在陌溪背後替他撩開了帳簾。看見屋中坐了一個女人,一下有點傻了。

  女人……

  「陌溪。」我神遊天外,幽幽道,「你趁我不在時,娶了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7:24 PM

第十五章、不換

  陌溪娶妻了?

  我呆呆的看了眼陌溪又呆呆的看著那女子。

  「陌溪!」

  見陌溪進帳,那女子欣喜的站了起來,待看見我時,一怔,遲疑道:「她是……」

  我摟著陌溪的脖子不放手:「我叫三生。」

  「三生……」她細細呢喃著我的名字,忽然臉色變得晦暗,「三生,你就是三生。」她似乎不信,又詢問似的望向陌溪。

  我見她望得這般專注淒然也忍不住與她一同將陌溪望著。

  陌溪卻沒理會我們倆,大步跨到床邊,放下我,替我脫了鞋襪,又起身急急寫了「傳軍醫」三字遞給那女子看。

  女子怔愣了一番,最後哀哀一笑,腳步微微踉蹌著出了帳去。

  「你……娘子?」

  他本在替我擦拭傷口,忽聽我這話,抬頭忘我,眼睛裡面漸漸生出星星點點的笑意,然後淺淺搖頭。

  我點頭,強硬道:「不準有。」

  他依舊溫和的笑著,拉過我的手在我掌心輕輕寫下「除了三生,我從來就沒有過。」

  看他寫得那麼認真,我不禁有點赫然。撓了撓頭,最後輕咳一聲裝出一副成熟的模樣,摸著他的頭髮道:「你這模樣長得這麼招人,我離開你那麼久,也不知俘虜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偏生又是個這麼淡漠遲鈍的性子……那些女子又得怎麼傷心。你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陌溪聽罷這話,定定盯著我,眉眼間隱隱生出幾許怒意來。

  他生氣的大多數時候我是不知道理由的,這次我同樣也不知道理由。不想費心思去猜,接著道:「可是三生始終是個自私的三生,你對其他姑娘不著緊,這樣的淡漠……我瞧著卻是喜歡得緊。」

  我嘆道:「陌溪,你可是給我下了什麼藥?讓三生這麼喜歡你。捨不得讓別人碰一點。」

  他直勾勾的盯著我,眼眸亮得耀人。

  此時軍醫進了來,陌溪挪開了目光,將位置讓給軍醫。

  我的傷本就是自己的法術弄的,軍醫自然看不出什麼,只道是皮外傷。包紮了幾下便走了。

  再沒外人,我欣喜捉住了陌溪的衣袖正擺出了陣勢待要好好與他一訴離別之苦。哪知我還沒將他的衣袖捂熱乎,帳外便傳來軍士的急報。

  陌溪臉色一沉,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我怔怔的看著他的衣袖從我手中抽走,帳外軍士的急報傳入我的耳朵。我一聲嘆息。相別二十年,終是別得久了些。

  三生對陌溪來說或許依舊重要的,只是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戰爭不會因為將軍在路上撿了個女人而停止。

  我與陌溪重逢之後見到他的時間實在是少之又少。最後一戰即將來臨,軍隊之中有一種奇怪的氛圍在流動,似躁動,似不安,更似興奮。陌溪忙得每日連小憩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

  戰爭的結果如何我不大在意,我唯一在意的只有陌溪。

  近來我每日跟著部隊急行軍,一直都思考陌溪這個「求不得」的劫數到底是什麼。他現在是個大將軍,要權有權,要錢有錢,還有什麼是求不得的……

  憋了好久,我想直接找陌溪問個明白。

  是夜,我左右問了好幾個守夜的士兵最後才知道陌溪出了軍營,和阿柔姑娘。

  這個阿柔,正是那日我看見的女子。

  據說她是白齊的養女,自幼與陌溪走得極近,幾乎是公認的將軍夫人。當初聽了這話我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但是今日,深更半夜……

  我心中不由酸了酸。加緊了步子繞著軍營找了好久,最後終於在一處樹林當中發現了兩人的身影。

  阿柔正在低聲啜泣:「陌溪,為何要這樣,為何……」我腳步一頓,身形一轉,躲到了一棵樹後。阿柔淒然道,「他終歸是養你長大的師父,你為何非要將他逼入絕境,皇位,你就如此想要麼?」

  聽聞這話,我不由渾身一僵。微微探出頭去,只見陌溪淡漠的抽出被阿柔握在手中的衣袖,在她手心不知道寫了些什麼。阿柔驚訝的瞪大了眼:「陌溪,你瘋了?」

  陌溪只是靜靜的盯著她。

  阿柔詫然:「你們雖不是至親,但是,她如你姐,如你娘親,你竟真的想……你真的想……」阿柔恍然大悟,「所以,你想要皇位,陌溪,你想登上最高的位置便沒人可以阻攔你了,你可以娶她。」

  陌溪冷了眉目。又在她手心中寫了一些字,最後獨自走了。

  阿柔在原地立了一會兒,後來似乎是想回去,但是走了兩步卻像是渾身脫力一般,扶著一棵樹,慢慢滑到在地。

  我在心底微微一琢磨,最後還是走上前去。伸手,等著她拉住我站起來。

  她抬頭看我,似乎驚嚇得不輕:「三、三生……姑姑。」

  我沒去搭理她對我的稱呼,道:「方才我都聽見了。」

  阿柔眼睛裡馬上聚集起了眼淚,當真是柔柔弱弱我見勘憐。她哭道:「姑姑,現在也只有你能勸得住陌溪了,你勸勸他吧,勸勸他吧!」

  「為何要勸?」

  我心知,陌溪若是想要皇位,心中的理由定不是如阿柔說的那般只是為我。他是戰神,心懷蒼生天下,不管如何輪迴,他的骨子裡始終有這樣的職責與驕傲。

  他想要皇位定有他的理由。

  但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我都沒有權力去勸他放棄追逐目標。

  阿柔聽了我的問句,反而呆住了:「因為、因為……義父,他定會對義父趕盡殺絕,他……」

  我嘆氣:「陌溪心善,斷然不會對你義父趕盡殺絕,但是若是你義父白齊,那便說不定了。」我不想再對她解釋太多,將她拉了起來,轉身離開,道,「這些年留陌溪在你們身邊是我的過錯,你們這般不懂他,他生活定是不開心的。」

  回到軍營,遠遠的便聽見一陣琴聲自陌溪帳中傳出。

  我心中驚喜,連忙加快了腳步,撩開簾子,剛跨入帳中便嗅到了寒梅幽香。

  琴聲一頓,陌溪抬眼看我。雖然眉眼皆是笑的形狀,但是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

  我看得心裡酸澀一痛,但卻沒有表現出來。我笑著裝傻,走到陌溪身後,從背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摟住他的脖子,緊緊的不放手。

  他身子微僵。我貼著他的耳朵沒有說話。只能聽到彼此溫熱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陌溪似終於回過神來了,輕輕拍了拍我環住他脖子的手,示意我坐到他旁邊。他自琴案旁拿出一枝梅花,在紙上寫道:「我記得你最喜歡梅,今日恰巧看見這一枝開得極好,便給你帶回來了。」

  我接過,捧在手心裡看了又看,嗅了又嗅。

  「可還喜歡?」

  看著白紙上略帶小心的四個字,我心弦猶如被他柔軟的一撥,頓時蕩漾開去。

  「喜歡。」我拉住他的手,摩挲著他掌心的硬繭,「拿全世界的花給我換,我也不換你摘給我的這一株。」

  他手指一彎,將我的手握在掌心。緊得讓我有些疼痛。

  「陌溪,給我彈一曲琴吧,小時候我就喜歡聽你彈琴。」我笑,「我要聽首激昂一點的。」

  陌溪點了點頭,他的指尖掃過琴絃,一首激揚的琴曲編織而成,帶著橫掃沙場的殺氣,一統天下的霸氣,還有些許英雄落寞的感懷,鏗鏘而奏。

  曲至最後,調子越發雄渾,幾近滄桑。又像是發洩,音急促又迅速。

  當最後一個音尚在耳邊迴旋之時,我突然道:「陌溪,想要皇位嗎?」

  他的手落在琴絃上,未完的餘音戛然而止。

  他沒有看我,盯著琴絃點了點頭。

  我笑道:「那就去奪吧。我陪你。」我將梅花放在琴絃之上,雙手捧住他的右手,輕聲道,「這次,我一定不離開你。」

  他渾身一震,又慢慢軟了下來。沒再說話。

  那夜之後,陌溪越發繁忙起來。

  攻皇城那日,臨上戰場之前,大軍整裝待發,陌溪穿著鎧甲突然翻身下馬,在眾人面前突然給了我一個用力的擁抱。堅硬的甲冑讓我感覺很不舒服,但我並沒有推開他,任由他似是撒嬌似是訣別的在我身上賴了一會兒。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去。」

  然而我又怎會讓他獨自上戰場,若是我猜得沒錯,陌溪「求不得」這一劫大概說的便是皇位了。如果天命讓他奪不了皇位,那麼至少我可以讓他在失敗之後繼續堅強的活下去。然後找一個幽靜的地方,就我和他兩人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生。

  最後他三世劫歷完,許我的三生也已結束,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天神,我繼續做冥界老不死的靈物。

  著實是個完美的安排。

  待陌溪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時,我捻了一個訣,隱了身形,尾隨軍隊而去。

  最後的戰鬥打得沒有什麼懸念,皇帝大勢已去,現下守城的兵不過是在負隅頑抗,攻城進行得十分順利,午時剛過,陌溪便帶著軍隊攻入了城中,直取宮城而去。

  我卻覺得事情順利得蹊蹺。

  像是印證了我的想法,在陌溪到達宮城之外時一個白色的人影獨自立在宮城牆頭,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陌溪與他的軍隊。

  白齊。

  想來他現在已經有四、五十歲了,對於一個凡人來說還有精力這麼蹦跶,著實不易。

  他一甩衣袖,宮牆之上驀地出現了許多弓箭手,引弓直指陌溪。

  士兵們一片嘩然。當然得嘩然,白齊是叛軍的領導者,而陌溪是帶領軍隊攻過無數城池的將軍,在即將攻入宮城之時這兩人鬧上了矛盾,又是怎麼回事?

  白齊自身後拿出一顆男子的頭顱高聲道:「暴君已斬!眾將士,我們的天下奪下來了!」

  一陣靜默之後,數十萬將士爆發出陣陣歡欣的高呼。

  我的目光落在那個馬背之上的背影,白齊先他一步斬了皇帝,便是讓眾人在心裡先入為主的將白齊奉為新朝代的帝王。我現在也終於想通,為何陌溪還在前線作戰之時他卻來到京城,想來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刻吧。

  白齊等士兵們漸漸安靜下來,又道:「江山多嬌,想要這皇位之人多如牛毛,但是我從沒料到,你竟然也會為了皇位做出這些大逆不道的事來!」

  白齊的內力渾厚,聲音不大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楚。這聲呵斥讓眾人們靜了下來。

  「吾徒陌溪,你八歲時我收你為徒,至今二十載,畢生所學皆傳授與你,然而你卻為了這皇位多次派人暗殺於我。實令為師心寒心冷。今日暴君已除,當以清天下不忠不義無德無孝之徒!」

  看著所有人驚詫的表情,我唯有嘆息。雖然周圍還有這麼多人,但是那一人一馬的背影卻令我感覺無比孤寂。

  他不會說話,即便有冤屈也無法為自己洗刷。

  此時,不知是那宮牆之上的哪個士兵,手中的箭突然射出,直向陌溪而去。我心中一驚,正要出手,卻見陌溪不避不躲挽弓引箭,在眾人都尚未反應過來之時陌溪的箭已徑直劈開了對方的箭,只聞城牆之上一聲慘叫,一個弓箭手已跌下城來。

  眾人駭然。

  連我也小小驚訝了一番,沒想到陌溪的箭法竟然如此精準。

  「不要!」一道尖利的女聲突然從軍隊後方傳來,一個女子踉踉蹌蹌奔至陌溪身邊:「不要!陌溪不要!他好歹是養育你的師父!陌溪……」

  阿柔的突然出現驚了陌溪的戰馬,這馬脾氣不小,前蹄立起,眼瞅著便要將阿柔踏於蹄下。陌溪拉住韁繩,但是這馬卻像發了狂,怎麼也拉不住。

  而我看得清清楚楚,有人給陌溪的馬使了暗器,他們想讓眾人看見他踩死了阿柔,將他無德的惡名坐實。

  我心中怒火直燒,我的陌溪求不得皇位便罷了,可卻不能讓你們這麼欺負的!

  我現了身,落在陌溪的馬前,掌心凝氣,將馬身上的暗器吸出,反手便仍了回去。那軍士悶哼一聲被打暈過去。

  我的突然出現使得眾人一陣驚惶,大叫著妖怪,連連退出去好遠。將我與陌溪圍成一個圈。

  陌溪翻身下馬,緊緊拽住我的手,眉眼間皆是震怒,急急在我手心寫下「回去」兩字。

  「你身邊就是我該呆的地方,你讓我回哪裡去?」

  我反問,陌溪一時無言。

  我看不懂他眼裡的流轉的神色,突然想到,我想與他廝守一生,但是他想不想呢?他會不會在以後的生活當中仍然惦唸著皇位,怪我……我心裡拿不準,轉身問道:「陌溪,如果我可以幫你奪皇位,但是從此以後再沒三生。用三生換個皇位,你換不換?」

  他盯著我,眼裡的神色變得愈發奇怪。

  正在此時白齊突然道:「三生姑娘,你養育陌溪長大,如姐,如母,而他卻對你生了齷齪的心思,現在你還想救他?」

  四周皆是竊竊私語的聲音,陌溪握住我的手一緊,怒極反而冷靜下來,望著白齊,眼中的殺氣駭得我也不由打了個寒顫。

  我安撫似的拍了拍陌溪的手,笑了,也知道為何白齊要幫著陌溪救我了。他想讓我成為制衡陌溪的一顆棋子。想讓陌溪身敗名裂個徹底!

  「白九,最近我時常在想,若是當初我沒由著陌溪心善的救了你,我們現在的日子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白齊臉色微微一變。陌溪垂眸。

  我道,「可是時間不能倒退了,我和陌溪終是救了你,也終是走到這一天。我素來不喜歡你,想來是對未來有幾分預感吧。你說陌溪恩將仇報,但是在我看來你才是真正的不仁不義之徒!你帶陌溪走後教他武功,卻讓他幫你上戰場,你擔著一個首領的名義,讓這個孩子為你賣命,當他幫你攻下了城池,你卻只道他想要你的皇位而將他誅殺。」

  「白九,你是欺我的陌溪不會說話,正好任你對事實瞎編亂造?」

  「哼!妖女休得含血噴人!」他衣袖一揮,箭矢飛射而來,陌溪伸手將我護在身後。

  我一聲冷哼:「我噴人總是比你噴糞的來得好。」掌心陰氣在虛空中一推,飛射而來的箭皆被吹飛。

  我還想罵人,忽覺身後有什麼東西急速襲了過來,我心中不以為然,隨手一拍,沒想到那東西竟然猛的炸裂開來。

  眼前一花,我心道糟糕,下意識的握住了陌溪的手想將他護在懷中,慌亂之際一時竟沒拉得動陌溪。接著眼前一黑,我只覺有個身體沉沉的壓在了我身上。

  爆裂聲不覺與耳。有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頰流下,我舔了舔嘴角嘗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意識到這是什麼,我不由渾身發寒微微顫抖起來。

  「陌溪。」

  沒人應我。這一世他從來就沒有應過我。

  等那些聲音漸漸消失,壓著我的身體依舊沒有動靜。我抖著手,從那身體之下爬出,等看清眼前這一幕時,腦海中瞬間變得空白。

  「陌溪。」

  護住他身體的鎧甲已經裂開,背上被扎入了數不清的針,我一時不知該從哪裡去觸碰他。

  他的臉頰貼在地上,沾染的泥土,闔上的眼不再睜開,更不會溫柔的看我。他的手還拽著我的衣袖,就像小時候跟在我的身後,就怕我走快了一點將他丟下。

  我目光定定的落在我的衣袖之上,血跡暈染的兩個字——

  「不換。」

  我傻傻一笑,突然覺得之前問的那話是多麼愚蠢。

  陌溪死了。

  儘管知道他只是歷完了劫數,他只是去了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但是我仍然抑制不住心裡的悲傷澎湃而出,將我淹沒。

  他的劫數歷完了,我與他唯一的交集也就沒了。

  再不可能廝守,也沒有下一生。

  我埋下頭,貼著他已變得冰冷的臉頰,在濃郁的血腥味中鼻尖忽然嗅到一陣芬芳,梅花香。

  看著從他衣襟中掉落出來的紅色梅花,我不由淺淺笑了,而心中卻是怎麼都掩蓋不住的寂然。

  「陌溪,你可知我為何喜歡梅?」我輕聲道:「那是我與你緣分開始時的第一抹暗香,我喜歡的,只是因為遇見了你。」

  此時我方才明白,為何陌溪每次到地府轉世時都會那樣生氣。他氣的只是我不懂愛惜自己。讓他如此疼痛。

  「叛將已死,速速捉拿妖女!」

  不知是誰如此吼了一聲。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暴虐的嗜殺之意。陌溪已死,我與他也不會再有交集,這人間沒了陌溪我又有什麼好留戀的?閻王讓我不得殺人,但是這些人確實欺人太甚,我便是將他們都殺了又如何!

  我本來就生在忘川,生在已殤之地,我還怕什麼?這些凡人,愚昧而無知,通通殺了才能還天地一個清靜。

  我抬起頭來,遙遙望著城樓之上的白齊,哈哈一笑,將忘川千年的陰煞之氣皆集於聲音之中,淒厲猶如厲鬼哭嘯。

  凡人如何受得住。一時間慘叫哀鳴聲不絕於耳。

  我聽著只覺無比舒爽,笑得越發愉悅。

  數十萬士兵皆被此聲震得七竅流血。我心中不管不顧,只想大開殺戒,讓這宮城之外血流成河,污了那皇宮的浩然之氣。

  「三生!」

  遍地哀嚎之中,忽有一道鎮定的聲音清明的傳入了我的耳朵。

  我止住笑,轉眼一看,卻是長安。

  他身著流波的衣裳,晃眼間,幾乎讓我以為看見了重華。眼眶一熱,有液體自我眼中滾落而出,我隨手一抹,卻是一手的血。

  三生石的血淚。

  長安神色不忍道:「三生,勿入執念,勿生魔心。」

  我冷哼一聲。

  長安嘆道:「三生,你可想清楚,大開殺戒亂了天地運行之規便要受魂飛魄散之刑,這不過一場劫數,你助陌溪渡了劫,而自己卻毀了千年道行……」

  「那又如何?」我笑道,「我本就是顆石頭,魂飛魄散了還是顆石頭,還省得為世間之事操心,有甚不好?這些人殺了陌溪,不管陌溪是不是渡劫,他們殺了陌溪便是真的殺了。我要他們償命,沒什麼不對的。」

  「三生。」長安神色悲憫,「你失了陌溪心痛不已,而這數十萬人皆是生靈,他們與你一樣有所愛之人,你殺了他們,又讓他們的愛人如何是好?

  我一怔,回頭看那些人。有的還在痛苦掙扎,而有的已經氣絕。像陌溪一樣靜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們不該殺了陌溪,但是我也沒權力殺了他們。

  渾身凝聚起來的陰氣一散。四周的哀嚎聲驟減,只剩一些細小的呻吟。

  我突然想到,這三生不過是陌溪許我的一場美夢,這夢遲早也得醒的。而今陌溪走了,不過是讓我醒得早了一點。

  大夢初醒。

  「長安,你已能窺得天機,好好修煉,他日必成氣候。」

  我坐回陌溪身邊。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已僵冷的臉頰。

  這三生,完就完了吧。

  我緩緩閉上眼,斷了心脈。

  魂魄飄出,這次來接我的卻不是黑白無常,而是閻王身邊的冷面判官。他手中的毛筆一揮,我只覺腕間一沉,一副鐵鏈已經套了上去。

  他道:「三生,你破了殺戒,我接你回去受罰。」

  我只有點頭,再無多的言語。



第十六章、無殤

  剜心。

  閻王神色肅穆的寫下兩字。

  我跪在閻王殿上,頭一次向閻王磕了頭。

  我在人間少說殺了數千人,已是大大的擾亂了輪迴秩序。處以剜心之刑委實輕了些,想必閻王在暗處定為我背了不少壓力。

  我到地獄行刑之前黑無常拉著我好嘆息了一番,道:「本來就是個石頭,好不容易生出了點心思來便要將心給剜了……雖說還是個靈物,但是和塊會動的石頭又有什麼區別?」

  我道:「這不是還有腦子麼。」

  黑無常繼續搖頭晃腦的嘆息。小鬼甲、乙也是一副哀戚的模樣。唯有白無常還是素日的冷臉:「可悔?」

  我知道他在問什麼。我回了冥界,陌溪定是知道的,他現在已歷完了劫。作為一個神君,替我求求情,說不定我還可以免了這次責罰。而且我這次受罰,在別人眼裡看來大多還是因為陌溪。

  但是他什麼都沒做。連來冥界看我一眼也不曾。

  我想了想,搖頭道:「不悔。」

  「為何?」

  我回頭望了一眼看不見盡頭的黃泉路,那裡有鬼魂不斷的走下來,而在我眼中卻只剩下了那些路邊妖豔而孤寂的彼岸花,一如初見陌溪的那一日,被人界傾瀉日光撲灑了一地。

  「偏生就有那麼巧,被我撞見了。我也無可奈何。」我嘆了口氣,自嘲道,「興許沒了這顆心,就會後悔了罷。」

  白無常沒再說話,一直送我到行刑的地方才轉身離開。

  剜心的過程很順利,給我施刑的鬼下手很快。我才感覺刀尖刺入胸口,那一直在我胸腔中溫熱跳動的心臟便被取了出去。直至傷口被縫合,我才感覺到了疼痛。

  原來,石頭沒了心也是會痛的。

  冥界有規定,被處以刑罰的靈物或是鬼怪不能得到幫助。所以那天我是獨自爬回三生石中的。血淌過胸口,滲透衣服,落了一地。

  後來,我在石頭裡養傷時,小鬼甲偷偷跟我說,我落在地上的血跡上長出了一朵朵散發著芬芳的花,有人喚作梅。很是好看。

  我初聽還不相信。

  冥界是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地府,忘川是已殤之地。只有死物,從來不進活物。除了天上那些個無聊的神明偶爾回來光顧一下,這地府哪會自己長出花來。

  直到後來,我在石頭裡也聞到了梅的芳香。

  小鬼乙和我說:「三生,你的真身長在漂亮的紅花裡,又香又美。都快不像是我們冥界的東西了。」

  我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也懶得去想。心剜掉之後,我像是輕鬆很多,曾經的一些好奇,不捨的感覺都漸漸淡了去。只是偶爾在腦海中還能飄過陌溪的影子。

  但是我想,隨著時間慢慢流逝,這個美麗的身影總有一天也會消失在我的腦海中的吧!

  就像胸口這個慢慢癒合的傷口,總有一天會連疤痕也不剩下。

  傷口長好,我能離開石頭小走幾步時,那傳說中開在我身邊的梅花早已謝了。

  半點沒有遺憾的感覺,我越發深刻的認為,這些東西不管是人界的陽光,還是暗香襲人的紅梅,亦或是溫潤如玉的陌溪都應該成為過往云煙。揮一揮就吹走了。

  在冥界的日子與從前沒多大的不同,我依舊每日散步於忘川河邊,也每日倚著石頭看些人間帶來的話本。

  只是曾經藏在心底的那種嚮往憧憬,現在都變成了一種腦海裡單純的追憶。那些美好的情節再也不能讓我產生悸動的心緒。

  一日,我自忘川河邊散步歸來,抬頭一望,又是一個不經意間便瞥見了正站在我真身旁邊的那個人影。

  他一手撫在石頭之上,垂著深邃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在那一方儼然靜立成了一幅唯美的畫。

  「陌溪……」我微微張唇,輕吐這兩個許久不曾喚過的名字。

  那人便在我的呼喚中緩緩抬起了頭。

  看見這張許久不見的面容,我不由伸手撫著自己的心口,那空蕩一片的地方再也沒有怦然跳動的感覺了。

  但是為何,我卻忍不住想濕了眼眶。

  我這才明白,原來我並不是不思念,而是強迫自己不再想念。害怕回憶瘋長無法收拾。

  他在我越發模糊的視線中笑得溫暖。

  「你不是說要勾搭我麼?這麼個蠢笨的表現可是入不了本神的眼的。」

  我站著不動。

  他笑了笑,向我伸出手:「三生,過來我看看。」

  我的腳便不聽使喚的走了過去。他摸了摸我的頭髮:「不是最討厭別人碰你的頭髮麼?」

  我老實點了點頭:「因為石頭長毛不容易。」

  「我這樣碰,你可生氣?」

  我搖頭:「因為是陌溪。」

  他眯眼笑得無比愉悅。我道:「你現在是戰神,我打不過你了。」他的手頓了頓,愈發用力的按壓我的發。我又道,「就是打得過,我也下不去手。」

  「捨不得?」

  「捨不得。」

  他默了默,突然伸手牽住我的手,十指緊緊相扣:「三生,與我一起去天上。你那麼喜歡梅,做個梅花仙可好?」

  我抬頭望他,見他神色認真,知他不是玩笑,我不由嚇得往後退了退,想掙開他的手。他卻扣得死緊。

  我微微有些慌亂:「我只是冥府的靈物,滿身陰氣的三生石,本就不該去天上,而且現在又失了心……」

  陌溪一聲嘆息:「三生,你花了三生時間勾搭我,現今終於勾搭上了,卻要轉身走掉麼?這樣可不行。我放不了手了。」

  「你……說什麼?」

  「三生,你勾搭上我了。」

  我怔然。

  陌溪從懷中掏出一顆泛著螢光的圓形物什來:「本來還想晚些時候給你的。」他捻了個訣,我只見他掌中的東西光華一閃,霎時便不見了蹤影,緊接著我胸口猛地一暖,許久不曾有過的溫暖的感覺又一次自心口溢了出來。

  我的心。

  陌溪將我被剜掉的心還給了我!

  心中的感情澎湃而出,擠壓著血液讓溫暖的疼痛溢滿全身:「陌溪……我,我……」眼淚奪眶而出,「我生在忘川,從不曾真正活過,在這已殤之地待了這麼久,我怕我不會活。」

  他的指腹輕輕抹過我的臉頰,溫和道:「這裡養出了三生,而我的三生是我見過活得恣意大膽的靈物,你怎麼不會活。」

  他道:「三生,忘川無殤。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與我上界,做戰神的妻子可好?」

  「你被我勾搭上了麼?」

  他嘆息:「早勾搭上了。」

  我低頭,走進他的懷裡,伸手輕輕攬住他的腰,臉頰靜靜貼在他胸膛之上。

  「嫁不嫁?」 

  「嫁。」

  ——全文完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9 07:40 PM

番外、愛別離

  京城又是一夜沉寂。

  敲過三更的更夫打了個哈欠,繞到相國府後的小巷子中,接著有氣無力的重複打更。

  相國府中不高的院牆裡面透出來幾許燭光。更夫踮起腳往院子裡看了看,還是那片梅林,才過了冬,梅花已落,冒出的葉子也位未長得冒密。風一吹只有枝丫乾澀的搖晃。

  梅林往裡有一間樸素的屋子,此時正透著柔和的燭光。民間皆傳聞相國大人不喜奢華,日日宿於簡樸的房內。

  放屁!更夫撇了撇嘴角,什麼「宿」於房內,明明這個相國大人幾乎是夜夜都不睡覺的。自這位大人住進這裡之後,他夜夜打更,夜夜都見相國的房間燈火通明。

  更夫比其他人更是好奇。這個相國大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明明權傾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喜歡住在這種平民的房子裡。不擔心有人謀害他嗎?還是這麼確信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每天都不用睡覺嗎?

  不過上位者的事情他一個更夫又怎麼能想得明白,於是繼續打著哈欠猜測著各種無聊的可能,一搖一晃的走遠了。

  更夫沒察覺到,在他走遠之後,那樸素的木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那個男子似是追著什麼東西急急忙忙跑了出來,待跑到空蕩蕩的院子中時,他忽然頓住了腳步。

  舉目四望,一片空寂。

  男子身型瘦削,面色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白色,明明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的年紀卻生了半頭華發。夜風涼涼的一吹,便能把他弄傷似的。

  誰知道這個此刻看起來如此不堪一擊的男子正是朝堂之上運籌帷幄翻手云覆手雨的權相呢。

  微微一聲嘆息,陌溪自嘲一笑:「又是夢呵!」

  春夜寒涼,他披著一件單衣卻不急著進屋。站在院中靜靜的將殘月望了一會兒,忽然細聲道:「為何連夢也不讓我夢完呢?」

  邁開步子,緩緩走進屋後的梅林。在一處梅樹的樹下,立著一個小石碑,上面深深的刻著「吾妻三生」四字。他一撩衣袍,坐在石碑旁邊。望著已落完紅梅的枝丫,輕聲道:「為何都不曾回來看看我?你不想念我嗎?日日夜夜我可都是唸著你的。」

  「我已上書皇上,令大將軍九族皆誅,你不必再傻傻的吃施倩倩的醋了,也不會被他們欺負了。」

  「小時候你便老說我心軟。你從來不懂,我只會對你心軟,只會拿你沒轍。」

  「三生,應我一聲好嗎?」

  風瘖啞著劃過他的臉頰,涼入骨髓。

  「三生。」他道,「別和陌溪玩捉迷藏,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找不見你。」

  「我最怕找不見你……」

  「你怎麼可以讓我找不見這麼久?」

  哪還會有人回答他,哪還會有人從梅樹後面突然躥出來,哪還會有人眼也不眨的盯著他,要他將他們倆的婚事辦了。

  「明天吧,他們在菜市口被誅殺之後,你消了氣就回來吧。我等著你。」他自顧自說著,也不在乎有沒有人答應他。

  這一夜,陌溪穿著一身單薄的長衣,貼著三生的墓碑靜坐了一宿。

  第二日他上完早朝走出朝堂的那一刻忽覺一陣眩暈。身邊的官員連忙扶住了陌溪,道:「相國大人可是身體有何不適?下官見您臉色不是太好。」

  陌溪輕咳兩聲,擺了擺手道了句沒事。可剛走出去兩步,咳嗽聲愈發大了,一時竟不能直起腰來。圍上來的官員道:「可需稟明皇上今日午時的監斬……」

  「不必。」陌溪冷冷打斷那官員的話,睇了他一眼。捂著唇悶聲咳著獨自走遠。

  身後的大臣們竟沒一個再敢上前去裝模作樣的關心。

  被呵斥的大臣頗為尷尬的笑著,與他交好的另一位大臣小聲湊到他耳邊道:「誰不知相國這麼些年等的就是今日。你這話可闖禍了。」

  那人面色青了青,望著相國瘦削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只有一聲大悔的嘆息。

  出得宮門,已有人備好了轎。陌溪掀開簾子剛欲入轎,忽覺眼角站了個熟悉的人影,他抬眼一看,竟是大國師。

  心緒微動,他不由又咳了兩聲。

  這兩個骨子裡都是極高傲的人,素日裡誰見了誰也不行禮招呼,但是今日大國師卻主動找了陌溪。

  大國師先開了口:「與那九族之人又有何相關?不過幾人之間的恩怨,何苦牽連無辜?」

  陌溪一陣猛咳,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淡淡笑道:「您這話說遲了。」

  大國師沉默了許久,嘆道:「當年都是我的過錯罷。我做下的孽該由我來償才是……」

  陌溪不再理他,俯身坐入轎中。

  一襲軟轎漸漸隱沒入京城的茫茫人影之中。

  菜市口。

  陌溪端坐於監斬台上,他定定的望著那刑場中央。曾經在那個地方架著一座高台,焚燒了他的三生。

  他此生唯一的三生。

  心口驀地一痛,陌溪垂眸掩蓋住所有神色。

  午時將近,他一揮手,帶上了第一批犯人。大將軍已在獄中咬舌自盡,這一批押上來的只有他的幾房夫人、他的三個兒子,還有他唯一的女兒——施倩倩。

  陌溪掩唇咳了一陣,身邊的侍衛看了看日頭問他是否行刑。他點頭。侍衛舉起了手一個「斬」字尚未起音,那個披頭散髮滿臉狼狽的女子突然尖聲嘶叫道:「陌溪!下一生!下一生我定不再喜歡上你!我也詛咒你定不能與你所愛的人在一起!你永遠都不得與她在一起。」

  回答她的只有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施倩倩身後的彪型大漢要去摀住她的嘴,施倩倩拚命的掙扎,叫喊著:「今生你誅我九族!若有來生我定叫你親手殺了你最愛的人!你和她永生永世都不得善果!」

  陌溪忽聽這話,暴怒而起,眼中的陰鷙瞧得他身邊的侍衛也不由膽寒。

  陌溪按壓住胸腔的顫抖,拔下桌上的令牌,狠狠執在地上:「大鬧刑場,罪上加罪,腰斬!」

  眾人聽得膽寒。

  施倩倩仰天大笑,似已瘋癲:「你們不得善果!你以為她還會回來?她死了!她死了!」

  陌溪的拳頭握得死緊,素日溫和有禮的聲音此時比寒冰還刺人:「腰斬,本官要讓她親眼看著自己的九族是如何被誅殺乾淨的。」

  當天,菜市口的鮮血淌了一地,那個女子的哭喊與尖叫直到整個行刑結束仍然盤旋在半空。宛如厲鬼在鳴冤,刺人耳膜。最後她的屍首還是向其他人一樣被草草裹了,不知扔到了哪裡去。

  自此以後,相國溫潤君子的美名不復存在。

  當天夜裡,陌溪便病了,臥床不起。皇帝命太醫去看了,診斷回來的結果竟然是癆病。一時朝堂皆驚。

  倒是當事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靠著藥物撐過了犯病的那幾日便來上朝了,一切照常處理。他不說也沒人知道他病到什麼程度了,看起來與個常人無異。也沒見他咳過多少。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忘了他是個得了癆病的病人。

  又是一年隆冬。

  院子裡的梅開得極好。陌溪披著一件外衣在木屋前將那片梅林望了許久。直至天漸漸黑得已無法視物了,他才慢慢回了屋,點亮燭火。燭火這樣一照才顯得他的臉蒼白得嚇人,雙頰已經凹了進去,眼下青影沉沉。

  他坐在書桌前,鋪展開一張宣紙,慢慢勾勒出一枝傲梅的模樣。放下筆,他靜靜看了一陣,鬼使神差般他又提起了筆,勾勒了三兩下,一個若隱若現的女子背影出現在寒梅之後,她似乎在嗅著梅上的幽香,沉醉其中。

  陌溪望著畫中人,又似乎什麼都沒看見。手探出去,指尖卻觸碰了宣紙上未乾的墨跡。

  涼意至指尖寒至心頭,他閉了閉眼,卻沒壓住咳嗽。他身子驀地一躬,一團血嘔在了宣紙之上。豔得仿似真的是那枝丫上的梅花。

  「陌溪。」

  聽聞有人喚他,他倏地睜開眼。那個女子坐在榻上,手中還拿著他的衣服,為他細細縫補:「陌溪你的衣服是怎麼破的?被欺負了?可有欺負回來?」

  陌溪不敢眨眼,痴痴的看呆了去。

  「三生……」

  院外打更聲傳來,那個身影晃了一晃,隨即便風一般消失了。

  陌溪起身欲追,可是身體已不聽他使喚,他身子往前一撲,衣袖掃倒了桌上的燭火。

  燭火滾落,陌溪也不管,他心中的哀慟再無法壓抑,盯著三生消失的地方細細呢喃著:「誰復挑燈夜補衣……三生,誰願為我挑燈夜補衣?」

  火苗點著了窗簾。陌溪看見灼熱的火光,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唇角。

  ……

  更夫走過相國府的院子,穿過了兩條街,正敲著:「小心火燭……」轉過街角,餘光一瞥。

  相國府那方已經燒紅了一片天。



番外、三生永生


  當陌溪神魂飄離那具凡體時,武曲星君已早早侯在半空中。

  「恭迎神君歸位。天帝已設好宴席為神君接風。」

  前塵往事皆憶起,九天戰神歷劫歸來卻沒感到半分的喜悅。他耳邊儘是三生茫然的聲音「我喜歡的,只是因為遇見了你。」

  心底按捺不住的酸澀溫暖。他轉頭看向下界那個抱著「陌溪」一身是血的坐在戰場之上空洞失神的女子。沉思了許久才道:「武曲,司命呢?」

  聽聞陌溪言語中的寒意,武曲不由打了個寒顫:「司命……司命……」

  「罷了,我自會去尋她。」

  武曲還沒來得及求求情,忽聞下界一聲穿人心腸的尖笑破空而來。聲聲戾氣聽得武曲星君都不由膽寒,他望著三生嘆息道:「可惜了,冥界難得出這麼個機敏的靈物,經此一劫怕是會入了執念,墮了魔去。」

  陌溪眉頭微皺,身形未動,武曲忙勸道:「神君不可!不可啊!這是下界的事,不能插手的!」

  陌溪淡淡掃了武曲一眼,道:「本君可說過要插手了?」武曲汗顏。陌溪又道:「本君不過是看見了一個頗有仙緣的凡人,想提點他一下罷了。」

  武曲抹了把冷汗。看著陌溪「提點」了那名叫長安的凡人,武曲不由在心底嘆息,這哪裡還是那石頭的情劫,這情劫分明已把九天戰神給劫了進去。

  寡情戰神與無情石頭動了情,天地浩劫啊!

  當那名喚三生的靈物靈體脫出的時候,武曲瞧得清清楚楚,陌溪攔住遠來的判官,將一副手銬給了他。武曲遠遠的便感覺到了那手銬之上散發的神氣。陌溪與判官又說了些話,判官瞭然一笑。

  武曲垂眸,本想當什麼都沒瞅見。但是看見判官將那副手銬鎖在三生腕間,武曲忍不住道:

  「神君……那副手銬神氣凜然,石靈三生乃是集聚忘川河邊的陰氣成的靈。這給她帶上去了,怕是大大不妥啊。」

  陌溪未答話,定定的望著判官將三生帶走,黑眸中閃著深邃的光,最後他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突然道:「武曲,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可厲害?」

  武曲不知陌溪問這話是何意,只下意識答道:「一記天雷便有撼天動地之力,四十九道天雷自然是極厲害的。」

  「你可會為了何事心甘情願的去受了那天雷?」

  武曲連忙搖頭:「那可是魂飛魄散之刑!」

  陌溪淡淡一笑,握緊了拳頭,聲音輕得近乎呢喃:「若是能換得了三生,受便受了吧。」武曲沒聽得清楚,待要再問,陌溪又道,「武曲,天帝的宴本君不去了,若他真想替我擺宴,下次替我擺個婚宴吧。」音落,也不等武曲是否反應過來陌溪身影一閃,消失了。

  武曲欲哭無淚的在半空中獨自立了半晌。

  冥界。

  陌溪先三生一步面見了閻王,彼時閻王正為要如何處置三生而頭痛不已,輕了於法不合,重了於心不忍。陌溪邁步入殿淡淡說了兩個字:

  「剜心。」

  閻王被陌溪的突然出現駭了一跳,一頭躥入桌子下面,抖著嗓音嘀咕道:「這大殿、大殿的磚才鋪好!怎的又來了?」

  陌溪冷聲道:「出來。」

  精瘦的閻王從桌子下小心探出了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陌溪道:「神君吶!小王也不想處罰三生的,奈何她這次做得委實過分了些,小王……小王著實兜不住啊!」

  「自是要罰的。」陌溪道,「處以剜心之刑。

  閻王怔了怔,望了陌溪好久,才遲疑道:「這、這是不是太輕了些,畢竟三生此次可是擾亂了天地秩序……」

  「如此便可。上面若是有什麼責罰我自會替你擔著。三生的心剜下來之後立刻交給我。」

  閻王殿外傳來輕細的腳步聲,應當是判官押著三生過來了。陌溪閃身躲入殿後的大柱,不忘輕聲交代閻王,「找個動作快的鬼差行刑,別讓她受苦。」

  三生隨著判官走了進來,面容平靜仿似如平常一般來與閻王閒嘮嗑。當閻王說出「剜心」二字時,三生望著閻王淡淡一笑,隨即跪拜磕頭,沒有一句感謝或是不滿,平靜的領了責罰。

  走出殿後,白無常問她「可悔?」

  陌溪隱在他們身後,聽得這個問句不由頓了腳步。

  「不悔。」

  指尖動了動,又握成拳,陌溪眼中流光轉動,終是忍下上前拉住她的衝動。陌溪想:此時的不悔答得如此堅定,那麼以後便不能再悔了。

  陌溪自鬼差手中接過三生的心,小心捧住,覆以神明之氣護著。

  遠遠一望,見三生摀住心口緩慢而艱難的爬會三生石中。千萬年來,這顆早已平靜無波的心難得翻湧而起幾重風波,揪在一起隱隱作痛,他想著,忍忍就好,忍忍就好。也不知是讓三生忍一忍,還是讓自己忍一忍。

  回到天界,陌溪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漱魂閣。

  漱魂閣上有一天家寶物名曰漱魄,能洗天下魂魄,不管是那方妖魔鬼怪,在這寶物面前一過,濁氣盡散,立即變得於凡人無異。

  陌溪捧出三生的心,置於漱魄之前,一陣輕微的顫動之後,本還鮮活的心立即變得如普通石子無異。陌溪卻笑了笑,欣喜的捂著石頭回了自己的宮殿長勝天。

  天界傳言,戰神陌溪歷劫歸來後過得越發越發隱秘了。推了天帝的接風宴不說,整日閉關不出,連往日交好的神君上門拜訪都拒之門外。

  在大家都對這位神君議論紛紛之時,卻突然有天雷落到長勝天之上。

  天雷動靜不小,七七四十九道霹靂徑直落在戰神殿中,震得半個天界都抖了三抖,驚得天帝連夜趕來,只見長勝天燒得正紅,一身是血的戰神浴火其中,手中不知捧著什麼,滿臉狼狽的血跡,卻噙著最溫和的笑。

  何時見過戰神這般神情,眾神望著他,一時竟沒人敢上前去幫他一把。

  最後卻是司命星君最先反應了過來,拉著武曲,合力將陌溪自灼人的火海中救了出來。待看見陌溪手中捧著的東西時,司命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你……你……你竟將她改了命。」

  眾神聽了司命這聲驚呼,才齊齊望向陌溪捧著的那東西,正是三生的心,此時已變成了閃著微光的一團晶瑩物體,上面的陰氣不再,煞氣皆消,唯留一股凜然的神氣傲然其中,便如那綻放在寒冬傲於冰雪之中的紅梅。

  天帝眸色一沉,低聲喝道:「胡鬧!逆天改命乃是擾亂天地次序的大罪!你真以為已是上神之身便不用畏懼這天譴了嗎?」

  武曲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神君要給三生戴上那樣的手銬,難怪他要剜了三生的心,難怪他要問及四十九道天雷。原來他早在歸位的那一刻便計劃好了未來。

  替三生戴上手銬,讓神氣驅散她身體裡的陰氣。剜了她的心帶上天界是為了更徹底的替她改命,私改天命的懲罰便是落下四十九道天雷的天譴,他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卻沒讓任何人知道,獨自背負了所有的代價。

  陌溪默不作聲的將那顆心放入懷中,向天帝道:「隔幾日,我便要去一趟冥界。上次你為我擺的接風宴我沒去,這次便替我擺個婚宴吧。陌溪定不失約。」

  天帝將他瞪了半晌:「為了塊三生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可值?」

  「即便知道要受魂飛魄散的責罰,她仍為我入魔而開了殺戒。我為何不能為她受這區區四十九道天雷。」

  「你鐵了心要娶那個冥界的靈物?」

  陌溪搖頭:「她現在已經算是個神仙了。」

  天帝嘆息:「這九重天上,比她好的女子多的是,你為何偏偏鍾情於這麼塊石頭?」

  陌溪突然想到上次三生對白無常說過的話,突然笑了:「遇見了,我也沒辦法。」

  眾神皆是靜默。天帝將長勝天的火光望了半晌,最後拂袖而去,只留了一句話:「你想娶,她願嫁,我還能擋人姻緣不成?」

  陌溪垂下眼瞼,即便血跡狼狽了一身,但是眾神皆看出了他唇邊掩蓋不住欣喜的笑。

  三生,三生……

  此次,我總算是能許你個永生了。



番外、司命星君之死

  司命星君之死。

  司命死了。

  其實也算不得死。她只是一個不小心墜下了宿仙台——睡著了。

  這宿仙台下乃是瓊池,裝了一池萬把年的陳酒,芬芳非常,但卻醉人得很。即便是上神喝多了也得生生睡個千百年才能醒。

  司命星君是整個人都掉了進去。而全天界的人都知道司命是個出了名的旱鴨子,下了水不喝飽了、不撐得翻出了白眼,自己是永遠無法飄上來的。所以,當守池的仙婢發現司命「溺酒」,再七手八腳的將她抬上岸後,司命已被酒泡得不省人事了。

  老醫仙替司命把了脈,估摸著司命星君醒來最少也是六七千年之後的事。

  六七千年對於無壽的神仙來說本不是一個太長的時間,但是司命司三界命理,主三界命格,還負責批寫所有歷劫者的劫數遭遇。乃是一個重中之重的位置。這三界,哪一日缺了司命星君都是不行的。更遑論要缺個六七千年。

  眾神不由慌了手腳。責怪司命怎的如此不穩重,正焦頭爛額不知所措之時,有仙娥小聲指出,在司命掉入宿仙台之前似乎看見她與陌溪神君新迎娶的妻子三生在一起,她們倆似乎起了什麼爭執,鬧得不大愉快。

  這話一出,大家都靜默了一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卻沒人敢站出來將話點明了說一句。

  戰神本是一個賞罰分明的上神,但是對他妻子三生卻極是護短,誰說一句不好都不行。場面僵了好久,最後終是被天帝派來的鶴仙打破了。

  「這都是怎麼了?你們就這樣讓司命仙君躺在地上?還不快快將仙君扶回去!一群不長眼的傢伙。」鶴仙對瓊池旁的仙婢一陣喝罵,又道,「司命這是怎麼醉的呀?哪有仙君會失足掉落瓊池的?」

  眾人躊躇了半晌,小仙娥才又說了一遍剛才的話。

  鶴仙聽罷,沉默了一會兒:「即是如此為何還不去找那三生對質?」

  沒人動。

  鶴仙冷哼一聲:「你們都還怕了她不成?」他一拂衣袖,薄怒而去。

  戰神的宮殿方圓十里皆種上了梅樹,術法造的寒冬,紅梅在晴雪中傲然而立,十里紅梅,暗香又飄十里,讓戰神殿少了幾分肅穆,添了幾絲風雅。

  鶴仙穿過這一片梅海步入戰神殿內,有婢女告知神君與夫人正在後殿賞梅。鶴仙皺了皺眉,讓婢女領著路尋去。

  還未步入後殿,忽聽一女子說話的聲音:「陌溪別動,馬上就畫完,最後讓我在你唇上點上一抹硃砂。」

  一聲嘆息傳來,低沉的男聲說:「三生,你畫是我的背影。」

  「當然。」

  「為何能瞧見唇?」

  「是瞧不見。」女子答得理所當然,「但那又如何,我想看到你的臉。」

  鶴仙暗自琢磨了一下,確實想像不出畫背影卻能瞧見臉會是怎樣驚悚的場面。他由婢女進去通報了,隨後邁步進入大殿。

  眼前的場景讓鶴仙怔了一怔,素日嚴肅冷漠的陌溪神君此時扶著梅樹站在紅梅之下,手中捻著一朵紅梅像是在細細品味暗香。沉靜而溫和的神情是鶴仙從不曾見過的。不遠處,他的髮妻三生抹了一臉慘不忍睹的墨汁,拿著筆正在畫紙上作畫。

  見他進來草草抹了兩把臉,將那張臉抹得慘絕人寰般的悲烈。她放下筆道:「陌溪,接客。」

  鶴仙額上青筋難得活躍的跳了兩跳。

  偏生那個本該嚴肅的男主人還依著這女子話,緩步而來,面不改色道:「鶴仙使怎的有空來了?」

  鶴仙對陌溪行了個禮道:「神君或許有所不知,今日司命星君不小心失足滑入瓊池中,飲了過多的瓊池酒,此時正昏睡不醒。醫官說司命星君至少也得睡上六七千年。」

  陌溪點了點頭:「司命委實是太不小心了點。」

  「可是之前有仙娥曾見過三生……仙子,曾與司命星君在一起,並且好似還鬧得不大愉快。」

  陌溪行至三生身邊,一邊用衣袖細細的幫她擦著臉上的墨跡,一邊淡淡道:「許是那仙娥看錯了罷,今日三生一直與我在一起的。」三生揪住陌溪的衣袖,將臉埋在他肩頭,一陣亂蹭。陌溪自是不會制止她這般親暱的行為,樂得髒了一身衣服的讓她蹭。

  鶴仙將兩人之間含情脈脈的互動干望了一會兒,扯了扯嘴角笑道:「既然神君如是說了,那定是那小仙娥看錯了。鶴仙在這裡像三生仙子道個歉,告辭。」

  「等等。」陌溪突然喚住鶴仙,「司命要睡上六七千年,這司命一職又有何人來做?」

  「天帝自會另行安排。」

  「嗯,鶴仙使可否替我像天帝帶句話,我妻三生素日裡便愛看話本,腦子裡裝了不少東西,編排起命格來不會比司命差多少。」

  鶴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又將三生望了一會兒,才道:「小仙記住了,神君的話一定會帶到的。」

  等鶴仙走遠了三生才自陌溪懷裡抬起頭來,滿眼皆是明媚的笑意:「沒想到啊沒想到,陌溪竟能如此嚴肅的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陌溪揉了揉三生額前的細發,似笑非笑道:「你倒好意思揶揄起我來了。若不是見你與她爭執得太厲害了,我會絆她那一下麼?」

  三生嘆氣道:「是有些對不住司命星君。不過一場小小的爭執累得她要睡上六七千年。」

  陌溪一聲輕笑:「三生,你當真以為哪個仙君會那麼蠢笨?以司命的能力還不至於被我暗算了一下就摔入瓊池的。」

  三生眨巴著眼:「她自己想掉進去?為何?」

  陌溪望瞭望天帝寢殿的方向道:「聽聞前些日子司命又去向天帝表白了。」

  三生驚了驚:「司命喜歡天帝?」

  陌溪勾唇笑了笑:「這些天界的軼聞等你待的時間久了自然就會知道了。司命此次表白似乎被天帝拒得狠了點,很是傷情……她素日與我走得近,我便稍微知道一點她的心思。」

  「什麼心思?」

  「司命本是個散漫隨性的女子,對所在職位早已厭煩,她之所以一直留在天界只因為心裡存了對天帝的念想,如今這念想被打破了,她自是要想方設法的拜託這個職位。醉上幾千年,人世早已變幻,這職位也定會有人頂替,她自然就解脫了。」

  三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琢磨了一會兒又抬頭望陌溪:「司命如此不待見這位置,可見這著實不是個什麼好位置,你為何還要將我往坑裡帶?」

  陌溪沉默了半晌:「你與司命為何起的衝突?」

  提起這事,三生來了勁兒,一下便將自己的問題拋在腦後:「陌溪可還記得長安?」陌溪點頭,三生興沖沖道,「我今日見司命在替將要上界的仙人寫劫數,湊過去一看恰巧看見了長安。他已經修煉有成要歷劫飛昇了。」

  「嗯。」陌溪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轉頭去看三生做的畫,不大願意聽見她如此慇勤的對他說另一個男子的事情。

  三生卻沒將陌溪的表情看得仔細,接著道:「這本是一件好事,我原也很是開心,但司命卻告訴我她給長安批的是情劫,要讓長安愛上已是近暮年的白九!經歷一段永遠無法說出口的苦戀。」

  陌溪習以為常的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司命能做出來的事。

  三生拍案怒道:「白九可是咱們倆的仇人!怎能讓長安喜歡上那樣的貨色!」

  咱們倆這三個字說得順溜,陌溪聽得高興,目光又落在三生身上,溫言問:「你待如何?」

  「肯定是不能讓白九得了好果子吃的!長安如此秀色可餐的孩子,要吃也得讓我先嘗……」

  陌溪的眼危險的一眯,三生眼珠一轉道:「要吃也得問問我是否同意!後來我想到長安不是有個師兄麼,便給司命提議,讓長安與那個什麼長武好上不就行了。可是司命偏說如此算不得歷劫。所以我與她便爭執起來了。」三生搖頭感嘆,「沒想到司命的腦子轉得如此快,與我爭執之餘還能想到如此計謀。」

  陌溪琢磨了一會兒事件經過,突然點出了一個被遺忘的點:「最後長安的劫數到底是如何定的?」

  三生默了一會兒:「好似那紙被司命拽著泡進了瓊池中……」

  陌溪嘆了口氣,揉著眉角道:「飛昇成仙不過是一個小劫,你們卻生生將人家弄成了天劫,天意安排的劫數,渡了便為神,不渡便成魔。三生,玩笑開大了。」

  怔愣了一瞬,三生雙眼淚水一含,可憐兮兮道:「陌溪,我會挨罰麼?」

  再多的無奈此時都被這一眼望得煙消云散,陌溪淡淡笑著拍了拍三生的頭:「不會,有我。」

  三生的目的便是要陌溪說出這話,但是當陌溪真的以她所期望的方式說出這話時,三生倒傻了。她抹了一把淚,戳著陌溪的胸膛細聲指責:「陌溪,你這樣寵著我,我會變得很驕縱的。」

  陌溪指尖溫柔摩挲著三生的臉頰:「我的三生可以驕縱。」

  三生只是將陌溪看得痴了。

  紅梅暗香劃過鼻尖,三生突然煞風景的問:

  「為什麼要我做司命一職?」

  陌溪眨了眨眼,忽而笑道:「竟還是不忘此事。不過也確實是這石頭脾氣才入了我的眼。」陌溪喃喃自語後才輕聲問三生,「三生認為我以後能不能做到把你當做所有?」

  三生搖頭。

  她一直都知道,陌溪有自己的抱負與理想。沒有什麼能成為他全部。但是這才是三生所愛上的陌溪。她最初所喜歡的,本來就只是一個踏著黃泉路而來的高傲身姿。

  陌溪道:「在這九重天上,我有戰神一職,有無數牽掛,但是三生你為我拋卻了幽冥地府,丟了過去,上了天界,除了我就什麼都沒了。」

  三生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嫁給陌溪原來犧牲了這麼多,她頓時覺得自己偉大了起來,拍著陌溪的肩道:「你要好好待我啊!」

  陌溪啼笑皆非的把三生的手握住,接著剛才的話道:「可是我卻捨不得。你這副性子,不該只是依附我而存在。我為你尋司命這一職,一來讓你得以快些融入眾神的圈子,並且在天界找到一個立足之地,二來……即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要三生也能在天界活得好好的。」

  三生將陌溪的話好生琢磨了一番道:「你說的對,我確實應該找個活來做。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肯定也陪著你回娘家去走走。」

  陌溪揉了揉三生的頭髮,笑得溫柔:「頭髮又長了些。」

  「咦?真的麼?天界的水真養毛啊!再過不了多久我頭髮就能長得比司命還長了。」

  「嗯。」

  「陌溪,我們去看看司命吧。」

  「先讓我看看你給我畫的畫。」

  「呃……咱們還是先去看司命吧。」

  「看畫。」

  「陌溪,我在給你賣萌哦。」

  「……」

  「走吧,去看司命。」

  微風浮過,紅梅枝頭暗香攢動。襯得院中的男女臉上的笑猶如一幅唯美恬淡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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