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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九鷺非香 -【本王在此】《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37 AM     標題: 九鷺非香 -【本王在此】《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20 01:30 AM 編輯

【書名】:本王在此(出版名:與鳳行)

【作者】:九鷺非香

【內容簡介】:

  身為魔界銜珠而生的碧蒼王,沈璃的一生是璀璨而奪目的。

  但在她千歲誕辰之際,政治聯姻的魔爪劈頭蓋臉的撓過來,

  九十九重天上的帝君一紙天書頒下——

  著碧蒼王與帝君第三十三孫拂容君定親。
                                             
  拂容君早年便因花心而聞名天外,

  她堂堂魔界一霸,一桿銀槍平四海戰八荒,

  豈能嫁給那種花心草包!這婚必須逃!

  沈璃不想,這一跑還真碰上了那個不屬於三界五行的男子,

  那男子,當真……奇葩!

  PS.美麗動人清純可愛上知天文下下曉地理的九爺溫馨提示:

  女主略粗糙,男主略奇葩,入坑有風險,看文需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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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38 AM

楔子

  雷聲沉悶,烏雲之上氣氛更為沉重。

  「魔君有令,著碧蒼王速與我等回宮!」

  被金色髮帶高束起來的長髮隨風而舞,衣袂翻飛間,被喚為碧蒼王的女子緩緩道:「本王不回。」她的束身黑袍上繡著張揚的牡丹,一如她的聲色,有著女子少有的英氣和魄力,「誰的令也沒用。」

  「如此,王上休怪我等得罪。」為首的灰衣男子手一揮,兩道人影自他身後躥出,呈三角之勢將沈璃圍在其中。

  「敢攔本王,有膽色。」沈璃眸光一凜,一柄銀色長槍在掌心一轉,槍刃劃出銀色弧度,殺氣自周身澎湃而出,震蕩衣角:「儘管來戰!」

  為首的男子與另一人互望一眼,顯得有幾分忌憚,而立在沈璃右後方出的人卻倏地拔劍出鞘,攜著凌厲的攻勢而去,「墨方休要衝動!」為首之人一聲大喝,但哪還喚得住。沈璃眉一挑,手中銀槍沒半分猶豫的迎上前去,只聽「叮咚」一聲,兵器相接的脆響挾帶著激蕩而出的法力撼動四方。

  餘下兩人一咬牙,唯有提刀跟上對沈璃形成圍攻之勢。

  此三人任何一位都是能在魔界數得上名號的人,但與沈璃對敵仍覺吃力,可到底是雙拳不敵四手,沈璃又無法下狠手殺了他們,以至於她法力雖強過三人,但在合圍之中難免落了下風,不一會兒便露出破綻,墨方毫不留情的執劍刺去,竟是向著她心臟的方向!

  一人大喝:「墨方!不可傷王上性命!」

  墨方不理,劍尖破開衣袍扎入血肉,勁力大得徑直將她的身體推出三人合圍的陣勢之間,沈璃大怒:「你小子出息!不愧是我帶出來的兵!下得了狠手!」墨方不言,只是身子微微一偏在背後兩人都看不見的角度,主動將頸項往沈璃的槍刃上一送,鮮血在空中飄散,濕膩的血水之間,沈璃瞪大眼不敢置信的問他:「作甚?想嚇死本王!」

  「王上。」墨方聲音低沉,「墨方僅能助妳至此。保重。」言罷,他用盡全力推了沈璃一把。偏離了心臟的刀刃拔出,鮮血噴湧之際,她的身體急速墜下雲端。而傷重的墨方卻被另外兩人接住,他不知與他們說了什麼,三人身影一閃,消失了蹤影。

  電閃雷鳴之中,沈璃明瞭,原來墨方是在幫她。或許他知道,在此時此刻她是寧死也不願回魔界地宮。

  好小子!真不愧是她帶過的兵,夠義氣!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39 AM

第一章

  黑雲忽如其來欲摧城,雲中雷霆滾滾,城鎮中人們皆避不出戶,唯有城西一處普通民宅的主人推開後院的門,院中修竹與藤架被大風拉出簌簌聲響,他的髮絲與衣擺如同飄落的竹葉一樣隨風而飛舞。

  「天氣……變得糟糕了啊。」唇角一絲弧度揚起,他仰望天空,但見黑雲之處有一點銀光慢慢墜下消失在城外山野之間,「有變數。」

  第二日,行雲身著青衣白裳走過熱鬧集市,嘈雜的聲音中彷似有另一種聲音在召喚著他,讓他不由自主的腳步一頓。「賣雞咯,肥雞啊!」攤販招呼的聲音在耳中格外響亮,他腳跟一轉往那方走去。

  雞簍之中,十數隻雞擠在裡面,其中有一隻無毛的雞看起來格外醒目。只是牠精神看起來極其不好,垂頭低目一副快死了的模樣。行雲目不轉睛的盯了牠許久,然後笑道:「我要這隻。」

  攤販應了一聲:「哎,這隻雞太醜,要的話我就給你算便宜點……」

  「不用。」行雲摸出錢放在攤販手中,「牠值這個價,賣便宜了牠會不高興。」

  雞還會生氣?攤販撓頭目送他走遠,轉頭攤開手掌一看,愣了許久,忽然大喊道:「哎!公子你給的這些錢不夠買那隻肉雞啊……哎!那位公子!哎!喂!哎呀!小混蛋你給老子站住!你錢給少了!」

  而行雲已早不見了人影。

  世界混沌一片,迷迷糊糊之中沈璃看見滿臉鬍渣的粗壯大漢向自己走來,他毫不客氣的將她拎住,奸惡的一笑。

  「狗膽包天的傢伙!放開本王!」皮膚火辣辣的疼痛起來,她拼命的掙扎,用盡全力的想要逃跑,可太過虛弱的她還是被人從背後緊緊的扭住胳膊,綁住雙腿,然後……

  拔光了渾身的羽毛。

  混帳東西!有膽解開繩索與她一戰,她定要戳瞎這沒見識的凡人一雙狗眼!

  惡夢驚醒,沈璃粗粗的喘著氣,緩了好一會兒她才在青草地上慢慢抬起頭,左右一打量,這好似是哪戶人家的後院,有用石子砌出來的小池塘,有剛發了嫩芽的葡萄藤,藤下還有一把竹製搖椅,上面懶懶的躺了一個男子,不是滿身橫肉的獵人,也不是一臉猥瑣的雞販,而是一個青衣白裳的白淨男子,他閉著眼,任由透過葡萄藤的陽光斑駁的落他一身。

  沈璃不適時的呆了一瞬,即便見過不少美男子,但擁有這般出塵氣質的人即便是天界的神仙也沒有幾個吧……沈璃轉開目光,現在可沒時間沉迷與美色,沈璃知道若她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必定會被人發現,她得趕快走……

  「啊,起來了。」沈璃還沒站起身來,便聽見男子帶著初醒的沙啞道:「我還以為會死掉呢。」沈璃轉過頭看他,只見男子坐在搖椅上,連身子也沒挪一下,望著她一笑,隨手將手裡的饅頭屑往她這方一灑,然後嘴裡發出了賤賤的逗雞聲,「咯咯噠。」

  逗……逗雞!

  沈璃霎時僵住,她原身雖是鳳凰,但自打出生便是人形,且銜上古神物碧海蒼珠而生,自幼便極受關注,在她五百歲時第一次立戰功之後魔君便封她為碧蒼王,此後更是殊榮加身,放眼魔界誰敢輕慢她一句,今日……今日她這魔界一霸竟被個凡人當家禽調戲!簡直是奇恥大辱!

  沈璃咬牙努力的想站起來,但她不曾想墨方在她心口旁扎的那一劍竟是如此的厲害,讓她到現在也無法動彈。她躺在地上抽搐了好一陣,憤恨之餘又無奈之極,但她抬頭一望,男子眉眼彎彎,又對她招了招手:「雞來雞來。」

  來你大爺!沈璃暴怒而起,拼命往上一蹭,蹦躂起來,可撲騰了不到一尺的距離便狠狠摔在地上,尖喙著地剛好戳在一塊饅頭屑上。

  「莫急莫急,這兒還有。」男子說著,進屋拿了一個大饅頭出來,在她面前蹲下,遞到她面前,溫和一笑,「給。」

  誰要你施捨了!沈璃恨得咬牙切齒,但形勢逼人,她只有雙眼一閉,用喙在地上戳了個洞,將腦袋塞裡邊,恨不能把自己埋裡面死了算了。

  男子盯著她光禿禿的頭頂,倏地唇角一勾,笑道:「不吃嗎,那先洗個澡好了。」說著,將她兩個翅膀一捏,拎著便往池塘那方走去。

  咦……等等!什麼情況!洗澡?誰說要洗澡了!混帳東西!放開本王!待本王回了魔界定叫人誅你上下十九族!只要你敢動本王一根毫毛!一根毫毛……

  沈璃愣愣的望著池塘倒影中的自己……真是一根毫毛,也沒有了……

  昨日她被墨方那一劍扎回原形,落入山野林間,被獵人撿到,她知道自己那一身金燦燦的毛被人拔了去,但萬萬想不到的是那糙爺們的獵人竟如此過分的心靈手巧啊!這是將她拿到滾水裡去燙了一遍吧!渾身上下一根毛也沒有了啊!一根也沒了啊!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啊!沈璃欲哭無淚,她恍然記起前些日子還在笑朝中一文臣謝頂,她那時糊塗,不明白為何他會哭,現今真是恨不能把那時的自己戳成篩子,是她嘴賤,今日遭了報應了……

  「洗澡咯。」還不等沈璃將自己的造型細細品味一遍,男子突然手一甩,徑直將她扔進池塘裡。

  一落下去沈璃便嗆了幾口水,生存的本能讓她兩隻沒毛的翅膀不停的撲騰,男子本還在笑她膽小,但見沈璃撲騰得實在厲害,眉頭一皺苦惱問道:「咦,妳不會水嗎?」

  你家雞會水嗎!你到底是多沒有常識啊!

  重傷在身,沒有法力,這般折騰了一會兒她已經撐不下去了,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日會被一個凡人玩死在手裡的時候,一根竹竿橫掃而來,忽的把她挑起,撈到池塘邊上來,男子蹲下身意思意思的按了按她光溜溜的胸脯:「保持呼吸,不要斷氣,這樣妳就能活下來了。」

  濕漉漉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抽搐著,昏迷之前,沈璃目光死死的瞪著他:這傢伙是故意折騰她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

  眼瞅著沈璃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他只是淡淡一笑,戳了戳她光禿禿的腦門道,「做人得禮貌,吾名行雲,可不是什麼傢伙。」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42 AM

第二章

  沈璃再醒過來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在晨曦的光芒中,她正好瞅見那人正趴在池邊掐饅頭餵魚,他好似喜歡極了這一池魚,衣袖浸在水中也全然不知,側臉在逆光之中竟有幾分難以描繪的神聖。

  神聖?一個凡人?

  被他折騰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沈璃使勁兒眨了眨眼,甩掉眼中的迷濛,換以戒備的眼神。

  許是她這眼神光過於專注灼人,行雲倏地扭頭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叫行雲。」就像是故意強調出來的一樣。沈璃一怔,卻見行雲拍了拍衣袍站起來,一邊捶著麻掉的腳,一邊嘀咕著「啊,該喝藥了。」然後一瘸一拐的進了屋,姿態甚至彆扭得有些滑稽。

  沈璃覺得肯定是她之前眼神出了什麼問題,這種人哪來的神聖出塵,他明明就……普通極了。

  懶得繼續在一個凡人身上花心思,沈璃動了動腦袋,試著站起身來,她本以為照著昨日的傷勢來看,現在定站不起來,然而這一試卻新奇的發現自己經過那般折騰,體力竟恢復得比往常還快些!

  沈璃沒有細想,當即便氣息往體內一探,她失望嘆息,果然法力是不可能恢復得那麼快的……不過這樣也好,魔界的人暫時無法探出她的氣息。但依魔君的雷霆手段,找到她只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她若還沒恢復法力……

  「咯咯噠,來。」

  沈璃正想著,忽聽得背後這聲喚,她怒而轉頭,卻見青衣白裳的男子坐在青石板階上,向她遞出了一個白麵饅頭:「吃飯咯。」

  沈璃心中一聲冷哼,扭頭不理,但恍然記起她昨日受的罪好似皆因「不肯吃飯」而起。她身子一僵,琢磨了半晌,終是一咬牙,梗著脖子極不情願的邁著高傲的步伐走到男子跟前。

  嗅到他身上飄散出來的淡淡藥香,沈璃這才仔細看了行雲一眼,見他唇色隱隱泛烏,眼下略有黑影,乃是短壽之相。

  甚好!沈璃心想,這凡人雖看到她許多醜模樣,但好在命短,待死後輪迴忘卻所有,她依舊是光鮮的碧蒼王不會有任何污點。如此一想,她心一寬,伸脖子便啄了饅頭一口,糯軟的食物讓沈璃雙眼倏地一亮,這……這饅頭,好吃得一點也不正常!

  沒等男子反應過來,沈璃張大嘴將饅頭搶過,放在乾淨的青石板上便狼吞虎咽起來。

  魔族不比天上那幫不需要吃喝也不會死的神仙,他們和人一樣也需要食物,但沈璃素來只吃愛葷,半點素也不沾,是以能讓她吃饅頭,著實不易。

  將饅頭屑也啄食乾淨,沈璃這才抬頭看了行雲一眼。卻見身旁的人以手托腮,眸光輕柔,似笑非笑的將她望著,其實這本是極正常的一個瞅寵物的眼神,但沈璃一時不慎,竟被這平凡眼神瞧得心口一跳,她略有些不自在的扭開了頭。

  魔族的文臣怕她,武將敬她,別的男人離她三步遠就開始哆嗦,誰敢這樣看她。可心悸也只有一瞬,沈璃畢竟是一個見慣了風雨的王爺,她迅速拔出了心口裡冒出的小芽,給予不人道的毀滅,然後用光禿禿的雞翅膀毫不客氣的拍了拍行雲膝蓋,又用喙戳了戳剛才吃饅頭的地兒。

  「嗯?還要一個?」行雲一笑,「沒了,今天只做了這麼多。」

  言罷他起身回屋,沈璃一愣,急急的跟著他走進屋子裡去。真是放肆,竟妄想用一個饅頭來打發她!說什麼也得拿兩個!

  她跟著行雲腳邊追,可她現在體力不濟,光爬個門檻便喘個不停,唯有眼巴巴的望著行雲拎上包袱走過前院,推門離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咯咯噠,好好看家,我賣完身就回來。」

  混帳!竟敢將她當看門狗使喚!不對……等等,她愕然的盯住掩門而去男人身影,他剛才說賣……什麼?

  沈璃趴在地上將屋子裡打量了一番,這人生活過得不算富裕但也並不貧窮,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好手好腳,什麼不能做,竟要……啊,對,說不準人家偏好這口。沈璃恍然了悟,但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不由皺了眉頭,這種生意在白天做真的好嗎……罷了,架不住人家喜歡。她也就在這裡養幾天傷,隨他去吧。

  沈璃將腦袋搭在後院門檻上休息,院裡的陽光慢慢傾斜成下午的角度,耳朵裡一直有葡萄藤上的嫩葉被風搖晃的聲音,這樣舒坦的日子已闊別甚久,沈璃一時竟有些沉迷了,腦子裡那些繁雜的事幾乎消失不見,正當她快睡著之時,一聲細微的響動傳來。

  久經沙場的人何其敏感,沈璃當即一睜眼,雙眸清涼的望著傳來聲響的地方,只見一個布衣少女從院牆外探出個頭來,左右一瞅,動作笨拙的爬上牆頭,但騎在牆上她又不知該怎麼下來,最後急得沒法,身子一偏重重的摔了下來。

  摔得結實,沈璃心想,這麼笨還做什麼賊啊,東西沒偷到能將自己先玩死。

  那姑娘揉揉屁股站起來,徑直往屋裡走,沈璃悄悄退到暗處,卻見布衣少女找出了掃帚和抹布,沉默又俐落的打掃起屋子來,待將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開始擦桌子,然而擦著擦著她的眼淚便開始啪啪的往下掉,最後趴在桌上大聲哭了起來。

  沈璃費了大力氣才隱約能聽到她嘴裡嗚咽著什麼「再也見不到了」之類的話,這約莫是喜歡行雲的姑娘吧。沈璃心裡正琢磨著,卻見那姑娘哭夠了,自己用抹布將落在桌子上的眼淚一抹,轉身欲走。

  正適時,過於專心打量她的沈璃還沒來得及找地方躲起來,兩人便打了個照面,對視了許久,沈璃本想著如今自己被打回原形應當不會引起什麼不必要的誤會,哪想那姑娘竟徑直沖她走來,嘀咕道:「行雲哥真是,拔了毛的雞怎麼還放出來跑呢,可得趕緊燉了。」她一抹淚,「也算是給你做頓告別飯吧。」

  做妳大爺啊!誰要妳多管閒事啊!沈璃聞言大驚,她現在法力全無,要真拿鍋裡一燉了那還了得!她扭身就往屋外跑。姑娘也不甘示弱拔腿就追:「哎呀,跑髒了不好洗!」

  沈璃此時真是恨不得噴自己一身糞,她願意髒到死好嗎!

  沈璃體力不濟,好在那姑娘動作也挺笨,她佔著一些格鬥技巧險險避過了幾次奪命手,然而兩隻爪始終跑不過腿,眼瞅著身後的姑娘追出了火氣,要動真格了。沈璃撲扇著翅膀欲飛,但沒毛的翅膀除了讓她奔跑更艱難以外根本什麼作用也沒有!沈璃是連鑽狗洞的心都有了,偏偏行雲這院子修得該死的紮實,牆根別說洞了,連條縫也沒有!

  她從沒感到這麼多的難堪、悲傷和絕望,她發誓!血誓!若今日她被當雞燉了,她必成厲鬼,殺上九十九重天,劈頭蓋臉的吐天帝一身血!若不是那通婚事,她豈會落到這個下場!

  腦中的話尚未想完,翅膀一痛,布衣姑娘大力的將沈璃拎了起來,雙手扣住她的翅膀,任由沈璃兩條腿如何掙扎也沒有鬆手。

  「哼,你這野雞,看我不收拾你。」姑娘逮了沈璃便往廚房去。

  沈璃幾乎快把骨頭都掙斷了,當被摁到案板上的那一刻,沈璃恍然憶起以往在戰場上她對敵人刺出銀槍之時,原來……弱者是這樣的感受……

  「唔,這是在做什麼?」

  男子平淡的聲音不適宜的出現在此刻。

  沈璃不經意的一扭頭,在生死一線之間,青衣白裳的男子倚在門邊,背後的光彷似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層慈悲的光暈,菜刀在沈璃的眼前落下,嵌入菜板中,也隔斷了她的視線。

  布衣姑娘一反方才凶悍的姿態,雙手往後一背,扭捏的紅了臉:「行雲哥……我,唔,我就是想來看看你。這個雞拔了毛,再不燉就死了,到時候不好吃。」

  沈璃連抽搐的力氣也沒有了,真如死了一般躺在菜板上。

  「這隻不能燉。」隨著話音落下,沈璃被抱進了一個暖暖的懷裡,淡淡的藥香味浸滿了鼻腔,她竟恍然覺得這味道好聞極了。

  「啊……呃,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臨走前給你留個什麼東西……」布衣姑娘手指在背後絞在一起,眼眶微微泛紅,「明日我便要隨爹南下經商,可能、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以後再也見不到行雲哥……」

  「唔,平日裡我也沒怎麼見過妳。」行雲聲色平淡,布衣姑娘眼淚積聚,臉頰也紅得與眼眶一樣:「不是的!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能看見,悄悄的……」她聲色顫抖,聽得連沈璃也不忍心再怪她什麼,不過是個痴兒。

  「哎呀,那真是糟糕,我都沒看見過妳一次,一次都沒有哎。」

  沈璃駭然的張開嘴,啞口無言,這是一個男人在這種時刻該說的話嗎,還特意強調一遍,你與她是有多大的仇。

  姑娘果然臉色煞白,只見行雲笑容如常,「妳這是來要踐行禮的嗎?唔,我也沒什麼好送妳的,如果妳不嫌棄……」

  「不用。」姑娘忙道,「不用了。」她捂住心口,神色慘淡,踉蹌而去。

  行雲揮了揮手:「慢走。」緊接著便毫不留戀的一轉身,扔了沈璃便開始一邊鼓搗著鍋碗瓢盆,一邊挽袖子道:「做飯吧。」

  沈璃趴在地上,眼瞅著那姑娘走到門口仍舊依依不捨的回頭張望,最後終是抹了把鼻涕,埋頭而去。沈璃一聲嘆息,這姑娘笨是笨了點,性子也太過執著,但心卻是專一的,怎生的就喜歡上了這麼一個做皮肉生意又不解風情的男人呢。

  鼓搗鍋碗瓢盆的聲音一靜:「嗯?做什麼生意?」

  這不是才賣完身回來嗎,還能做什麼生意。

  沈璃心裡剛答完這話,驚覺不對,她猛的扭頭一望,行雲正挑眉盯著她,沈璃訝異,他……他在和她說話?

  「哎呀。」行雲一愣,倏地搖頭笑了起來,「一個不注意,被妳識破了。」他蹲下身來,直視沈璃的眼睛,「我賣身怎麼了?」

  沈璃哪還有心思搭理他,只愕然道,他真的在和她說話!沈璃驚得渾身抽了三抽,這傢伙難道從一開始就能讀出她的心聲嗎,還是說他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雞?那他其實是在玩她對嗎……

  「沒錯。」行雲瞇眼笑:「在玩妳。」

  沈璃渾身一震,面對這麼坦然的挑釁她一時竟愣住了。

  「還有,吾名行雲,好好稱呼我的名字,另外,我賣身又如何?」

  賣……賣身又如何,玩她又如何!這傢伙把貞操和節操全都吃了嗎!居然能這麼淡定的說出這種話!何方妖孽啊!

  「不過就賣賣身玩玩妳,竟是如此罪大惡極的事嗎?」行雲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好吧好吧,下次都不讓妳察覺到好了。」言罷,他輕輕戳了戳沈璃的腦袋,站起來繼續做飯。

  沈璃卻拼盡全力往廚房外爬去,這人太危險了,她必須得換個地方養傷,不然照這趨勢養下去,非死不可啊!

  可奈何沈璃如今體力消耗殆盡,費力爬了許久,只爬到前院就全然沒了力氣,大門近在咫尺,她卻怎麼也無法搆到,黃昏的光暈慘淡的灑在她光禿禿的背上,只聽行雲一聲吆喝:「吃飯咯。」然後她便被一把拎到後院,放到一碗燴飯面前。

  罷了……先吃飽了再說吧。

  這夜月色朗朗,沈璃彷似做了一個夢,她恢復了人身,躺在葡萄架下,寒氣伴著月光融進不著寸縷肌膚,她忍不住抱住自己赤裸的手臂。適時一張薄毯彷彿從天而降,蓋在了她身上,隨之而來的溫暖和淡淡的藥香讓她忍不住翹了翹唇角,她拽住被子的邊緣蹭了蹭,陷入更深的夢鄉中。

  「嗯。」幫沈璃蓋上了被子,行雲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拽住了她披散在地的黑色髮絲,笑道,「毛髮倒是旺盛。」目光往下,停留在她的五官上,細細一打量,「容貌也還算標緻,倒是個不錯的姑娘。」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43 AM

本帖最後由 adanp0504 於 2016-11-19 11:45 AM 編輯

第三章

  三月天,夜猶長,公雞報曉時天仍未亮,沈璃卻猛地自夢中驚醒,只因察覺到了地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然而她睜眼的一瞬卻發現自己竟不知什麼時候被一塊布罩了起來,她大驚,這莫不是魔君的乾坤袋將她擒了吧!

  一陣驚慌的掙扎,腦袋終於呼吸到了外界的空氣,沒有魔君,也不是追兵來了,她仍舊睡在葡萄架下,也仍舊還是沒毛的野雞樣。空氣中露氣正濃。有細微的聲響從前院傳來,沈璃戒備的往前院走去。

  院門微開,外面有嘈雜的響動,沈璃在門縫中偷偷將腦袋探了出去,火把的光照亮巷陌,兩輛馬車停在巷裡,昨日見到的布衣姑娘正和她娘站在一起,家裡的男丁正在往馬車上裝放東西,而行雲正在其中幫忙,待得東西都裝放好後,別的人都陸陸續續的上車,只有那姑娘和她娘還站在外面。

  「行雲,你爹娘去得早,這些年雖為鄰里,但我們也沒能幫得上你什麼忙,現在想來很是愧疚,此一去怕是再無法相見,你以後千萬多多保重。」

  「大娘放心,行雲知道。」他笑著應了一句,中年女子似極為感懷,一聲嘆息,掩面上車。獨留小姑娘與行雲面對面站著。

  姑娘垂頭著頭一言不發,火把跳躍的光芒映得她眼中一片瀲灩。

  「此時南行,定是遍野桃花。」行雲望向巷陌的盡頭,忽然輕聲道,「我非良人。」這四字微沉,沈璃聞言,不禁抬眼去望他,在逆光之中的側顏帶著令人心動的美,但他眼中卻沒有波動,不是無情,是真的生性寡淡。沈璃愣愣的打量著他,忽然覺得,這人或許比她想像中的還要複雜很多。

  那姑娘聽罷這話,倏地眼眶一紅,兩滴清淚落下,她深深鞠躬道別:「行雲哥,保重。」

  這一去,再無歸期,從此人生不相逢。沈璃一聲喟嘆,但見行雲目送馬車行遠,轆轆車輪聲中……

  轆轆車輪聲中她跑路的聲音也不會那麼明顯是吧。

  沈璃眼眸倏地一亮,左右一張望,四下無人,只有行雲仍在目送舊鄰,沈璃擠出門縫,向著小巷延伸的方向發足狂奔而去。

  奔至街上,適時大街上已有小販擺出了早點,沈璃往後一望,沒見行雲跟來,她長舒一口氣,這個行雲太過神秘,聽得懂她說話,但卻半點也不害怕她,她現在重傷在身又要躲避魔界追兵,實在沒有精神與他磨。等等……重傷在身?沈璃奇怪的抬了抬翅膀,就昨天那一番折騰來說,她現在是哪來的力氣支撐她這一路狂奔的?

  仔細一想,好似昨日早上醒來的時候也是這樣,體力恢復得極快。難不成是那個行雲對她做了什麼?還是因為吃的東西有問題?想起那個好吃得不正常的饅頭和昨晚那晚太香的燴飯,沈璃不自然的伸了伸脖子,咽了唾沫。

  「哪來的怪雞!」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漢子的粗聲,「跑到道中央來,是要我提了去打牙祭嗎!」

  沈璃一扭頭,看見背後的彪形大漢伸手要拽她翅膀,有了昨天的經驗,她豈會那麼容易被人捉住,當即脖子一扭,狠勁兒啄了伸來的大手一口。大漢一聲痛呼,怒道:「雞!看我不折了你脖子!」

  沈璃身形一閃,往街旁攤販的桌下鑽去,大漢怒而追來,撞翻了小攤,攤販不依,與他吵鬧起來,沈璃趁此機會在各個小攤下穿梭,前方被木板擋了路,她不過停了一瞬,脖子便被捏住,然後整個身子都被提了起來:「別吵啦別吵啦,這隻雞在這裡。」另一個小販拎著沈璃便往那方走。

  沈璃憋了一口氣,爪子一抬,在那人的手背上拉下三道血痕:「啊!好野的肉雞!」那人吃痛,倏的鬆手,沈璃掉在地上,哪還有功夫理他的喝罵,就地一滾,箭一般的拐進一條小巷中,直到身後沒人追來她才停下來,趴在地上喘氣。

  做一隻凡雞,真是太不容易……

  她正想著,背後的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一盆夾帶著泥沙和菜葉的水「嘩」的潑了她滿身:「今天街上好熱鬧啊。」女人的聲音響起,沈璃感受到爛菜葉從自己頭頂上滑下,「啪嗒」的掉在地上,她愕然中帶著即將噴發而出的憤怒,慢慢扭頭望向背後的年輕婦人。

  這往她身上潑的是什麼玩意兒……

  真是……放肆極了!

  兩隻眼睛對上婦人的眼瞳,高度差讓沈璃倏地反應過來自己如今的身份,結合昨日與今日的遭遇,沈璃心中剛道一聲糟糕便婦人被拎住了翅膀:「誰家養的雞啊?這毛都拔了怎麼還放出來?」

  沈璃蹬腿,死命掙扎,卻見一個男人從家裡走了出來:「隔壁沒人養雞啊,不知從哪兒跑來的就燉了吧,正好今天活兒多,晚上回來補補。」

  燉你大爺啊!沈璃怒得想罵天,不要一看到雞就想吃好嗎!好歹是條命,你們人人都怎麼說得這麼輕巧啊!

  男人理了理衣服要出門,婦人將他送到門口,出門前男人伸手摸了摸婦人的頭:「娘子今日又該辛苦了。」

  婦人臉一紅,手一鬆,沈璃抓住機會回頭咬了她一口,婦人一聲驚呼,沈璃掙脫束縛落在地上,然後亡命的往外奔逃而去,留那夫婦倆繼續情意綿綿。

  一路奔逃,直至午時,行至城郊,沈璃至少遇見了十個要捉了她吃掉的傢伙,她實在跑不動了,又累又餓,一屁股甩在河邊草地上坐下,腦袋搭在河裡喝了兩口水,然後靜靜望著陰雲密布的天空,眼瞅著一場春雨就要降下。

  「禰是想玩死我是吧。」她這樣問蒼天,聲色蒼涼。

  春雷響動,雨點淅淅瀝瀝的落下,沈璃費力的撐起身子想去找個避雨的地方。一轉頭,卻見那個青衣白裳的男子背著背簍站在河堤岸上,四目相接,沈璃一時間竟情不自禁的有些感動。就像在地獄十八層走過一遭,恍然間又見到了陽光下的小黃花那般被撫慰了心靈。儘管堤上那人遠勝小黃花,儘管這一人一雞的對視讓畫面不大唯美。

  隔著越發朦朧的雨幕,行雲盯了一身塵土的沈璃許久,倏地埋下頭不厚道的掩唇笑了起來。

  這……這絕對是嘲笑!

  「笨雞。」行雲如是嘀咕著,卻從背後的簍子裡拿出了一把油紙傘撐開,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向沈璃走來。沈璃已無力逃跑,也無心逃跑了,雖不知這行雲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對現在的沈璃來說,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燉了,在行雲這裡,她好歹死前能吃點好的。

  油紙傘在頭頂撐出一片晴朗:「咯咯噠,我還以為妳跑了就不會回來,原來,妳竟是在這裡來等我歸家嗎。」沈璃耷拉著腦袋不理他。行雲不嫌髒的將她拎起來放進自己的背簍裡,「妳還真是本事,區區半天時間竟能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好功夫。」

  「咯!」走你的路吧!沈璃忍不住呵斥道,「咯!」廢話真多。

  行雲悶笑,不再開口。一把紙傘將頭上的雨水遮擋完全,沒有一滴落在沈璃光溜溜的身上。

  累了大半天,沈璃跟著他背簍顛簸的弧度,沒一會兒就睡著了,然而沒睡多久便被一股涼意喚醒,她下意識的渾身一抽,爪子一伸,張嘴就要咬人。

  「妳這肉雞好生彪悍。」行雲拿著瓢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沈璃甩了甩兩個肉翅上的水,戒備的瞪著他:「作甚?」

  「能作甚?」行雲笑著問她,「妳髒得和土裡剛挖出來的東西沒兩樣,我幫妳和它們都一起洗洗乾淨,不然,妳還是比較喜歡去池塘戲水?」

  沈璃往旁邊一瞅,發現自己正與一堆野山蔘待在大木盆裡,她用爪子刨了刨土疙瘩一樣的山蔘,行雲一把抓住她的爪子道:「輕點,破了相賣不上價。」

  「你……賣的是這種蔘?」

  「不然是哪種?」行雲將她爪子拉住,用一旁的絲瓜網搓了搓,洗乾淨後又抓住了另外一隻,彷似想到了什麼,他動作一頓,笑瞇瞇的望著沈璃,「妳以為是哪種?」

  過近的距離,太美的面容讓沈璃心跳倏地落了一拍,看著行雲唇邊的笑容,竟一時有種被調戲了的感覺,碧蒼王惱羞成怒,一聲大喝:「放肆!」尖喙往前一戳,徑直啄在行雲的鼻頭上,行雲毫無防備,被戳得往後一仰,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子,捂著鼻子好久沒抬起頭來。

  沈璃心中本還存著一股惱怒的氣,但見行雲一直垂著頭,她又琢磨著是不是自己下嘴重了,要把他戳出個好歹來該如何是好?而且……他要是要對付現在的自己……沈璃默然。

  正茫然之際,行雲的肩卻微微顫動起來。沈璃莫名其妙的看他,竟聽他笑了出來,沈璃愈發愕然,她的喙有毒嗎?這是把他啄傻了?

  行雲放下手,頂著紅腫的鼻頭,不怕死的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功夫啊。」他半點不氣,拿了絲瓜網繼續在一旁刷山蔘。

  沈璃奇怪的在木盆裡坐下,第一次這麼看不懂一個人……

  「笨雞。」伴著這聲輕呼,沈璃一抬頭,一團濕噠噠的泥團「啪」的甩了她一臉。泥漿流下,堵住了沈璃不大的鼻孔,她忙張嘴呼吸,但泥沙又鑽進了嘴裡,沈璃咳得在盆裡打滾。

  行雲繼續坦然的洗山蔘。

  這傢伙……這傢伙就是一個小孩啊!報復心超重的小屁孩啊!

  沈璃決定在行雲家裡暫住了下來,原因有二,其一,在這裡她的體力恢復得極快,不過兩三日時間,墨方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對她的行動全然沒了影響。其二,她不想被人逮著燉了。

  讓沈璃愁的是自己法力不知何時能恢復,不知道什麼時候恢復人身,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裡,也不知道魔界追兵什麼時候會趕來。不過好在天上的時間總比人間過得快,為她贏得了不少時間。

  「吃飯了。」行雲在屋裡一聲呼喚,沈璃蹦躂到飯桌邊上坐著。

  沈璃認定是行雲做的食物讓她體力恢復得如此快,所以每日都將他做的東西吃得乾乾淨淨,只是……「為什麼又是饅頭?」沈璃盯著面前盤裡的食物,不滿的用爪子敲了敲盤沿。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也足以令人膩味。最重要的是,她想開葷啊!

  「不好吃嗎?」

  「好吃,但我想吃肉。」

  「沒錢。」

  過於果斷的兩個字讓沈璃一怔,抬頭望著同樣在啃饅頭的行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偶爾吃頓肉都不行嗎?你看起來雖不像有錢的樣子,但也不該很窮吧?」

  行雲坦然一笑:「我很窮啊,奈何氣質太好。」

  雖然這話聽起來令人不大舒爽,但他說的也算事實。沈璃一扭頭,望著他曬在院子裡的山蔘道,「你賣的那些野山蔘呢?這應該能賺不少錢吧。」

  「與藥鋪老板換成藥了。」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好似對自己的病並不在乎。

  沈璃卻聽得一愣,囁嚅了半晌,沒敢說更多的話,只沉默的埋頭吃饅頭。

  半夜的時候,沈璃估摸著行雲睡著了,大半夜,借著月華的光在院子裡凝了許久的內息,然後伸出爪子往跟前的白石上一點,白石上金光一閃,彷似變作了黃金,但不過一瞬的時間,光華散去,那依舊是普通石頭一塊。

  沈璃一聲喟嘆,果然還是不行嗎,體內氣息空蕩蕩的,連簡簡單單一個點石成金的法術都做不到。她有些頹然的在石頭旁坐下,這樣的無奈倒是第一次在生命中體會到。

  沈璃往黑漆漆的屋裡望了望,夜風將屋子裡的藥香帶了些許出來,沈璃兩隻翅膀撲搧了兩下,再次鼓足了勁兒站起來,繼續仰頭向月光,凝神屏氣。這個行雲也算是對她有恩,知恩圖報這個道理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沈璃雖為王爺,但行的卻是武職,殺敵對戰在行,救人治病卻不行,既然治不了這病秧子,那就讓他在有生之年過上更好的日子吧。

  沈璃深深呼吸,將月華之氣吸納入體,她俯身輕啄白石,光華一勝,沈璃一睜眼,看見白石之中金光不停的躥動,但最後仍是消失無際。她心中一怒,狠狠的蹬了白石一腳:「沒用的東西!」話音未落,她爪子一蜷,一聲痛呼,「好痛。」單著腳蹦躂了兩圈,沈璃怒視白石,喝罵「頑石!」

  末了又往石頭跟前一站,繼續施做點石成金之法。

  只是全心全意撲在一顆石頭上的沈璃不知道,在小屋漆黑的門後,有一雙眼睛,一直帶著笑意,將她的舉動收進眼底。在沈璃不知第幾次失敗之後,青衣衣擺一拂,轉身入了裡屋。

  行雲在櫃子裡翻了翻,摸出十來個銅板,掂量了兩下:「明日去買二兩肉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47 AM

第四章

  沈璃吸了一夜的月華,無果。早上沒精打采的把腦袋搭在石頭上睡覺,卻恍然聽見院門打開的聲音,她精神一振,跑到前院,見行雲正要出門,沒有背背簍也沒有拿包袱,她奇怪:「你今天不賣蔘?」

  「蔘還在曬著呢。」行雲矮身拍了拍沈璃的腦袋,「我出去買點東西,乖乖看家啊。」

  「我也去,等等!」沈璃扭身便往後院跑,將昨夜未點化成功的那塊頑石往嘴裡一叼,又蹦躂著跑回來,含糊不清的說:「走吧。」她覺著既然月之精華不管用,那乾脆試試日之精華,她若是點石成金成功了,正好可以買點好東西回來。

  行雲瞅著她嘴裡叼的那塊石頭,愣了一瞬,沒有多問別的,只笑道:「妳是要如何與我出門呢?集市人多,走散了,回頭指不定妳就變成一鍋湯了。不如,我套繩子在妳脖子上,牽著妳走,可好?」

  沈璃聞言大怒:「放肆!」她兩隻翅膀撲搧個不停,「我陪你去集市是好意,出於感激,自然是要你抱著本……抱著我!快點,抱起來。」

  看著沈璃伸開的兩隻肉翅,行雲怔忪了半晌,而後倏地一笑,竟還真的彎下腰,將沈璃抱了起來,任由讓她在懷裡亂蹭了許久,終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好,然後吩咐道:「走路小心點啊,別太顛。」

  行雲輕笑:「是,都聽雞的。」

  沈璃一路施法終未果,行雲也不管她折騰出什麼動靜,都只坦然的走自己的路,待得行至集市,老遠便聽見賣肉的在喊今日的肉價。行雲一琢磨,不成,肉又漲了,二兩買不起……這雞胃大,鐵定吃不飽,回頭還得嘀咕,更不知要把這石頭戳到哪年哪月去……

  正適時,忽聞旁邊有人道:「哎,算富貴十個銅板。」

  行雲扭頭一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舉著一張算命幡子,打著半仙的招牌,正捏著另一個人的手在滔滔不絕的說著:「從此十字紋來看,是大吉之相,公子近來有福……」行雲默了一會兒,忽然舉步上前:「這位兄台。」他徑直將話插了進去,「今日午時,你家中或有火情,若此時不歸家,將來必抱大憾。」

  此話一出,算命的和青年男子皆是一愣,連沈璃也從他懷裡抬頭不解的望他。算命的最先反應過來,他眉一皺,壞脾氣道:「胡說什麼呢!去去,別亂了這位公子的福氣。」

  「是否胡說公子回家一看便知。」行雲淡淡笑著,「今日下午,我還在此處等候公子。」

  青年男子既來算命,本就是信奉此道之人,見他說得如此篤定,心中難免打鼓,猶豫了半晌,終於從算命的手裡將手抽了回來,疾步往家裡走去。沈璃用翅尖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你騙人呢這是?」

  「別鬧。」行雲摸了摸她的腦袋,「這是關乎二兩肉的事呢。」

  行雲話音未落,算命的忽然將幡子一扔怒道:「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行規懂不懂啊!有你這麼壞人生意的嗎!」

  面對對方的憤怒,行雲出離的淡定,「並不是搶你生意,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若不信,大可在此等至下午,若我的話應驗了,你便心甘情願的將他方才給你算命的錢給我。」

  「哈!你和我槓上了是吧!啊,好!」算命的賭咒發誓一般道,「我王半仙在行裡混了這麼久,我就還不信你了!等就等,回頭那小子要是不回來或是你沒說準,你……」他將行雲一打量,「你就將那隻肉雞給我!」

  沈璃一怒,翅膀登時炸開,還沒吭聲便被行雲輕輕按了回去:「安心,我在這裡,沒人搶得走妳。」

  不知他話裡有什麼奇異的力量,向來都衝在最前面的沈璃竟奇跡般的被安撫下來,竟選擇了——好吧,就先相信你,這種選項。是因為……之前都一直被他保護著嗎,被這麼一個弱小的凡人保護著……

  感覺,真是奇妙。

  時間慢慢溜走,午時之後,那青年男子仍舊沒有回來,王半仙漸漸面露得意之色,行雲也不急,只偶爾瞥一眼不遠處的肉舖子,仔細聽著賣肉的喊價有沒有往下降。

  一個時辰之後,男子還是未來,王半仙笑道:「小子!你這該認輸了吧,肉雞給我。」

  「為何要給你?」行雲淡然道,「他不是在來的路上了嗎。」

  王半仙往路的那方一張望:「小子胡說!哪來的人!」這話音剛落,路的拐角處便行來了一對父子,正是方才那位青年和他還小的兒子。他一走到行雲跟前便立馬鞠躬謝道:「多謝這位兄台啊!若不是你勸我回去,我家小兒怕就要被燒死在柴房了。虎子,還不謝謝這叔叔!」

  小孩咬著手指頭,含混不清的說:「謝叔叔。」青年笑道:「我這裡也沒什麼好謝你的,我家娘子讓我從房梁上取了兩塊年前做的臘肉下來,你看……」

  沈璃眼一亮,行雲跟著眼一亮,他果斷點頭收下:「我不客氣了。」

  目送青年與小孩走遠,行雲轉頭好整以暇的看著王半仙:「十文錢。」

  王半仙看得目瞪口呆,拍腦門道:「嘿,還真邪門了不成,這也能算準。」他自包裡摸出十文錢放在行雲掌心,臨走之前又道,「不如,你再給我算一卦。」

  行雲笑得高深莫測:「今日,你有血光之災。」

  王半仙嚇得不輕,連忙抓了自己的幡子,急急忙忙往家裡跑。

  不日,沈璃聽說王半仙那日回家後,被媳婦因「一分錢也沒賺回來」的原因,用鞋拔子抽了臉,破相掛彩。至於沈璃為什麼會聽說這樣的雞毛小事,那是因為,從那天起,京城有個真半仙的言論,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你竟真會算命。」沈璃為此表示訝異。

  「會一點。」

  沈璃默了半晌:「道破天機可是會遭天譴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正日日都在吃藥嗎。」行雲答得坦然,但見沈璃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他笑道,「有得必有失,天道自然,萬事總是平衡的。」

  沈璃哪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她只是恍然明白,原來他的短命相竟是這樣來的,又驚訝,一個凡人,能窺得天機,且窺探得如此仔細,可想而知他的身體受反噬的力量也必定極大,而他,居然與天道抗衡,活到了現在。

  行雲這傢伙的身份,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

  外界的流言越傳越誇張,但這好似並沒有怎麼影響行雲的生活,他依舊守著小院,每日養養魚,曬曬太陽。

  一日閒得無聊,沈璃望著趴在池塘邊的行雲問道:「你既天賦異稟,有了這本事,為何不靠算命為生?」像他這種有真本事的「半仙」大可走高端路線,專為高官富人來算命,即便是一年算個一次,也能讓他的生活過得比現在好十倍,但行雲卻過分的淡然,這麼些天的相處,除了賺回來那兩塊臘肉和十個銅板,他幾乎沒用過這種能力。

  「這不是什麼好本領。」行雲只淡淡道,「害人不利己,不靠它,我依舊活得好好的。」

  沈璃一挑眉,沒想到這一個凡人竟還有此番覺悟。既然他看得如此透徹,沈璃也不再繼續討論這個問題,倒是話鋒一轉問道:「行雲,你每日做的吃食裡面,唔,是不是有什麼提補元氣的料,且拿來我研究研究。」

  行雲一笑,轉頭看她:「你認為我買得起那種東西嗎?」

  沈璃一默,是啊……他是一個連肉也不會買的傢伙,哪來的閒心在饅頭裡面加什麼補藥呢。可她在這屋裡確實體力恢復得比尋常快很多,這些日子,內息也漸漸穩定下來了,恢復人身或許就是這幾日的事了吧……

  「篤篤篤!」後院兩人正聊著,忽聞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行雲應了一聲,慢慢晃到前院去開門。

  這倒稀奇,沈璃來了這麼多日,除了那翻院牆進來的姑娘,就沒見過別人來主動找過行雲。她心中好奇,也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待得行雲一開門,沈璃倏地察覺到一股莫名的氣息,她神色一肅,卻見一隻枯槁的手從門外面伸了進來,緊緊的將行雲的胳膊抓住。

  那人力道彷似極大,將行雲推得往後退了兩步,險些踩死在他腳後面的沈璃。

  大門敞開,沈璃這才看見,拽住行雲的竟是一名老婦,她形容激動,神色有些恍惚:「仙人,仙人……」她沙啞的喚了兩聲,「你就是他們說的能算過去,能占未來的仙人嗎?」

  沈璃抬頭望她,只覺這人身上莫名的圍繞著一股氣息,奈何她現在法力不夠,無法瞅出其中緣由。

  「唔……我約莫是你要尋的人。」行雲道,「只是……」

  行雲話音未落,只聽巷子另一頭傳來幾聲疾呼:「弟妹!」正適時背後行來一個中年男子,他一把將婦人拽住道,「弟妹!妳別鬧啦!隨我回去吧!」

  那人看起來不過四十歲年紀,但這婦人卻已如五十歲的老嫗一般,佝僂著背,滿臉滄桑,看來,是被生活折磨得不輕。她並不理那人,只望著行雲道:「仙人,您幫幫我吧!求您幫我算算,我那入伍已十五載的相公,現在究竟在何方啊?」

  「哎呀弟妹!妳還沒被那些個江湖術士騙夠嗎?別問啦,都這麼多年……」這句話像是觸碰到了婦人的隱痛,她大聲呵斥道:「再久也得問!離開再多年那也是我丈夫!一日找不到他我就再找一日!日復一日總有我找到他的那天!」

  原來是軍人婦嗎,沈璃腦袋微微一垂,她很清楚,上了戰場的人,一旦死了或許連白骨也尋不到,不管親人再怎麼日復一日的盼,日復一日的尋。

  行雲輕輕的拉開婦人的手,淺笑道:「這位夫人,這卦我算不了,妳回吧。」

  老婦人一臉怔愕:「你不是神仙嗎?你為何不肯幫我算算,我只想知道他在哪裡……你若是不幫我算他在哪裡,那至少告訴我他的生死,讓我有個念想啊!」

  行雲沖中年男子一笑:「勞煩。」他做出送客的姿態,「我該做飯了。」

  中年男子一怔,忙歉意的點了點頭,半是拉半是勸的將婦人帶走了,行雲淡漠的關上門,像往常一樣走進廚房做飯。沈璃跟在他腳邊走著:「你看出什麼來了是吧?為什麼不肯告訴那個婦人?她丈夫是死了嗎?」

  「不。」行雲淡淡道,「我什麼也沒看出來。」

  沈璃怔愣:「可是……可是……」她念叨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行雲不以己力干涉自然的做法也沒錯,在這之前她甚至是讚賞的,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忍不住想去幫一把忙,若是她之前帶的兵在戰場上身死,她定不會讓他的家人什麼也不知曉的無望等待。

  沈璃仰頭望了行雲一眼,默默的往後院走去,這個行雲,能為了二兩肉而救了一個孩子,也能眼睜睜的看著老婦哭泣而無動於衷。

  他活得還真不是一般隨性,或者說是……寡涼。

  至夜,四周寂靜無聲,行雲沒有鎖門的習慣,得以讓沈璃扒開門縫悄悄的鑽了出去,憑著恢復了一點的法力,尋著今日那婦人的氣息,往巷陌的一頭「窸窸窣窣」的奔去。

  沒有關上的院門裡,隱隱傳來一聲嘆息:「此雞太閒。」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47 AM

第五章

  沈璃尋著氣息一路尋至一個小院門口,正不知如何進門時,院門忽然吱呀一聲,推開來,沈璃忙往門後一躲,藏在暗處。

  一個男人身著巡夜服拎著燈籠走出門來,他正是今日白天尋來的那個中年男子:「快到我值班的時間了,我就先走了啊,妳看著弟妹一點,大半夜的,別讓她又跑出去找什麼半仙了。」

  裡面的女人應了一聲:「你小心點啊。」

  男子應了,扭身走開,院門再次關上,沈璃正急得不知如何進去之時,房門又再次打開,裡面的女人拿著披風追了出來:「大郎,你的披風,夜冷,別著涼了。」

  沈璃一瞅,院門開著,那兩人也隔得遠,她身影一躥,徑直鑽進院裡,她一眼便看見了那婦人的屋,因為燈還點著,她正坐在窗前縫衣,剪影投在紙窗上,說不清的孤寂。她房門未關,沈璃將腦袋悄悄探進門縫裡,一看之下,她恍然明白,為何今日會在這婦人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氣息了。

  在婦人的背後,一個身著破敗輕甲服的年輕男子正定定的望著她手中縫補的衣物,他表情柔和,目光溫柔,彷似看著這世上他最珍惜的事物,但他卻沒有腳。白日陽氣盛看不見他身體,到晚上終是顯現出來了。

  竟是變成了靈體嗎……沈璃不由一聲嘆息。婦人再也找不到她夫君了,也不用去尋她夫君,因為那個男人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她。

  沈璃不想她這一嘆竟讓那輕甲男子倏地轉過頭來,一雙黑眸在看見沈璃的一瞬猛的變得赤紅,他一張嘴,一股陰氣自他嘴裡溢出,沒給沈璃半點反應的時間,面目猙獰的向她衝來。沈璃兩隻翅膀慌張的撲搧了兩下:「站住!等……」兩聲雞叫尚未出口,那靈體便自她身體裡掠過,滿滿的陰氣將她帶得一個踉蹌,滾了好幾圈,直到撞在一個牆角的土陶罐上才停了下來。

  「住手!住手……咳……」沈璃忙甩脖子。

  那鬼魂卻不聽她說,只陰煞煞的盯著沈璃,準備再次攻擊她。

  沈璃忙道:「我是來幫你們的!」那人聞言,微微一怔,面容稍稍緩和下來。沈璃喘了兩口氣,正要說話,另外一個屋的女主人卻被之前的聲音驚動,那邊房門一開,女人看不見鬼魂,只奇怪的盯著沈璃:「哪來的無毛雞?」說著她便往這方走來,可還沒邁出兩步,一塊石頭驀地砸在她頭上,女人雙眼一翻白,徑直暈倒在地。

  在她背後,是一身塵土的行雲,他扔了手中的石頭,語帶半分無奈:「咯咯噠,妳又亂跑闖禍。」

  沈璃愣愣的望他:「你怎麼來的?」

  「爬牆。」他淡定的說完,幾步邁上前來將沈璃往懷裡一抄,「夜裡有宵禁,妳不知道嗎?回去了。」

  「等等!」沈璃拿雞翅膀拍行雲的臉,剛長了一點點出來的羽毛扎得行雲臉痛,「你沒看到嗎!這裡還有事沒處理完呢!」

  行雲將她的翅膀摁住:「何事?」

  沈璃比劃著:「那麼大隻鬼魂你瞅不見嗎?」

  行雲眉頭微蹙:「我只通天機,並非修道者,見不到鬼魂。」

  這一點沈璃倒是沒想到,行雲此人太過神秘,讓她誤以為他什麼事都會的樣子。她琢磨了一會兒對行雲解釋道:「今日白天,那婦人尋來的時候我便感知到她身上有股奇怪的氣息,只是白日陽氣太盛,沒看得出來,今晚跟來一看才發現了他。約莫是當年戰死沙場後,他執念太深,沒能如得了輪迴,最後魂歸故里,飄到了她身邊,然後一直守著她,到現在。」

  沈璃轉頭看他,男子垂下眉目,輕輕點了點頭。

  「你知道她一直在等你,尋你吧?」沈璃轉頭問他,男子面容苦澀,望向紙窗上的女子剪影,輕輕的點了點頭,沈璃又道,「你想讓她知道,你在哪兒嗎?」

  他驚喜的望著沈璃,一臉渴求,彷似在問著她,「可以嗎?」

  沈璃點頭:「行雲,去轉述。」

  行雲一聲嘆息:「還真是笨雞。」他道,「妳要我手舞足蹈的比劃一個鬼魂出來嗎?語言描述,誰會相信?」他將沈璃放在地上,然後四處擺弄了幾塊石頭,彷似是按照什麼陣法在有序的排列著,「既然已經插手了,那便把事辦到最好。只是事成後,妳別後悔。」

  沈璃沉默,待行雲將陣擺好後,他以指為筆,在中間不知寫了個什麼字,退開道:「叫那鬼魂到這字上來飄著。」

  男子依著他的話,停在字的上方,彷似有一道光芒注入字中,院中依序排開的石頭依次亮了起來,最後一道道光芒皆集中在男子的身上,他的身體彷似比方才更加結實清晰,行雲笑道:「咯咯噠,去敲門,告訴她,她夫君回來了。」

  沈璃什麼也沒問,急切的跑過去用尖喙啄了啄木門,沒一會兒,木門打開,婦人皺著眉頭道:「今晚有些吵呢,我給三郎縫的衣服還沒做好……」話音一頓,婦人渾濁的眼眸彷似被院裡的光芒映得閃閃發亮。

  她不敢置信的邁出一步:「三郎……」

  男子也有些無措,他不敢挪動腳步,只定定的望著婦人,連雙手也不知該如何安放了一樣,忽而緊握,忽而伸出。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那婦人卻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麼,他在喚她「娘子。」這個已有十五載未曾出現在她耳畔的稱呼。

  她渾濁的眼一瞬便濕潤了:「你回來啦……你回來啦。」她高興得聲音都在顫抖,皺紋遍布的臉上卻露出了小孩一樣的笑容,她急急往前走了幾步,踏入陣中,卻在要觸碰到男子時,生生停住。

  她顫抖著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和臉:「你看我,一點也沒準備,你看我連飯也沒給你準備。我想你回來了這麼多年……」她聲音不受控制的哽咽起來,「這麼多年,你都去哪兒了啊?你可知曉我等了你多久……你可知別人都當我瘋了,連我自己都以為我瘋了……我都快,等不下去了。問不到你生死,尋不到你蹤跡,縫好衣裳無處可寄,寫好書信無人能讀!你都躲在哪兒了!」

  她止不住眼淚落下,陣中光芒之中,時光彷似在他們身上逆流,抹平了她的皺紋和滄桑,將她變成了那個年華正好的女子,而他甲衣如新,容貌如舊,彷似是送行丈夫的最後一夜,他們正年少,沒有這十五載的生死相隔。

  男子面容一哀,終是忍不住抬手欲觸碰她的臉龐。在一旁的行雲默不作聲的咬破指尖,將兩滴血滴在佈陣的石頭上,陣中光芒更甚,竟讓男子當真碰到了婦人,那本該是一個鬼魂的手!感覺到真實的觸感,男子忽的雙臂一使力,猛的將她抱住。

  沈璃愕然的望向行雲:「這陣……」這陣連通生死,逆行天道,其力量何其強大。

  行雲只淡淡道:「此陣維繫不了多久。所以,有話,妳速速與他們說完。」

  沈璃聞言又是一愣,這人,竟看出了她想做什麼……

  她今日便隱約猜測婦人被鬼魂附身,本以為是被她的執念勾來的小鬼,沒想到卻是她要尋的夫君,但人鬼殊途,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久了,難免會對婦人有所影響,折她陽壽。

  所以,她本是想讓這鬼魂離開婦人身邊,但現在……

  見沈璃半天未動,行雲只道:「何不交給他們自己決定。」沈璃一愣,行雲繼續道,「他兩人皆是普通人,不通陰陽道,更不知道陰氣會對人造成多大的影響,既然已做到這個地步,不如將事情皆告訴他們,讓他們自己決定何去何從。」

  沈璃張了張嘴,還是沒發聲,因為,她還想讓他們多待一會兒,哪怕只有一會兒。

  行雲一聲嘆息忽而揚聲道:「人鬼殊途,兄台可知,你陪在他身旁十數載,已快耗盡她的陽壽。」

  那方兩人聞言皆是一愣,男子詫異的轉頭望向行雲,婦人卻手心一緊,喃喃道:「陪我十數載?你陪了我十數載?你……」她彷似這才看見男子那襲衣裳,和他沒有絲毫改變的容貌一般,她神色略有恍惚,「是這樣嗎……原來,竟是如此……」

  「再強留人間,既是害了她,亦是讓自己無處安息。」行雲聲色平淡,「自然,是去是留,全在兄台。」

  男子轉頭看了女子一眼,適時陣中光芒一暗,男子的身影一虛,婦人容貌也恢復滄桑,彷似剛才的一切只是眾人黃粱一夢。婦人尋不見男子身影神色略帶慌亂,而她不知,她丈夫的手竟是一直觸摸著她的臉頰……隔著無法跨過的生死。

  最終男子仍是點了點頭,他願意走。

  這個結果應當是好的,但沈璃心裡卻無法輕快起來。

  行雲問沈璃道:「我會擺渡魂陣,但沒有法力,無法渡魂,妳可會引魂術?」

  「嗯,會的。」戰場廝殺平息之後,往往都是她,助自己手下的將士魂歸忘川,引魂術沈璃再熟悉不過了,「不用擺陣。」她聲色輕淺,只有這個法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她都不會失敗。因為,她用此法引渡了成千上萬兄弟的魂,無論身負多重的傷,只有此術,不能失敗。

  「行雲,外衣脫了。」

  行雲一愣,依言脫下青衣,沈璃鑽進衣裳裡。沒一會兒,有金光透過青衣之中透出,刺目的光芒一漲,行雲閉眼的一瞬,身邊的人已經走向前方。

  她赤腳散髮,青衣對於她來說太過寬大,但穿在她身上卻不顯拖沓,她背影挺拔,帶著更勝男兒的英氣緩步上前。

  「吾以吾名引忘川。」字字鏗鏘,她手一揮,在男子眉心一點,手中結印,光芒暴漲忽而又柔和下來,男子的身影慢慢化為星星點點的光芒,就像夏夜的螢火蟲,在佝僂的婦人身邊纏綿了一圈,漸漸向夜空深處飛去。

  「啊……啊……」婦人顫抖著伸出手去攬他,可哪還抓得住什麼。

  他們的塵緣早該了了。

  夜再次恢復寂靜,只有老婦人望著夜空發出意味不明的嗚咽。

  「夫人。」沈璃將婦人枯槁的手輕輕握住,「他是為了讓妳過得更好才離開的。這番心意,妳可有感覺到?」

  「感覺到了……」默了半晌,婦人終是喑啞道,「哪會感覺不到,我聽見了啊……他是哼著鄉曲走的。他想要我心安啊。」她濕潤的眼淚落了沈璃滿手,沈璃沉默的將她扶回房間。

  婦人彷似累極,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沈璃守了她一會兒這才走出房間,跨出房門的一瞬,沈璃只覺一陣頭暈目眩,本就沒恢復多少的法力被如此一揮霍更是幾乎空竭,她腳步不穩,快要摔倒之際行雲在一旁輕輕扶了她一把,沈璃還沒來得及道謝,只覺心臟一陣緊縮,世界恍然變大,她又化作原身,沈璃尚在愕然間,便聽行雲輕笑著將她抱起。

  「如此結果,妳可是滿意了?」

  沈璃知道他是在問那婦人與她夫君的事,她默了一瞬道:「這個結果,早在十五年前便埋下了不會讓人滿意的種子。」人一旦沒了,無論什麼結果,都不會是個好結果。

  行雲一笑:「喔?看來妳對這種事倒是感觸頗深。」

  「不過上過戰場,看了太多戰死的孤魂。」沈璃話鋒微帶沉重,「我不知今日這般勸她是對是錯,也不知今日這般是好是壞,但我想,若日後待我有了親人愛人,我若戰死,心裡最希望的,定是讓他們快些忘掉我。因為以前已成虛妄,只有以後才能稱作生活。」

  行雲一怔,復而又笑道:「笨雞,只有現在,才能稱作生活。」

  沈璃腦袋在他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地方放好,道:「你說得也對。」

  「回去吧。」

  行雲推開院門,抱著沈璃便往家裡走去。已被折騰累了的兩人都沒發現,在院門背後藏著一個披著披風的男子,見兩人走遠,他才顫抖著腿走進屋來,將他先前被行雲敲暈在院裡的娘子扶起,嘴裡嘀咕著:「真的是神仙啊,娘子!真的是神仙啊!」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48 AM

第六章
  
  屋內香爐白煙升騰,坐於檀木書桌之後人擱下筆,聲色微揚:「確有此事?」

  跪在下方的人顫抖回答:「小人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欺騙太子殿下啊!我那弟妹前幾日還瘋瘋癲癲,這兩日已恢復得與常人別無兩樣,那晚的神跡也是小人親眼所見,我那賤內雖當時昏迷不知事,但左鄰右舍也都有看見我家溢出的光芒!還有這青衣……那仙人將他隨行的雞變作了一個美人,這便是他脫給美人穿的衣裳,後來那美人又變作了雞,衣服掉在地上,他忘了拿走。」

  「這倒是趣事。」丹鳳眼微微一瞇,「苻生,把那人帶到府裡來給我瞧瞧,到底有什麼能耐。」

  「是。」

  小院裡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葡萄架上的葉子慢慢長得密實起來,遮擋住了隨著夏季來臨而越來越熱的陽光。行雲躺在院裡歇息,忽然搖椅被撞了一下,行雲睜開眼,瞥一下滿地打滾的肉雞。

  「啊啊!為什麼變不回去!」沈璃滾了一身的土,氣得咯咯大叫,「那晚明明已經成功了!這兩天法力也恢復得差不多,為什麼就變不回去!」

  行雲眉目悄悄一彎,隔了一會兒才做淡定狀道:「別叫了。」他望了一眼那方被沈璃扯在地上的布衣一眼,「鑽進衣服裡面去變吧,妳要是就這麼化成人身,那可就不好了。」話音落,他恍然想起那日光芒之中沈璃站得筆直的背影,一時有些失神。

  聽得行雲的話,沈璃站起身來望他:「那天看你擺的陣很厲害的樣子,你不然給我擺個能凝聚日月精華的陣試試。」

  「此處已有妳說的那種陣法。」行雲笑道,「來了這麼多天,妳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沈璃一愣,左右一打量,這才發現這後院石頭的擺放與草木的栽種確實是按照一定的規律來排的,只是已經擺了很多年,許多地方長出了青草,看不清界線,這才迷惑了沈璃的眼。她恍然大悟,難怪她在此處體力恢復得如此快,原來是拜這裡的陣法所賜。

  「行雲,你越發讓我捉摸不透了。」沈璃圍著小院仔仔細細看了一圈,往行雲面前一蹲,道,「一個凡人,能算天命,又懂如此多的稀奇陣法,但卻沒有法力不會法術,你到底是什麼人?」

  行雲笑瞇瞇的回答:「好人。」

  「我看是怪人。」沈璃道,「脾氣也怪,行為舉止也怪。你看看我,我這個樣子。」沈璃在地上轉了個圈,「沒有毛,會說話,還能變成人,你既不好奇又不害怕還把我養家裡……難道,你已經算出什麼來了?」

  「我不是說過嗎,占卜算命不是什麼好本領,我也不愛幹這些事。我不問妳只是因為不想問罷了,緣起相遇,緣滅離散,多問無益。妳我只需知道彼此無害便可。」

  這席話聽得沈璃一愣一愣的,末了正色道:「你必定是天上哪個禿驢座下的倒楣弟子下凡來歷劫的吧。」

  行雲一怔,只打量著沈璃,瞇眼笑,不說話。

  直到中午的時候他默不作聲的將別人送的臘肉盡數吃了。任由沈璃在桌子腿那裡扒拉了半天也沒遞給她任何眼神。

  待吃乾抹盡後,他將沈璃抱上桌,讓她一臉驚愕的望著已只剩兩滴油的空盤,滿足的沖她打了個嗝,笑道:「我只是想證明一下。我不是哪個禿驢座下的倒楣弟子下凡來歷劫的。沒別的意思。」言罷,他把剩了兩滴油的盤子也撤走,獨留沈璃在桌上拍翅膀蹬爪子的發脾氣。

  「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混帳東西!」

  走到前院,行雲忽聽有人在叩門,他應了一聲,端著盤子便去開門,院門一開,三名身著錦服男子配著大刀立在門外,看起來竟是那個哪個高官家裡的侍衛。為首的人領邊為紅色,旁邊兩人皆是青色,他們神色肅穆的打量了行雲一眼,紅領侍衛道:「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請。」

  「你們約莫是找錯人了。」行雲輕笑著回了一句,腳步剛往後一退,兩側的人卻不由分說的將行雲胳膊一拽,行雲一個沒注意,手中盤子落在地上,碎了個徹底。

  紅領侍衛看也沒看一眼只道:「是否找錯人我們自有衡量,公子,請吧。」

  行雲眼一瞇,唇邊的弧度微微掉了幾分:「我不大喜歡別人強迫我……」話未說完,那紅領侍衛竟是一拳揍在行雲的胃部,徑直將他打彎了腰,疼得好半天也沒能直起身來。

  還不等行雲咳上兩聲,那人便道:「我不大喜歡別人老與我說廢話。」他眼神輕蔑,「帶走。」另外兩人依言,竟是不管行雲傷得如何,將他拖著便走。

  行雲彎著腰,被帶出院門的那一瞬,他狀似無意的將地上一塊石頭輕輕一踢,石頭翻了個個兒。不過片刻之後,屋內金光一閃。三名錦服腳步一頓,只聽一聲女子低喝:「將他揍吐了再拖走!」

  行雲聞言,竟是在被人架著的情況下也低聲笑了出來。

  「何人?」紅領侍衛一腳踏入院內,卻見一女子身著一身髒兮兮的布衣裳,她不知從哪兒撕了根布條下來,一邊將頭髮高高束起,一邊走了出來。

  沈璃話雖那樣說,但看見行雲已經被揍得直不起腰,她眉頭倏地一皺,盯著紅領侍衛道:「你是哪兒來的仗勢欺人的東西,竟敢招惹到本……本姑娘眼皮子底下來。是活膩了,還是想死了?」

  沈璃護短在魔界可是出了名的,自己帶的兵犯了錯,她自有章法來處理,罰得重的,甚至快去掉半條命。但她的兵卻由不得別人來懲罰,連罵一句都不行,這說漂亮點算是愛兵如子,說真實點就是好面子,屬於她碧蒼王的人也好物也好,何以能讓別人欺負了去。

  紅領侍衛眉頭一皺:「姑娘好大口氣。」他上下打量了沈璃一眼,見她雖穿著狼狽,但那雙眼卻十分懾人,這京中臥虎藏龍之人太多,他略一斟酌,將腰間腰牌取下,金燦燦的腰牌在陽光的映射下十分刺目,「我等奉太子之命特來請公子入府一敘,望姑娘知趣一些……」

  「知趣?」

  沈璃紮好頭髮,身法如鬼魅一般行至紅領侍衛身邊,她現在法力不強,但武功身法卻是牢記於心的,對付這幾個凡人簡直綽綽有餘。在紅領侍衛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他手中舉著的腰牌便被沈璃奪了過去,她雙手一掰,只聽一聲脆響,兩塊廢鐵被擲在紅領軍士腳下,「你教教我這兩個字怎麼寫啊。」

  紅領侍衛瞳孔一縮,尚未反應過來,便覺一陣天旋地轉,後腦一陣劇痛,眼前不知黑了多久,待再反應過來時,他已與另外兩名青領侍衛被一起扔在了門外。

  沈璃斜眼盯著三人,神情極盡蔑視:「要見我手下的人,不管是太子兒子孫子還是什麼天王老子,都讓他自己滾過來。」

  大門關上,三名侍衛攙扶著站起身來,互相對視一眼,正沉默之際,院牆內忽然飛出兩塊物體,如同箭一般直直插入三人跟前的地裡,沒入一寸有餘,三人仔細一看,竟是那紅領侍衛的腰牌,

  一陣沉默後,行雲的門前又恢復了寧靜。

  「我何時已成了妳手下的人?」行雲捂著胃彎腰站著,似笑非笑的盯著沈璃。

  沈璃卻沒有理他,冷冷的盯了他一會兒,然後指著門口被挪動了的石頭問他:「那是什麼?」

  「石頭。」

  「你還想挨揍嗎?」

  「好吧,那其實是壓在陣眼上的石頭。」

  「為什麼要在那裡放塊石頭?」

  「為了抑制陣法的力量。」

  「為什麼要抑制?」

  行雲看了她一眼,猶豫了半晌終是道:「這是在帶妳回來的第二天晚上放上去的,不然妳變成了人身之後活動實在太不方便,也不方便玩弄了……自然,男女大防才是我放這塊石頭的最重要原因,妳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究還是不好的。」

  「也就是說,被你帶回來的第三天時,我就已經可以變成人了……」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啊對了,那天早上,他正在給那個布衣姑娘送行,那照他的說法說來看——「那天我跑出去時,本來是可以變成人的,本來是不用被那些個凡人當做拔毛的雞滿街追來燉的。」

  她本來完全可以不那麼狼狽的……

  「嗯,約莫是這麼回事。」行雲話音一頓,彷似很無奈的嘆了口氣:「又有一個秘密被妳看穿了,真難過。」

  難……難過?他居然好意思說難過!她才是該難過的人好嗎!

  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因為他搬的這塊石頭,讓她的尊嚴受了多大的創傷啊!不……這傢伙一定是知道的,他一定還在暗處看她笑話,看她到底能掙扎成什麼樣子!

  沈璃殺心湧動,恨得渾身抽搐:「不殺你,不足以平我心頭血恨。」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完這話,抬頭一看,卻見行雲捂著胃,倏地往地上一跪,她瞪他,「作甚!道歉已經晚了!」

  行雲苦笑:「不,只是……咳……」話未說完,他整個人便往前一撲,生生暈了過去。

  沈璃一怔,頓覺空氣中行雲的氣息弱了許多,這人本就體弱,那侍衛揍他看起來也不像是省著力氣的,這莫不是……揍出什麼好歹來了吧。如此一想,不知為何,沈璃那一腔尚未發出去的怒火竟像被一盆冷水潑下來一般,偃旗息鼓,她忙往行雲身邊一蹲,伸手把他的脈搏。接著臉色微白。

  弱,慢,將死之相……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49 AM

第七章

  把行雲扔在院子裡,然後瀟灑的走掉……沈璃是這樣想的。但她猶豫了半天,還是將他架了起來,扔到後院的搖椅上。

  沈璃覺得他應該為這些日子他看過的笑話付出代價,而不是這麼輕而易舉的死掉。沈璃在屋裡翻了許久,終於找出了行雲平日裡吃的藥,費了一番功夫煎好了,她端著藥,走到行雲面前,見他還暈著,沈璃一琢磨,伸手捏住他的下頜,不客氣的將他牙關掰開,一碗剛熬好的藥吹也沒吹一下,作勢便倒進行雲嘴裡。

  「等一下!」生死關頭,行雲忽然開口,他臉色尚還蒼白,悶聲咳了兩下,輕輕推開沈璃的手,嘆息道,「我自己來吧。」

  沈璃挑眉:「你是在玩苦肉計嗎?」

  「不,是真暈了一瞬,方才醒了,只是想享受一下被人照顧的滋味。」行雲失笑,「不過我好像想太多了。」

  「你何止是想太多!今日吃了我的臘肉,又戲弄了我這麼些天,竟還妄想要我照顧你!」沈璃按捺住怒火,掀了衣擺一甩屁股下意識的便要往地上坐,但恍然記起自己如今已不是雞身,她已半蹲的身子又僵硬的直起來。

  而行雲卻已不要命的當著她的面笑出聲來:「妳瞅,還是做雞比較自在,可是?」在病態掩蓋下的眉眼竟有種別樣的動人心魄。

  此時,不管行雲美得再慘絕人寰,沈璃只握緊了拳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道:

  「你還能找到一個我不殺你的理由嗎?」

  她這本是極帶殺氣的一句話,但行雲聽罷只輕淺一笑:「別鬧了,藥給我吧,廚房裡我還給妳剩了半塊臘肉,回頭餓了煮肉湯給妳喝。」

  這話簡直是四兩撥千斤的給了沈璃會心一擊。

  不殺他的理由……就這麼輕而易舉被說出來了……

  拳心再也無法握緊,沈璃覺得行雲定是在這個屋子了佈了個什麼奇怪的陣法,讓她慢慢的變得不像那個魔界的王爺了。

  恢復了人身,但內息仍舊不穩,法力也只有一兩成,沈璃一下午都在琢磨,自己要什麼時候離開這個小院。行雲的陣法擺得好,在這裡能恢復得更快些,但若一直待在這裡,魔界的人只怕很快便會尋來,到時這個凡人……

  「幫我取下臘肉。」行雲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鑽出來,「那塊肉掛得太高了,我直不起腰,取不下來。」

  沈璃瞥了行雲一眼,只被揍了一拳便痛成這幅德行,他若是對上魔界的追兵那還了得,非直接魂飛魄散了不可。沈璃一聲嘆息:「在哪兒?」

  她進了廚房,往上一望,半塊臘肉掛在梁上,行雲在一旁遞了根桿子給她,沈璃沒拿,從一旁抽了個空碗,像飛盤一樣往空中一拋,陶碗碗邊如刀,飛快的割斷掛臘肉的細繩,在碰壁之前又繞了個圈轉回來,恰好接住掉落下來的臘肉,又穩穩妥妥的飛回沈璃的手裡。

  顯擺了這麼一手,沈璃十分得意,她拿斜眼往旁邊一瞅,本欲見到凡人驚嘆仰慕的目光,哪想卻只見行雲撅著屁股從灶台下摸出了一塊髒極了的抹布,遞給她道:「太好了,既然妳有這手功夫,順道就把我這廚房梁上的灰都給『咻』的一下,抹抹乾淨。」

  沈璃端著碗,盯著他手中已看不出顏色的抹布,語氣微妙的問:「你知道你在使喚誰嗎?」

  行雲只笑道:「我這不是沒問過妳的身份嗎,怎會知道使喚的是誰。」

  沈璃臉色更加難看。

  行雲無奈的搖頭,扔了抹布,「好吧好吧,不抹便不抹吧。那妳幫我提兩桶水進來。」沈璃將碗一擱,眼一瞪,又見行雲捂著胃道,「痛……肉煮了還是餵妳的。」

  沈璃一咬牙,扭身出門,狹窄的廚房裡,怒氣沖沖的她與行雲錯身而過時,不經意間用挺拔的胸脯肉蹭過行雲的胸膛,這本是一次不經意的觸碰,若是沈璃走快一些,或許兩人都沒甚感覺,偏偏她穿了行雲的衣裳,寬大的衣擺不經意被卡在牆角的火鉗勾住,沈璃身子一頓,便頓在了這麼尷尬的時刻。

  行雲眼神往下一瞥,隨即又轉開了眼,往旁邊稍稍挪了幾步,錯開身位,他清咳兩聲道:「妳看,我說不大方便是不……」

  沈璃只將被勾住的衣角拽出,神色淡然而傲慢:「什麼不方便,大驚小怪。」她邁步走出廚房,像是什麼感覺也沒有一樣。

  行雲倚著灶台站了一會兒,待胸腔裡稍稍灼熱起來的熱度褪去,他微微一彎腰,目光穿過門框,瞅見了院內牆角,某個嘴硬的女人正俯身趴在水缸上舀水,可她趴了許久也沒見舀出一瓢水來。

  行雲側過頭,不自覺的用手揉了揉胸腔,覺著這水怕是等不來了,臘肉還是爆炒了吧……

  這小院,果然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吧!沈璃看著水缸之中自己的投影,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戳了戳,那臉頰上的兩抹紅暈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給她畫上去的嗎?為什麼她感覺這麼不真實。

  碧蒼王因為一個凡人而臉……臉紅了。

  「咯咯噠,吃飯了。」

  沈璃不知在自己的思緒裡沉浸了多久,忽聽這麼一聲喚,千百年來難得熱一次的臉頰立馬褪去紅暈,揚聲道:「本……姑娘名喚沈璃!你若再用喚畜生的聲音叫我一次試試!」她一扭頭,卻見行雲端著一盤菜站在廳門口,斜陽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他不知為何神情有一些怔愣。

  沈璃奇怪的打量他,行雲一眨眼,倏地回過神來,再次拉扯出唇邊的笑,道:「沈璃,吃飯了。」

  這話一出,又換沈璃愣了愣,她聽過「王爺,用膳了。」聽過「沈璃!與我來戰!」這樣的言語,但從來沒人試過另一種搭配,把她的名字和那麼日常的三個字加在一起,竟奇怪的讓她……有種找到家的感覺。

  沈璃甩了甩腦袋,邁步走向行雲:「肉若是做毀了,你就得再賠一塊。」

  行雲低笑:「若是做得太好吃了又該如何?妳賠我一塊?」

  沈璃一琢磨:「若是好吃,以後你就當我的廚子好了。」

  行雲一愣,淺笑不語。

  一個能把饅頭做成美味的人,做的肉豈會難吃,這結果便是第二天行雲欲去郊外野山上採山蔘的時候,沈璃死活不讓,把兩塊石頭大的金子往他衣服裡塞:「買肉!」沈璃如是要求,但拿這麼大兩團金子去買肉,他只怕立馬便會被抓進官府去吧,行雲不肯,推脫之時忽聽叩門聲響。沈璃眉頭一皺,將兩團金子一扔,一落地,那金燦燦的光芒便褪去變成了兩塊石頭。

  行雲要去開門,沈璃將他一攔:「我去。」也不聽行雲說什麼,她上前兩步拉開門。

  門外是兩個身著深藍衣裳的侍衛,配大刀,帶青玉佩,兩人看了沈璃一眼,抱拳鞠躬:「叨擾,我家主子今晚欲前來拜訪二位,還請二位在家等候一天,我等也將在貴府佈置一番……」

  「為何他要來我們便要接待?」沈璃皺眉,「今天沒空,讓他回去等著,空了叫他。」言罷便要關門。

  兩名青衣衛哪裡受過這般待遇,登時一愣,雙雙伸手欲撐住門,哪想這女子動作看似輕巧,待他倆欲往裡推的時候卻有股大力自門後傳來,將兩人震得往後一退,他們對視一眼,正打算動真格,那快關上的門卻又倏地打開,換了個青衣白裳的男子笑瞇瞇的站在門口,他將那女子擋在身後,問兩名青衣衛道:

  「你們要來佈置?甚好,進來吧。」他讓開一步,合作的態度讓兩人狐疑得皺眉,但還是跨了進去。

  行雲將他們領到廚房往梁上一指:「啊,你們瞅,這上面可髒了,得清潔一下,抹布在灶台下面。」他拍了拍一人的肩膀,「這裡就交給你啦。」然後又領著另外一人走到了廳裡,「這裡也有許久沒打掃了,正好幫我弄乾淨,晚上好宴請你們主子。」

  他給兩人安排好了工作,自己將背簍一背:「沈璃,監工,我採了蔘就回來。」

  院門關上,掩住行雲的背影,留沈璃抽搐著嘴角,這傢伙……簡直奇怪得讓人無法理解!

  至夜,前院。

  行雲煮了一壺茶放在院中石桌上,看著被打掃的乾乾淨淨的院子,他很是滿意,外面有重重腳步聲在慢慢靠近,沈璃抱著手站在院門口,神色不悅。行雲對著她笑道:「好歹也是要見一國太子,為何卻哭喪著臉。」

  「誰哭喪臉了。」沈璃道,「不過是已經預見到了那個皇太子的德性,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屬下,來了兩撥人都如此傲慢無禮,你覺得主子會好到哪裡去?」

  行雲笑著抿了口茶,沒說話。

  一台繁複的轎子在門前停下,那寬大的轎身幾乎快將小巷撐滿。身著紅綢黃鍛的身影從轎子上緩步走下,沈璃瞇眼打量他,一雙丹鳳眼,一張櫻紅唇,不過這快胖成球的身材是怎麼回事?

  皇太子進門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門口的沈璃,然後挪動身子往院裡走,他身後的隨從欲跟,沈璃一伸手:「桌上只有一個茶杯,只請一人。」一名青衣侍衛立即把手摁在刀柄上,圓潤的皇太子卻擺了擺手:「外面候著。」

  沈璃挑眉,看起來倒是一副大度的樣子。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0 AM

第八章

  大門掩上,院裡看似只有行雲沈璃與皇太子三人,但在場三人都知道,在今天「佈置」的時候,這屋子裡已多了太多藏人的地方。

  皇太子在石椅上坐下:「見公子一面著實不易啊。」

  行雲淺笑:「還是比見太子容易點。」

  沈璃自幼長在魔界,魔界尚武,不管是官是民為人都豪爽耿直,她也是如此。最煩別人與她打官腔,也不愛見別人客套,沈璃往廚房裡一鑽,在鍋裡盆裡到處找起吃的來。

  「但聞公子能通鬼神、知未來,吾心感好奇便來看看,欲求一卦,不知公子給占還是不給占?」

  「不占。」

  聽他如此果斷,太子臉色一沉,行雲只做不見,「我並非他意,只是不愛行占卜之事,也並非通鬼神之人。太子若有疑惑,還請另尋它法。」

  「呵。」太子冷笑,「公子無非是想抬抬身價罷,成,你若能算中我心中之事,我允你榮華富貴高官厚爵,若待我登基之後,奉你為國師也不是不可。」

  行雲搖頭:「不去。」

  「公子莫要不識抬舉。」太子左右一打量,「今日我要踏平你這小院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行雲喝了口茶,不知想到什麼事,輕聲笑了出來:「太子如此大費周章的過來,不過是想知道自己何時能登基罷了,但天子壽命關乎國運,不是在下不肯算,而確實是算不出來。而太子今日要踏平此處,我看不易,不過,你若要坐平此處,倒還是有幾分可能。」

  皇太子臉色一變,拍桌而起,大喊:「好大的狗膽!」

  沈璃自廚房裡往院裡一瞅,只見一名青衣衛不知從何處躥出,將一把利劍比在行雲脖子上,那太子怒極,竟將面前那壺熱茶往行雲身上一砸,行雲欲躲,卻被身後的人制住動作,熱水霎時潑了他滿身。

  沈璃聽見行雲一聲悶哼,想來是燙得厲害,她瞳孔一縮,心底一股邪火躥起,正欲出門,另外兩名青衣衛卻落在沈璃跟前,拔劍出鞘,沈璃一聲冷笑,一腳踹開跟前一人,直將那人踹得飛了出去,撞上行雲背後那名青衣衛,兩人摔做一堆。攔在沈璃面前的人見狀,一劍刺來,沈璃卻伸手一握,徑直抓住劍刃,掌心收緊,那精鋼劍被她輕輕一捏,像紙一般皺了起來。青衣衛驚駭得倒抽冷氣。

  沈璃甩了他的劍,理也不理他,身法如鬼魅一般晃到牆角水缸前,舀了一瓢水,手臂一甩便潑了出去,涼水如箭,潑在皇太子身上,力道竟大得將他的身體生生打下椅子,狼狽的滾了一身的泥:「哎、哎喲……」皇太子渾身濕透,頭髮狼狽的貼滿了肉臉。

  沈璃這些動作不過是在瞬息完成,院中一時竟沒有別的人跳出來讓沈璃住手。像是都被她嚇呆了一般。

  沈璃邁大步上前,一把拎住太子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拽起來,盯著他的鳳眼道:「滾,還是死?」她身上煞氣澎湃,眼睛在黑夜中隱隱泛出駭人的紅光。

  「大……大膽妖孽……」太子嚇得渾身抽搐,故作淡定的說出這四字,但見沈璃眼中紅光更甚,他立馬道:「走,走!」

  沈璃拽著他的衣領將他拖到門口,拉開院門,把他扔到院子外面,金貴的皇太子立時被眾人接住,有侍衛拔刀出鞘,沈璃一聲冷笑,只盯著皇太子道:「看來你們是想死在這裡。」

  太子連滾帶爬的鑽進轎子裡,大喊:「走!還不快走!你們這群廢物!」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小院又恢復寂靜,沈璃沒好氣的關上門,但見行雲正用涼了的濕衣裳捂著自己的臉,然後又望著一院子濕淋淋的地嘆氣,沈璃心中莫名一火:「你是傻的嗎?平日裡看起來高深莫測,怎麼在別人面前就只有挨欺負的份兒!」

  行雲望著氣呼呼的沈璃,輕輕一笑:「我沒妳厲害,也沒妳想的那麼厲害。」他不過是個凡人而已,逃不脫生老病死,也離不開這俗世紅塵。

  看著他臉上被燙出的紅印還有略微蒼白的唇色,沈璃忽覺心間一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是啊,他本來就是個普通人,這麼點溫度的水都能將他燙傷,一旦有學過武的人制住他他便半分也動不了,能知天命讓他看起來好似無所不能,但離開那個能力,他也只是血肉之軀,那麼輕易的便會死掉。

  那……他到底是哪來的底氣活得這麼淡定!

  沈璃一聲嘆息,往石椅上一坐,默了半晌,撇過頭,含混不清的問道:「今天,我這麼做,是不是讓事情變得糟糕……給你添麻煩了?」

  雖然她揍人揍得很爽快……但碧蒼王能在惹事後醒悟,明白自己惹了麻煩,這要是傳回魔界,不知多少人又得驚嘆。

  「是也不是,左右這簍子是我自己捅的,妳不過是讓它破得更大了一些。」

  沈璃好奇:「你到底與他說什麼了?」

  行雲笑望她道:「大致歸納一下,可以這樣說,他讓我做他的人,我不允,他威脅我要踏平此處,我笑他只能坐平此處,他惱我笑他身材,便動手,而後又讓妳給揍了回去。」行雲無奈的搖頭,「看來說人身材實在是大忌。」

  活該你嘴賤啊……

  行雲唇邊的笑忽然微微一斂:「此人為人又固執傲慢,又時時盼著自己父親兄弟早些死去,若將國家交由這種人手裡,只怕天下難安。」他仰頭望天上的星星,看了半晌道,「天下怕是要易主。」

  沈璃奇怪:「你不是不喜歡占卜算命預知未來嗎?」

  「這不是占卜。事關國運,我便是想算也算不出什麼東西來。」行雲起身回屋,聲音遠遠的傳來,「他的品性是看出來的,至於未來……卻是可以讓它慢慢往那方向發展。」

  又說得這麼高深莫測,沈璃撇嘴,她已經摸不清這人到底是強大還是弱小了。

  「沈璃,幫我提點水來,我要熬藥膏。不好好治治,我可得破相了。」

  沈璃咬牙:「使喚人倒是高手。」話音一頓,她這才反應過來似的揚聲道,「我為什麼得幫你的忙啊!」太子也好提水也罷,這都是他的事,為何現在她都攙和了進來。她現在該考慮的明明就只有『什麼時候離開這裡』這一件事而已啊!

  廚房裡忽然傳來兩聲悶咳,沈璃惱怒的表情微微一斂,只嘆息了一聲,便乖乖的走到水缸前舀了一桶水拎到廚房去:「自己回去躺著。」沈璃將行雲從灶台邊上擠開,「我來弄。」

  行雲一怔,在旁邊站著沒動,見沈璃將藥罐子鼓搗了一會兒,然後轉頭問他:「藥膏……怎麼弄?」

  行雲低低一笑:「還是我來吧。」

  幫不上忙,沈璃只有在一旁站著,靜靜的看著行雲搗藥,難得安靜的與他相處,看了許久,在行雲藥都快熬好時,沈璃忽然道:「今日我若是不在,你待如何?明明經不住打,卻還要裝成一副什麼都行的樣子。」

  「妳若是不在,我自然就不會那麼猖狂。」行雲一邊攪拌罐裡的藥一邊道,「可妳不是在嗎。」他說得自然,聽得沈璃微微一愣,他卻看也不看沈璃一眼,繼續笑著,「妳比我還猖狂許多啊,襯得我那麼隨和。光是那一身彪悍之氣,便令人嘆服。十分帥氣。」

  帥……帥氣……

  何曾有男子這般直接誇過沈璃,她生氣時渾身散出的凶煞之氣,有時甚至讓魔君都覺得無奈,誰會來誇獎那樣的她。

  沈璃愣愣的望著行雲微笑的側顏,雖然他臉上還有被燙紅的痕跡,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容貌,也不影響他撩動沈璃的心弦。

  「……妳把那塊布遞我一下,罐子太燙,拿不起來。」行雲似乎說了什麼話,沈璃恍神間只聽見了後面幾個字,她的腦子尚還處在有因為悸動而有幾分迷糊的狀態,察覺行雲要轉頭看她,沈璃立馬挪開了眼神,伸手便去拿藥罐。行雲還沒來得及阻止,她握著滾燙的藥罐把手,已經把裡面的藥都倒進了盆裡。

  直到放下藥罐子沈璃才反應過來掌心有點灼痛。她眨巴了兩下眼,掌心在身上胡亂抹了兩下:「喏,藥倒好了。」

  行雲看得愣神,看但見沈璃像小孩一樣把手藏在背後抹,行雲一聲嘆息:「好歹也是個姑娘家,還真將自己當男人使了嗎……」他輕輕拽出沈璃藏在背後的手,借著燈光仔細打量了一番,手掌和指腹燙得有些紅腫,但若換成平常人,這手怕已燙壞了吧。他道,「男人也不是妳這麼使的……這燙傷的藥膏待我做好之後,正好可以一起敷。」

  被行雲握住的手腕有些奇怪,沈璃不自在的抽開手,些許慌亂之間,隨意撿了個話題道:「昨天,我就說你是哪個禿驢座下的弟子,你都計較得拿臘肉來氣我,這下你在那皇太子手裡受了兩次傷,怎麼沒見得你生氣?你是覺得我好欺負一些嗎?」

  「妳怎知我不生氣?」行雲將藥渣濾出來碾碎,「只是收拾人這事兒,是最著不得急的。」

  沈璃一愣,望他:「你?收拾皇太子?」

  行雲淺笑:「我約莫是不行的,但借刀殺人卻可以試試。沈璃,明天陪我出門吧。」

  「哦……嗯?等等,為什麼你讓陪我就得陪!」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1 AM

第九章

  為什麼讓沈璃陪,自是因為鬧了那麼一齣,這之後的日子裡怎會沒有殺手在身邊潛伏。皇太子受了氣,豈有不找回來的道理,然而他前來尋卜問卦的事自是不會讓皇帝知道,所以要殺掉沈璃和行雲當然會在暗地裡動手。

  而昨天眾人有目共睹,行雲是個不會武的,只有沈璃才是最大的威脅,皇太子派來的殺手不會是傻子,他們自會挑行雲落單時下手,至於之後能不能對付沈璃,先取了一人性命交差再說。

  行雲豈會想不通這之間關節,自然得時時刻刻拉著沈璃一路走。

  然而,當沈璃看見門楣上那幾個字時眉頭一皺:「睿王府?」

  行雲點頭:「皇帝有七子,太子為嫡長,這睿王是庶出的長子,可他母妃如今榮寵正盛,其背後更是有冗雜的世家力量植根朝堂,若要論誰能與太子相抗,唯有他了。」

  沈璃聽得怔愣:「你平時看似淡泊,這些事倒知道得清楚。」

  「昨晚之前,我確實一點不知。」行雲淺笑,「不過要收拾人,總得做點準備才是。」行雲這話音剛落,忽聽街拐角處傳來鞭響,這是清道的聲音,鞭響至府門轉角處便停住,不一會兒,一架馬車在侍衛的護送下慢慢駛來,行雲緩步走上前,揚聲道:「方士行雲求見睿王!」

  馬車裡沉默了一會兒:「方士?」沙啞的聲音不太好聽,他彷似冷笑了兩聲,「好大膽的方士,你可知今上最厭惡的便是爾等招搖撞騙,妖言惑眾之人,本王亦然。」

  行雲一笑:「如此,殿下可叫我謀士。在下有一計欲獻於殿下,可助殿下成謀略之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本王為何信你?」

  「昨夜太子欲尋此計而未得……」行雲一句話說一半,便笑道,「殿下若有心,不妨入府再談。」

  馬車簾子掀開,一名身著醬紫錦服的男子自車中踏下,他身材英挺,只是面部不知被什麼東西劃過,一道傷疤從左側額頭一直延伸到嘴角,看起來猙獰可怖。

  沈璃心道,這當今皇帝必是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所以都報應到兒子身上來了……

  睿王上下將行雲一打量,又瞟了一眼一旁的沈璃,沙啞著聲音道:「把他們帶去後院。」

  王府自是極大的,亭台樓閣一樣不少。沈璃長在魔界那窮山惡水的地方,毗鄰墟天淵,傳聞墟天淵中鎮壓的盡是一些作惡多端的惡鬼妖獸,常年煞氣四溢,溢得魔界四處一片霧瘴,終年不見天日,便是連魔君府裡也沒有生過一根草,更別提這滿院子的花和一湖波光瀲灩的水了。可此處大是大,光一個側廳便要比行雲的小院大上許多,美也極美,雕梁畫棟看得人目不暇接。但沈璃偏就不喜歡這裡。四處皆透著一股死氣與壓抑,並非景不好,而是太過刻意勾勒出的景將屋子裡的人心都掩蓋起來。比不上行雲的小院自然舒心,甚至比不上魔界荒地的自由自在。

  跟著府中下人行至一處花園,亭台中,睿王已換好了衣物坐在那處觀景,行雲與睿王見過禮,打了兩句官腔便聊起朝堂政事,沈璃聽得犯睏,尿遁逃走,適時睿王已與行雲聊起勁兒了,哪還有功夫管她。

  離開後院,沈璃輕而易舉的甩掉幾個引路的奴僕,自己大搖大擺的逛起王府來。

  池塘小荷方露,沈璃看得動心,將身子探出白玉石欄邊便要去將那花苞摘下,忽聞背後一聲女子驚呼:「妳做什麼!別動我的荷花!」

  沈璃聞言收手,側身欲看背後是誰,不料一個身影竟在她側身的時候往前撲來,這廊橋護欄本就矮,那女子這麼一撲,大半個身子都衝了出去,沈璃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腰帶,將她往回拉,但不料力道一下沒控制得住,竟是「刺啦」一聲將她腰帶給扯斷了去。

  女子繁複的衣裙散開,裡面的褻褲也險些掉下來,她又是一聲驚呼,手忙腳亂的忙把自己的衣服拎住,可拽了上面顧不了下面,心中一急只好蹲在地上把腦袋抱住。

  姑娘好聰明!這樣丟了什麼也不會丟臉了!

  沈璃心中感嘆,但手中握著那塊撕下來的碎布還是有點尷尬:「抱歉……我沒想到妳這衣服這麼……呃,這麼脆。」

  聞言,姑娘悄悄從手臂裡抬起頭來,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著沈璃:「妳是女人?」

  沈璃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很不明顯嗎?」

  沈璃恢復了幾成法力,平日待在行雲的小院裡便沒有講究,一直穿著他那身髒衣服,左右她上戰場的衣服都比那髒十倍不止,所以她也就懶得換了,但今日要出門,行雲還特地要為她找件好點的衣裳,可翻了許久也沒翻出一件合適的來,沈璃一琢磨,乾脆一拍手,將素日的裝扮變了出來,束髮深衣,英俊有餘而纖柔不足。是以從背影上看,倒更像是個男子。

  粉衣姑娘臉頰一紅,搖了搖頭,聲音軟軟的:「還是挺明顯的,只是從後面看不見。」

  從後面看見了那才奇怪好吧……

  兩人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沈璃見這姑娘膚如凝脂,眉如遠山,一雙桃花眼水靈靈的勾人,一時竟忍不住起了調戲之心,她倏地伸手拽了一下粉衣姑娘的衣裙,姑娘臉頰紅得更厲害,蹲著悄悄往旁邊挪了兩步,沈璃覺得好玩,又拽了她兩下,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求道:「姑……姑娘別玩……妳若好心,便幫我尋根腰帶來吧,我這樣……沒法起來走路。」

  「腰帶,我這裡有啊。」說著沈璃便站了起來解腰帶,她這衣裳,外面的束腰紫帶裝飾作用大過實際作用,衣服內裡還有一根細腰帶繫著下身衣物,她欲拿外面的紫色束腰給姑娘救急,但那姑娘卻忙伸手捂眼道:「使不得使不得!」

  「沒事,我這裡面還有……」沈璃話未說完,忽聽一聲驚呼:「賊子大膽!竟敢在睿王府放肆!」

  適時沈璃站著解腰帶,姑娘蹲著捂眼,從背後看起來倒是一副沈璃要將強了人家的德行。可沈璃心裡卻不知這場景有何不對,她往後一看,兩名家丁打扮的人正急急往這邊奔來,粉衣姑娘蹲在地上又急急的沖他們擺手:「別過來別過來!」

  兩名家丁腳步一頓:「大膽小賊竟敢挾持小荷姑娘!」

  沈璃抽了抽嘴角:「不……」不等她說話,一名家丁已跑奔走,看樣子是去喊人了。沈璃心道糟糕,這姑娘褻褲掉了,待那人叫來一堆侍衛過來,難不成要一堆壯漢圍著看嗎……凡人女子對清譽看得重,這是要將她看死啊……

  沈璃揉了揉額頭,轉頭對小荷道:「不如我先帶妳走。」

  小荷已急出了一頭的冷汗:「去、去哪兒?」

  沈璃思量之間,那家丁已引著一隊侍衛走了過來,她嘆息,小荷拽著她的衣擺急道:「這可如何是好啊!」

  「唯今之計,只有遁地而走。」

  「燉什麼?」

  兩人正說著忽聽一聲低沉沙啞的呵斥:「吵什麼!」

  小荷面上一喜,可想到如今這個狀況愣是咬住嘴唇沒說話,拽著沈璃的衣擺,往她身後挪了幾步。沈璃往人群外一瞅,但見睿王與行雲一前一後的走了過來。

  行雲遠遠的望了她一眼,一聲嘆息搖了搖頭,彷似在說,不過一會兒沒看見妳,怎麼又惹出事來了。

  睿王走近,打量了沈璃一眼,目光一轉又落在蹲在地上不起的小荷身上,他眉頭一皺,聲調卻忽而柔和了下來:「怎麼了?」小荷拽著沈璃的衣擺不說話,沈璃嘆息:「先讓你這府裡的侍衛們退開吧。」小荷附和的點頭。

  睿王揮了揮手,眾人散去,察覺到小荷鬆開了手,沈璃立即挪到一邊,清咳了兩聲,她還沒說話,便見睿王彎下身子,將耳朵放在小荷唇邊,小荷輕聲對他說了幾句,睿王一怔,唇角竟有弧度揚起,笑容柔和了他臉上的傷疤。他脫下外衣,蓋在小荷身上,將她打橫抱起,將走之時忽而轉頭對行雲道:「公子不如在小王府中住下。」不過這麼小會兒交談,睿王言語間已對行雲客氣了許多。這話語中的含義更是直接對行雲提出庇護。

  沈璃一琢磨,也成,讓行雲在睿王府住下,她就可以放心離開了。哪想行雲卻搖頭道:「多謝睿王好意,只是今日我獻計於睿王便是求能安心住在自己的小院中,而且,我若住進來,怕是會給睿王帶來些許不便。今日在下就先告辭了。」

  睿王也不強留,點點頭,讓行雲自行離去。

  「妳倒真是片刻也不得消停。」待人走後,行雲上前數落沈璃,沈璃卻難得沒有與他嗆聲,反而是望著睿王離去的方向皺眉深思。行雲看了她一會兒,「妳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沈璃挑眉,「不,我只是奇怪,一國皇子為何要豢養妖靈。」

  行雲微怔,沈璃擺手:「算了,也不關我的事。」她一轉頭,盯著行雲道:「倒是你,為何不順勢留在王府中?你這樣……」讓她怎麼走。話沒出口,行雲拍了拍沈璃的腦袋:

  「別吵了,睿王大方,給了我一些銀錢,今天去買肉吃吧。」

  沈璃嘴角動了動,終是沒有說話,罷了,看在這麼多天相處的情況下,就再護他幾天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2 AM

第十章

  熏香裊裊,窗戶掩得死緊,牆壁四周都貼上了辟邪的符紙。皇太子坐在檀木桌後,神色冰冷:「睿王府,他們倒是會找地方。」青玉佛珠被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瓷杯一顫,水紋震動,跪於桌前的黑衣殺手靜默無言,「這下,我可是更留不得他們了。苻生!和尚和那幾個方外術士在哪兒?」

  「回太子,已在門外候著了。」

  皇太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哼,好,我倒看看,那妖孽還有什麼能耐。」

  小院中的葡萄葉隨風而舞,沈璃望著葉子覺著自己約莫是吃不到它結的果了,行雲做的東西那麼好吃,他種的果樹結的果子應該也很甜吧。她決心自己一定要在三天之內走掉,不管行雲這裡到時候變成什麼樣子,她也不能再留下去了,到時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皇太子的威脅尚能對在睿王府避開,但是魔界的威脅……哪是一個凡人應付得了的。

  「嘭咚」一聲響,沈璃探腦袋往前院一望,見行雲的正在費力的搬動院中的石頭,汗水在他臉上淌下,他像是在計算著什麼一般,嘴唇輕動,念念有詞。鮮少見到他如此認真的表情,沈璃不由一時看呆了去,心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沒有那紙婚約就好了。

  若是沒有那婚約,她就不用逃婚,也不用這麼著急著離開,她就可以……

  可以……

  什麼?

  沈璃恍然回神,被自己突然躥出的念頭驚得忘了眨眼。她心裡到底在期盼些什麼啊……

  「沈璃。」一聲呼喚自前院傳來,打斷了沈璃的思緒,她甩開腦海裡紛雜的情緒往前院走去。

  前院之前零星散亂放著的石頭都已經被重新排列過,行雲站在大水缸前對沈璃招了招手:「咱們一起來抬一下這水缸。」沈璃一撇嘴,走過去,單手將半人高的水缸一拎,問道:「放哪兒?」

  「那邊牆角。」行雲一指,看著沈璃輕而易舉的把水缸拎了過去,他道,「屋裡的陣我改成了極凶之陣,特別是到晚上,這陣尤其厲害,妳記住別到前院來,要出門也得和我一起出去。」

  沈璃知道行雲在這方面有點本事,但卻始終覺得他一個凡人凝聚日月精華的陣擺得好,卻不一定能擺出什麼凶陣來,再是凶煞的陣,還能凶得過她這魔界一霸?是以她只將行雲這話當耳旁風聽了聽,半點沒放在心上,反而轉了話題問道:「怎麼突然改了陣?」

  行雲一笑:「可不是為了妳我,能睡個好覺嗎。」

  像是故意要和行雲的話做對似的,至夜,萬家燈火熄滅之時,小院外忽的響起此起彼伏的唸經聲,行雲在裡屋用被子捂住耳朵嘆息:「沒料到竟來如此拙劣的一手。實在是我太高估皇太子了。」他這裡沒唸叨完,在隱隱約約鑽進耳朵裡的唸經聲中,忽來一聲清脆的響動。行雲立即翻身而起,抓了床頭的衣裳隨手一披便走進廳裡。

  沈璃變成人後便一直睡在廳裡用條凳臨時搭成的床上,夜夜他起來喝水都能看見她穩穩的躺在細窄的條凳上,望他一眼,又繼續睡覺,是生性警惕,也是對他的放心。

  而今天沈璃已沒有躺在條凳上。行雲心道不好,忙走到廳門口往院裡一望,已有五個人在凶陣中倒下,除了三名黑衣人,竟還有兩名道士打扮的人,他們皆面無人色的在地上虛弱喘息,而這院中唯有一人挺直背脊像山峰一樣矗立在小院之中,這個叫沈璃的姑娘,好像從來不曾彎下她的膝蓋和背脊,要強得幾乎讓人無奈。

  便在行雲嘆息的時間,沈璃緊閉的雙眼中忽然流下兩道血痕,觸目驚心,偏生她拳頭仍舊握得死緊,連唇角也不曾有一分的顫動。行雲知道這陣並不會傷人性命,它只是會觸動人心深處的恐懼,擊碎理智,讓人倒下。但若像沈璃這樣死撐,陣中力量便會越發強盛,行雲沒想過會有人在這種凶陣中硬撐這麼久,這樣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像是再也無法看下去了一般,行雲竟是沒按捺得住心裡的衝動,一步踏入前院,邁入他親手佈下的凶陣之中。

  這一瞬間,他看見沈璃忽然七竅流血,緊握的掌心倏地鬆開,身影慢慢倒下。行雲一閉眼,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邁步向前,等他再睜眼時,剛才那些畫面便如同是做了個夢一樣,不復存在,沈璃仍舊握著拳頭站在那裡,臉上也只有兩道血痕。

  沒有行雲那般定力,沈璃的世界都在傾塌,魔界的子民盡數消失於赤紅的熔岩之中,那些驍勇善戰的士兵向她伸出求救的手,而她卻被束縛著無法動作,巍峨的魔宮化為塵土,她為魔君的生死而擔心,恍然回頭,卻見一襲黑袍的魔君將她雙手縛住,聲色冰冷:「這本就是個不該存在的地方。你們也不該……」心頭一空,沈璃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見魔君忽然張開了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撕下她的皮肉,要將她活活吃掉!

  不……

  「沈璃。」一聲輕淺的呼喚彷似自極遠處飄來,卻定格了所有畫面,「醒過來。」

  誰在叫她……

  眼睛一痛,一張莫名熟悉的臉龐闖入視線之中:「都是假的,沒事了。」

  那些赤紅紛亂的場面都漸漸褪色,雙手不再被束縛著,沈璃看著那人周圍的場景慢慢變得真實,還是那個小院,院外有唸經的聲音,行雲正用手撐開她的眼皮,「呼」的往裡面吹了口氣,又道:「快醒來。」

  眼睛被吹得乾澀不已,沈璃忍耐的閉上眼。行雲卻道她未醒,又強行扳開她的眼皮,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吹,沈璃扭過頭,躲開:「別吹了。」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快瞎了。」

  行雲笑道:「這不先幫妳把惡夢吹跑了嗎。」他將沈璃另一隻手一拽,「總之,先離開這個凶陣吧。」

  沈璃被他牽著走,看著自己手背上印下來的血痕,她失神的怔了一會兒,這個凶陣,當真如此厲害嗎……她抬頭望著行雲的背影,失神間問道:「因為是佈陣者,所以凶陣不會傷害你嗎?」

  「不會?這不過是個陣法,它怎麼會認人呢。」行雲聲音淡淡的,「不過是心無所懼,讓這陣無隙可乘罷了。」

  心無所懼……沈璃沉默,心無所懼又何嘗不是心無所念呢。行雲此人,實在太過寡淡。不過……沈璃垂眸,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這人,也莫名的讓人覺得安心呢。

  行雲一言不發的拉著沈璃走進廳裡,他隻字不提剛才踏入陣時那一瞬間看到的畫面。

  「這些人怎麼辦?」沈璃指著地上躺著的幾人。

  「等天亮之後把他們拖出去便可。」

  「外面唸經的和尚呢?」

  行雲沉吟,忽然之間唸經的聲音一停,「都是群廢物!」外面一名青年的聲音尤為突出,他冷聲下令道:「直接給我燒了。」緊接著一隻燃燒著的箭猛的自屋外射進來,扎在屋簷上,木製的屋頂沒一會兒便跟著燃了起來,像是觸動了機關一般,無數的箭從外面射進屋來。

  沈璃皺眉:「他們自己的人都還沒出去,便想著放火嗎!」

  行雲沒有應聲,扭頭往後院一看,那處也是一片火光。葡萄架燒得微微傾斜,屋內凶陣的氣息漸漸減弱。他在這小院裡的每一樣物體皆是陣中的一部分,彼此息息相關,一物受損必會牽連整個陣法。行雲見此境況,眉宇間卻沒有愁色,反而笑道:「這麼多年,我倒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一些。」

  他這小院左右都連著鄰里,若此處燒了起來,必會殃及旁人,他本以為皇太子要對付只會對付他一人,但卻沒想,王公貴族竟把把百姓的命看得如此輕賤。

  「是我考慮不周全,害了旁人。」

  沈璃瞥了他一眼:「你也會愧疚?」

  行雲淺笑不語,只是唇角的弧度卻有些牽強。沈璃挪開目光,胡亂將臉上的血痕一抹,邁開兩步,聲色微沉:「最後幫你一次,今天這院落燒了,明天你便去睿王府吧,我也該走了。」

  她第一次把離開的話出口,行雲一愣,只見她手一揮,銀白的光華在她手中凝聚,不過一瞬,一桿紅纓銀槍驀地出現在她手中,槍上森森寒氣逼人,印著火光,在沈璃手中一轉,流轉出了一絲鋒利的殺氣。

  沈璃腳下用力,徑直撞破屋頂躍上空中,手中銀槍在空中劃出四條痕跡,她一聲低喝,四道銀光如章印下,行雲的小院四周院牆轟然坍塌,與周圍的房子隔開了兩尺來寬的距離。今夜無風,這裡的火燃不到別人家去了。

  沈璃身形一閃,落在院中,此時沒了院牆的阻隔,她清清楚楚看見了外面的人,數十名侍衛,握著弓箭,顫抖著往後退卻,唯有一名青年站在人群之外,冷眼將她盯著。

  沈璃毫不客氣把地上暈倒的五人盡數踢出去,讓侍衛們接了個滿懷:「本王今日不想見血。都滾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2 AM

第十一章

  青年雙眼一瞇,正要開口,他身旁立即有侍衛阻攔道:「苻生大人,小心,這妖孽厲害……」

  竟是太子不放心,將自己的親信也派了過來,苻生聞言冷笑:「今上有七子,皆可稱王,你這妖孽何以為王!」

  沈璃的笑卻比他更冷:「乃是混世魔王!」言罷她銀槍一揮,銀光劃過,眾人只覺腰間一鬆,配的刀唏哩嘩啦的落了一地,而與他們的刀一起落下的還有眾人的腰帶與褲襠。眾人一慌,手忙腳亂的提褲子。

  沈璃勾唇一笑,弧度還沒變大,背後卻有一雙溫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行雲語帶嘆息:「別看,多髒。」

  沈璃一愣,任由溫熱的手掌覆在臉上,她一時竟忘了呵斥他放開。不管沈璃這些日子在行雲面前做過多彪悍的事情,他好像一直都用平常的目光將她當一個姑娘家在對待。

  把她當做一個真正的女子……

  眾人見此景,忙撿了刀拎著褲子便跑了,苻生腰間的帶子彷似與別人不一樣,他神色未嫌半絲窘迫,反而暗含幾分深思,目光在沈璃身上停留了片刻,竟也不再發聲刁難,轉身離去,唯餘燒得火光沖天的屋子和院前過於淡然的兩人。

  沈璃收了銀槍,卻沒有撥開行雲的手,睫毛在他掌心刷過,她道:「走吧,我送你去睿王府。」

  然後她就該離開了。

  「嗯。」行雲應了一聲,放開沈璃,卻望著大火道:「再等等吧。」

  沈璃側頭望向行雲,見他瞳孔中印著熊熊烈火,唇角難得沒有了弧度。她恍然憶起行雲昨日對睿王說的話,他是想守住這個小院,因為這裡是他的家,而如今他的容身之處毀了,被付之一炬,他的心情,怎會好受。

  沈璃拳頭一緊,若是可以,她是想向那皇太子討回這一筆帳,只是她如今在此處動用了法力,魔界追兵只怕不日便會殺來,她不能繼續逗留了。沈璃望著漸漸化為灰燼的小院。她知道在這裡的日子確實應該告一段落了,但是,心底這種從未有過的堵塞,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還要燒多久呢。」在沈璃正垂眸不語時,行雲忽然喃喃自語道,「這樣燒完了之後不知道後院池塘那幾條魚還能撿來吃不,白養這麼些日子多可惜。」

  「你……竟是在琢磨這個?」

  「不然,還能琢磨什麼?」

  沈璃深呼吸,拽了行雲的衣領,遁地而走。

  睿王府的花園中一片寂靜,銀光一閃,兩人驀地出現在花園小亭之中,行雲借著月光將四周一打量,感嘆道:「倒是瞬息千里的法術來得方便,不過,為何要來這無人的花園?」

  「你當我想來啊?」沈璃道,「這不是找不到睿王的臥寢嗎!」

  行雲失笑:「還是得自己找啊。」他邁步欲踏出小亭,沈璃卻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嘆道:「你難道看不出來這裡的奇怪嗎?」

  「哪裡奇怪?」行雲耳邊只聞蟲鳴,眼中也只看見了月色下花草樹木的影子,與尋常夜晚沒有什麼不一樣。沈璃手一揮,不知抓了個什麼東西在掌心,聲色微凝:「白天我竟沒看出來,這睿王府裡竟養了這麼多未成形的妖靈。」

  行雲一挑眉,在沈璃不注意的時候抽出了手腕,邁步走出亭子,在沈璃出聲阻止之前,他伸開雙臂走了兩步,轉過身來向沈璃道:「此處沒有惡意。我雖見不到所謂妖靈,但約莫能感覺出來這裡的氣息。沈璃,妳多慮了。」

  並不是沈璃多慮了,而是因為行雲看不見,所以他不知道,此處天上地下滿是散發著微光的圓球,如同盛夏夜的螢火蟲一般鋪天蓋地,和著月色照亮了花園的每一個角落。他也不知道,在他張開雙臂的一霎那,就像世間凡人敬仰的神明,擁抱了最美的光芒,耀眼得讓沈璃瞇起眼,微微失了神。

  這個男子,是將她從混亂噩夢中的喚醒的人,是在細雨朦朧的堤壩上為她撐開傘的人,是在透過葡萄架的陽光下闔眼小憩的人,明明比她弱小許多,卻偏偏能讓她感到安心,這樣的人……

  「走吧。」行雲在兩步遠的地方對沈璃伸出了手,「妳若怕,我牽著妳就是。」

  他是真的把她當女子來對待,也不看看……

  沈璃握住他的手掌,一用力,徑直將他拉得一個踉蹌上前兩步,行雲還沒站穩身子,便被沈璃拽住了衣襟,行雲微微怔然的抬頭望沈璃:「這是怎麼了?」

  「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行雲愣了許久,接著無奈一笑:「是,沈大王,是我的不是,小瞧妳了……」

  「你且聽好,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沈璃並不聽行雲的話,只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正色道,「我約莫是看上你了。」

  蟲鳴聲不止,沈璃的言語卻讓行雲的耳朵裡靜默了許久,他也目不轉睛的盯著沈璃,然後一咧嘴,笑了:「呵,知道了,走吧。」

  他……當她玩他呢這是?這麼個敷衍……這麼個連敷衍也算不上的回答算怎麼回事啊!還有那個笑容!那是什麼笑容啊!連嘲笑都比它更有帶褒義成分啊!

  沈璃捏著行雲衣襟的手顫了一瞬,還沒來得及將心裡的火氣爆發出來,她鼻翼倏地一動,一抹極淡的氣息在空中飄過,沈璃立時收斂了所有情緒,渾身皆緊繃的戒備起來。

  是魔氣。極淡卻無法讓人忽視它的存在。沈璃鬆開行雲的衣襟,仰頭望向夜空,小院裡漫天飛舞的小妖靈阻礙了她的視線,只嗅到了那一瞬隱約察覺到是自東南方那處傳來,但等她再要細探時,那氣息已無處可尋。

  沈璃眉頭微蹙,這股魔氣,不像是魔界追兵會散出來的氣息,有些不大尋常……

  她正想著,忽然周遭氣息一動,本是白色光團的小妖靈彷似被什麼氣息侵擾了一般,皆頓在空中沒了動作,沈璃心道不好,忙將行雲拽到自己身後,周身法力散出,震開身邊妖靈,但見那些光團飄在空中,慢慢開始顫動,然後漸漸由內至外變成了血紅色。

  「怎麼了?」行雲聲色微沉,想來也是感覺到了氣息的變化。

  沈璃搖頭:「總之不是什麼好事,咱們先離開花園,找到睿王。」若睿王出了什麼事,行雲可就真的沒有地方可去了。

  沈璃話音未落,忽聞夜空之中傳來一聲駭人的女子尖叫,其聲淒厲,彷似含了無數的怨與恨,空中妖靈彷似被這聲尖叫刺激到了一般,劇烈的顫抖起來,有的甚至發出了小孩的啼哭聲,在黑夜裡聽起來尤為滲人。

  行雲眉頭微皺,道:「趕快離開這裡。」

  連行雲也聽到了嗎?那麼……沈璃一揮手,法力橫蠻而出,徑直在妖靈的花園裡劈開一條道路,帶著行雲快步向外面走出,適時已經能聽到睿王府中此起彼伏的驚呼。

  「妖怪啊!」

  「救命!」

  走出被圍牆圍住的花園,沈璃為眼前的景象一呆,偌大的睿王府中,四處皆是血紅的妖靈,有的已經化為幼子,像剛出生的孩子一樣帶著一身的血,趴在地上,走廊上,有的甚至趴在人身上,他們不停的啼哭,流出的血淚彷似是劇毒的藥,將人的皮膚灼傷,侍衛與女僕慌不擇路的亂跑,火把的光芒與妖靈的血光亂成一團,晃得沈璃眼花,宛如她惡夢中的地獄一般,令人心生恐懼。

  行雲眉頭緊皺,沈璃喃喃自語道:「妖靈噬主,是豢養妖靈失敗了。得趕快找到睿王。」

  妖靈不易得,百千萬生靈當中,或可得一物天資聰穎能化為人形成為完整的妖靈,別的就算日夜悉心照料,最多也只能空有靈體,沒有靈識,無法化靈。睿王這府中怕是只有那小荷一人得以化靈,成了人形。但是就白日的情況來看,小荷無論如何也不會突然心生如此大的怨恨,要怒而噬主,為什麼突然會變成這樣……

  沈璃想到方才那絲瞬間消失的魔氣,臉色有些沉凝。

  「沈璃。」行雲忽然指著東南角道,「睿王的住處在那邊。」

  沈璃抬頭一望,東南角處,已看不見樓房,只有一堆發光的血嬰兒爬滿了房子,像是要將房子一起吃掉一般,沈璃心頭一顫,她回頭看了行雲一眼本想將他留在這裡,但血嬰兒也慢慢往他們身邊爬來,沈璃一咬牙,將行雲的手一握:「待會兒不管怎樣都別離開我身邊三步。」

  行雲一笑:「握得這麼緊,我可甩不開。」

  眼前一黑,待他再睜眼時,已到了一間屋子裡面,素日氣派的房間今日到處都在滴血,是外面的血嬰兒滴落進來的液體,一滴血在行雲沒留意時滴在手上,他只覺一陣灼心的疼痛,手上青煙一冒,破了一個焦黑的洞。

  行雲沒有吭聲,沈璃也不知道,她左右一看,在書櫃背後發現一個暗門,暗門未關,通向漆黑的內室,沈璃以手為托,一把明亮的火焰在掌心燃起,她走前面,牽著行雲,每一步踏得小心。

  「啊!」

  又是一聲尖叫,在狹窄的暗道中迴響得更加刺耳,沈璃心中越急,若是睿王死了……

  掌心的火光照到前方的出口,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有燭火在裡面燃燒,還未走進房間便聽見小荷聲色淒厲:「朱成錦!你活不了她也活不了!你們都得死!」

  踏入房間,沈璃一腳踹翻擋住視線的屏風,只見小荷黑髮散亂,人如怨鬼一般飄在空中,而睿王手握三尺青峰劍守在一張床榻邊,唇角已現血跡。在他死守的床榻之上,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靜靜的和衣躺著,神色安詳,彷似已睡了許多年。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3 AM

第十二章

  沈璃與行雲兩人的突然闖入讓小荷一驚,血紅的眼望向兩人,張嘴厲喝:「攔我者死!」妖氣如刀,從小荷嘴裡衝出,割裂空氣徑直殺向沈璃與行雲。

  沈璃擋在行雲身前,手一揮,妖氣如同撞上了一個無形的罩子盡數散開,但其中暗含的怨憤之氣卻依舊籠罩在沈璃面前,濃厚得讓她皺了眉頭:「我還是比較喜歡妳臉紅害羞的模樣。妳若自己不變回去,我便讓妳再也變不回去。」話音未落,紅纓銀槍在掌中顯現,她剛動殺心,忽聽睿王一聲低喝:「不得傷她。」

  他聲色嘶啞至極,但卻字字清晰,若不是此情此景,沈璃倒還要以為睿王是真愛極了小荷,連這樣的情況也捨不得傷她半分。

  「不得傷我?」小荷聞言,喉頭髮出的聲音竟似笑似哭,「朱成錦……朱成錦!你是慈悲還是殘忍?」小荷聲音一頓,周身戾氣更甚,「既然如此,你們就都一起死吧!」

  地面顫動,一聲崩塌的巨響自洞外傳來,沈璃心道定是那些血嬰兒壓倒了外面的房子,此處在地底,並未受到影響,只是進入這裡只有那麼一個通道,此時洞口封住,無異於是將這裡的人都活埋在地底,不用小荷動手,待空氣用盡,所有人都會窒息而死。

  「你守著她,你可以永遠守著她了。」小荷身影漸淡,「而我,要毀了你整個睿王府。」沈璃身形一閃,欲上前抓住她。外面的小妖靈皆是受小荷影響,此時殺了她,或者解開她身上的戾氣外面的妖靈自會恢復常態,但沈璃忘了,此時行雲正牽著她的另一隻手,動作被稍一牽絆,便沒來得及將小荷擒住。

  沈璃一咬牙,氣憤的將行雲的手狠狠甩開,她回頭瞪著一臉無辜的行雲,還未說話,行雲便嘆息道:「先前,可是妳讓我握緊些。」

  沈璃噎住,憋著火狠狠瞪向睿王,見他一臉黯淡,臉色蒼白,沈璃也沒有急著問緣由,只道:「我先送你們兩個能動的人出去,待會兒再來把這女人扛出去。」

  「不行。」

  「不可。」

  兩個男人同時開口,睿王瞅了行雲一眼,沉默下來。行雲嘆道:「此處擺了縛魂陣。」他望了床上的女子一眼,「離開這裡,她可就活不成了。」

  聽聞此言,沈璃來了脾氣瞪著睿王怒道:「說!怎麼回事!」

  睿王這才吃力的撐起身子,在床邊坐下,此時哪還有工夫來追究沈璃這「大不敬」的態度,他只望了床上躺著的女子一會兒,才沙啞道:

  「這是我的妻,睿王妃。三年前,我與她在一次外出中遇刺,我毀了這半張臉,而她為護我,身中數刀,後又為我引開刺客,身墜懸崖……我在崖底尋到她,便將她帶回,安置在此處,等著她睜眼。」

  沈璃皺眉:「只是等著?你這滿府的妖靈又是怎麼回事?如今這化怨要噬主的小荷又是怎麼回事?」

  睿王沉默了半晌,終是答道:「我將她帶回之時,所有人皆道她死了,讓我節哀,而我知道,葉詩這樣的女人,怎會這麼輕易的死掉。我遍尋仙法道術,終是求得兩個法子可喚醒她……」

  他話未說完,但沈璃已經明瞭,這兩個法子,便是續命陣與豢養妖靈,以命換命。

  沈璃冷笑,毫不留情面的戳穿他:「你自己沒護好妻子,讓她在三年前因你而死,而你接受不了現實,便妄想要她活過來,尋了逆行天道的法子將她的魂吊著,又養了妖靈要以命換命。倒還真是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睿王沉默:「那又如何,我只要葉詩醒來。」

  沈璃眼睛微瞇,若不是此後行雲得由此人護著,她倒真想撒手不管,任由這自私王爺隨意折騰去:「如今小荷又為何變成這樣?」

  睿王搖頭:「我每夜皆會來此地看望我妻,今日卻不知為何,小荷竟闖了進來。她不知從哪裡得知的這些事情,生了怨恨。」

  自然會生怨恨。沈璃道:「妖靈性子固執,她將你視作此生的唯一,而你卻是為了殺她換另外一條命,她若不恨,便是當真傻了。更遑論……」沈璃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覺得這話沒必要說下去了。小荷喜歡睿王又如何,從始至終,這個王爺在意的只是他的王妃。

  正適時,地面又是一顫,不知外面又是哪間樓閣倒了。沈璃略一沉思,對睿王正色道:「我不管你之前如何佈局,今日已是如此局面,你既然無能為力,那接下來我便會照著自己的方式來做。待找到小荷之後,若無法讓她散盡戾氣,我便會殺了她。」

  睿王目光一冷,盯住沈璃,聽她清晰的說道:「你且記清楚,若小荷身死,連累了你的王妃,是我,沈璃殺了她。與旁人再無關係。」

  在一旁沉默著的行雲倏地抬眼盯住沈璃,卻在她轉過頭來的前一瞬挪開了目光。

  沈璃自然而然的拽住行雲的手腕,道:「這裡被堵死了,那些血娃娃暫時進不來,但空氣有限,留給他們活命。現在外面應該一片混亂,你與我出去在府中擺避邪陣。讓那些無關的人離開睿王府,然後咱們便可以滿府的找妖怪了。」

  行雲目光不知落在什麼地方,只點頭稱好。

  沈璃此時哪還有心思留意行雲的小動作,口中咒一念便帶著行雲回到了地面上,此時天邊已隱隱透亮,陽光帶來的正氣讓滿地的血嬰兒有些使不出力,但即便如此,半夜的肆虐已讓睿王府中一片狼藉。傾塌的亭台樓閣,睿王府中奴僕侍衛的屍體被嬰兒們騎在身下,衣服與皮肉已被他們身上的液體侵蝕得殘缺不全。看起來可怖又噁心。

  即便是見慣屍體的沈璃也看得頭皮一麻,手中銀槍一揮,殺氣激蕩而出,掃出一片乾淨的落腳之地。她對行雲道:「借著朝陽初生,你先佈陣,遏制住這些妖靈之後,還活著的人只會趁此時機離開睿王府。」

  行雲愣了一會兒,笑道:「妳以為佈陣是件簡單的事?睿王府的格局我不甚了解,佈不了陣。」

  沈璃一愣:「既然如此,方才你在下面怎麼不說?若無法佈陣我一個人只管找小荷就是,我還帶你出來作甚。」

  行雲清咳了兩聲:「方才在下面沒聽見妳說什麼。」

  沒聽見你點什麼頭啊!沈璃按捺住火氣,真是越忙的時候越添亂。這要是在她帶的兵營裡面,早讓人把這蠢兵拖下去抽一頓鞭子了。

  她本是打算送行雲到睿王府便走的,這都拖了多長時間了!她現在多在這裡待一刻便是多了一刻的危險,待魔界追兵尋來,她若與其動手,那可不是塌幾棟房子的事情。

  沈璃這念頭在沒在心裡想完,鼻尖倏地嗅到一絲極為熟悉的魔氣,她心頭一緊,立時望向天際,但氣味越近,沈璃倒還稍稍放下心來,只有一人,她熟悉極了的一個人——

  「墨方!」她向天一喝,一團黑氣倏地落在沈璃跟前,濃霧散去墨方一襲黑衣束身的打扮,他在沈璃面前單膝跪地,恭敬行禮:「王上。」自上次墨方以那樣的手段助她逃脫之後,沈璃心裡一直是感激他的,雖然之後遭到了一些非人待遇……但墨方對她的忠心卻是不可置喙的。沈璃拍了拍他的肩讓他起來。墨方卻叩頭道,「日前傷了王上,墨方罪該萬死。」

  沈璃佯怒:「起來!我最煩人和我來這套!」

  行雲後退一步,靜靜打量跪在地上的男子,沈璃只道他是心裡戒備,轉頭對他道:「無妨,他是我的屬下。」言罷,沈璃心頭一琢磨,覺得墨方必定有大事才會來找她,讓行雲知道太多魔界仙界的事情有些不妥,他一個凡人能算凡間事對身體已是個極大的負擔,若再知道一點仙家秘聞,指不定哪天就被雷劈了。

  沈璃將四周一打量,那些血嬰兒被陽光影響,已全都趴在地上不再動了,但為防萬一,沈璃還是將手中的紅纓銀槍遞給行雲道:「你拿著,先暫時走遠點,我與他有事要談,這槍上有煞氣,小妖靈不敢對你如何。」

  行雲沒說要,沈璃卻已將槍塞進了他懷裡,他看出白天血嬰兒不會動,本想推脫,但見跪著的墨方倏地抬頭,目光灼灼的將他盯著,那眼神簡直像在說「竟敢接王上的槍!該死!」行雲一默,於是將銀槍往懷裡一抱,慢悠悠的走到另一邊,末了還回頭沖墨方溫和一笑。

  墨方拳頭一緊,沈璃卻笑著將他扶起,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好小子,上次多謝你傷我才是,不然我早被捉回去了!」墨方比她高出一個頭,沈璃往上一瞅,瞥見墨方頸項處還有一道疤痕,那是她紅纓槍留下的,饒是魔族癒合能力再好,這疤也消不掉了。

  沈璃一聲嘆息:「待日後這婚約廢除,我再回魔界,定要好好補償你。」

  墨方垂頭:「屬下不敢。」墨方不再廢話,徑直道,「王上昨夜可是動用了法力?上面已有人察覺,追兵便要來了,王上若再不走,只怕便再難走了。」

  這個道理沈璃何嘗不知道,只是如今這狀況要她怎麼走,小荷若害死了睿王,朝中何人再與太子分庭抗禮,何人能保住行雲?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4 AM

第十三章

  「今日我怕是還不能走。」沈璃目光看了一圈周圍的血嬰兒,「這裡還有事沒處理完。」

  見沈璃為難,墨方也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頭,他實在不願催促沈璃,但此事確實不能耽擱,便抱拳勸道:「王上!離開之事不能再拖。王上若被帶回,魔君必不會再讓王上有機會出來。天界已在籌備婚事,彼時……」

  彼時如何,沈璃比誰都清楚,她向後一望,行雲站在那處,拿她的紅纓槍好奇的對準一個血嬰的屁股扎了一下,血娃娃連一聲啼哭都還沒來得及發出,便被槍尖上的煞氣撕裂得灰飛煙滅,行雲彷似極為感嘆,又轉來轉去的仔細琢磨這銀槍。

  沈璃嘴角一抽,轉回頭來,揉了揉眉心:「嗯,我知道,只是現在我無法讓自己離開。」

  「王上?」墨方微蹙的眉頭述說著他的不解,在他眼裡沈璃從來只說做與不做,鮮少有「無法做」這樣的說法,「屬下不明。」

  「這些日子我在凡間歷經數事,不經意間對一人上了心。」她話音一頓,望向行雲,墨方神色怔愣,追隨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男子,那人一身打扮在徹夜奔波之後顯得有些散亂,臉色蒼白,氣短息弱,一看便是短命之相。

  這是……讓王上上了心的人?

  正適時行雲手腕像是突然沒力了一般,銀槍沒有握住讓它掉在地上,骨碌碌的往血嬰兒那邊滾去,銀槍周身煞氣將那一片被陽光奪去力量的妖靈殺得片甲不留,而妖靈身中的怨氣也升騰而上,讓跟在後面追的行雲咳個不停。待他終於將銀槍撿起,人又更憔悴了三分。

  沈璃一聲輕輕嘆息:「便是這麼個人了,先前遇見之前,我也沒想到……」沈璃抬眼,見墨方眉頭緊皺,她道,「他與我們不同,那破爛身子折騰不了幾下便會死了。現在實在不放心留下他。我得將他安置穩妥之後方能離開。我雖看上了他,但卻也知道人魔殊途,凡人壽辰極短,下一世也延續不了上一世的記憶。」沈璃聲音一頓,語調平緩而堅定:「我不會和他在一起,只求能讓他此生平安便好。」

  聽出她語氣中的堅決,墨方知道,沈璃決定了的事情,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還是會照著自己決定的方式來做,墨方目光微垂,默了半晌,半跪於地,甘心臣服:「屬下願為王上分憂,聽憑王上安排。」

  沈璃微一沉吟:「半日。」她轉過身走向行雲,「若能幫我拖延半日時間,便可處理完此間事宜。」

  「得令。」

  沈璃回頭看了他一眼:「多謝。」

  墨方眸光微動,沒有再多的話語,身形如風,一閃便不見了人影。

  沈璃在行雲手中拿過銀槍,行雲笑道:「妳這槍好生厲害。」

  「能把它握這麼久,你也挺厲害。」這槍殺了太多人,煞氣重,許多生靈見了它便害怕,行雲這傢伙性子淡漠,便是連恐懼憂傷這樣的情緒也一併給淡沒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倒是個高手。沒在這話題上停留,沈璃眼神一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呢喃道,「妖靈還在王府裡,小荷必定沒有走遠,到底躲在哪裡……」

  「這還用問。」行雲一笑「孩子在外面挨了打受了傷,除了往家裡跑,還能去哪裡。」

  沈璃眼一亮:「湖中蓮花!」那是她的真身,現在她沒出來害人,必定是躲在其中!沈璃想通此間關節,心頭一喜,抬腳欲走,又倏地一頓,瞪著行雲,「我若不問,你是不打算告訴我的是吧!」

  「怎麼會呢。」行雲笑得輕淺,「妳想多了,我只是覺得,以妳的聰穎,必定早已想出其中關鍵,不需要我提醒罷了。」

  沈璃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言,只是心裡有種莫名的奇怪感,就好像從進入睿王府那一刻到現在,行雲都有意無意的礙著她的事,簡直就像……不想讓她把事儘快辦完一樣。

  湖中一片慘淡,每隔不遠的地方便有屍體漂浮其中。而湖上那朵未開的蓮花已不復昨日粉嫩,從花莖至花骨朵皆是暗紅色,如同有血液在其中流淌一樣。

  沈璃隨手撿了一顆石子,輕輕一扔,打在花骨朵上,她揚聲道:「出來。」沒有動靜,沈璃眼微微一瞇,「既然如此,便別怪我了。」她手中銀槍一轉,眼瞅著一道鋒利的殺氣便要斬斷花莖,手腕卻驀地被行雲拽住。沈璃皺眉,「作甚?」

  行雲放手,輕聲道:「沒事,只是沒想到妳只問一遍就要她性命。而且縱觀此事,她亦是無辜。我怕妳這手一揮,了結了她的性命,回頭後悔。」

  「你倒是突然有菩薩心腸了。」沈璃道,「我現在要結束掉這件事,她不合作,我便只好採取最直接的辦法。」她推開行雲,聲色微冷,「我非良善之輩,為了目的,我會把良心暫且放一放。讓開。」

  對敵的時候,沈璃從來不會心慈手軟,這也是她為何年紀輕輕便會封王的原因之一。殺伐決斷,冷漠和殘忍,是上位者必須學習的東西。

  行雲不再阻攔,默默的站到一邊,心裡卻在琢磨,這個叫沈璃的姑娘,到底還有多少面呢。真是讓人提起興趣想要研究下去呢……

  「啊!」

  湖中水紋震蕩,一聲淒厲的尖叫自蓮花中發出,小荷一身粉衣彷似是被血水染得赤紅,她捂著臉慢慢在荷花上顯出人形,若不是心中怨恨致使她面目猙獰,如此看來倒是個亭亭玉立的荷花仙子,只可惜……

  「為何要助他!」小荷腥紅的眼直勾勾的將沈璃瞪著,「妳為何要助他!」她彷似已失了理智,身形一晃便衝著沈璃撲來。

  這倒省事,沈璃一把擒住撲來的小荷的手腕,扣住命門,將她的手往後背一擰,徑直將她擒住,接著把她脖子一攬,往廊橋邊的護欄上一放,將紅纓槍往空中一扔,槍隨即消失。在行雲略感詫異的目光中,沈璃的巴掌狠狠揮下,「啪」的一聲脆響揍在小荷的臀部:「認錯!」

  沈璃的巴掌不輕,打得小荷渾身一顫,但一身戾氣的妖靈豈會被這巴掌打怕,她奮力掙扎:「我何錯之有!錯的是朱成錦!」沈璃也不與她廢話,巴掌一個個接著打下,直打得小荷渾身抽搐,驚叫連連,最後連嗓子都喊啞了,終是慢慢恢復了理智,但嘴裡仍舊說著:「朱成錦負我!我定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我要毀了睿王府!」

  「認錯!」

  「蒼天不仁!」

  「認錯。」

  「我沒錯……唔……」

  「認錯。」沈璃不停的揍,直到小荷哭著大喊:「我錯了!別打了!我錯了嗚嗚!」

  「錯哪兒了?」沈璃停了手,這一頓打揍得她也有些手酸。

  小荷身上的衣裳已經恢復了原來的顏色,湖中蓮花也如昨日一般粉嫩,睿王府中的血娃娃此時已不見了蹤影,重新變回了靈體狀態的妖靈,在空氣中漂浮著,人們無法看見。

  小荷趴在護欄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該害了別人!我不該害了其他人!我錯了!」

  沈璃這才放了她,任她趴在欄杆上,鼻涕眼淚一團一團的往湖裡掉。

  行雲看得驚嘆:「原來化怨的妖靈也是怕挨打的。此招雖然簡單,但卻出離的管用啊!」

  「是你先前點醒了我。」沈璃望著還在嚎啕大哭的小荷道,「她可不就是個小孩脾氣嗎,被辜負了心意就想著報復,可又沒真正對那人下狠手。」即便是在那地室裡,她也是心念一動,堵住了出口,若她要殺睿王,那時便可直接動手了。沈璃嘆道,「受了傷便往家裡躲,若沒這滿院子的妖靈,她怕是連磚也沒推翻一塊就藏起來了。這麼一個小屁孩性格的傢伙,自然得揍。不過她若是沒出來,我便只好動手將她殺了。斬草除根。」

  行雲失笑,嘆道:「總之都是武力制服。」

  任由小荷傷心的哭了一陣,沈璃才拍了拍她的肩,道:「我同情妳,可事已至此,妳再哭也沒用。睿王府不是妳能繼續待下去的地方,妳走吧,回頭我便和睿王說已將妳殺了,他也不能奈我如何。」

  小荷慢慢止住哭聲,搖了搖頭:「我不……到現在,我還是不相信……」她渾身無力的蹲在地上,「對我那麼好的人,竟是……只把我當做一味藥材嗎,對他來說,看見我,便是看見了她活過來的希望……我只是那樣一個替代品啊。甚至連替代品也算不上。」

  沈璃沉默,正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時,行雲突然開口道:「嗯,沒錯,妳只是味藥材哦。就我看來,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留縫隙讓妳插入嘛。」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沈璃斜眼瞥他,見他那張嘴裡又吐出了讓人不愉的句子……

  「肉雞尚且偷生,何況妳這聰慧的妖物呢,所以為了不被燉了,趕緊走吧。」

  這種時候你提肉雞是何意啊!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5 AM

第十四章

  小荷將眼淚一抹,沉思了許久,最後卻道:「我還想見他一面……若我走了,以後就不能再見他了。雖然在他眼裡我什麼都不是,但自打看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小荷彷似回憶起了許多過去的事,眼眶又慢慢紅了起來,「我那麼努力的變成人,學說話,學規矩,討他歡心……只是為了和他好好的在一起……不是為了讓他殺掉啊……」

  沈璃一聲嘆息,蹲下來看她:「雖然這話有些殘忍,但妳也得聽著,那個睿王,從養妳的那一刻起便是為了把妳殺掉,於他而言這是妳存在的唯一價值。別的事,不管妳做再多,付出再慘烈,他都會無動於衷,那沒有意義,妳懂了嗎?」沈璃捧住她的臉,用拇指抹去她的眼淚,道,「所以,好姑娘,為了自己,趕快走吧。忘掉他,這人世間還有更多妳意想不到的精彩。」

  行雲在背後靜靜的打量沈璃,小荷也怔怔的盯著她,然後垂下腦袋:「姑娘灑脫,可我……」她語音一頓,將頭埋在膝蓋裡,仍舊不甘心道,「我還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他花費這麼大的心血來救。我想知道,我和他喜歡的,到底差多遠。」

  沈璃抬頭與行雲對視一眼,行雲道:「去看吧,總歸是要徹底死一次心的。」

  沈璃動了動嘴角,心道,還看什麼呢,事實不明擺著嗎。就算小荷樣樣比躺著的那個女子好,睿王喜歡的不是她,那也沒有辦法。但見小荷如此執著,她便將話咽進肚子裡,道:「走吧,去下面,待會兒妳躲在通道裡別出去,行雲你把她擋住。我將睿王帶走,妳愛怎麼看那女子都行。」左右那已經是個死人,小荷也沒法對她做什麼。

  沈璃施術,三人轉瞬便移至地室通道處,沈璃對行雲使了個眼色,行雲乖乖擋住背後的小荷。沈璃這才走了出去,但見睿王還坐在床邊,目光緊緊的盯著床上的女子,她道:「小荷已被我殺了。」

  一句輕淺淡然的話在地室裡迴響,睿王身子一僵,沒有轉過頭來。沈璃接著道:「王府裡的那些怨化的妖靈已恢復正常,我來帶你出去。」

  空蕩的房間裡靜了許久,睿王倏地一聲低笑,聲色喑啞:「為何還要出去。」他俯身,在冰涼的女子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葉詩醒不來,朱成錦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躲在黑暗通道中的小荷掌心一緊,眼中最後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朱成錦此生所求太多,皇位,軍權。葉詩於我,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可數年相伴,我以為無情,卻早已情入骨髓。這三年,我日日夢著她醒來,卻日日皆在失望,我把所有期望寄托在小荷身上……如今她也死了。」睿王苦笑,「倒真是回首一場空。」

  他替葉詩的頭髮理了理:「你們走吧,我就在這裡陪著她。什麼也不要,哪兒也不去了。」

  沈璃靜默,這一番話,倒真是會讓人徹徹底底死一次心。可若此時睿王一心求死,那日後行雲……沈璃還沒想完,一道粉色的身影驀地自她身邊跑過,她一時怔神,竟沒來得及將她捉住。

  只見小荷往睿王身前一站,「啪」的一巴掌打在睿王臉上,彷似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氣,她惡狠狠道:「我最討厭你!」

  睿王怔然的望她,在眾人都尚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小荷身影倏地化為一道白光,躥進葉詩的身體之中,空氣中遺落的最後一滴淚滴落在睿王的手背之上,但卻在床上女子發出一聲悶咳之後,被睿王毫無察覺的甩掉,他目光灼灼的望著床上的女子。滿眼期冀。

  沈璃只覺心頭一涼,為小荷那麼不值:「傻姑娘。」她輕聲嘆息,耳邊似乎還殘留著小荷消失之前哭泣的聲音。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要是從來沒有變成人就好了,我要是從來沒遇見過你就好了……」

  她在他們的故事裡明明只是一個配角,為什麼還要傻得為這人去死。

  「咳……咳……」床上的女子劇烈的嗆咳起來,睿王眼眸大亮,太大喜悅幾乎讓他有些手足無措:「葉詩,葉詩……」他只呢喃著她的名字,將她小心的抱起,「妳等等,我這便帶妳出去。」睿王抱著她疾步走到沈璃面前,聲色焦灼,「出口堵了,勞煩妳。」

  是一個讓這麼驕傲的王爺能心甘情願低頭求人的女子啊。沈璃拽住睿王的手,輕聲道:「小荷說,她那麼努力的作為人活著,不是為了讓你殺掉的,但現在,她卻為了你,把自己殺了。」

  睿王一怔,聽沈璃沒有情緒的說著:「怪我,是我大意了,豢養妖靈的人,怎麼會察覺不到自己妖靈存在的氣息呢。睿王這齣戲演得太好了。只是……」

  她沒說完,但睿王豈會猜不到她接下來的話。

  小荷看穿了他,卻還是傻得順了他的心意。一句「討厭」既是討厭對她玩心計的睿王,又是討厭逃不脫他掌控的自己。

  是個徹頭徹尾的傻丫頭。

  睿王沉默,沈璃轉頭對行雲道:「我先送他們出去,你在這裡等我來接你。」

  行雲一手藏在背後,他眼下青影沉重,靠在牆壁上輕輕點頭,而此時的沈璃卻並未注意到這些細節,只將拽著睿王的手一捏,睿王只覺眼前一黑,人已到了府中廊橋之上。

  府中一片寂靜,毫無生氣,湖中還飄著幾具侍衛的屍體,他眉頭一皺,剛想問話,沈璃卻連招呼也沒打一聲便已消失了身影,懷中人兒又咳了兩聲,睿王心中一急,邁步走過廊橋,眼神卻不由自主的被湖中那朵蓮花吸引。

  枯萎的葉與花訴說著那人生命的逝去。這一瞬間,睿王的腦海裡莫名的躥出一個鮮活的畫面,粉衣姑娘笑嘻嘻的撲進他的懷裡,還不會說話的她用臉頰在他胸口不停的蹭,表達她對他的依戀,然後結結巴巴的說:「朱……朱,荷喜歡。朱,喜歡,荷我,喜歡嗎?」

  他記得那時他毫不猶豫的回答:「喜歡。」那麼輕易的就出口的謊話卻騙得小姑娘展露燦爛笑顏。那般明媚,幾乎能照進他心裡,讓他看清自己所有的陰暗。

  騙子啊,他是那麼大的一個騙子!從此以後,這世上再不會有那麼一個姑娘了……這一瞬間,朱成錦竟有點痛恨如此卑鄙的自己。

  沈璃一巴掌拍碎的地室裡的石床,縛魂陣就此告破,塵土飛揚惹得行雲捂嘴輕咳:「何必拿東西撒氣。」行雲道,「是我勸妳把她帶回來的,妳若有氣說與我聽便好了。」

  沈璃閉上眼,讓自己心緒漸漸平靜下來:「若我是她,必會殺了這個男人,讓他為我的心意償命。」她聲色森冷,「為成全那種男人而死,當真太過不值。」

  「值不值豈能是外人說了算的。」行雲道,「只要她願意的,誰也沒有資格來評價此事對錯。」

  沈璃心中氣急:「那傢伙根本就不知道他害死了什麼。」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行雲淺笑,「只是知道又如何,那對他而言,小荷姑娘的心意根本就無關緊要。」

  沈璃一默,動了火氣:「所以這種在感情上有糾紛的男人最是可惡!」她想起天界關於拂容君花心的傳聞,又聯想到如今自己的處境,更是煩不勝煩,「若是我看上的男人,即便是半點也不允許他和別人有牽扯!要,我便要全部,少一分一毫我也不稀罕!他若還敢算計我,我定踩碎他每一根骨頭。」

  她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唬得行雲愣住,眨巴著眼望她:「好魄力。」

  沈璃回過神,撓了撓頭:「自然,前日我雖說看上了你,但日後我是不會與你在一起的,所以,你還是婚嫁自由。」聽她如此說,行雲不由失笑,笑意未收,沈璃又道,「我也沒時間待在這裡了,來,我送你出去。」

  「好。」行雲依言伸出手去,但在抓住沈璃手掌之前卻倏地縮了回來,他一聲悶咳,彎下了腰。沈璃一驚,還沒回過神來,便見行雲嘔出一大口黑血,沈璃駭住:「怎麼了?」

  行雲彷似想要答話,但一張嘴又是一口黑血湧出,沈璃忙上前將他扶住,拉過他的手欲給他把脈,卻驀地看見他的手背上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焦黑的洞,她仔細一看,這不是先前那些血嬰兒掉落下來的液體造成的傷嗎。

  「什麼時候受的傷!」沈璃大怒,「為何不早與我說!」

  那傷口周邊已潰爛,黑色的範圍在慢慢擴大。血嬰兒是因怨恨之氣而化,他們的體液自是污濁非常,腐骨爛肉,還帶有毒性,行雲本就體弱,被這毒氣侵染會比尋常人更嚴重許多。而這麼長時間,他卻一聲也不吭……

  沈璃氣得想打他,但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將他拍死了。唯有咬牙憋住怒火,將他往身上一扛,氣道:「偏偏此時毒發吐血,你真是想害死我是吧!」

  行雲唇色泛烏,黑色的血跡還在他嘴角殘留,但他卻低低一笑:「我想忍住啊,可忍不住了,我也無可奈何。」

  沈璃一咬牙:「病秧子沒本事逞什麼英雄。你就閉嘴吧!」

  「哎……」行雲啞聲嘆息,「以前妳落魄的時候,我可沒嫌棄過妳。」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6 AM

第十五章

  沈璃不敢帶著行雲亂走,怕毒氣在他身體裡蔓延得更快,她將行雲安置在一個空屋之中,此時睿王府中已找不到一個人影,沈璃唯有一咬牙,在他手背上一點:「這只能暫時緩解一下你的疼痛,我不通醫術,你這傷尋常大夫又治不了,所以我只有離開京城,到郊外抓個會治人的山神土地來,時間會有點久,你耐心等著,哪兒也別去。」

  行雲無奈笑:「還能去哪兒?我現在便是想動也動不了了。」

  沈璃站起身來,沉默的望了行雲一會兒,聲音有些低沉:「待會兒……或許我就不回來了,但你放心,給你治病的小仙必定會來的。」她轉身離開,沒再有半分留戀,只是空氣中留下來的聲音比往日多了幾分低沉,「此一別山長水遠,再不相見……多保重。」

  「這些日子,多謝照料。」

  行雲望著空蕩蕩的屋子,無言許久,卻恍然失笑:「道謝說得那般小聲,妳是有多不情願啊……」風透過沒關的窗戶吹進屋來,揚起行雲的髮絲,刮散他唇邊的輕嘆:「最後……也不拿正眼兒瞧瞧我。」

  多讓人失落。

  沈璃心想,雖說讓墨方再爭取了半日的時間,但面對魔界精銳,即便他傾盡全力也未必能拖到那麼久。沈璃實在不敢繼續待在睿王府了,若追兵找來,只能害了行雲,殃及無辜。她如今法力恢復了七八成,面對追兵雖沒有全部把握能逃脫,但在無人的荒郊野外,她至少能全力一搏,更多幾分希望。

  沈璃一人行動極快,瞬息便轉至郊外野山,她立於山頭望遠處一望,正是風和日麗之日,遠處風光盡收眼底,京城城門已在極遠的地方,她衣袍一轉,步入山林之間,尋得靈氣極盛之處,掌心法力凝聚,覆掌與地,肅容低喝:「來!」

  彷似有一道靈光自她掌心灌入地面,光芒以她為圓心,極快的向四周擴散開來,山石顫動,鳥獸驚而四走,勁風揚起沈璃的衣角,待衣擺再次落地,不消片刻,寂靜的山林裡倏地出現數道身影。皆在沈璃四周站定,等他們周身的光華散去,沈璃站起身來四周看了一圈,這裡有白鬍老頭,妙齡少女以及幾個長得奇形怪狀的青年,眾人皆是又驚又懼的望著她。

  沈璃知道自己這身魔氣定是嚇到這些老實的仙人了,但現在也沒時間解釋,他們怕她一點也是好的。於是她臉色更冷,森森道:「誰會救人治病?」

  幾名山中地仙互相望了望,一個頭頂鹿角渾身肌肉的青年顫巍巍的上前一步:「我……」沈璃眼神剛落到他身上,他便抱頭蹲下發出一聲怪叫,「嚶,別殺我啊!」

  沈璃嘴角動了動,終是壓住了鄙夷的表情,冷聲道:「京城睿王府,現有一人躺在西邊的廂房之中,他名喚行雲,被化怨的妖靈所傷,體虛氣弱,快死了。我來此處,便是為尋一人去救他。」

  交代完這番因果,所有人彷似都舒了一口氣,白鬍子老頭立馬道:「即使如此,湖鹿,你便隨這位大人走一趟吧。」

  湖鹿顫巍巍的望著沈璃,沈璃卻道:「我不去,你自去尋那傷者。」她盯著湖鹿,眸色森冷,「治妖靈造成的傷要多久?」

  「約……約莫半個時辰。」

  「好。」沈璃手一揮,紅纓銀槍泛著寒光徑直插入湖鹿跟前的土地裡,槍尖深深沒入地中三寸有餘。湖鹿又發出一聲怪叫,額上冷汗如雨,只聽沈璃威脅道,「若半個時辰後我不見你回來,便以此槍,屠你方圓三百里生靈。」

  槍上煞氣駭人,眾仙一時面如土色,湖鹿更是嚇得往地上一坐,腿軟了。

  沈璃抬頭望天:「便從此時算起。」

  白鬍子老頭氣急敗壞的上前一把捏住湖鹿的鹿角晃了晃:「還不快去!」湖鹿回神,連忙往地裡一鑽,使遁地術而去。四周小仙皆懼怕的縮成一團,怯怯的望著她,沈璃懶得再理他們,皺眉盯著京城那方天空上一團黑雲正在慢慢成形。

  若她想得沒錯,那便是魔界追兵駕的雲……竟是來了這麼多人嗎?魔君還真是鐵了心要將她抓回去啊。

  沈璃握緊拳頭,心頭恨極了拂容君,也恨透了給她賜婚的天帝,更是恨透了那些提議讓魔界與天界聯姻的閒人,一場婚姻便能讓兩界親密起來嗎?開什麼玩笑。

  若天界能讓魔界子民生活的地方與那些閒散仙人一般好,哪還需要他們想盡辦法用聯姻來鞏固所謂「友誼」……

  沈璃沉思之間,黑雲已在京城上空成形。她眉頭微蹙,害怕魔界追兵傷害行雲,但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她不在行雲身邊,誰又知道她和行雲的關係呢。她方才在此地用了法力召喚山中仙人,追兵必定能察覺出她的力量,不一會兒應該便會往這方追來,待他們離開京城,沈璃便不用再顧忌什麼了。

  從剛才看來湖鹿實在是個老實的小仙,讓他去救行雲也不用擔心他耍詐……

  她就該徹底放下行雲,繼續自己的逃婚。

  可隨著時間流走,沈璃漸漸覺得有一點不對勁,藏著追兵的那團黑雲一直停在京城的上空沒有往她這方飄來,魔界的兵不會察覺不出她剛才的力量,為何……

  沈璃正琢磨著,忽覺地面一顫,一個頭頂鹿角的壯漢破土而出,他身上本就少的衣服變得破破爛爛,一臉鼻涕眼淚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掉,他回頭看見沈璃,將頭一抱,哭道:「別殺我,別殺大家,不是我不救他啊,我拼了命的想救他,但是被人擋住了,黑衣服的傢伙們都好凶,嗚嗚,他們還揍我。」

  沈璃聞言,臉色微變:「說清楚!」

  湖鹿坐在地上抹了把淚,抽噎道:「我去了……找到了那個叫行雲的人,他人好,知道我要救他,還對我笑,說謝謝,我是真想救他來著,但是突然有穿著黑鎧甲的人走進來了,本來沒事的,結果另一個大紅衣服的傢伙一來,就笑瞇瞇的問我,他問我一個地仙,為什麼會在城裡救人,我就老實回答了,結果……結果他們就不讓我救人了啊,還打我,嗚嗚,還讓我來傳話,讓妳回去,不然就殺了那個行雲……」

  沈璃咬牙心裡已隱隱猜到這次魔君派來捉她的人是誰,黑甲將士和紅袍男子,除了魔君身邊的左右手青顏與赤容還能有誰。連王牌都拿出來了,看來魔君這次是真的動了火氣。

  沈璃正在猶豫至極,有了這兩人,即便是她毫髮無損的時候也不一定能保證在他們手下逃脫,更何況她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而行雲……

  「那個人,行雲他怎麼樣?」

  湖鹿又抹了把鼻涕:「快死了啊,我給他把了脈,他身體素來積弱,內息紊亂,應當是這幾日疲憊至極所致,化怨妖靈的毒已侵入五臟六腑,沒人救,他很快就會死了。」

  沈璃眺望遠處京城,手臂一伸,紅纓長槍飛回她的掌心,五指用力,握住長槍,沈璃憑空一躍,身影只在空中留下一場疾風。待她消失之後眾仙皆嘀嘀咕咕的討論起來: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傢伙啊,一身煞氣好嚇人。」

  「一看就是魔界的人吶!霸道又橫蠻……湖鹿你沒受什麼傷吧?」

  「唔,嗯,沒事。」湖鹿繼續抹淚,忽然有人指著他手肘後面道:「咦,你這是什麼?」

  「什麼?」湖鹿費力的轉頭去看,但在他渾身肌肉太多,那字正好藏在手肘後的死角處讓他無法看見,別的仙人湊過來一看,奇怪道:「走?什麼人在你這裡用血寫了一個走字?」

  湖鹿撓了撓頭:「啊……是那個叫行雲的人寫的……」他想讓這女子走啊,但是這女子好像沒看見呢。

  睿王府小屋之內。

  行雲靜靜倚床坐著,任由赤袍男子好奇的將他左右打量,他也不生氣,微笑著將他望著,赤容觀察了好一會兒,讚道:「倒是個淡定的凡人,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嗎?你這模樣,看起來可是快要死了哦。」

  「擔憂了,我便能活得久一點嗎?」行雲笑道,「若是那樣,我就擔心一下。」

  赤容被他逗笑:「不愧是碧蒼王能看上的男人啊,有那麼點意思。」他一轉頭沖門口招了招手,「哎,青顏,你也來與他聊聊嘛。沈丫頭看上的男人呢,多稀有啊!」

  守在門口的男子冷漠的回頭望了他一眼:「若真是那樣,你再調戲他,小心日後被記恨報復。」

  「哦,這倒是。」赤容一隻手指都快摸上行雲的鼻子,聽聞這話,立即收了手,乖乖在一旁站好,「我可不想惹上個麻煩難纏的傢伙。」

  行雲只一言不發的看著赤容,輕淺微笑。

  忽然,空中氣息一動,門口青顏的髮絲被微微揚起,他神色一肅,看向空中。赤容眼眸中劃過一絲精光,倏地揚聲道:「魔君有令,碧蒼王沈璃若再拒不回宮,斷其手腳,廢其筋骨,綁去成親……我素來心軟,對熟人下不了手,所以,便只好殺了這男人了……」

  話音未落,房頂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之響,聲音傳入耳朵之時,紅纓銀槍也扎入赤容腳邊,澎湃殺氣逼得他不得不後退一步,緊接著一聲更大的響動傳來,屋瓦落下,深衣束髮的女子從天而降,赤手空拳與赤容過了兩招,逼得他退至門邊,與青顏站到了一起。而沈璃則身形一閃,站定行雲床前,拔出銀槍,眸光懾人。

  「本王在此,誰敢放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7 AM

第十六章

  黑雲變幻,不見閃電只聞雷聲,京城百姓皆為這異相而感到惶惶不安。

  睿王府中,小小廂房裡殺氣四溢,赤容臉上雖還掛著笑意,但手中已打開了折扇,青顏更是已拔劍出鞘,屋內氣氛一觸即發。雙方都知道,此情此景,對方並不會因為相識而手下留情。若戰,便是惡鬥。

  「王爺。」赤容搖了搖手中折扇,笑道,「妳此一行已給魔君帶來不少麻煩,魔君已動了大怒,如今四方皆是追兵……」赤容望了望她身後的行雲,「王爺或能保住自己,但決計是保不住他的。還望王爺能審時度勢,別再一意孤行。」

  沈璃並不理他,只微微側了身子,目光一轉,瞥了身後行雲一眼:「可還活著?」

  「活著。」行雲搖頭,低笑:「可約莫快死了。」

  「死不了。」沈璃右手拿槍,將銀槍一橫,左手握住槍尖,一用力,鋒利的槍刃劃破掌心,銀槍飲血,登時光華大盛。

  青顏眉頭一皺,欲上前擒住沈璃,卻見沈璃左手一揮,血點灑在跟前三步,青顏踏上血跡,卻覺有熾熱的火焰灼燒渾身一般,他以法力逼散這股灼熱之氣,卻不想這炙熱竟像有意識一般左右躥動,甚至直襲他的雙眼,青顏護住眼,不得不退了回去。

  沈璃手中銀槍一轉,將其直直插入地面,槍刃上的血液順著槍身滑下,沒入大地。只見金光一閃,隔開沈璃周邊兩尺的距離,形成一個光罩,將行雲也包裹其中。沈璃隨手撕下一塊衣擺將左手包住,然後回頭望著行雲:

  「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行雲愣愣的望著她,光罩在她背後閃爍,但此時再耀眼的光芒,都不如沈璃來得奪目,這一身氣場,足以抓住他所有的視線,讓他幾乎將自己都忘了……

  沈璃手臂抄過他的腋下,將他半是扛半是扶的駝起,身體相貼,從她身上傳來的溫度順著血液溫暖了五臟六腑。行雲的唇邊難得沒了弧度,垂下眉眼中不知藏了什麼情緒,漆黑一片。

  「王爺。」青顏肅容道,「血祭術傷元神,婚期在即,望王爺珍重身體。」

  沈璃冷笑:「不是斷手斷腳都要將我綁去成親嗎,這不過是傷點元神,又有何懼。」她眼神一轉,雖看不見屋外,但能探查到外面的追兵方位,她欲尋一個人少的地方強行殺出一條生路。

  但就這一轉眼,青顏與赤容皆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兩人對視一眼,心知不能再拖,當下手中武器一緊,兩道厲芒打在沈璃的光罩之上,兩人追隨法力砍出的縫隙飛身上前。

  先前法力碰撞,激蕩四周空氣,一聲巨響之後,廂房化為灰燼。塵埃落定之前,天空黑雲之中,天上無數光芒如箭射下,是雲上的追兵以法力凝成的利箭。

  箭雨之中,一黑一紅兩道身影自塵埃中躍出。

  青顏單膝跪地,卻止不住去勢,以手撐地,在地上滑出了好遠才定住身形,「哢」的一聲,他肩上鎧甲出現了一道裂縫,而赤容則化掌為爪,拍在廊橋的柱子上,而向後的力量卻將他推得撞斷了數根柱子,失去支撐的廊橋往一側傾倒,塵埃飛揚,紅色的身影隻手掀開坍塌下來的木質梁架,輕輕抹掉臉上被劃出的淡淡血跡,笑道:「這倒是第一次與王爺動手。王爺之力著實讓人吃驚啊。」

  金光在塵埃中閃爍,彷似有點支撐不下去,但不過片刻之後光華又是大盛,沈璃立於其中,唇角已現血跡。行雲一手扶著她的肩,吃力的站著,不是受傷,而是已經毒入心脈,直不起身子來了。他在沈璃耳邊輕聲道:「何必……」

  唇畔中吐出的氣息拂動沈璃耳鬢的細髮,沈璃抹淨唇角的血:「別吵。」她道,「我會讓你活下去。」她聲色微啞,是已受了傷。

  行雲倏地咧嘴一笑:「沈璃,生死有命,妳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他輕嘆,「妳……」

  沒時間讓他說完,那方青顏手中長劍一振,再次攻來,沈璃目光一凝,一手攬住行雲的腰,轉動銀槍,沉聲一喝,法力化為利刃直向青顏劈去,青顏為如此正面攻擊的招數不屑一哼,閃身躲過,卻不料那記利刃竟憑空轉了個方向,殺向天際。

  青顏心道不妙,要回身攔已來不及,金光撞入黑雲之中,雲中將士被殺得措手不及,只得慌忙散開,露出一條生路。

  沈璃身形一躍,直衝那方飛去,青顏一聲冷笑:「王爺未免也太小看我們了!」言罷,身影在原處消失,待再出現時已攔在沈璃身前,「帶著累贅,還想快過我?」青顏手中長劍一揮,強勁的劍氣將沈璃的光罩砸得微微凹陷進去,沈璃行動受阻,她一咬牙,往後退開數丈。

  行雲見狀悄悄放開抓住她肩膀的手,身體剛往下一墜,便覺沈璃手一緊,她動了怒氣:「別添亂。」

  行雲卻無奈嘆道:「不是我添亂,實在是……腰痛。」

  沈璃力氣大,一隻手將他腰攬住自是沒有問題,但是卻不想行雲凡體肉胎,被她的大力捏得肉痛,但如今在空中,沈璃又不可能將他放下,唯有一咬牙,低喝:「給我忍住。」她手中銀槍又是一舞,厲芒刺破長空。

  赤容揚聲高喊:「守住西方,那地仙離開的方向!她還想去那邊!」

  沈璃自然是想去那邊,因為能救行雲的人就在那邊。

  黑雲迅速往西方集結,沈璃不躲不避周身金光大亮:「攔路者死!」銀槍殺氣澎湃,眼瞅著便要染上魔界將士的血。忽然之間!彷似是從黑雲之中躥出一股怪力,生生將沈璃推開數丈之外。

  她周身的金光彷似被什麼東西擒住,讓她動彈不得。

  沈璃額上汗如雨下:「這力量……」她話音未落,金光罩應聲而碎,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的打在她臉上,徑直將她拍在睿王府的空地上,在王府的青石板地上撞出了一個深深的大坑,而塵埃落定後,卻見行雲壓在沈璃身上,他分毫未損,只是暈了過去,而沈璃則摔了個頭破血流,在地上暈了好久才慢慢回過神來。

  適時,青顏與赤容已在坑邊站定,還有一人站在背著陽光那方,那人寬大的鑲金黑袍在微風中舞動,兩道金色髮帶從身後飄揚到了前面:「對同胞動手,倒是越發的膽大了。」

  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帶著攝人心魄的威嚴,讓赤容和青顏頜首跪地:「魔君息怒。」

  竟是魔君親自來了嗎……

  沈璃感到自己身上男子的氣息已越發微弱,他的身體也不再如往常那般溫熱,沈璃忽覺心底一寒,一種無可奈何的脫力感油然而生,終是爭不過老天爺……

  「出來。」魔君冷聲下令。

  沈璃將唇角的血一抹,抱著行雲躍出坑底,將行雲在一旁放下,她將他的脈搏握住,微弱,但還活著。

  「可知錯?」魔君銀色的面具之後傳來的聲音唯有些沉悶。

  沈璃專注的望著行雲:「不知。」她道,「不嫁不愛之人,沈璃不知何錯之有。不接強迫之親,沈璃不知何錯之有。不想讓魔界一直受制於天界,沈璃不知何錯之有。」她眸光微涼,望著魔君銀色面具背後的雙眼道,「魔界臣服天界已有千餘年,那些閒散仙人整日遊手好閒,在天界過得舒心暢快,而我魔界卻屈居墟天淵旁的時空罅隙,常年受瘴氣侵擾,不生草木,我魔界子民更是過得苦不堪言,身為王室貴族,我們卻還要幫著天界那幫廢物看守墟天淵中鎮壓的妖獸?」

  沈璃冷笑:「我看不起他天界,不嫁,不知何錯之有。」

  這一番話說得兩旁的青顏與赤容皆是沉默,魔君默了一會兒,道:「無錯,但於此事而言,妳違背了王命。」魔君揮手,「將她架走,回去領罰。」

  青顏起身,欲上前拽住沈璃的胳膊,卻被沈璃喝斥道:「本王會走!」她靜靜的盯著行雲,許是目光太灼熱,讓行雲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看見沈璃這般望他,行雲咧開慘白的唇,像平時那般輕笑:

  「沈璃,妳看起來一副想輕薄我的模樣。」

  「嗯。」沈璃應了一聲,「你就當我在輕薄你吧。」她俯身埋頭,當著眾人的面在行雲唇上落下重重一吻,沈璃束髮的金帶已裂,頭髮披散下來,垂在行雲臉頰旁邊,髮絲微涼的觸感和唇上火熱的溫度在他身體裡碰撞出奇怪的感觸,讓他不由怔然失神。沈璃不會親吻,所以只能將嘴唇狠狠的覆蓋在行雲的嘴唇上,用力得讓行雲感到疼痛。

  而此時,她的手也覆蓋在行雲的手背上,食指指腹恰好停在他被灼傷的那塊皮膚上。指尖光芒閃爍,一顆珠子逐漸在她指腹上成形,慢慢融進行雲的血肉裡面,填滿了他被燒壞的那塊肌膚。

  「我說過你可以活下去。」沈璃離開他的嘴唇,啞聲道,「雖然,日後可能會活得不太好受。但你一定能活下去。平平安安的。」

  她不通醫術,治不了行雲身體裡的毒,所以只有把自己的法力化為他的血肉,讓自己的法力與他體內的毒素爭鬥,壓制。讓那些毒素無法攻入行雲的心脈,但這卻免不了行雲的疼痛。

  她理了理行雲的衣襟,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我說看上你是真的。只是我被逼婚了,不能和你在一起。保重。」沈璃毫不留戀的起身離開,身影與其餘三人一同消失。他們走後不久,停留在京城上空的黑雲也不見了蹤影。

  行雲愣愣的躺在地上,身體裡的氣息來回攪動讓他極不舒爽,但精神卻比先前好了許多。他唇上的溫度彷似還在,讓他不由自主的望著天,摸著唇畔,半晌後失笑呢喃道:「說得好像……妳要和我在一起,我就肯定會願意一樣。」

  空中飄落下來一根長長的髮絲覆在他臉上,行雲將它捏在手裡,忽然之間,不知為何,他竟覺得,自己有一點笑不出來了。

  不能和他在一起……嗎……

  雲霧在身邊轉瞬而過。

  「一介凡人,再入輪迴忘卻前塵不過是百十年間的事。」魔君踩在雲頭上冷聲道,「何必為他浪費五百年修為法力。」

  聞言,赤容與青顏皆有些驚訝的望著沈璃,五百年修為對於他們這種常在刀尖舔血的人來說,多麼重要,碧蒼王……竟給了一個凡人?

  沈璃的手被玄鐵鏈綁在一起,披散的頭髮讓她看起來有些狼狽,但眼神中卻並不見半絲頹然,她只遠遠的眺望遠方:「我喜歡。」

  魔君面具下的面容彷似冷笑了一下:「妳無非是擔心我再派人去將他殺了,斬草除根。」他聲色微冷,「何須我動手,不過一兩年後,這凡人便會將妳忘了,娶妻生子,過著與妳毫無關聯的生活。妳的心意,不過付諸流水。」

  沈璃沉默,心裡卻想著,如果真是那樣也不錯。

  她回憶起記憶中的小院,清風劃過葡萄架的簌簌聲,如此平和,行雲那樣的人,應該一直過著那樣的生活,只是一個人始終太過孤寂,能有另外一人來陪陪他,當然是好的。雖然……那人不是她。

  沈璃恍然想起那日在小院中醒來,她看見行雲的第一眼,陽光傾瀉,暖風正好,他在藤椅上閉目小憩。

  但願他餘生,皆能那般平靜。

  沈璃深吸一口氣,望著遠處的流雲,心裡忽然有那麼一點理解小荷的感受了呢。有的事情,無關乎值不值得,只在於願不願意。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7 AM

第十七章

  冰封的大門緩緩開啟,寒氣自殿內湧出,十丈高的大殿之中四根冰柱矗立在殿中四個方位,而中心一顆晶瑩剔透的巨大冰球漂浮空中。

  在大雪球之中一個身著束腰深衣的女子蜷著身子被困其中,她髮絲披散,雙眼緊閉,彷似正在酣睡。然而當來人的長靴踏入殿內之時,合著的雙眼驀地睜開,眸光犀利的望向來人。

  「王爺。」黑衣使者單膝跪下,叩首行禮,「屬下奉命,前來解王上禁足令。」言罷,他自從懷裡摸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將瓶中血液灑在地面上。霎時,四方冰柱光芒大作,中心圓球慢慢融化,當冰球融至半人大小,殿中光芒頓歇,冰球彷似瞬間失去依托之力,重重的砸在地上,激起地上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雪。

  被凍了太久,沈璃的四肢尚有些僵硬,她吃力的推開還覆在自己身上的冰球碎塊,打開黑衣使者上前來扶的手,自己慢慢站了起來:「都將我封在雪祭殿中了,卻還叫禁足?」

  雪祭殿是魔界禁地,與魔族鎮守的墟天淵一樣,是鎮壓極厲害的妖物之地,而與墟天淵不同的是。雪祭殿中封印的咒力比墟天淵更強,但卻只能封印一隻妖物。而千年以來,魔界厲害的妖物不是已被封在墟天淵中,就是被殺了。是以雪祭殿一直被空置。

  沈璃此前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有被封在裡面的一天,更沒想到天界那一紙婚書竟給了魔君這麼大的壓力,讓他如此擔心她再次逃婚。沈璃活動著手腕,邁過腳邊碎冰,往大門走去,嘴裡半是不滿半是譏諷道:「天界的迎親隊伍可是來了?這才終於肯放了我。」

  黑衣使者跟在她身後恭敬的回答:「王爺心急了,婚事還要準備一個月呢。」

  沈璃一怔,轉頭問他:「我被關了多久?」她尚記得被抓回魔界那天,魔君一聲令下她便被囚在了雪祭殿中,但並沒人告訴她會被關多長時間,她在雪球之中也不知時日,一日一年,對她來說沒有絲毫區別。

  使者答道:「魔君心厚,只禁了王爺一月。」

  一月……已有三十天了啊。

  邁出雪祭殿,巨石門在身後轟然闔上,沈璃抬頭一望,不遠處墨衣男子靜靜站立,見她出來,俯首行禮,沈璃不想墨方竟會來,怔然之間,墨方已對黑衣使者道:「我送王上回去便是。」

  「如此,屬下便回去復命了。」

  待黑衣使者消失,墨方便一掀衣擺,單膝跪地:「墨方未能助王上逃脫,請王上責罰。」

  沈璃一愣,隨即笑著拍了拍墨方的肩:「行了,起來吧。我知你必定已用盡了全力,那半日時間你為我爭到了,若我要逃是足足夠了……只是當時逃不掉罷了。錯全在我,是我辜負了你的努力。」

  「王上……」

  「走吧,回府。」沈璃伸了個懶腰,「我也好久沒有回家睡上一覺了。」

  「王上,墨方還有一言。」他默了許久,終是道,「那凡人,已在下界逝世。」

  「嗯。」沈璃應了一聲,「我猜到了。」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三十載流過,行雲不過凡體肉胎,如今壽終正寢也是應該的。而且,若不是行雲離世,魔君怎會輕易將她放出來呢,那個養育她長大的君王太清楚她的脾氣。

  「回去吧。」沈璃走了兩步,忽然回頭望墨方,「他去世的時候,你有看見嗎?」

  墨方點頭:「很平靜安詳。」

  「當然,因為他是行雲啊。」再怎麼糟糕的事情,在他眼裡皆為拂塵。沈璃倏地唇角弧度微微勾起:「他應該還是笑著的。」

  墨方默了一瞬,想起他再下界見到行雲的最後一面時,他正躺在病榻上,雖老但風度依舊,他望著他說:「啊,沈璃的屬下。」他體虛氣弱,說了這幾個字便要喘上三口氣,又接著說道,「沈璃近來可好?」

  墨方當時沒有回答他,行雲也沒繼續逼問,只是望著他笑了笑,又閉上眼睛休息。確實是個淡然的人,但這樣的人,卻還一直把王上記在心裡,藏了三十餘年。墨方不想將此事告訴沈璃,只問道:「王上要尋他下一世嗎?」

  「不尋。」沈璃踏上雲頭,頭也沒回便道,「我看上的只是行雲,與他上一世無關,與他下一世也沒有關係。」

  碧蒼王府離皇城極近,沈璃一路飛回,下面總有魔界的人在仰頭張望,她習以為常,落在自己府邸裡,還沒站穩,一個肉呼呼的身影便撲上前來俯首跪地,抱住她的腳大哭:「王爺!您終於回來了呀王爺!」

  沈璃一愣,揉了揉眉心:「起來。備水,我要洗澡。廚子呢?讓他把飯做好,我餓了。」

  肉臉女生抬起頭來,閃著淚花望著沈璃:「先前墨方將軍便來通知過王爺今日會回府,肉丫已經把水備好了,廚子也已經把飯做好了,就等王爺回來了。」

  沈璃一愣,沒想到墨方竟想得如此周全,她向後一望,墨方卻對她行了個禮,道:「王上既無事,墨方便告退了。」

  「哦……嗯,好。」

  沈璃隨肉丫步入內寢,她不喜人多,所以府中人員精簡到最少,打掃清潔只有張嫂,是個沉默寡言的婦人,平日裡見不到她,她總喜歡躲在暗處,默默的將府裡打掃乾淨。伺候穿衣吃飯的只有肉丫,是個聒噪的小丫頭。還有一名廚子,憨厚老實,平日不出廚房。還有……

  「啊,王爺!啊!王爺!回來啦王爺!」寢殿的籠子裡關著的大鸚鵡吵吵嚷嚷的叫起來。

  「噓噓,閉嘴。」沈璃瞥了牠一眼,走到屏風之後脫掉衣裳坐進放滿熱水的澡盆,舒服的一仰頭,正想瞇眼歇一會兒,隔著屏風的鸚鵡又吵了起來:「沒跑掉啊王爺,又被捉回來成親了啊王爺,難過嗎王爺,王爺,王爺!」

  沈璃嘴角一動,手一揮,鐵籠的門「哐」的打開,她化掌為爪,輕輕一拉,籠裡的鸚鵡便被她隔空抓了過來。她捏著牠的翅膀,挑眉望牠:「說來,我還沒見過你沒毛的樣子。」

  噓噓適時的沉默了。

  「不要啊王爺!啊!好痛啊王爺!饒命!王爺!」

  守在門外的肉丫奇怪的往屋裡看了看:「王爺今天和噓噓玩得好開心啊。」她剛歇開門縫,一隻光溜溜的鳥便從門縫中拼命擠了出來。牠甩著屁股在沙地上刨了個坑,然後將自己埋在了裡面,「啊……」肉丫驚愕,「那是……噓噓?」

  「別管牠,跑不掉的。」沈璃淡然的聲音自屋裡傳來,「反正牠現在也飛不起來。」聽這微揚得語調,還有半分得意的意味在裡面。

  肉丫駭然的扭過頭,深深覺得,王爺下界這一趟,定是受了很多虐待吧,這心理……怎生這麼扭曲了。

  吃飯的時候,府裡來了人,說是讓碧蒼王下午入宮,天界有使者送來了嫁衣的款式,讓沈璃去挑挑。沈璃應了,繼續慢悠悠的吃飯,倒是肉丫在傳令人走後,一邊給沈璃打扇,一邊氣哼哼道:「還選什麼樣式,那天界的拂容君花心在外,我們王爺肯回來與他成親,已是他天大的好運了,他竟還跑到天帝那裡去鬧了幾場,耍混撒潑不肯娶,活像咱們王爺愛要他一樣。」

  沈璃聞言,瞥了肉丫一眼:「拂容君去天帝那裡鬧了幾場?」

  肉丫認真的扳著手指頭數數,最後一撓頭,道:「數不清了,王爺妳下界和被關起來的這段日子,聽說天上的拂容君可沒少出么蛾子。」

  「哦,那我倒還心裡平衡了。」至少,另一個人和她一樣被這門婚事折磨著,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開心啊。

  「混帳東西!」紅木方盤被金絲廣袖一把拂在地上,僕從立即跪下:「仙君息怒。」身著鑲金白袍的男子氣惱將紅木方盤踢得更遠,怒道,「她不是逃婚了嗎!還選什麼喜袍!說了不要讓我看到這些東西!」

  僕從跪了一地,一人小聲答道:「碧蒼王早在一月前便被尋回來了。」

  「她不是很能打嗎!偏偏這種時候沒用!」拂容君氣得咬牙,「不成,我還得去求求天帝,將那種女人娶回來,絕對不行!」言罷,他一掀衣擺,急匆匆的往天君殿趕去。

  隨行侍從連忙跟上:「仙君,不成啊!你再鬧帝君會生氣的!」

  拂容君不理他,一路趕到天君寢殿,不及讓人通知,他便推門而入,「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皇爺爺,孫兒……孫兒有苦啊!」

  殿中寂靜,拂容君泣了一陣,沒聽到天帝呵斥的聲音,心裡正奇怪,他抬頭一看,天帝青著臉坐在上座,而他左側正站了一個人,青玉簪在頭上懶懶的束了幾縷髮絲,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長身玉立,周身氤氳仙氣讓拂容君看得愣神。

  天帝壓著怒火,沉聲道:「還不見過行止君?」

  拂容君一怔,即便是放蕩如他,不知天界各路神仙名號,但行止君,他還是知道的——上古神,現今還活著的唯一的神。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8 AM

第十八章

  拂容君忙站起身來,抹掉臉上的眼淚鼻涕,鞠躬一拜:「見過行止君。」

  行止淡淡一笑:「嗯,好有朝氣的年輕人。」

  天帝無奈嘆氣:「不過是個不成器的東西。」言罷,他望向拂容君,臉色一肅,「又怎麼了?」

  「皇爺爺……」拂容君兩眼淚一含,欲言又止的瞅了行止一眼,本還覺得不好意思,但心裡一琢磨,左右也是挨罵,有外人在至少不會罵得那麼難聽,「皇爺爺,那魔界的碧蒼王,孫兒實在不能娶啊!」他痛哭,「孫兒有疾!會影響兩界關係啊!」

  「啪!」天帝拍桌而起,看樣子竟是比平日更怒三分:「你當真不把朕放在眼裡了!什麼拙劣的藉口都使得出來!」天帝怒得指著他罵道,「你有何疾!往日那般!那般……」天帝咬牙,礙於行止君在場,不好直說,心中憋火,更是氣憤,拿了桌上的書便照頭對拂容君砸下,「混帳東西!婚期已定,彼時便是打斷腿,你也得把這房孫媳婦給朕娶回來!」

  「皇爺爺!」拂容君大哭,「饒命啊!那碧蒼王也是不願意的啊!您看她都逃過婚了。回頭孫兒娶了她,她把一腔怒火宣洩於我,孫兒受不住啊!」

  「你!」天帝恨鐵不成鋼。

  「帝君。」行止君淡漠的聲音突然插進話來,「這……」

  天帝忙笑道:「行止君前些日子下界遊玩,有所不知,之前商議天魔兩界聯姻之事時,你提議的這兩小輩……他們對這婚事有些抵觸,不過無妨,既然是行止君提議,又經眾仙家討論定下來的事,自然沒有反悔的餘地。小輩年紀輕,難免鬧騰些日子,待日後成婚,朝夕相處,生了情意,便好了。」

  在賭咒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和那母老虎生情意之前,拂容君為天帝前一句話怔住了。這婚……是行止君定的?

  行止君定的?

  這行止君獨居天外天已經數不清有好多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天界誰是誰吧!更別提魔界了!他到底是怎麼定的人選啊!這老人家偶爾心血來潮來天界議個事,竟議毀了他的一生啊!

  不過事到如今毀也毀成這樣了,拂容君心道,難怪天帝今日比往日更生氣一些,原來是怕他這違背行止君心意的話觸了行止君逆鱗。但是既然知道這親是誰定的,那就直接求求這幕後之人吧。

  他膽一橫,沖行止君深深鞠了個躬道:「得行止君賜婚,拂容真是倍感榮光,可是,拂容前生並未與碧蒼王沈璃有過任何交集啊!但聞碧蒼王一桿銀槍煞……英氣逼人……拂容……拂容還沒做好準備,迎娶這樣的妻子……」

  「放肆!」帝君大聲呵斥。拂容君渾身一抖,剛好跪下,便聽另一個聲音淡淡道:「如此,便拖一拖吧。」

  拂容愣神,抬眼望他,只見行止君顏色淺淡的唇勾起一個極輕的微笑,他沖同樣有些呆怔的天帝道,「既然雙方皆如此抵觸的話,帝君不妨將婚事往後拖延些時日,讓兩人再適應一下,若強行湊合,行止怕婚後……」他目光一轉,落在拂容身上,唇角的弧度更大,但吐出來的四個字卻讓拂容感到一陣森冷,因為他說,

  「恐有血案。」

  血……血案是嗎……

  拂容君彷似感到有個強壯的女子摁住了自己,然後拿槍將他扎成了篩子。他猛的打了一個寒顫,淚光閃爍的望著天帝。天帝面露難色:「這婚期既定,突然往後拖延,怕是不妥。」

  行止笑道:「說來也算是我的過錯,當時我看名冊,還以為碧蒼王沈璃是個男子,而拂容是個女仙。這名字一柔一剛看起來般配,沒想到卻是我想錯了。行止幫他們求個緩和的時間,算是體諒他們,也算是彌補自己的過失。帝君看,可好?」

  行止如此一說,天帝哪還有不答應的道理,連忙應了,轉頭將氣又撒在了拂容君身上:「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拜恩退下!」

  拂容君忙行禮退出,待走下寢殿前長長的階梯,他隨行侍從跟上來問他:「仙君,可還好?」

  拂容君抓了抓腦門,喃喃自語道:「好是好,只是奇怪……既然是過失,為何不乾脆撤了這樁親事,還往後拖什麼。」他往前走了幾步,「嘶,他剛才是不是變著法兒罵我名字太娘了?」

  隨侍奇怪:「仙君說什麼?」

  拂容君一甩頭髮:「哈,管他呢,反正本仙君又多了幾日逍遙時光,走,去百花池瞅瞅百花仙子去。」

  「仙君……啊,等等啊,帝君知道了又該生氣了!」

  待天界的消息傳到魔界的時候,沈璃正在魔宮議事殿中與幾位將軍和魔君一同議事,魔界臨近墟天淵的邊界駐軍近日感到墟天淵中有所波動,雖不是什麼大動靜,但墟天淵的封印像死水一樣平靜了千餘年,今次突然有了異常,難免會令人警惕。

  眾將商議之後決定著墨方與子夏兩位將軍去邊界探查,若有異常,一人回報,一人留守,協助駐軍處理事宜。

  開完會,眾將準備離去,天界的詔書卻適時頒了下來,聽來人宣讀了延遲婚期的詔書,魔界幾位權重的將軍皆黑了臉:「說改期便改期?合該這嫁娶一事,全是他天界的人做的主?」

  沈璃在一旁坐著沒說話。氣氛一時沉重,最後卻是魔君揮了揮手道:「罷了,都且回去吧。」

  眾將嘆氣魚貫而出,墨方臨走時看了沈璃一眼,見她神色淡漠的起身欲走,卻被魔君喚住:「璃兒,留下。」名字叫得親暱,應該不是留下來訓她,不用求情。墨方這才肯垂眸離去。

  寬大的議事殿中只剩沈璃與魔君兩人,沉寂被面具背後稍顯沉悶的聲音打破:「妳對拂容君此人,如何看?」

  「拂容君,芙蓉均。雨露均沾,來者不拒。」沈璃語帶不屑,「一聽這名字便知道,必定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草不留的主。」

  魔君微微一愣:「倒是了解得透徹。」

  「非我了解透徹。」沈璃語氣淡漠,但急著搶話暴露了她心頭的不滿,「實在是這拂容君,名氣太大。讓我這種不通八卦的人都有所耳聞。難得。」

  「璃兒是在怨我承了這門親事?」

  沈璃扭頭:「不敢。」

  看她一副鬧彆扭的模樣,魔君心知,方才那紙詔書,沈璃雖面上沒有說,但自尊必定是受了損害,他默了會兒,開口道:「璃兒可知,這親事是何人所定?」

  「除了天帝那一家子閒得無聊,還有誰?」

  「還有行止君。」魔君聲色微沉,「獨居天外天的尊神,妳這門親事乃是拜他所賜。」

  沈璃微驚,行止君就像一個傳說在三界流傳,上古倖存的唯一神,憑一己之力創造了墟天淵的封印,千年前將禍亂三界的妖獸盡數囚入墟天淵中。其力量的強大,對於今人來說就像一個怪物。可是已經有太多年沒人見過他,他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也沒有人去研究考證,而今魔君卻突然告訴她,行止君,給她賜了婚?

  「呵,這行止君當真比天帝那一家子還閒得無聊!」沈璃冷笑,「他必是誰都不認識,所以隨便亂點了兩個名字吧。那群蠢東西卻把他的話奉為神諭。」她話音一頓,「如此說來,今日這延遲婚期必定也是他的意思了?」

  因為,天界那幫傢伙既然如此尊重行止君,定不會擅自推改婚期,若要改,必是經過行止君的同意,或直接是他傳達的意思。

  沈璃想到自己的命運竟憑此人幾句話便隨意改變,心中不由大怒,拍桌而起:「不過封了幾隻畜生在墟天淵中,便如此神氣!嫁娶隨他,拖改婚期也隨他!當我沈璃吃素的嗎!」

  「璃兒,坐下。」魔君的聲音淡然,沈璃縱使心中仍有不悅,但還是依言坐下,只是握緊的拳頭一直不曾放開,「行止君於三界有恩,他的意思,不僅是天界,我魔界也理當尊敬。」

  「為何!」沈璃不滿,「他揮手便是一個墟天淵,勞我魔族為他守護封印千餘年,還想繼續以聯姻來綁架我族!」提到此事,沈璃不由聯想到魔界受制於天界的種種事宜,心頭更怒,「我們為何非得服從天界,受其指使!我魔界驍勇戰士何其多,與其屈居於此,不如殺上九重天,鬧他們一個不得安寧!」

  「住口。」魔君聲色一厲,沈璃本還欲說話,但心知魔君已動了火氣,她不想與他在此事上爭吵,唯有按捺住脾氣,聽他道,「能把戰爭說得這麼輕鬆,沈璃,那是妳還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

  沈璃上過戰場,但對手皆是妖獸與怪物,與其說是兩軍廝殺,不如說是一場大的狩獵。對於沒有經歷過的事,她確實沒有發言權。沈璃不甘的坐著,別過頭不理魔君。

  沉默之後,魔君一聲嘆息,手掌在她腦袋上輕輕揉了兩下:「回去吧,我留妳下來,也只是為了讓妳發發脾氣,別憋壞了自己。沒想到,卻惹得妳更是憋屈。」

  魔君聲音一軟,沈璃心頭的氣便延續不下去了。嘴角微微一動,難得像小時候一樣委屈道:「師父,我不想嫁。」

  魔君沉默,又揉了揉她的腦袋:「回去吧。」

  沈璃回府,走過大堂前的沙地,一腳踢翻了一個小沙堆,光著身子的噓噓仰面躺在被踢散的沙土裡,沈璃挑眉,牠忙道:「沒臉見人了啊王爺,沒毛好醜的王爺,好狠的心啊王爺!」

  沈璃拎著牠的腳脖子將牠拎了起來:「髒了啊。說來,我還沒見過你在水裡洗澡的模樣。」噓噓噤聲,沈璃喝道,「肉丫,備水。」

  「啊!饒命啊王爺!會淹死的王爺!啊!王爺!您是不是心情不好啊王爺!別拿噓噓出氣啊王爺!好歹是條命啊……咕咕咕咕……」

  「我要把你每個模樣都看一遍。」

  聽得沈璃在木桶邊說出這麼一句話,肉丫駭道:「王爺說什麼?」

  「呵呵,沒事。」

  王爺……您這是怎麼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1:59 AM

第十九章

  拂容君與碧蒼王沈璃的婚事推延時間不過是王家傳出來的眾多事情中的一件,僅供魔界天界的閒人們做茶餘飯後的笑談,但在他們婚期推遲後的第十天,一條自邊界傳回來的血書震驚了魔界朝野,也讓魔界上下一片惶然——

  墟天淵封印破口,其中妖獸竄逃而出,雖僅有一隻未化成形的蠍尾狐,但已讓邊界守軍損傷嚴重,魔君派遣而去的子夏將軍拼命傳回血書,卻於進宮前氣絕坐騎背後。墨方將軍死守邊界,不肯讓妖獸再踐踏魔界一分土地。軍情緊急,不容半分拖延。

  魔君得到消息後,一方下令厚葬子夏將軍,一方著人通知天界。

  適時,沈璃正在議事殿中,聽聞消息,拍案怒道:「為何還要通知天界!待那群廢物商議出結果,我魔界將士不知已損傷多少!魔君,沈璃請命出征!」

  魔君沉默不言。

  此時議事殿中還坐著朝中三位老將,他們權衡之後,由白發長者開口道:「君上,如今朝中善戰將軍雖多,但就對付此等妖物而言,卻沒有人比小王爺經驗更多。屬下知道王上顧慮小王爺如今待婚的身份,但事急從權,還請君上體諒以命守護我族邊界的將士們。」

  魔君食指輕叩桌面,頭一轉:「沈璃。」

  沈璃立即單膝跪地,頜首行禮:「在。」

  「此一月,不得出妳王府半步。」沈璃不敢置信的抬頭望他,三位老將互相看了一眼,但卻都沉默了下來。沈璃不甘:「魔君!邊界……」

  「邊界之亂,著尚北將軍前去探查,若可以,不得斬殺妖獸,得拖延至天界派人來……」

  「天界天界!魔君當真要做了天界的傀儡嗎!」沈璃大怒,竟不顧禮節,徑直起身,摔門而去。

  議事殿中一陣沉默,忽聞魔君問道:「三位將軍認為,我,當真做錯了嗎?」

  「君上自有君上的顧慮與打算。」老將之一嘆道,「小王爺年紀輕,理解不了您的用心良苦,但求君上放寬心,總有一日小王爺會知道的。」

  「是啊。」魔君面具背後的眼疲憊的閉了起來,「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子夏將軍的棺槨尚未封上,沈璃去的時候看見他滿臉青紋,指尖發黑,醫官說這是被蠍尾狐的毒尾蟄了,以子夏的功力本不至於致命,但為了將消息帶回,他傷後不曾休息,馬不停蹄的趕回魔宮,致使毒氣攻心,這才害了性命。

  沈璃只聽得默默咬牙,她的兄弟拚了性命帶回來的消息,卻得不到與他生命同等的重視,厚葬屍體,通報天界,花費更大的精力活捉妖獸,再等天界的人來處理!子夏要的豈是這些!

  他拼了性命,只是為了以命換取邊界將士們活命的機會!早一點傳到消息,便會有人早一點前去支援,早一點鏟除妖獸,或許就會多一個將士活下來。

  看著子夏唇邊僵硬定格的笑,沈璃不由握緊了拳頭,她能理解他在坐騎背上死去的感受啊!終於達成使命,如釋重負。可是魔君卻……沈璃咬牙,佈置靈堂的人欲抬動棺槨將其擺在中間,沈璃卻猛的拽住棺材的一邊,讓幾人無法抬動。

  「王爺?」

  沈璃咬破食指,將鮮血抹了一手,在棺槨上重重一拍,留下血手印,輕聲道:「沈璃必達成所願。」言罷她轉身離去。

  沈璃回府後,將籠子裡被折騰得奄奄一息的噓噓抓出來,一旁的肉丫見狀冒死抓住沈璃的胳膊求道:「王爺使不得啊!再玩噓噓就沒命了。」

  「我養的鳥不會那麼沒用,出去,把門關上。」

  肉丫惶然的看了沈璃幾眼,但最終還是遵命出去了。守在門外的她,但見屋內光華一盛,沒過多久便聽沈璃道:「今日起,我要閉關,不管何人來見,只道我還未出關便可。」

  肉丫奇怪,怎麼就突然要閉關了呢。她撓了撓頭,大著膽子推開房門,剛往裡面張望了一眼,便覺腳下有個東西擠了出來,定睛一看,竟是光著身子的噓噓,只是牠精神不知為何好了許多,蹦躂的往前廳而去。

  王爺沒有收拾牠嗎?肉丫推門入屋,繞過屏風,見沈璃躺在床上打坐,真是一副要閉關的模樣。她不便打擾,立即退了出去。可到了屋外,肉丫卻怎麼也找不見噓噓。

  她不知道,此時的噓噓,已鑽進行整裝待發的軍隊裡,在角落打暈了一個小兵,扒了他的衣服,搶了他的令牌,變作他的模樣,準備出發去邊界。

  而此時的魔宮中,赤容正拜在魔君腳下恭聲道:「王爺欲出王城,青顏正跟隨其後。魔君,需要將她帶回來嗎?」

  銀色面具之後的嘴唇靜了許久,終是一聲喟嘆:「隨她去吧。」

  魔界行軍快,但仍舊要了兩天才到達邊界,墟天淵的封印只破開了一個小口,但其中洩露而出的瘴氣霧靄已籠罩邊界營地,許多法力較弱的士兵別說戰鬥,整日嘔吐,讓他們連坐起身來也是困難,蠍尾狐被墨方與其得力部將包圍在離營地十里地外的地方,初到營地,聽聞遠處傳來的蠍尾狐的吼叫,即便是已殺過許多怪獸的士兵也會腳軟。

  果然封印在墟天淵中的妖獸,比其他的要厲害許多。

  沈璃想起子夏躺在棺槨中的模樣,拳頭握緊。

  「列隊!」尚北將軍一聲高喝,從王都來的增援們皆整齊列隊,唯獨末尾的一名士兵卻忽然往前走去。尚北將軍見狀大喝,「不聽軍令者,仗三十!」

  沈璃取下頭上沉重的頭盔,仰頭望他:「尚北將軍,沈璃斗膽,前來請戰。」

  「王……王爺?」

  但見是她,軍中一陣騷動,這裡面有曾和碧蒼王一起出征過的,有只聽聞過她名字的,但無論是誰,都知道有碧蒼王在,戰無不勝。一時眾人精神一振,士氣陡漲。

  尚北將軍心中雖喜,但也知道沈璃如今待嫁的身份,而且魔君並不讓她出戰自是有魔君的考量,他有所顧忌道:「王爺,魔君未同意您出戰,小將不敢斗膽……」

  話未說完便被沈璃打斷道,「將軍,沈璃既然來了,便不會空著手回去。此妖獸的頭顱,三日內,本王必將它踩在腳下。」

  此話一出,全軍靜默。尚北默了一瞬,忽而一勒韁繩,將坐騎調頭,長劍一揮:「出軍!」

  沈璃與尚北並行:「多謝將軍同意沈璃參戰。」

  「王爺,若小將不同意,妳待如何?」

  「打暈你,搶了你的兵,斬殺妖獸。」

  尚北苦笑:「那就是了。」

  越是往前,瘴氣越是濃郁,妖獸的嘶吼也愈發震駭人心,破開重重霧靄,增援隊伍終於看見還在與墨方他們纏鬥的妖獸,身形巨大,身似狐,尾似蠍,凌空揮舞,蠍尾上巨大的毒針令人望而心畏,但見增援來到,它張嘴長嘯,鮮紅的牙齒,是鋒利的鋸齒狀,齒縫間滴落下來的唾液腐蝕大地。在它所立之地,沙石皆已成濃膩狀。

  與它纏鬥的幾位部將渾身是血,已疲憊不堪。唯獨墨方一人尚還在它身前主動攻擊。

  尚北一聲大喝:「參戰!」

  不等他出聲之前,沈璃已握著銀槍,飛身上前,厲聲一喝,銀槍直直扎在蠍尾狐的額頭上,蠻橫的法力傾入其大腦之中,蠍尾狐疼得仰天大嘯,仰起的巨大蠍尾徑直向沈璃扎來,沈璃拔出銀槍,回身一劈,以槍身做劍,徑直將蠍尾狐的尾針斬斷。

  妖獸嘶吼幾乎要震破眾人耳膜,它亂踏之間,爪子快要打到墨方,沈璃飛身而下,將墨方一推,他徑直摔出三丈遠的距離,沈璃腳穩穩立在地上,身子半蹲,沉聲一喝,以槍直刺而上,扎穿蠍尾狐的腳掌肉墊。

  不過片刻時間,妖獸的血已染了她一身,而蠍尾狐也連連敗退。

  墨方在後方愣愣的望著沈璃:「王上。」

  沈璃側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周身鎧甲破碎,臉上身上皆是血跡,又往遠處一望,被增援士兵們救下的將士皆是如此,而四周沙地裡,還埋了不知多少將士已經冰冷的身體。沈璃一咬牙,握緊銀槍的手幾乎用力到泛白:「對不起……來晚了。」

  這樣的情緒沒在她身上停留多久,沈璃邁步向前,銀槍與長身在風沙之中佇立:「區區畜生膽敢造次!本王定要踏爛你每一寸血肉!」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0 PM

第二十章

  蠍尾狐雙眼緊緊的盯著沈璃,渾身的毛隨著它的呼吸倏爾炸開倏爾收緊,而它身上的傷就在這一張一收的過程之中慢慢癒合。

  沈璃眸光微動,她這紅纓銀槍飲血無數,煞氣逼人,若是尋常妖物被刺中,傷口癒合極慢,而這個妖獸……

  「王上小心。」墨方在身後急聲提醒。只見那妖獸尾巴一甩,被沈璃斬斷尖刺的硬質尾端甩出,直直沖沈璃砸來,沈璃目光一凝,伸手虛空一抓,沉聲低喝,那蠍尾在空中爆裂,裡面的毒漿也隨之炸開。沈璃手一揮,法力化為大風,將灑向將士們的毒液盡數吹了回去。

  「哈哈哈哈!」蠍尾狐仰天長嘯,而它的喉嚨裡發出的竟是類似人的聲音。沈璃眉頭微皺,越是接近人的妖獸便越難對付,此妖獸身中帶毒,而癒合能力極強,此地瘴氣濃郁又不易久戰,真是棘手……

  不等沈璃想出辦法,妖獸喉頭又滾出含混不清的言語:「沒想到,如今的魔界,還有這樣的好苗子,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只可惜沒那個時間了。」

  它方才被沈璃刺傷的前腳往前一踏,被穿透的腳已看不出半點傷痕。它脖子向前一探,猛的呼入一大口瘴氣,腦袋高高揚起,彷似是嚐到了極美味的食物一般,雙目猛的變得血紅,長聲一嘯,聲化利刃,刺痛耳膜,不少將士在這聲音之中腿軟跪下,抱頭呻吟。於此同時,妖獸額上被沈璃刺出的傷口完全癒合,而尾端竟又慢慢長出新的硬質尖刺,它渾身灰色的長毛也在這時炸開,幾乎讓人聽到它肌肉膨脹的聲音。

  比體型剛才更大了。沈璃咬牙,但聽墨方喝道:「王上注意,此妖獸善用毒,癒合奇快,且能吸納對手法力。」

  眾將士聞言皆驚,難道這妖獸方才,是將沈璃用於殺它的法力給吸納了嗎。沈璃眉頭皺緊:「你真是,做了讓人不爽的事呢。」長槍一振,沈璃微微側過頭,「尚北將軍!輔攻!」

  尚北一凜,自駭然中回過神來,大喝:「列陣!」

  還能活動的將士立即行動起來,妖獸血紅雙目轉動,欲捕捉將士們的行蹤,沈璃卻一躍而上,擋在他眼前,長槍橫掃其雙目,只聽「叮」的一聲,是蠍尾狐新長出來的尾針與沈璃長槍相接的聲音。但這次蠍尾狐的尾針卻並未被沈璃斬斷,因為她沒用法力,光拼力氣,沈璃自然不是這大塊頭的對手,是以一擊之後沈璃立即彈開身形,只是為將士們爭取到了這一瞬的時間,已足以。

  數道弩箭拉著鐵鏈自三個方位射向蠍尾狐的脊背,鋒利而沉重的弩箭深深扎入它的皮肉,向外拉扯時倒刺牽扯住它骨頭,三方用力拉扯使之不能動彈。只要趁此機會,砍下它的頭顱……

  沈璃身影停在空中還未來得及動,便聽妖獸一聲冷笑:「千年歲月,擺陣作戰的方式竟是一點未變嗎。」

  沈璃心中陡感不妙。卻見妖獸身形一動,拼卻被其中一方拽出白骨的疼痛,嘶聲吼著,長尾一甩便擊向其中一個方向。三角之勢若破一方,便無法再牽制妖獸。而現在還能活動的皆是精英,若他們被這一擊所殺,對付這妖獸更是困難。

  沈璃不及多想,轉眼落在蠍尾狐毒尾攻擊的那方,左手掀飛明知會被打得粉身碎骨,卻仍舊不願放開牽扯妖獸鐵鏈的士兵。右手用銀槍將脫手的鐵鏈一絞,讓鐵鏈死死纏繞在槍身上,然後以槍為錨,將其狠狠插入土地之中,這一系列動作,她做得奇快,但在完成之時,蠍尾狐的毒尾已經攻至面前,眼瞅著那尖銳的毒刺便要將她戳穿。忽然斜裡衝來一人,將她撲倒,就地一滾,險險躲過這一擊。

  「墨方?」沈璃怔愕的看著他。

  經過數日的戰鬥,墨方已疲憊不堪,身上更是不知負了多少傷,此時能救下沈璃全是一股信念在支撐,聽到她的聲音,知道她沒事,墨方心一安,正想讓沈璃放心,卻覺得背後撕裂般的疼痛。微微側過頭,他才恍然了解,為何沈璃此時的表情會如此震驚,是那蠍尾狐再次甩下了尾端毒刺,而那彎刀一樣的刺正扎在他的背後,幾乎穿透他的肩胛骨。

  竟是……傷得……沒有知覺了嗎。

  彷似再也無法撐下去一般,墨方的眼皮沉重的搭上。

  沈璃只覺心頭一冷,腦海中不由回憶起王都棺槨之中身體冰冷的子夏。她往四周一望,沙土之中皆是魔族將士們殘破的屍體,這些人,在魔界的某個地方,都有一個家,而家中皆有親人翹首盼望他們的回歸,像那人界的老婦人,年年歲歲的等著盼著。而他們,卻再也回不了家……沈璃望著尾尖又長出尖刺來的蠍尾狐,漆黑的眼瞳漸漸泛出了血紅色。

  他們回不去,皆是因為這個從深淵裡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妖獸!這個罪該萬死的東西!

  沈璃輕輕推開墨方的身子:「撤陣。」二字自她口中吐出,聲音不大,但卻如水似波,推蕩開來,隔著妖獸,另一方的尚北聽見,一瞬也未曾猶豫,立即喝道:「撤陣!」

  士兵迅速執行軍令,妖獸見狀大笑:「爾等臣服無能君主,而君主受制天界,千年時間,竟被馴服得奴性至此,不如讓吾吞噬入腹……」

  「辱我君主,殺我將士。」森冷的聲音陡然在妖獸耳後響起,「你,惹火我了。」

  蠍尾狐頭一甩,帶毒的唾液揮灑漫天,沈璃憑空一抓,纏繞著鐵鏈的紅纓長槍化為光影消失,轉瞬間又出現在沈璃手裡,長槍一轉擋開毒液,掌心用力,長槍之上金光閃爍。

  尚北驚得在下大吼:「王爺冷靜!此妖物能食法力化為己用。」

  沈璃唇瓣微張:「好啊。」她身形一閃落在蠍尾狐背脊之上,銀槍扎下,沒入它背上被弩箭扎出的窟窿裡,「那就吃掉試試看!」蠻橫的法力隨槍尖延伸,金光生生刺穿它的整個身體,從它的腹部扎進土地裡。蠍尾狐痛得大聲嘶吼。沈璃沉聲一喝,攪動刺穿它的銀槍,竟是想將它從體內活活劈開。

  可是那金光卻在沈璃拖動的過程當中越來越弱,直至全部消失,而蠍尾狐的身體猛的膨脹,站在它背上的沈璃清楚的看見了它肌肉飛快的癒合。幾乎要把她的銀槍卡死在肉裡。

  「哈哈哈哈哈!」蠍尾狐大笑,「乳臭小兒竟敢!」它張著血盆大口猛的回首,同時蠍尾一擺,將沈璃逼退數步,沈璃只覺頭頂一暗,腥臭腐爛的味道躥入鼻腔,她一回頭,只來得及看見了蠍尾狐鋒利的牙齒和滿是血液和毒液的口腔。然後世界猛的一黑。

  「王爺!」尚北驚呼,眾將士心頭大亂。

  碧蒼王……那個戰無不勝的碧蒼王竟被吞了……

  蠍尾狐的身體又長大了幾分,它極為暢快的長嘯,聲音比最開始更加懾人:「哈哈哈,待我放出兄弟們,必重振魔界雄風!哈哈哈!」

  忽然,它聲音一頓,身子猛的一顫,彷似有波動自它身體裡傳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劇烈,以至於讓驚惶中的將士們也看見了它身體在不受控制的顫動。

  尚北目光落在蠍尾狐的喉嚨處,忽見它的喉嚨慢慢漲大,蠍尾狐痛苦的蜷緊爪子,蠍尾不停的胡亂揮打。適時卡在它背上的紅纓槍忽然消失。只見它喉嚨裡猛的刺出一道金光。照進了所有人灰暗的眼睛裡,緊接著,數道金光自它喉嚨處射出。

  蠍尾狐張大了嘴,可卻已經發不出聲音,它彷似在與那光芒做著激烈的爭鬥,最終,紅纓槍槍頭自喉嚨處刺出。金光暴漲,只聽一聲巨響,蠍尾狐的腦袋被從裡面生生斬斷,滾落在地。而與它頭顱一起落地的還有那個深衣女子。

  她染了一身的血和不明液體,頭上的髮帶已斷,長髮披散而下,一身殺氣未歇。

  腳步慢慢走到蠍尾狐的腦袋前方,她輕蔑的看它,一雙赤紅的眼在瘴氣瀰漫中更顯恐怖。

  「不……不可能。」蠍尾狐的嘴還在動。

  「沒人告訴過你嗎?」沈璃一腳踩在它鼻子上,「不能亂吃東西。」

  銀槍刺入它的眉心,蠍尾狐的眼睛翻白,死前它的嘴角還在顫動:「明明……只是個……小丫頭。」離世前的最後一眼,它看見沈璃眼中血紅的光,彷似忽然了悟:「原來……」

  竟是這樣。

  雙眸闔上,沈璃拔出銀槍直指長天:「妖獸已誅!」

  場面靜了一瞬,緊接著爆發出高聲呼喝:「碧蒼王!碧蒼王!」

  然而不管將士們再怎麼歡呼,此時沈璃的耳邊已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她的眼中的世界已經模糊,只下意識的一轉身,本想往營地那方走,但卻看見歡呼將士之外,有一個白色身影在霧靄重重之中靜靜的望她。

  行雲……

  她艱難的邁出一步,向著那個方向而去,連紅纓槍掉在地上也未曾發覺。血水順著她的腳步落了一地。眾人這才發現她左手已斷,臉頰的皮膚也有一塊被毒液灼傷,周遭靜默,看著沈璃走的方向默默讓出一條路來,沈璃卻什麼都感覺不到,她眼中赤紅慢慢褪去,除了那片白衣外,她什麼也看不見了。

  與沈璃而言這沙場已經變成了虛妄幻境,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出路。

  行雲……

  沈璃吃力的抬起右手,指尖觸碰到了溫熱的肌膚,她帶血的指尖在白淨的臉上抹下了一條黏膩的血跡。她好似聽見從天外傳來的聲音,有人溫和的笑著對她說:「沈璃,吃飯了。」

  嗯,她想吃他做的飯了。

  她想念他了。

  指尖滑下,她一頭栽進一個溫熱的懷抱裡。那裡沒有藥香,但同樣溫暖。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1 PM

第二十一章

  濕膩溫熱的身軀在他懷裡軟倒,身子往下滑,一隻手卻不嫌髒的將她攔腰抱住,而沈璃帶血的右手自他臉頰旁落下時也被他輕輕抓住,手掌一轉,指尖按在在她的脈搏之上,白衣人眉頭一皺:「營地在何處?」

  尚北疾步踏來,本想沈璃待嫁之身待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裡於禮不和,欲將沈璃要回,但見這男子一身仙氣四溢,想應當是天界派來的使者,便也沒急著將沈璃帶回來,只是仙界……只派了一人下來?

  「閣下是?」

  「天外天,止水閣,行止神君。」

  魔界的人對天外天不熟,也不知道什麼止水閣,但天上天下叫行止的神仙約莫只有上古神那一個,給沈璃賜婚的神……

  尚北面容一肅,若是他的話,當真只要一人便可。

  「說來抱歉,太久未曾下界,一時找迷了路,這才來晚了。」

  尚北一默,也不好指責什麼,回頭下令道:「清戰場,扶傷病者,回營!」他快一步走到行止身邊,伸手道,「不敢勞煩神君,王爺由我來扶著吧。」

  「不。」行止身形一轉,躲過尚北伸來的手,「我抱著不礙事。而且,是她自己跑過來的。」言罷,也不理尚北,自顧自的往前走了幾步,倏爾一轉頭,「對了,營地在哪兒?」

  尚北默然,天外天行止君這脾氣……還真是……有特色。

  陽光隨著搖擺的綠葉晃動,微風涼,藥草香,她慢慢坐起身子,看見青衣白裳的男子仰躺在搖椅上,慢悠悠的晃蕩。「吱呀吱呀」的聲音,訴說著時光的寧靜安詳。

  搖椅慢慢停下,男子轉過頭,靜靜看她:「怎麼?餓了?」

  「沒有。」她素來挺得筆直的背脊倏地微微一蜷,唇角竟破天荒的揚起了一絲苦笑,「只是……好累。」

  腦袋上一暖,溫熱的手掌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歇歇吧,已經沒事了。」

  「嗯。」

  她靜靜閉上眼,又倏地驚醒,虛空一抓:「等等!」沈璃猛的驚醒,身上傷口猛的作痛,左手更是自肩膀一路痛到指尖,即便是她也忍不住咬牙呻吟。

  「王……王爺何事?」

  沈璃定睛一看,一名小兵正驚惶不定的望著她,她四周一張望,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營帳裡的床榻上,渾身疼得像要散開一樣,不用看沈璃也知道,此時的自己必定被包得像個粽子。而腦海裡紛沓而至的回憶讓她哪還躺得住。

  「扶我起來。」

  小兵擺手:「王爺不可,那個……那個說了,不能亂動的。」

  定是囉唆的軍醫交代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忌諱,沈璃心頭不屑但卻也沒有繼續逼人,接著問道:「此一役戰亡人數可有統計?可有超渡亡魂?墨方將軍呢,傷勢如何?」小兵被她這一連串問題問得呆住,撒丫子便往外面跑:「我這就去叫將軍來!」

  沈璃氣得捶床:「我又不吃你!嘶……痛痛……」

  「呵。」

  一聲輕笑不知從何處傳來,沈璃一驚,卻沒有見到帳內有人,她眉頭一蹙,正欲揚聲詢問,忽見營簾一掀,墨方也是一身繃帶踏了進來,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沈璃旁邊,但見沈璃睜著眼,他長舒一口氣,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王上……可好?」

  沈璃一愣,笑道:「墨方這話當問問自己。」沈璃望著他這一身狼狽,又感覺到自己滿身疼痛,忽而笑道:「恍然記起前些日子我還在與魔君爭吵過,說那天外天的行止君沒什麼了不起,不過封印了幾頭畜生,還要勞得我魔界為他看守封印。現在想來,這話說得當真該死。墟天淵中這般妖獸少說也得以千數記,將他們全部封印起來,確實是對三界有恩啊!」

  沈璃尚未感慨完,便見墨方扔了拐杖,倏地屈膝跪下,拼著掙開傷口的危險,俯首道:「致使王上受此重傷,墨方該死。」

  沈璃一怔,默了半晌,聲色一冷道:「照你這樣的說法推算而來,本王當是萬死不足以彌補過錯了。那些在戰場上戰死的兄弟,皆是因為我沒有將他們保護得好,連性命也讓他們丟了。」

  「自然不能怪王上!」墨方抬頭,「能斬此妖獸皆是王上的功勞,怎還可責怪……」

  沈璃一聲嘆息,聲音柔和下來:「所以,起來吧。也沒人可以責怪你。」

  墨方眼眶微熱,咬緊牙,額頭在地上輕輕一磕,卻久久未曾抬起頭來:「王上不明……是墨方不能原諒自己。」清醒之時,得知沈璃重傷昏迷,慌亂奔來,見她一身是血,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他……墨方聲音極小,

  「因為受傷的是妳,所以,我才不能原諒自己。」

  恍然間聽到這麼一句話,沈璃倒抽一口冷氣,愣愣的盯著墨方:「墨方你……你不會……」

  「王上已在墨方心裡,住了許久了。」

  自殺敵得到第一個榮譽以來,她幾乎沒有向普通魔界女子一樣穿著打扮過,以前看見別的女子心裡尚會有所感觸,但自打穿了一次繡裙被群臣以驚駭的眼神打量過之後,沈璃便再也沒碰過那些女人的東西。是以今日被人表白她竟比看見厲鬼還要愕然:「……你莫不是,毒入腦髓,整個人不好了吧?」

  「墨方很清醒。」像是要把心剖開給沈璃看看一樣,墨方直言道,「墨方喜歡王上,我喜歡沈璃。」

  沈璃一口氣憋在胸腔裡,險些吐出不來,但見墨方一直頜首未起,沈璃眉目微沉,肅容道:「不行。」墨方抬頭看她,但見沈璃正色道:「這件事情不行。我要你肅清感情,把這些念頭連根拔起。這是軍令。」

  墨方又默默的頜首磕頭:「得令。」

  帳內正是一片靜默之際,帳外忽然傳來一聲尚北將軍慌亂的呼喊:「啊……行止神君,現在別進去……」

  「為何?」說這話時一隻修長的手指挑起門簾,門簾拉大,沈璃定睛一看,逆光之中,白色人影正扭過頭和背後的人說話,曳地長袍在灰撲撲的魔界顯得過於累贅,但正是這份累贅,讓來者更多了魔界之人不會有的清高之氣。

  「這個、這個……」尚北將軍透過縫隙看見了營帳裡跪著的墨方與躺在床上的沈璃,他無奈一嘆,「算了,沒事。」

  行止君緩步踏進營帳內,沈璃呆呆的望著他,腦海裡驀地闖進她昏迷之前看見的那道白色身影,她以為是她的幻覺,原來竟是真的是「行雲」。

  「你……」

  尚北忙進來將墨方從地上扶起,抓著他的手才感覺到他手心全是冷汗,一片冰涼。尚北心裡一聲輕嘆,轉而對沈璃道:「王爺,這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特來加固墟天淵封印的。」

  「行止……神君?」沈璃掙扎著要坐起身,行止上前一步輕輕摁住她的肩頭,「傷口會裂開。」

  「你有沒有去過人界?」沈璃問,「你認不認識行雲?」

  行止給沈璃拉好被子,聲色冷淡:「不認識。」他將沈璃的手腕從被窩裡拿出,輕輕扣住她的脈搏,半晌後道,「氣息平穩了許多。」

  沈璃靜靜的望著他,四目相接,行止淺笑道:「早聞碧蒼王驍勇善戰,而今一見,這一身英氣確實令人佩服。只是再好的底子也經不起王爺如此折騰,還請王爺為了魔界,保重身體。」

  一番客套話說得如此動聽。沈璃一眨眼,收斂了眸中情緒,神色沉靜下來:「有勞神君。」

  他不是行雲。

  他的五官比行雲多了幾分凌厲,身材也比行雲高一些,這一身透骨的清冷也是行雲所不曾有過的。行雲性子寡淡,但對人對事皆有分寸禮節,而這人,憑他不請而入的行為來看,必定是常年橫行霸道慣了的。

  「而且,接下來我還要在此處待一段時間,千年未曾來過,不知此地有何變幻,我得先將此處地形勘探清楚方能進入墟天淵加固封印,彼時尚得有勞王爺為我帶路。」

  聞言,屋內三人皆是一怔,尚北道:「神君若要人領路,軍中有熟悉周邊地市的軍士可以效勞,王爺如今身受重傷,恐怕得靜養些時日。」

  「將軍不必憂心,王爺的身體我自會為她調理,不出三日,她便能活動自如。帶路一事對她並無妨害,多活動一下也有利身心。」

  墨方眉頭一蹙:「在下願替王爺為神君領路。」

  行止的目光這才悠悠然的落在墨方身上,他定定的望了他一會兒,倏地一笑:「不,我就要她帶路。」見墨方拳心一緊,行止唇邊的弧度更大,沈璃忙道:「如此,這三天便有勞神君了。」

  「就這麼定了。」

  走出沈璃營帳,尚北將墨方送去旁邊的帳篷。行止獨自在軍營中散步,轉過一個帳篷,忽見一個小兵正驚惶的望著他,他一琢磨,轉頭看了他一眼,小兵拔腿便要跑:「站住。」行止揚聲喚住他,小兵便像被定住了一般沒有動彈。行止走到他身邊將在他腦袋上輕輕一拍,「忘掉。」

  小兵腦海裡驀地閃過一個畫面,他進王爺帳篷裡收拾東西,卻見白衣人在王爺床頭坐著。

  「好累……」

  「歇歇吧。」他動手摸了摸王爺的腦袋,「已經沒事了。」

  察覺到有人進來,白衣人轉過頭,食指放在嘴唇上,發出輕輕的「噓」聲。然後身影漸漸隱去,直至王爺醒來,大喝「等等!」

  小兵一睜眼,見白衣人在他面前走過,他腦子裡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卻什麼也記不得了。他撓了撓頭,心感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裡奇怪,只有目送他離去,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去王爺帳篷裡打掃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2 PM

第二十二章

  行止拆下沈璃手臂上的精鋼夾板,在她的穴位上按了按,正治療得專心,忽聽沈璃問道:「你說千年前你在這周圍留下了四個東西做墟天淵的二重封印,但常年在這周圍巡查的士兵並不知道有這幾個東西。你大概記得把它們放在什麼方位了嗎?」

  「嗯,一個在山頂,一個在湖底,還有……」行止一邊答話一邊放開了沈璃的手:「手臂動一動。」

  沈璃坐在床榻上乖乖聽從行止的指揮,先彎了彎小臂,然後掄胳膊轉了幾圈,身上竟沒有哪一處地方感到疼痛,這樣的恢復速度讓她也感覺驚訝,若是往常來說,如此重傷至少也得恢復半個月,而行止只用了三天便真的將她治癒了。

  「唔,看來大問題是沒有了。」他抓住沈璃的掌心,沈璃下意識的往後一抽,行止不解的看她,沈璃這才清咳一聲:「作甚?」

  行止輕笑:「威武如碧蒼王,竟還會害羞嗎?」他不客氣的抓住沈璃的手,然後十指相扣,淡淡道:「只是想檢查一下左手的細小的關節罷了。妳用力握一下我的手。」

  沈璃聞言猛的抬眼望了行止一眼,但見他神色如常,沈璃又垂下眼眸,然而卻半晌也沒有使勁兒,行止奇怪:「何處不適?」

  「沒……」沈璃揉了揉眉心,「只是怕一用力,把你手捏碎了。」

  這下倒換行止一愣,轉而笑道:「王爺盡可放心大膽的捏,碎了我自己賠就是。」

  這話彷似點醒了沈璃一般,她這才想起,坐在她面前的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擁有不死之軀,哪是那個輕輕一捏就會死掉的凡人行雲。儘管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這是不同的兩人,但看著相似的面龐,還有這偶爾露出來的像極了的笑,沈璃真是太難控制自己的思緒了。心頭一惱,沈璃掌心用力。

  「嗯,好了。」行止幾乎立即道,「恢復得很好。」他抽回手,道,「如此,王爺收拾一下,今日下午便領我去四周走走吧。」

  「下午就去?」

  「晚上也可。」

  「不,就下午吧。」

  又……不知不覺的被他壓制了。沈璃覺得,這個行止神君當真太難纏。

  「這周圍只有軍營南方一座是高山,雖然這些年已不管什麼用,但先前幾百年卻是它阻礙了瘴氣往魔界其他地方流去。今天出來得晚,有湖的地方來不及去,我們便先去山中看看吧。」沈璃拿著士兵給她畫的地圖認真的給行止指路。

  行止卻在她身後不停的鼓搗衣袍。沈璃按捺住脾氣,道:「神君,今日先去山裡看看吧。」

  「嗯。」行止抓住拖地的衣擺,指尖一動,過長的衣擺被割斷,行止隨手一扔,潔白的綢緞隨著帶著瘴氣的風慢慢飄遠:「走吧。」

  沈璃的目光追隨著那張雲錦綢緞眼神一時沒有轉過來。在魔界,那樣的衣料即便是魔君也穿不了,而這樣的東西卻是別人隨手丟棄之物,沈璃轉頭,看行止一身雲錦緞子做的白袍,即便是在魔界待了幾天,也未見它有多髒。據說斬殺蠍尾狐那天她暈倒在行雲身上,抹了他一身血漬,也不過是用水擦擦便乾淨了。

  想著戍守邊界的將士們那一身骯髒,沈璃眼眸微垂,這樣的不公平,還真是讓人如鯁在喉呢。

  見沈璃未動,行止奇怪問道:「怎麼?」

  「沒事。」沈璃搖頭,接著一言不發的走在了前面。

  下午時分,山中已是霧氣氤氳,加上瘴氣常年不散,即便是白日,這裡在五步開外也已經無法視物。沈璃一邊在前面看著地圖找方向,一邊用手折斷擋路的枯枝,儘管那些枯枝在瘴氣的侵蝕下已經脆弱得一碰就碎。

  「此處離營地近,但是離墟天淵卻比較遠,將士們不常來這個地方,對這裡也不大熟悉,所以地圖也只畫到了半山腰,如果直接飛上去的話,這漫天瘴氣會讓我們根本看不到落腳的地方,所以上山的路我們還得自己尋一下。」沈璃說完這話,背後半天沒有人應聲,她心感奇怪,回頭一看,背後只有朦朧霧靄,哪裡還有行止身影。

  她一愣,眨巴了兩下眼。據說這神君來魔界的時候便找錯了路,現在……莫不是又走失了吧。

  「行止神君?」沈璃沿著來時路往回找去,「神君。」

  沒往回走多久,沈璃忽覺周遭空氣微微一變,氣息流動莫名變快,她又尋了幾步路,一陣清風劃過,吹散障眼濃霧,白衣仙人在彼方緩緩踏來,他走過的地方霧靄盡散,被瘴氣籠罩了數百年的山林彷似被新雨洗過,雖仍不見綠葉,但空氣卻已清新。

  沈璃愣愣的望著他,看那一身白衣在氣息流動之下輕輕飛舞,反射著魔界稀少的光芒,印入沈璃眼底,讓她心裡那些陰暗的情緒也隨之消失無際。

  這就是……上古神啊。

  與天生好鬥善戰的魔族不一樣的神,不管再污濁的空氣也能滌蕩乾淨……

  翻飛的衣袂從她身邊擦過,行止走到前方兩步,回過頭來一望:「該走哪邊?」

  沈璃一眨眼,這才回過神來,剛想將手裡的地圖拿出來看看,但腳邊被一個東西猛的一撞,手一滑,地圖隨風一轉,飄下山林,消失在下方的霧靄之中,沈璃欲一躍而下,卻覺腳被什麼東西拖住,回頭一看。一隻頭上長了四個耳朵的小野豬將她腳脖子咬著,雖沒傷到實質,但這一耽擱,卻讓她再也找不到那張地圖。

  她心頭邪火一起,彎腰提了野豬蜷著的尾巴狠狠在它屁股上揍了兩巴掌:「礙事的東西!」

  野豬極為狂躁的在她手上亂動。一雙腥紅的眼盯住沈璃,對她嘶叫。行止眉頭一皺:「被瘴氣污染已化為魔物,把它放下,我來將它燒了。」

  「沒必要。」沈璃手臂一甩,那頭小野豬便被她扔下山林,伴著一串驚慌失措的尖叫,沒了蹤跡,「這些年魔界受瘴氣影響而化為魔物的東西多了去了,只是它們多是動物,攻擊性不強,一般百姓也能對付。」沈璃憑著記憶找到剛才走回來的那條路,一邊往上爬一邊道,「在這種山裡活下來也不容易。就它而言,也還沒做出什麼壞事來,就這樣殺掉它,未免太不合理。就算它以後做壞事,也要等做了之後才能罰它。」

  行止微怔,打量著沈璃的背影:「碧蒼王竟也有這般善良心性啊。」他眸中情緒微微沈澱下來,隨著沈璃走了一段路,才道,「依我的習慣,倒是喜歡在麻煩變大之前,就將它控制住。」他頓住腳步,目光沉沉的盯住沈璃。

  「那樣的話……」沈璃側過頭瞥了他一眼,太快轉過的眼沒有留意行止眼底的情緒,她唇角一勾,笑意中透露了天生的自信與不羈,「日子不是太無聊了嗎。」

  行止默了一瞬,倏地笑道:「是挺無聊的。」

  越往山上走,沈璃越找不到方向,眼瞅著天快黑了,沈璃不由有些煩躁起來。行止卻道:「有月華相顧,自是更好。」他邁的步子像在自家後院散步一樣,沈璃見他如此,也不好催促,只有和他一起慢慢在荒山上晃蕩。

  不知不覺走得天黑,穿過一片枯木叢生的山路,沈璃眼前豁然一亮,頭頂的月亮又大又圓,讓她驚訝得不由微微張開了嘴,在魔界,已有多久沒看見過這樣的月色了。

  「山頂,爬上來了。」行止自她後面走上前來。一襲白衣印著月光在沈璃漆黑的瞳孔裡留下了清晰分明的輪廓。他慢慢走向前。停在一顆巨大的枯木面前。

  沈璃這才看見,山頂上這棵大樹與別的樹不同。它雖已枯敗,但有的枝丫尖端還是有樹葉在隨夜風而舞,簌簌欲落。

  行止探手放在樹幹上,枯木彷似發出了哭泣的聲音,樹幹顫動,連著大地也與它一起悲鳴。行止垂下眉眼,半是嘆息,半是安撫:「辛苦你了。」白光自他手掌處蕩漾開來,灌入枯木,跟著它的根系進入大地。沈璃幾乎能看見那些光華在自己腳下躥過的痕跡。

  土地微顫,彷彿是喚醒了山的神識,霧氣蕩盡。沈璃站在崖邊往山下一望,這才發現,他們下午走過的路被光芒照亮,像是一個字符,印在山體上。

  月光,枯木還有這不明字符連成一線,貫通天地,散盡霧靄瘴氣。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計算好了的啊,下午出發,在山上畫出封印字符,借著月華之力,清除山上瘴氣,喚醒封印之物。如此周全的安排。他卻沒有透露半分。

  這人……

  「碧蒼王。」行止忽然在樹下對她招了招手。沈璃心中帶了絲戒備走上前去,卻見他踮起腳尖,從樹上摘下了一片剛長出來的新葉遞給沈璃,笑道:「魔界長出來的葉子。」

  沈璃愣愣的接過,觸摸到這微微冰涼的葉面,心頭不知是何感觸,魔界的葉子,這新綠的顏色多麼帶有生氣。真想讓以後魔界的小孩能看到這樣的葉子。她目光一柔,唇角弧度微微勾起。太過於專注撫摸葉子的沈璃沒有看見,身旁男子的眼神也隨之輕柔了下來,望著她,無聲的彎了唇角。

  「要去樹上坐一會兒嗎?」

  沈璃一呆:「可以嗎?」她有些小心指了指樹幹,不大敢觸碰它,「不會碎掉嗎?」

  行止被她逗笑:「碎了我賠就是。」

  他將沈璃腰一攬,兩人坐上粗壯的樹幹。月華照進樹葉還沒長得密室的樹冠中,沈璃瞪大眼看著枝丫和新葉慢慢長了出來,不由感慨:「真美妙。」她道,「它們像在唱歌。」

  聞言,行止順手摘了一片葉子放在唇邊,一聲悠揚的調子自他嘴裡吹出。沈璃驚喜的回頭,望著行止,見他吹得那麼輕鬆,便也將手裡的葉子放在嘴邊,學他吹起來。可她一用力,口中氣息將葉子猛的吹出,那片新葉如利箭一般脫手而出,徑直射進土地裡。

  「呵!」樹上音樂一停,沈璃愣然,轉頭看他,然後眼睛瞇了起來:「神君,你是在嘲笑我是嗎?」

  「不,我是覺得。」行止望著夜空笑道,「今夜月色太好。」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2 PM

第二十三章

  山裡清新的風吹到軍營中,破開瘴氣讓眾將士仰頭看見了天上的明月,軍營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有人扶著傷兵出了營帳,這一輪明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畫面。

  白石壘起來的練兵台上,墨方靜靜坐著,一雙眼盯著那方印了字符的山,神色沉靜。

  「給。」一壺酒驀地扔進他懷裡,尚北翻身躍上練兵台,在墨方旁邊坐下,「傷者不宜飲酒,所以給你兌了點水,哈哈。」

  墨方拿著水壺晃了晃:「我不喝酒,誤事。」

  「喝不喝都拿著吧。」尚北仰頭灌了一口酒,轉頭看了墨方一眼,「你可是還覺得行止神君欺負了小王爺?」墨方不答話,尚北笑道,「那神君脾氣著實奇怪,不過,你看看,感受一下那方清淨的氣息。今日去的若不是王爺,即便換做你我,也只怕早被那樣的清淨之氣淨化得腿都軟了吧。」

  墨方點頭,他豈會想不通這個道理,即便當時想不明白,現在看了這輪月色,感覺到了這徐徐清風,心裡也明白了行止神君的考量。但墨方在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

  「唔,不過說來,這月亮都出來這麼久了,正事也該忙完了吧,神君和小王爺怎麼還不回來?」

  墨方握緊酒壺,沉默的拔開塞子,喝了一口悶酒,有了第一口緊接著便有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臉頰升騰起紅暈,尚北覺得差不多了,他嘿嘿一笑,眼珠轉了又轉,心裡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說話要委婉,但一開口卻是一句直愣愣的:「你到底喜歡小王爺什麼地方啊?」言罷,他便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而此時微醺的墨方卻只愣愣的望著明月,似自言自語的呢喃著:「什麼地方?沒什麼地方不喜歡。」

  尚北聞言一怔,撓了撓頭:「這可真是糟糕。」

  適時天空中一道白光劃過。落在主營那方,墨方忙起身走去,繞過營帳,但見行止將一片樹葉從沈璃頭上拿下,沈璃不客氣的從他手裡將葉子搶過,道:「改日我定吹出聲音給你聽聽。」

  行止一笑:「靜候佳音。」他轉身離去。沈璃也不留戀,轉身欲要進帳,但轉身的一瞬眼角餘光瞥見了這方的墨方,沈璃腳步一頓,揚聲喚道:「墨方。」

  墨方眉目一垂,走過去,沈璃卻靜了一會兒,道:「我此次出來魔君並不知曉,不如你先回王都,將此間事端稟報魔君,順便也早點回去養傷。」

  是……支他走的意思嗎。墨方單膝跪下,頜首領命:「是。」

  沈璃張了張嘴,本來嗅到他身帶酒氣,想囑咐他,受傷不宜飲酒,但現在這樣的情況,她還是什麼都不要對他說比較好吧。她一轉頭,回了營帳。只留墨方在那處跪著,許久也沒有起來。

  翌日,沈璃在軍營陣地外目送墨方一行人離開,她心中有些嘆息,這千百年來好不容易碰見一個喜歡自己,還有膽量來表白的,只是碰見的時機不對啊。她若是喜歡一個人,定要將所有都給那個人才是。以後會變成怎樣沈璃不知道,但她現在心裡還裝著行雲,儘管行雲已經不在了,她也沒法去喜歡別人,因為那樣,既對不住自己先前那番心意,又對不住別人現在這番情誼。

  而且……沈璃額頭一痛,無奈嘆息。不是還有個拂容君嗎。

  沈璃仰望乾淨許多的天空,心頭不由輕快了一些,今天再帶著行止神君去一個封印的地方,這裡的空氣就會變得更好,將士們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吧。她唇角一勾,倚著籬笆抱起了手,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期待去做一件事了。

  可直等到日上三竿,行止才踏著慵懶的步子緩緩而來。沈璃按捺住脾氣,道:「神君可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行止並不接她的招,反而輕聲問道:「葉子吹響了嗎?」

  沈璃臉色一僵,想到昨晚被自己吹得炸開了的綠葉,她清咳一聲,道:「先辦正事。昨日說了兩個封印的地方,山頂我們已經去過了,今日便去湖底吧。這周圍只有西面才有湖,昨日山頂的淨化已讓視野清晰了許多咱們駕雲過去便是。」

  「嗯。」

  今日這一路倒是來得順暢,只是到了湖邊,沈璃不由皺了眉頭。這一湖水常年吸納瘴氣,已變得渾濁不堪,這與其叫湖水不如叫泥潭。行止像沒看見這水骯髒的模樣,轉頭道:「我們下去吧。」

  沈璃一愣,愕然的抬眼望他:「下去?」她立即搖頭,「不了,士兵平日裡巡查也沒下去過。沒有下面的地圖,我也找不到路幫不了你,神君自行下去就是,我在岸上等著。」

  行止笑問沈璃:「王爺可會鳧水?」

  沈璃是天生與水犯沖,與水相關的法術她一概不會,鳧水自然也是不會的,行雲院裡那麼小個池塘都能將她淹死,更別提這一湖什麼都看不見的泥水了。沈璃不大習慣將弱點暴露在人前,但此時也只好扶額承認:「不會。」

  「避水術呢?」

  「不會。」。

  行止點頭,沈璃乖乖的往後退了一步,卻聽行止道:「如此,我牽著妳便是。」

  「咦?」沈璃怔然,「等等……」哪還等她拒絕,行止不過手指一掐,沈璃眼前便一片黑暗,但她卻能聽見耳邊「咕嚕嚕」冒水泡的聲音。知道自己現在在水裡,沈璃心頭一緊,掌心裡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此時什麼也沒有的沈璃只好緊緊握住行止的手,她憋著氣,渾身僵硬。

  「不用這麼緊張。」行止的聲音從前面淡淡的傳來,「和在地面上一樣呼吸就好。我的避水術還是不至於被妳吹破的。」

  沈璃聞言,嘗試著往裡吸了一口氣,察覺當真沒有水灌進嘴裡,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放心的呼吸起來。然而消除緊張之後,沈璃心頭升騰起的卻是遏制不住的怒火:「你真是蠻不講理!」

  「鬆手的話避水術就沒用了。」

  聞言,即便心頭還有邪火,沈璃也乖乖將行止的手緊緊握住,嘴裡還不滿喝道:「這下面一片漆黑,你拖我下水有何用!讓我上去!」

  「因為一個人走會害怕。」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從前面丟過來,噎得沈璃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嘴。她哽了好半天才在腹誹道,您老人家一個人在天外天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這天上天下什麼風波您沒見過!一潭水還會害怕嗎!您逗我玩呢吧!

  但想起昨日山上那道字符,沈璃心道這人必定是心裡早有計劃,拖她下水必有原因。她就此揣了個心眼兒,接下來的一路走得無比戒備。但直至行止停住腳步,輕聲說:「到了。」這一路來什麼也沒發生。

  沈璃心裡正奇怪,忽見前方亮光一閃,她定睛一看,一個形狀奇怪的石像正閃著透藍的光,而行止的手掌放在石像的頂端。他輕輕閉著眼口中念叨著沈璃聽不懂的咒語,四周水皆在顫動震蕩。忽然間,那石像上掉落了一片塵埃,露出裡面透明的晶狀體,晶瑩的光閃得沈璃眼睛微微刺痛。緊接著,掉落的塵埃越發多了起來,整個石像徹底蛻變成了一個凝固的冰柱!

  隨著行止力量的注入,沈璃覺得周遭的水溫慢慢變得寒冷起來,而冰柱之中彷似有水流在攪動,忽然之間,水流驀地沖破冰柱頂端,徑直往上沖向湖面。清澈透亮的水從柱子裡面不斷湧出。讓漆黑粘稠的湖水逐漸變得乾淨透亮起來。

  沈璃仰頭望著頭頂逐漸透過水波照進湖底的陽光,心裡難得一片恬靜澄澈。這不斷湧出的新泉像是澆在了她的心上,洗滌了所有猜忌和戒備。

  「以後湖裡會有魚吧。」

  「自然。」

  她回頭看行止:「不是還有兩個封印嗎?是什麼?趕快找到它們吧。」

  「另外兩個的話更不用著急了。」行止輕輕拍了拍冰柱,像是安撫,他牽著沈璃轉身往回走,「一個就在軍營之中練武台下的土地裡,一會兒回去妳讓將士們避讓一下,便可加持封印。另外一個便是牽引著墟天淵的精鋼鎖鏈了。那鏈條就在墟天淵跟前。」

  原來,他都知道這些東西在哪個地方……沈璃一琢磨,呢喃道:「山頂的是木,湖底的是水,營地中是土,墟天淵前是金,五行有其四。」她皺眉,「還有火呢?五行不齊,那麼大的二重封印可施展不了。」

  行止一笑:「待處理好另外兩個,我自會尋有『火』的地方而去。王爺無需憂心,行止既然來了,便會還這邊界一個清淨。」行雲轉身欲走,不料衣服後擺卻被冰柱勾住,他下意識的鬆了沈璃的手去拉扯衣服,待回過頭來,看見沈璃正挑眉望著自己的手心,繼而眼神一轉,神色微妙的打量他。

  行止一愣,搖頭笑道:「暴露了。」他本以為沈璃又得對他一頓呵斥,哪想一抬頭,卻對上沈璃愣然的目光。行止微微收斂了唇邊的弧度,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回去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3 PM

第二十四章

  依行止所言,剩下的兩個封印一個封印在營地的練兵台下,是鎮地獸的石像,她讓營中將士皆避退至營外三里地,自己也欲離開時,行止卻招手讓她留下:「加持這個封印有些費時,而且中斷不得,妳在旁邊給我護法,別讓人來打擾我。」

  將士們都退到三里地外了,還有誰敢來打擾你……沈璃張了張嘴,這話卻噎進了肚子裡。她沉默的在一旁站著,靜靜看著行止將手放在鎮地獸的腦袋上,與之前兩個封印一樣,光華頓起,腳下土地顫動,而這次沈璃卻沒有注意周遭的變化,只盯著行止的側臉打量,漆黑的眼裡不知沈澱了什麼情緒。

  乾燥如黃沙的土地漸漸濕潤,有小草自各個營帳的角落慢慢長出,漸漸的四周空氣逐漸變得潔淨,然而於之前兩次不同的是,沈璃並未感覺心中輕快多少,反而有種快被這清淨之氣抽空力氣的感覺。

  只是這感覺只出現了一瞬,沈璃也並未在意。待行止施術完畢,她淡淡收回目光,轉身往前走:「去墟天淵吧,待此間事宜完畢,我也該回朝領罪了。」

  行止望著她淡然離去的背影,目光微凝。

  沈璃並未真正去過墟天淵跟前,上次斬殺蠍尾狐的地方離墟天淵也還有一段距離。所以,當沈璃仰頭看見延伸至天際的巨大黑色縫隙時,不由得愣了神。濃郁的黑色瘴氣自縫隙中不斷湧出,然而三方封印已被重新喚醒,壓制了瘴氣流溢的速度,使其在湧出來之後極快的消失。但即便如此,這裡的瘴氣仍舊讓靠近的人心中沉悶,可想而知,在封印喚醒之前,這裡的情況有多惡劣。

  墟天淵與依照自然力量鑄就而成的雪祭殿不同,墟天淵乃是從這個世界撕裂出來的另一個空間,是由她身旁這人,以一己之力撕出來的巨大囚籠,裡面囚禁的是比蠍尾狐要強大數倍乃至數百倍的妖獸怪物。

  沈璃目光微沉,稍稍一轉,見身旁的人一步踏上前來。瘴氣刮出的風擾亂他的衣袍與髮絲,但卻亂不了他眉宇間的堅定與淡然。

  真的是……一模一樣。

  沈璃倏爾失神,但見行止仰望天際的臉上,眉頭微微一蹙。沈璃敏感的問道:「怎麼了?」

  「沒事,只是此處比我預想中要糟糕一點。」行止上前兩步,右手往前一探,五指慢慢收緊,「不過也無妨。」他話音一落,只聽「唰」的一聲,一道光亮自土地中躥出,猛的鑽進行止的掌心。

  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條布滿鏽跡的鐵鏈,那鏈條一端被行止握住,另一端卻還連在土地之中,行止口中念動咒文,手腕輕輕一動,鐵鏈上鏽跡盡褪,鏈條緊繃,沈璃聽見了轟隆隆的聲音自地底深處傳來,巨大的黑色縫隙兩邊有也鏈條轉動,瘴氣流出受阻,沒了瘴氣阻礙視線,沈璃這才看見那縫隙其實不過兩尺來寬,且在鐵鏈的拉動之下慢慢變窄。

  忽然之間,墟天淵之中傳來一聲極為刺耳的嘶吼。沈璃心頭一緊,手一探,紅纓長槍霎時出現在手心,她一心戒備,卻聽行止不慌不忙的道:「別急,它們出不來。」

  話音未落,裡面又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嘶叫,伴隨著巨大的撞擊聲,震動墟天淵的縫隙,令大地震顫不斷。沈璃幾乎感覺到了其中洩露出來的洶湧殺氣,夾帶著被千年囚禁仇恨,欲要衝出來將行止殺而後快。

  沈璃眉頭緊皺,握緊紅纓槍的手用力到泛白,忽然,行止手中鐵鏈一抖,妖獸嘶吼的聲音中彷似夾帶了一個人聲,先是極小,模模糊糊讓人聽不清楚,待行止口中吟誦咒文,鐵鏈周身閃耀起了極為刺目的白光,墟天淵中傳來的顫動也越發激烈。沈璃的心跳不由自主的跟隨著那顫動加快,而那道人聲像是破開封印衝了出來,在耳邊嘶叫著:

  「吾必弒神!吾必弒神!」

  其聲淒厲亂人心弦,彷似一道魔音,鑽進沈璃的耳朵裡,不停的在她腦海裡迴響,使她頭痛欲裂,即便沈璃再是逞強,此時也不由一手扶住額頭。她閉上眼,待再一睜開,瞳孔中翻出一片腥紅,心底彷似被人撩起了洶湧的殺氣,欲尋一處戰場痛痛快快的廝殺一場,渴望鮮血來沖刷心頭的騷動……

  行止的白衣翻飛,他一眼也沒往身後看,只面不改色的吟誦了完最後一句咒語,將鐵鏈一鬆,攜著熾白光芒的鐵鏈被拉扯著縮進土地裡。緊接著縫隙兩旁的鐵鏈上光芒暴漲,裡面妖獸的嘶吼近乎尖叫,卻在這最吵鬧之時戛然而止!

  一道清明之氣與此同時也倏地闖進沈璃體內,其力蠻橫,不似先前那幾道封印一般使人如沐春風,而是徑直在沈璃胸口一沉,撞碎方才莫名湧起的嗜殺之意。逼得沈璃生生吐出一口黑血,血落入地,竟入沸水一般升騰了一股白氣,消失不見。

  清風一過,萬籟俱靜。

  巨大的縫隙也闔上了只有兩指寬的距離,天空澄澈,若是不留意,根本發現不了這便是封印數千妖獸的墟天淵。

  沈璃愣然:「這是……」

  行止從衣袖掏出一張白巾遞給沈璃:「污穢之氣。」

  沈璃怔愣的接過白巾,握在手裡,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在唇邊,擦乾了自己嘴角的血漬。她抬眼看行止,卻見他已行至墟天淵前,探手輕撫縫隙旁的兩條鐵鏈:「妳先前與蠍尾狐爭鬥,被其吞入腹中,身染瘴氣,因妳本是魔族中人,所以極易被瘴氣侵蝕。我重塑封印之時也可清除妳體內瘴氣。」

  沈璃恍然:「所以,非要我帶路不可嗎。」她定定的望著行止,眸光一沉,「只為如此?」

  「嗯,只為如此。」

  沈璃沉默。行止回過頭來望著沈璃,聲色輕淺道:「屬火的封印在墟天淵中,王爺身中瘴毒已除,不用再跟著我進去。自可回營地整頓軍隊,待此間事畢,我自會回天界。至此,不用再勞煩王爺了。」

  風在兩人之間橫過,吹掉了沈璃手中的白巾。她直勾勾的盯著行止,抱拳,聲色淡漠而疏離:「多謝神君此次相助魔界。」言罷,髮絲在空中甩出了漂亮的弧度,她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因為沒回頭,所以她不知道行止悄悄轉過頭,目送她走了多遠。

  是夜,明月朗朗,沈璃在營帳中收拾了一番正準備躺下,忽見簾外有人在來回踱步,她揚聲喚道:「進來。」外面人影一僵,終是掀簾進帳,尚北看見沈璃,心裡想著要委婉,但話語還是衝口而出:「小王爺,妳就這樣把行止神君放走啦!」

  沈璃淡淡看了他一眼:「神君要走,又豈是我能攔得住的。」

  「哎呀!」尚北悔得跺腳,「早知如此,我早該和神君說說的!」

  「怎麼?」沈璃一聲冷嘲,「不過幾天時間,你竟是看上行止神君了不成?」話一出口,沈璃被自己駭得一怔,尚北也跟著一怔,而後撓頭道,「小王爺說話倒越發令人驚異了,尚北豈敢有那份心思啊。不過是覺得如今王都也倍受瘴氣困擾,若能請得神君去王都走一遭,即便是不施法除瘴氣,也能讓王都乾淨些時日啊。」他搖頭嘆氣,「我本還想帶媳婦瞅瞅月亮的。」

  沈璃默然。

  待尚北走後,沈璃忽然睡意全無。她獨自走出營帳,在軍營裡逛了幾圈,明天,自王都來的將士要班師回朝,眾人皆捨不得這清風明月,大都在營帳外坐著,或閒聊,或飲酒,暢想魔界若處處有此景該多好。沈璃只靜靜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心裡琢磨著行止應該已經離開魔界了吧。走出軍營,她仰頭望著明月,不知是怎麼想的,心中一個衝動竟駕起了直奔墟天淵而去。

  此處氣息已乾淨了許多。若不是兩排鏈條在黑夜中發著微弱的光亮,沈璃幾乎都要看不見那條細窄縫隙。

  行止已經走了吧。伸手觸碰上那兩條鐵鏈,沈璃覺得她約莫是有了什麼毛病。明知無人,卻還巴巴的跑了過來。她自嘲一笑,剛欲抽手離去,縫隙裡飄出來的風卻晃動了她的髮絲。

  沈璃一怔,鼻尖嗅到了奇怪的氣息。她眉頭一皺,抬頭望向縫隙中的黑暗處,又是一陣風自裡面吹來。

  這氣息……很熟悉。

  沈璃正凝神回憶,忽然之間,一隻眼睛驀地出現在縫隙之中,沈璃一驚,身子欲往後退,但腳踝卻像被抓住了一樣,任她如何掙扎也逃脫不了。那隻眼睛裡流露出極為濃烈的情緒,似高興似瘋狂。

  沈璃的戰鬥經驗是極為豐富的,除卻初始那一瞬的驚訝,她立即穩住心神,掌心光華一過,銀槍映著月光在她手裡一轉,毫不猶豫的往縫隙中的眼睛扎去。可出人意料的是,沈璃這一槍扎去卻並未落到實處,反而像扎進了沼澤地裡,待她要將槍尖拔出,卻覺得裡面有股大力緊緊拽住了銀槍。

  沈璃咬牙,正欲動用法力,可腳下拖拽的力度忽然加大,沒容沈璃呼喚一聲,便將她整個人拖了進去。

  微風拂過,墟天淵的縫隙外,什麼也沒留下。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4 PM

第二十五章

  黑暗中有細碎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嘈雜作響,無論沈璃是捂住耳朵還是閉了五感,那道聲音便像是無孔不入的怪獸,在她腦海中,慢慢撕咬她的理智。

  「閉嘴。」沈璃終是忍不住呵斥道,「閉嘴!」

  「殺……」僅這一個字,時而高揚尖細,時而低沉陰狠,在她眼前慢慢化作腥紅的血液,舞出她在戰場上廝殺敵人的模樣。胸腔中炙熱的火焰燃起,沈璃眼底一熱,紅光乍現,忽然間一股涼意卻自她心脈中湧出,淌遍四肢百骸。像那隻陽光中的溫暖手掌輕輕撫摸她的腦袋:「咯咯噠,妳怎麼就那麼暴躁呢。」

  暴躁?她在那處小院已收斂了太多脾氣……

  「沈璃。」

  一聲呼喚讓沈璃猛的驚醒。她一睜眼,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中,行止那身白衣便顯得越發醒目。她望著他愣了一瞬,接著立馬回神,將四周一打量,蹙緊眉頭:「這可是在墟天淵中?」

  行止一笑:「王爺聰明。」

  「你……神君為何還在此處?封印……」

  「封印倒是重塑完了,不過是被幾隻妖獸的法術束住了腳步。」行止直言不諱道,「這幾日重塑封印花費了不少力氣,不注意間讓他們鑽了空子。墟天淵中瘴氣瀰漫多年,我一時擺脫不了他們的法術,索性便在這裡逛逛。」

  被妖獸困在了這麼個瘴氣彌漫不見天日的地方,對他而言不過是換了個散步的地方嗎……沈璃本還想問他可有受傷,但聽完此言,頓覺自己任何憂心都是多餘的。

  行止淺笑著望向沈璃,「王爺也起了興致想在墟天淵中走走?」

  沈璃扶額:「不,我沒那興致。不過是……」她話音一頓,「不過是和將士們正好巡邏到此地,我稍微走近了些,被這裡的一股怪力給拖了進來。」

  「唔。」行止以手托腮,琢磨了片刻,「竟然還能將妳拖進來嗎,這群妖獸倒是越發有趣了。」

  這叫哪門子的有趣啊!

  沈璃適時沉默了一瞬,上下打量了行止一眼:「神君如今可有法子從中脫身?不瞞神君,明日我便要隨尚北將軍回朝,若是早上他找不到我,必定會以為我又是……」她心頭一嘆,「以為我是逃婚走了。彼時又少不了一陣慌亂。」

  「現在出不去。」行止扭頭,緩步往前走,一片漆黑的世界之中,別說東西南北,便是連天地也分不清楚,但行止腳步卻踏得沉穩,彷似他走過的地方便是堅實土地,無意識中便給了沈璃一個方向,沈璃果然順著他的腳步往前走,略有些焦急道:「神君,我當真沒與你玩笑。這墟天淵中又不知時日多少,或許待咱們出去,尚北將軍已經等不及班師回朝了,回頭他與魔君稟報我逃婚,我又得挨一頓好罰。」

  真做了這事被罰沈璃也就認了,但這麼莫名其妙的被懲罰,確實太讓人委屈了一點。

  行止轉頭正色的看沈璃:「我像是在說謊嗎?」

  沈璃亦是正色道:「神君說謊時從來不像說謊。」

  行止臉色更為嚴肅:「這次當真出不去。」

  「逗弄人很好玩嗎?」

  「好玩。」看見沈璃額上青筋一跳,行止終於忍不住輕輕一笑,轉而問道,「妳為何總是覺得我在騙妳呢?」

  「你難道不是總是在騙我嗎!」沈璃厲聲指控道,「找不到路要人領,避水術放手會失效,還有什麼護法,件件事都是在騙人不對嗎!」

  行止一眨眼:「妳如此一說,倒好像是那麼回事。」他淺笑,「不過這件件事不都是為了清除妳體內瘴毒嗎?小王爺怎生還不知感恩啊。」

  沈璃深吸一口氣,遏制住心頭邪火,平靜道:「多謝行止神君相救之恩,所以,咱們出去吧。」

  行止一聲嘆息,終是拗不過沈璃,伸出手將寬大的衣袖挽上,沈璃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行止的手臂上竟不知被什麼東西咬出了一排血肉模糊的印記。黑色的瘴氣自傷口中躥出,顯得極為可怖。沈璃微微抽了一口氣,抬頭望向行止,他將衣袖放下,無奈搖頭道:「妳看,本不想拿出來嚇妳的。」

  「這是……」

  「在處理火之封印時,不慎被妖物所傷。它們想擾我清淨之力,以圖讓封印力量變弱。」行雲道:「但它們不知,如今封印既成,我即便是死在這裡,封印也不會消失,除非再過千年。」

  沈璃微怔,聽他解釋道:「墟天淵是一重封印,然而如此大的一個封印,即便是神力也不足以支撐多久,所以我便隨自然之力,取五行元素,成二重封印。二重封印之中,我又取火之封印置放於墟天淵中,使兩重封印相互融合,一則,令欲破封印者無論是從外還是從內,都無法瞬間破除封印,為守護封印的人贏取反應時間,二則,令一重封印依靠山水土地汲取自然之力更為穩固長久。然而自然之力卻並非取之不竭之物,千年歲月已耗盡此處靈氣。故而我前來加持此處靈氣,得以讓封印之力更強。」

  「在重塑封印之後,這裡便是由天地靈氣為依托,行自然之道,鎖盡瘴氣。」行雲晃了晃手臂,「所以,在傷口癒合之前,我出不去。至於妳……」行止道,「本已將妳體內瘴毒除去,但這墟天淵中處處皆是瘴氣,魔族的身體本就沒有淨化能力,很容易便會附上瘴氣,雖對妳無甚影響,但封印也是不會讓妳出去的。若是我無傷,尚可助妳驅除瘴氣,帶妳出去。至於現在嘛……」

  反正就是要等到他手好才能離開嗎……沈璃眉頭一皺:「這傷,幾時能好。」

  行止輕描淡寫的說著:「很快,逛兩圈就好了。」言罷,他似想到了什麼笑瞇瞇的盯著沈璃,「別怕,若是遲了,回頭我便與妳一同去王都,向魔君解釋清楚就是,定不叫他冤枉罰妳。」

  他手一抬,像是要去拍沈璃的腦袋,然而方向一轉,卻只是拍在沈璃肩頭,安撫似的笑了笑。

  沈璃怔怔的看著他抽手離去,想要憋住,但終究還是沒憋住心裡的話,對著他的背影沖口問道:「神會不會……在哪一天睡覺的時候,讓神識化作了人,在下界過活一輩子。」

  行止腳步未停,悠閒的在前面走著:「或許會吧。」察覺沈璃沒有跟上來,行止轉頭看她,「怎麼?」

  沈璃直勾勾的盯著他,倏地一笑,三分諷刺,七分自嘲:「沒事,只是神君……偶爾會令我想起故人。」

  「是嗎。」行止繼續悠閒的往前走,「與我相似之人,可當真稀少呢。」

  「可不是嗎。」

  黑暗之中寂靜了許久,前方白色身影向前走著,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下腳步一樣:「碧蒼王。」他忽然道,「於人於物,太過執著,總不是什麼好事。」

  沈璃眼眸一垂:「沈璃,謝神君指點。」

  沈璃落後一步走在行止的後方,卻失策的發現,於這一片漆黑之中,根本沒有景色可以讓自己的注意力從行止身上挪開,無論是衣袂擺動的弧度亦或是髮絲隨著腳步蕩漾的方式都成了唯一可以注目的地方。

  「但聞王爺先前曾逃婚而走。」行止忽然開口問道,「可否告知,為何不願接受這門親事嗎?」

  提及這個話題,沈璃眉頭立即皺了起來,一聲冷哼道:「都快被牆外人摘禿了的紅杏樹,敢問神君想要嗎?且身為天帝三十三孫,一個男子活了也有千百年了,一沒立過戰功,二沒參與政事,盡學了些糟蹋姑娘的本事!若此人是沈璃的子孫,必剁了他,為魔界除此一害!」

  聽她說得這麼義正言辭,行止不由掩唇一笑:「拂容君還是沒有那麼不堪,他並非只會糟蹋姑娘……」未等行止說完,沈璃便燃起了更大的怒火:「不管他是什麼傢伙,我與他素不相識,何談嫁娶!若不是神君亂點鴛鴦譜,本王豈會落到那步田地!本王還沒問你,為何給我指了門這樣的親事!」

  「因為……」行止仰頭不知望向何方,「感覺挺相配啊。」

  「啊……哈……哈嚏!」天宮中,正在灑了花瓣的浴池中泡澡的拂容君莫名打了個噴嚏,旁邊隨侍的僕從立即遞上面巾道:「仙君可是覺得水冷了?」

  拂容君擺了擺手道:「去給我拿點吃的。」身旁的僕從應了,剛走到門口,木門便被大力撞開,另一個僕從驚慌的從外面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仙君!仙君!」

  拂容君連忙呵斥:「站住!一身的土!不准髒了本君的沐浴聖地!」

  僕從只好站在屏風外躬身道:「仙君,方才有魔界的人上來報啦,說從墟天淵中跑出來的妖獸已經被那碧蒼王給斬啦!仙君您可不知,小的聽說,那碧蒼王腥紅著眼,一槍便扎死了那天宮那般巨大的妖獸啊!然後還生生吞吃了妖獸的肉!吃得一身的血啊!」

  拂容君駭得一張臉青白,忙扯了池邊的衣服將周身一裹,光著腳丫便跑到屏風外,拽了僕從的衣襟,顫聲道:「當真?」

  「千真萬確!」

  「準……準備!還不給本君準備!本君要去面見天帝!」

  據說當日拂容君在天帝寢殿前嚎了大半天的「孫兒不想死!」最後,卻被天帝的侍從生生從天宮拖了回去。

  是夜,拂容君猛的自床上掙扎而起:「不成!」他道,「我得去魔界親眼看看,再不濟……再不濟也不能洞房花燭那天慘死新房!」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5 PM

第二十六章

  黑暗之中不知時間如何流逝,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也不知行止說的「兩圈」到底要走多少,沈璃不由心頭有些焦躁。她幾次欲開口詢問行止,但見他腳步一直悠閒,若再三詢問,豈不顯得碧蒼王太過沉不住氣……

  沈璃不由又嘆了一聲,她覺得,好似在行止面前,她越發的進退失拒,來硬的他不接招,軟的……她不會……

  忽然,一道疾風自耳邊擦過,四周殺氣登時濃烈至極。沈璃面容一肅:「有妖獸。」

  行止卻是淡淡一笑:「終於等到一個沉不住氣來找死的。」

  沈璃聞言一怔,還未回味過來這話背後的意為,忽聽一聲嘶叫震顫耳膜,她下意識的拿了銀槍要往前衝,行止一拂袖,攔住她,玩似的轉頭問她:「想看看墟天淵長什麼樣子嗎?」

  沈璃愣神,墟天淵……不就是長了一副什麼都看不見的樣子嗎……她心裡還未想完,見行止手心一道白光閃過,極亮的球自他掌心飛出,直直的往前方撞去,只聽一聲撞擊的巨響,白光炸開,刺破黑暗,讓沈璃看見了被一擊撞碎的妖獸,也讓她看見了自己的四周,無數陰狠的眼睛!

  那些奇形怪狀的妖獸,蜷伏在四面八方,冷冷的盯著他們,有的微微裂開嘴,露出被光芒照亮的森冷尖齒,有的吐著長長的舌頭,縮在別的妖獸身後,目光陰森狠戾。它們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是動物捕獵之前的死亡寂靜,叩得人心弦緊繃。

  即便是沈璃,見此場景也不由駭得寒毛微豎,她強自冷靜下來,待白光隱去,四周又恢復黑暗,她問道:「一路走來,你知道都這些妖獸一直在盯著我們嗎?」

  「自然知曉。」

  他的語氣還是那般淡然,沈璃心下沉默,殺一隻蠍尾狐費了她那般大的力氣,而這人談笑間便奪了一隻妖獸的生命,且能在這種地方悠閒自如的散步,撇開神明力量不談,這傢伙還真是……奇葩。

  「碧蒼王。」行止走了兩步忽然轉頭看她,「這裡的氣息讓妳感覺陰森膽寒嗎?」

  「不然呢……」

  「所以。」行止面容一肅,「待此次出去之後,休要再一人靠近這墟天淵。」

  沈璃一怔,行止忽然將她手握住,一股清明之氣從掌心躥入身體之中,沈璃能感到自己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往外流走,而行止受傷的那隻胳膊也散出來了黑氣。不消片刻,行止令道:「閉氣。」

  沒有半分猶豫,沈璃閉緊呼吸,周遭的妖獸不知是察覺到了什麼,忽然嘶叫著一起向他們撲來,沈璃只覺腦袋微微一暈,那些刺耳的嘶吼盡數被甩在身後。待回過神來,她覺得眼前一亮,涼涼的月光灑在地上,她仰頭一看,行止的側臉逆著月光,讓輪廓越發分明,他呼吸有些急促,額上掛著兩滴冷汗。

  沈璃愣愣的問他:「不是說……逛兩圈嗎?」

  「呵。」行止抬頭揉了揉額頭,「妳這次倒聰明,知道兩圈沒走完。」

  「你又騙我?」

  「不,帶著瘴氣出不來是真的。只是,方才那種情況若再不出來,恐怕便再難出來了。所以我便動了點手腳,施了個法。」他氣息不穩,「只是此法有些傷神。容我歇歇……」

  他鬆開沈璃的手,扶著額頭自顧自的往前走了兩步。沈璃怔然的看著他,被他握過的手腕上經風一吹,有些涼意,竟是方才他掌心的汗浸濕了她的手腕。

  沈璃這才恍然了悟,這幾天又是重塑封印,又是被妖獸所傷,即便是神,也有點吃不消吧。而且他手臂上的瘴氣定是不簡單,所以先前他才沒有自己驅除,察覺到那些妖獸要群起攻之的意圖,所以他迫不得已才施法褪去瘴氣,強行從墟天淵中逃出。

  沈璃另一隻手覆蓋住被他握過的地方,原來,這麼厲害的神也是會因受傷而難受的嗎。原來……行止神君也愛逞強啊。

  待沈璃與行止走回軍營,軍營中營帳的數量已少了許多,留守的將領舉著火把前來,見到他二人,他怔然道:「神君,王爺……你們這是……」

  「出了點事。」沈璃一筆帶過,「尚北將軍人呢?」

  聽沈璃一提,守將忙道:「王爺妳可消失了五天啦!尚北將軍以為妳又、又跑了。他在這裡著人尋了些時日,沒有尋到,所以他就趕回去向魔君請罪了。」

  沈璃嘆息,果然……

  行止道:「他們何時走的?」

  「昨日剛走。」

  行止略一沉吟:「大部隊行程慢,回去的路上他們還帶著傷兵更走不快。我們興許還能比他們早些到王都。」

  沈璃決定道:「現在便回。」話音一落,她看了行止一眼,接到沈璃的目光,行止只笑了笑:「王爺不必憂心。行止還沒有那般不濟。」沈璃一默,點了點頭,也不多言,徑直駕雲而去。行止也登雲而上,跟在後面。

  地面上的守將目送兩人飛遠,問一旁的小兵:「嘶……三子,是我多心的感覺到了什麼嗎?」

  小兵道:「副將,我也多心了……」

  行止與沈璃自然比大部隊要走得快許多,是以他們回到都城之時,凱旋的將士還未歸。但街頭巷尾卻難得的掛起了討喜的彩旗,沈璃在雲頭上看見民間的旗子,欣慰道:「每次出征,最愛帶著勝利而歸的時刻,看著他們掛出的彩旗和大家臉上歡呼的笑臉,我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那麼有意義。」

  行止微怔,望著她掀起微笑的側臉,也不由彎了眉眼:「嗯,王爺有抱負。」

  看見自己的府邸,沈璃道:「我一身太髒,直接去面見魔君太沒禮數,我先回府沐浴一番,神君可要先行進宮?」

  「我……」他話剛開了個頭,忽聽下面一聲女子的淒厲嚎哭:「王爺!王爺!妳回來呀!」

  沈璃眉頭一皺,往下一看,只見肉丫拎著水桶,哭著從客房裡跑了出來,趴在地上便開始痛哭。沈璃忙落下雲頭,走到肉丫面前:「何事驚慌?」肉丫一抬頭,看見沈璃,一雙圓滾滾的眼珠呆呆的盯著她,好似不相信自己看見的一樣,沈璃皺眉,「怎麼了?」

  肉丫扔了桶雙手將沈璃的腰緊緊一抱,哭道:「嗚嗚!王爺!有妖獸!老是欺負肉丫!」

  但聽妖獸二字,沈璃直覺的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問話,忽聽「嘭」的一聲,客房的門被大力推開,一個渾身冒著熱氣,只圍了張棉布條在褲襠處的男子怒氣沖沖的跑了出來:「死丫頭!燙死本君了!看本君不剝了妳的皮!」

  話音一落,一陣涼風吹過,散去男子眼前的霧氣,他望著院子裡多出來的一男一女,一時有些怔神。沈璃也望著他被燙得紅通通的身子微微瞇起了眼:「你是何人?」

  男子靜默,院裡只聞肉丫抱著她不停抽泣的聲音:「王爺,王爺……」

  知道了眼前這女子的身份,男子通紅的臉色漸漸開始發青。適時,一件白色外衣倏地將他罩住,行止淡淡笑道:「拂容君,天君可是未曾教導你,要穿好衣裳再出門。」望著行止臉上的笑,拂容不由得背後猛的一寒,他忙退回屋裡,甩手關上門。

  院中再次靜了下來。沈璃僵硬的扭頭望向行止:「他?拂容君?天孫?」

  看見行止垂了眼眸,輕輕點頭,沈璃嘴角一動,默然之後,她拎起肉丫的衣襟,滿面森冷:「這種東西為什麼會住進王府?」

  肉丫淚流滿面:「肉丫也不想的啊!可……可這是魔君的命令!肉丫也沒有辦法啊嗚嗚!」

  放開肉丫,沈璃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聽她聲淚俱下的說道:「王爺說什麼閉關,明明就是自己跑了。後來宮裡來人,把變成王爺模樣的噓噓從床上抓起來,抖了兩下噓噓就變成鳥了,他們把噓噓帶走,說再也不還回來了。嗚嗚,肉丫好傷心。後來,又聽說拂容君要來魔界,魔君安排他這段時間住在王府裡,讓肉丫伺候他。可他好難伺候!吃飯老是挑剔,氣得廚子不肯幹了。又愛隨手扔東西,張嫂也不幹了。都讓肉丫來,連洗個澡,也要一會兒冷了一會兒熱了的叫喚,嗚嗚,這麼麻煩的人,王爺妳打死他好不好呀!」

  「放肆!」門再次拉開,拂容君怒道,「什麼奴才竟敢這麼說話!」

  沈璃把肉丫一攬,往身後一護,冷眼盯著拂容君:「我的丫頭便敢如此說話,拂容君不滿,沈璃聽著。」

  拂容君想到她生吃妖獸的傳聞,不由咽了口唾沫,挪開了眼神:「我就是……說一說。」

  「拂容君下界沈璃不知,先前冒犯了,但且容沈璃問一句,拂容君在天上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何要到我魔界來找不痛快。」她言語冰冷,表達直接,毫不掩飾心裡的輕蔑,「難道你不知,前些日子沈璃逃婚失敗,現在對你,很是看不慣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7 PM

第二十七章

  彷似有殺氣扎進肉裡,拂容君默默往後退了一步,這傢伙……他一頭冷汗直流,這傢伙果然不是能娶回去的女人啊!

  若說拂容君先前還對沈璃倖存著一絲一毫的幻想,此時是幻想盡滅。他清了清嗓子,強撐著場面道:「本、本君只是聽聞魔界因墟天淵中妖獸逃出,瘴氣四溢,所以好心來為魔族之人驅除瘴氣。王爺怎能如此……」他一頓,換了個委婉的詞道,「不客氣!」

  沈璃眼睛一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臉娘氣,穿著花哨,連頭上紮個髮髻也用了閃瞎眼的金龍玉簪,當即一聲冷笑:「仙君說笑呢。」

  拂容君除了被他那皇爺爺常常嫌棄以外,數遍九十九重天,哪個仙人敢用這樣的眼神打量他,他心頭一惱,揚聲道:「妳什麼意思!妳了解我嗎?就這麼打心眼裡看不起我!別的本仙君不敢說,若要論淨化這一本事,除了行止神君,這天上天下誰……」

  「別吵了。」行止忽然發話來。他淡淡望著拂容君,「仙君此次到魔界,天帝可知曉?」

  拂容君看了行止一眼,有些不大自然的撓了撓頭,這個神君雖然表情一直淡淡的,偶爾還會露出溫和的笑容,但他一與他說話,拂容君便會下意識的皮肉一緊,規規矩矩答道:「自是告訴了天帝的。皇爺爺還讓我在這裡多待些時日,幫幫魔族百姓。」

  藉口,不過是想讓他與沈璃聯絡感情!在場的人誰不知道這背後含義,但卻也懶得戳破。

  沈璃揉了揉額頭,心道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只好與拂容君待在這同一屋簷下了。忽然,身後的行止正經道:「如此正好,今日天色尚早,拂容君方才也沐浴淨身過了,一身清明,是個造福百姓的好勢頭。」他指了指院門,「仙君快些出門吧。」

  「咦!」拂容君愣然,沈璃也微感訝異的望向行止,明知造福百姓不過是個托詞,神君你這是……沈璃了悟,在欺負拂容君啊。

  「方才來時,我見都城東南角瘴氣稍顯濃郁,拂容君今日不妨去那處看看。」他點明了地方,讓拂容君騎虎難下,唯有點了點頭,認命道:「好的,神君……」

  待拂容君走後,沈璃不由問道:「他可是,得罪過神君?」

  「王爺何出此言?」

  「沒……只是覺得,神君好像在欺負他。」

  行止但笑不語,沈璃也不便再問,讓肉丫去準備了熱水,便回房沐浴去了。

  待得小院無人,行止隻手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語的呢喃道:「我只是……看見他就忍不住來了點火氣。」一聲嘆息,行止低低一笑,「這到底是怎麼了。」

  沈璃收拾好自己,一身清爽的與行止入了魔宮。適時,尚北將軍快馬加鞭先急報來的折子正放在魔君的桌子上。看完尚北寫的內容,魔君還沒來得及將青顏與赤容叫來,便聽見門外有侍者通報道:「君上,王爺和行止神君來了。」

  魔君聞言一愣,將折子扣上放到一邊,默了一會兒才道:「進來。」

  房門推開,魔君理了理衣袍起身相迎:「行止神君大駕光臨,魔族有失遠迎,還望神君恕罪。」

  「魔君客氣了。」行止一笑,「此次下界,本只為重塑墟天淵封印而來,不欲叨擾魔君,只是碧蒼王需要一個證人……」他往後一望,沈璃立馬行了個禮,解釋道:「魔君,沈璃此次當真沒有逃婚!我去邊界,只是為了斬殺妖獸。本來是打算與尚北將軍一起回歸,但……遇到了意外。」

  魔君看了沈璃一眼:「人既已回來,此事便不必多言。且先前我已聽墨方說過,妳此次立了戰功,便當妳將功補過,違背王命之事,我也不追究了。」

  沈璃心頭一喜,她雖自幼膽大,但心裡還是對魔君有些敬畏,此時知道逃過一劫,垂下腦袋,難得稍稍露出了些小孩一樣偷得了糖竊竊自喜的模樣。

  行止見她如此,不由得目光一柔。

  魔君目光靜靜掃過兩人的臉頰,而後開口道:「神君遠道而來,不如在魔界多待些日子,以讓魔族盡賓主之誼。」

  「如此,便叨擾些時日了。」

  魔君點頭,揚聲喚來一個侍者,著他在宮裡佈置一下行止神君的居所,話剛起了個頭,行止便截斷道:「魔界之中,我目前只與小王爺最是熟悉,不如讓我住在王爺府裡,她也正好領我看看魔界的風土人情。」

  沈璃一怔:「可以是可以……」

  銀色面具背後的眼睛在行止身上停了許久,最後道:「如此,便這麼定了。眼下我想與璃兒講點家常話,神君可去偏廳等她。」行止點頭,侍者領著他往偏廳走時,他腳步頓了頓,聽魔君對沈璃道,「傷呢?」

  「沒大礙了。」

  「拂容君下界,我令他也住在妳府上,多了兩人,可要再添奴僕?」

  「約莫不用,對了,魔君,可否將我那隻鸚鵡還我?」

  「拿回去吧,吵死人。」

  掩上房門前,行止微微側頭一看,沈璃正撓頭笑著:「是有點吵。」她渾身放鬆,毫無防備,眼眸深處含的是對面對的人極其信任與依賴的感情。

  這一瞬行止忽然想,能讓沈璃這樣對待……那也不錯。

  房門掩上,魔君耳廓微動,聽見行止的腳步漸遠,他忽然靜了一瞬,語調微轉:「此次去邊界,見到墟天淵了嗎?」

  沈璃一怔,想到墟天淵中那一片黑暗,和亮光之後周遭那些妖獸,心中的情緒倏地一沉:「見到了。」她沒說進去,因為不想讓魔君擔心。

  「裡面的瘴氣對妳有無妨礙?」

  沈璃搖頭:「行止神君已幫我清除過了。」

  魔君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望了沈璃一會兒,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轉身往裡榻走去:「隨我來。」

  行至書桌旁邊,魔君打開桌上的一塊暗板,手指在裡面輕輕一按,腳下忽然氣息一動,沈璃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法陣在腳下打開。她愣然抬頭,魔君手一揮,沈璃只覺四周氣息湧動,而在這氣流洶湧的風中,沈璃的鼻尖卻捕捉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帶著幾分熟悉,和幾分森冷,就像……

  在墟天淵前嗅到的一樣!

  她心中戒備初起,周圍的風暴卻是一停,沈璃往四周張望,此處是一個寬大的殿堂,正中間舖就的白玉石磚通向殿堂正中。那裡放著一處高台,供奉著一個盒子。

  沈璃問道:「此處是?」

  「祭殿。」魔君說得輕描淡寫,可是沈璃卻從來不知魔界有這樣的祭殿,也不知這裡供奉的又是什麼東西,而且……通往這祭殿的入口竟是在魔君房裡擺的法陣?

  魔君探手扶上自己的面具,微微將它鬆下,然後慢慢放下,他臉色蒼白,唇色微微泛青,像是久病未好的模樣,一雙黑眸在蒼白的臉上出奇的有神,而這……卻是一張女人的臉。

  「璃兒。」她輕聲一喚,嗓音也已恢復成女子的聲調。

  沈璃顯然是知道她這模樣的,沒有半分驚異,只乖乖上前,看了她一眼道:「魔君許久不曾取下面具,我都快忘了妳的面容了。」

  她瞥了沈璃一眼,沒理會她的打趣,將她手一牽,一步一步的走上祭台,然後打開祭台上懸空的小盒子。

  「這是妳的東西。」魔君說著,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碧海蒼珠,妳銜著它出生,然而此物力量強大,當時對太小的妳來說是個負擔,所以妳娘央我將此珠取走,而我怕有人起邪心打珠子的注意,便對外稱它已化為妳體內氣息。轉而將此珠存放於此,待到日後妳需要之時再給妳。」

  沈璃愣愣的接過珠子,她早知道自己生時銜著一顆珠子,但卻一直以為那珠子已被自己吞了消化掉,卻沒想到竟是被單獨拿來,在這種神秘的地方放著。

  剔透的珠子帶著微微灼熱的溫度,沈璃輕聲問:「我娘……也見過這顆珠子嗎?」

  「自然。」

  沈璃的目光忽的迷離起來,她父母皆在千年前對抗妖獸的那場戰役中犧牲,她是在戰場上生下來的孩子。打有記憶起便不知父母長什麼樣,只有魔君偶爾興起,給她隻言片語的描述。

  沈璃將珠子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與親娘有過聯繫的東西啊。

  「吞下去。」

  「嗯?」沈璃一愣,「要吃掉嗎?」

  魔君見她一臉不捨,倏爾笑道:「安心,它自會在妳身體裡尋找一個安生的地方,不會被消化掉的。」

  沈璃點了點頭:「可是……」她緊緊盯著珠子,「還是捨不得,這溫度,像是從娘親身上帶來的……」

  魔君垂下眼眸,目光微暗:「是啊,妳娘親的掌心總是溫熱。」

  行止在偏廳中閒逛了一會兒,忽地在簾後發現了一個籠子,裡面關著一隻奇怪的生物,他走進一看,那竟是隻拔了毛的鸚鵡,或許是拔了有些時日了,牠身上的毛微微長了一點出來,但便是這倒長不短的毛,讓牠看起來更是醜極了。

  行止圍著牠轉了兩圈,鸚鵡忽然爪子一蹬,怒道:「看什麼看!看什麼看呀!走開!走開!」行止怔愣,默了一瞬,然後捂住了唇,笑得微微彎起了腰。噓噓更是憤怒:「有仙氣了不起啦!了不起啦神仙!討厭死了神仙!」

  「你便是碧蒼王府上的鸚鵡?」行止忍著笑意問,「好霸氣的鸚鵡。」

  「你在嘲笑我啊神仙!真討厭的神仙!走開啊神仙!」

  行止拍了拍鳥籠,收斂了笑意,一聲嘆息:「是我害了你。」

  噓噓腦袋轉了兩轉,倏地大叫道:「是你害了我呀神仙!是你害了我呀神仙!」牠吵個不停,行止本不打算管牠,但忽聽沈璃的腳步聲往這邊走來,他對噓噓道:「噓,別吵了,再吵就露餡了。」

  「你害了我呀!你害了我呀!」噓噓哪聽他的話,一直在籠子裡鑽來跳去的叫。

  耳聞沈璃的腳步聲更近,行止對噓噓高深莫測的一笑,唇邊輕輕吐出兩個字:「閉嘴。」

  叫聲戛然而止,噓噓的喙像是被黏上了一樣,任由牠怎麼努力也張不開。只急得在籠子裡亂跳。正適時,沈璃一步踏進偏廳,往簾後一找,看見了行止和噓噓,道:「老遠便聽見噓噓在叫,走近了牠倒還安靜了。」

  行止笑道:「或許是叫累了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7 PM

第二十八章

  「神君欲在魔界待多久?」沈璃拎著噓噓,在回府的路上問道,「有個大致的時間,沈璃也好安排。」

  行止琢磨了半晌:「嗯……如此,我與拂容君一同回天界便是。」

  聽到這個名字,沈璃便覺一陣頭疼,小聲嘀咕道:「明天走就好了。」話音未落,一道身影急匆匆的奔了出來,嘴裡還高聲叫道:「王爺王爺!那拂容君又整出事了!」

  事情未知,沈璃先來了三分火氣:「他出他的事,與我何干!不管!」

  「不行啊王爺!城東酒館是趙丞相家的場子,拂容君在那方與人家酒娘拼酒拼醉了,沒付錢還輕薄了人家酒娘。他一身仙氣,大家都知道他和王爺的關係,剛才有人找上門讓王爺過去領人,那人才走呢。」

  沈璃一邊聽一邊咬緊了牙,這東西在天界丟他自己的臉便算了,現在跑到魔界來,卻拖得她下水,一併把她的臉面也給撕了!

  當真該死!

  沈璃將手裡的籠子往肉丫懷裡一扔:「拿好,待我去將那禍害給撕了!」

  肉丫嚇得臉一白:「王爺這可使不得呀!」白衣廣袖攔在肉丫面前,行止側頭對肉丫一笑:「安心,我拉得住妳家主子。」

  肉丫自幼長在魔界,從沒見過哪個男子能笑得這麼好看,當時便愣住了神,待見兩人走遠,這才反應過來,高聲喊了幾聲「王爺」但卻沒人理她,肉丫這才低低道:「我忘了說,方才墨方將軍在府裡坐著呢,他已經跟著那人去處理了……」

  沈璃沒聽見肉丫這話,自然,帶著火氣而去的她也沒料到,當場竟會看見墨方。

  適時,墨方冷著一張臉將爛醉如泥的拂容君從桌子上拉起來,酒館的酒娘卻是副潑辣性子,並不害怕墨方一身輕甲和他腰間的那把長刀,高聲道:「雖說是做陪酒生意的,但好歹也是個女子。不是我矯情,這客官確實做得太過分了!光天化日的,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拂容君應景一般的抬手高呼了一句:「小娘子再喝一杯,嗯,膚如凝脂……」

  沈璃拳頭一緊,面色黑青,可她還沒出聲,另一道喝斥的聲音卻炸響:「夠了!」墨方拎著拂容君的衣襟,黑眸如冰,「你的名聲本與我無關,但休連累我主上聲譽。」

  這話撞進沈璃耳中,聽得她一怔,握緊的拳頭微鬆,呆愣之後,心頭倏地升起一股無力感……明明她已經那般對他。

  便在眾人皆被墨方這話唬住時,拂容君忽然不要命似的抬起頭來,望著墨方一笑,一隻胳膊極為輕佻的挽住墨方的脖子:「唔,此處小倌也長得甚是英俊,雙眸如星,有神。」一語評價完畢,他一撅嘴「啵」的一聲親在墨方的嘴上。

  那聲輕響像是波浪,在所有人心頭蕩過,在寂靜之後,掀起驚濤駭浪。

  四周一片驚惶的抽氣聲。

  即便是沈璃,此時也不由愕然的張開嘴,僵硬的轉頭看向身後的行止:「拂……拂容君,確實不只那點糟蹋姑娘的本事。他連男子,也不曾放過!」沈璃指著拂容君道,「你們天界好山好水,都養出了隻什麼怪物?」

  行止亦是看得頗為驚嘆,摸著下巴打量了拂容君許久,點頭道:「王爺問倒我了,行止亦不知,此乃何物。」

  而身為當事者之一的墨方,在長久的呆怔之後,徑直一記手刀砍在拂容君的後頸上。拂容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墨方極為淡定的一抹嘴唇,環顧四周:「此事,若有人說出,我必割其舌,飼餵牲畜。」然而話音未落,墨方的目光忽然掃到了正站在店外的沈璃與行止。

  他的身形微不可見的一僵。

  沈璃是想扭頭當做什麼都沒看見,給墨方留個顏面,但四目已經相接,她唯有面容一肅,淡然的走上前,裝作一副什麼都沒看見的模樣,正色道:「給你添麻煩了,我將他帶回去就是。」

  墨方一垂頭:「這是墨方該做的,墨方來就好,王爺……」墨方面上再是如何淡定,心裡卻還是起了波瀾,這話說了一半,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唯有一扭頭,提著拂容君,擦過沈璃身旁,快速離去。

  待他身影消失,一酒館的人開始慢慢竊竊私語起來。沈璃眉目一沉,掃視四周:「噤聲。」她這一身打扮和氣勢唬得眾人靜了下來,「此間事跡不得外洩。」她在魔界享譽極高,魔族之人對她也極是尊重,既然聽得碧蒼王發話,大家便都靜了下來。沈璃緩步走向酒娘:「妳有何冤,來與我說。」

  「沒……」酒娘語塞,「已經沒了……」

  「妳莫怕。」沈璃尋了凳子坐下,「一事歸一事,方才那醉鬼找了妳的茬,妳一五一十的列好,我必幫妳把這委屈給找回來。」她不能打死他,但是,等到欺辱魔族子民,橫行市野之事報上天宮,自會有人打死他。

  離開酒館,沈璃將酒娘寫的書信折好,沈璃遞給行止君,道:「那拂容君嬌生慣養,約莫待不了多久便要回去。此事我也不想稟報魔君,以免……傷及無辜。」這無辜,自然說的是墨方。天帝遠在天宮,只要讓他知道自己孫子做的混帳事就行了。而魔君便在此處,他要是細問下來,怕是瞞不住,「所以帶信一事,唯有勞煩行止君了。」

  行止將信捏在手中,默了一會兒:「即便我帶了這封信上去,天帝也不會收回成命,取消婚約。王爺何不放他一馬,好歹也是妳注定要嫁的人。」

  「取消婚約?」沈璃一笑,「神君想多了。自打被魔君從人界帶回來之後,沈璃便沒有逃過這場婚事的想法。」她轉過身,不讓行止看見她的表情,一邊向前走一邊道,「我只是,單純的想找拂容君的不痛快而已。」

  她不想嫁拂容君,也不喜歡拂容君,所以壓根兒沒想過要讓拂容君變得多好,也沒想過自己嫁給他之後能過得多好。她只是想在自己還能肆意妄為的時候,能活得更隨性一些。

  「而且。」沈璃腳步一頓,聲色微肅,但卻仍舊沒有轉過頭來,「……天帝不會取消婚約,是因為他不能,而能取消婚約的……」她側頭看了行止一眼,「神君何不放我一馬。」

  行止垂眸沉默。

  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沈璃覺得渾身燥熱,她只當是吞了那顆珠子,第一晚會有些不適應,一晚叫肉丫送來了四壺水,喝完了還是口渴。第二天清醒之後,口乾舌燥的感覺雖減輕了不少,但頭卻開始隱隱作痛。

  肉丫憂心的問她:「王爺是不是病啦?」

  「妳見我病過?」沈璃一句話將肉丫的擔憂堵了回去,伺候她穿衣洗漱完之後,沈璃剛一開房門,便在院子裡看見了來回踱步的拂容君,沈璃立時便皺起了眉頭。

  拂容君心中一怵,下意識的往後站了站,但猶豫了半晌還是硬著頭皮道:「妳……王爺可知,昨日扶我回來的那男青年是誰?」

  沈璃想起昨日蕩過心頭的那「啵」的一聲,嘴角一抽,道:「作甚?」

  「啊……他,昨日有東西落在我這裡了,我給他送去。」

  沈璃垂眸一看,他手中正拿著一塊青玉佩,沈璃知道,這是墨方常年掛在腰間的佩飾,腰間的佩飾……為何會落在拂容君手裡,他們昨天……

  沈璃覺得自己的腦袋比先前更疼了幾分,正揉著額頭在想要怎麼回答時,一旁肉丫嘴快,道:「這是墨方將軍的東西啊,他就住在三條街對面,不過將軍們好像都有晨練,所以現在或許在郊外營地……」

  「閉嘴!」

  沈璃一喝,嚇得肉丫一驚,愣愣的望著她,有些委屈和惶然道:「肉丫……指錯路了嗎?」

  沈璃扶額,拂容君卻歡喜極了,嘴裡將墨方這個名字來來回回念叨了兩遍,然後對肉丫拋了個媚眼:「小丫頭還是有聰明的時候嘛,本君走啦。」

  「站住!」沈璃喝住他,但卻不知道怎麼警告他,若從武力上來說,墨方絕對不會吃了虧去,但……憋了半天沈璃乾脆一伸手,道,「軍營重地,外人不得入內,玉佩給我,我幫你去還。」

  拂容君眼珠一轉,忽然指著沈璃背後一聲大叫,肉丫驚慌的轉頭去看,沈璃也微微分神,可後面什麼也沒有,待轉過頭來時,哪還見拂容君的身影。沈璃一臉鐵青的站在原地,拳頭捏緊,心中只覺一陣陣羞辱,竟被……這種手段給耍了。

  肉丫呢喃:「這拂容君真像個小孩一樣呢,以後能照顧王爺嗎?」

  還指望他照顧?沈璃咬牙切齒:「若有子如此,吾必捏死。」

  沈璃本打算去軍營裡將拂容君給拎回來,但頭疼更甚,她哪裡也不想去,惟願墨方能護住自己,自己歇在房裡逗噓噓玩,但不知為何,噓噓今日出離的安靜,逗了許久,只是跳來跳去的在籠子裡蹦躂,並不開口說一句話,沈璃失了興致,索性往榻上一躺,閉眼休息。

  歇到中午,忽覺身邊來了個人,下意識的覺得是肉丫,她張嘴便道:「給我點水。」

  好一會兒後,茶杯才遞到嘴邊,沈璃懶得動,張嘴由人餵著喝了點水,抿了抿唇,忽覺有點不對勁,她睜眼一看,行止正側身將茶杯放到桌上,回過頭,四目相接,行止輕聲問:「還要?」

  沈璃不知為何,看著他微微逆光的臉,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又點了點頭:「要。」

  行止便又餵了她一杯。不是遞給她,而是將杯子放在她唇邊,靜靜餵她喝了一杯。沈璃愣然,心中一時各種情緒湧起,最後奪過杯子握在手裡:「我還是自己來吧,不勞神君。」

  「身體可有不適?」

  沈璃搖頭:「無妨,許是前些日子一直在奔波並未覺得,歇下來才發現累,有點嗜睡。」她往窗外一望,發現現在已是午時,忙道,「吃食的話,我讓肉丫去準備。」

  「不用。」行止搖頭,「不吃東西也沒事。」

  「哦。」沈璃點頭,今日陽光的角度偏得太刁鑽,讓她險些忘了,行止是神,哪還用吃東西。

  他和那個善廚藝的凡人,不一樣啊。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09 PM

第二十九章

  當天晚上,沈璃身子燙得越發厲害,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肉丫給她餵了水,搭了毛巾都不管用,心裡不由著急起來,伺候了沈璃這麼久,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即便是受了重傷,沈璃的意識也都是清醒的,肉丫無措之下便想到此時王府裡還有兩個仙人住著呢。

  只是這大半夜的,請神君來有些不妥,拂容君既與沈璃有婚約,叫他過來也無妨。肉丫琢磨著便急急忙忙的跑去拂容君的院子,可敲了許久的門也未見他出來,肉丫慌得不行,這才去找了行止。

  待行止趕去,沈璃的臉頰已是通紅一片。他肅容,坐在沈璃床邊,伸手把脈,卻奇怪的皺了眉頭。

  「神君,我家王爺到底怎麼了?」

  「並無異樣,只是單純的發燒了。」行止鬆開手,問道,「府裡有藥材嗎?」

  肉丫搖頭:「王爺從不生病的,魔界的人也很少生病,以前魔界常見草木的時候外面還有得賣,瘴氣濃了後,就沒什麼藥草賣了。」

  行止沉吟,隨即將手掌貼在沈璃的額頭上,白色的光芒在他掌心閃現,燒得迷迷糊糊的沈璃好似覺得舒服了一些,無意識的在他掌心一蹭了蹭,行止目光不自覺的一柔,手掌未動,小拇指卻悄悄摸到她髮際線上,把散亂的幾根髮絲往後捋了捋。

  肉丫緊緊的盯了一會兒,發現沈璃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確實好受許多,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緊接著心裡難免起了點抱怨:「神君給我家王爺指了個什麼樣的姑爺啊。」她撅嘴道,「還沒成親就已經夜不歸宿了,也不來打個招呼,今日若是神君不在,王爺的病情耽擱了又該怎麼辦。」

  行止沒有說話,只是放在沈璃額頭上的手掌悄悄的落到她的臉頰上,指腹輕輕摩挲著她還在微微發燙的臉頰,一言未發。

  「昨天便惹出了事損了王爺聲譽,今天早上拿了塊玉佩說去找墨方將軍,哼,誰知道他是不是去找墨方將軍呢!」肉丫對拂容君本就極是不滿,但之前主子不在不敢得罪他,現在有人撐腰,她便將心頭的怒氣與擔憂一併抱怨出來,「這還是在魔界,待以後王爺嫁去了天界,舉目無親,她還得受多少委屈,王爺脾氣強,日後若是受了委屈必定也不會告知魔君,那時候……」肉丫越想越嚴重,眼眶一紅,竟是快哭出來,「那時候,誰還會為她心疼。」

  「是啊。」行止無意識的呢喃出聲,「誰還會心疼。」

  然而這句話便像是一塊無意劃過皮膚的尖銳石子,擦疼了他的臉頰,讓他不由得微微垂下了眼眸。凝視著沈璃的睡顏,他的指腹劃過沈璃的臉頰,眉眼,鼻梁,挨個摸了一遍才收回了手。

  「已經沒有大礙了。」他讓指尖離開光滑的皮膚,在床榻邊又沉默了許久才站起身來。

  肉丫害怕沈璃病情反覆,一雙眼緊張的盯著他:「神君去哪兒?」

  「不走遠。」他道,「若有事再到院子裡找我便是。」言罷他頭也沒回的離開了沈璃的屋子。

  肉丫看了看沈璃,又看了看行止,紅著眼眶嘟囔:「怎麼這樣啊,王爺還沒醒呢,連多待一會兒也不行嗎,天界的神仙真是冷心薄情。」

  冷心薄情嗎……

  行止站在院子裡看著自己的指尖,他似乎能看見尚還殘留在指尖的沈璃的體溫,那般灼熱,像要一路燒進心裡一樣。白色的光芒再次在指尖亮起,只是這次,行止不知自己要驅散的熱度到底在哪裡,這種像被燙傷了一樣的感覺,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他不知道……

  肉丫將帕子擰了,細心的搭在沈璃額頭上,自言自語的嘀咕著:「王爺啊,以後要是實在沒法,妳真的嫁到天界去了,妳也別對那些個神仙上心啊,妳看,一個這樣,兩個也這樣。都不是好人。」

  沈璃眼皮微微動了動:「本王知道。」

  沙啞至極的嗓音從她嘴裡吐出,肉丫嚇了一跳,而後驚喜道:「王爺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沈璃慢慢睜開眼,沒有看肉丫,只是無意識的重複著:「我知道。」

  神仙本就心性寡涼。

  清晨醒來的時候,沈璃覺得神清氣爽多了,身體中有一股力量在充實著她的血脈,讓她感覺身體比平日輕盈許多,她這才意識到,昨天和前天的不適,或許只是因為身體在適應那顆碧海蒼珠。魔君也在她服食珠子之後交代過,雖然本是她的東西,但離開她身體也有千年的時間,突然回歸,造成不適也是應該的。

  沈璃將五指一握,從床上翻身坐起,揚聲道:「肉丫,拿本王的鎧甲來!今日我要去營裡練練兵!」沈璃的鎧甲是不常穿的,她常對付的那些怪獸,就防禦的角度來說,穿鎧甲與不穿鎧甲都差不多,這些精鋼或許還沒她的肉來得皮實。但去營地練兵卻不一樣,在那裡,她是將軍,而不是戰士。

  待收拾好了,沈璃走過前廳,看見行止也正從他那院裡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行止難得面上表露出了微怔的神色,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王爺這是要去何處?」

  「練兵。」沈璃簡潔一答,也不再多說,抱拳稽首,「神君今日盡可在魔界隨意遊玩,但凡有收取銀錢處,報碧蒼王府的名字便可,沈璃先告辭了。」言罷,沒有半分猶豫,扭頭就走。將行止獨自留在前廳裡,望著她的背影瞇眼沉思。

  兵營在城外,沈璃燒了一晚上,壓根就忘了拂容君來找墨方一事,是以走到軍營時,看見墨方一臉菜色的向她走來,沈璃初時還有些微怔,但見他背後追得氣喘吁吁的拂容君,沈璃恍然了悟,然後一聲嘆息。

  拂容君在墨方身後喚著:「哎,玉佩啊,本君還你,你怎麼不要啊!昨日扯斷了繩索是我不對,我不是給你擰了根穿好了嗎!你這人身為將軍,怎生還如此小氣。」墨方黑著臉不理他,待走到這方,他看見沈璃,腳步微微一頓,終還是上前來,稽首一行禮。而他背後的拂容君則在看見沈璃後,面色一僵,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

  墨方許是心中帶著羞惱和火氣,也沒與沈璃說一句話,轉身便往營地裡走。

  沈璃將他一拽輕聲道:「慢著。」墨方一愣,眸光落在沈璃抓住他手腕的手上。心中情緒湧動,但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只化作眼裡一道暗光,轉瞬即逝。沈璃只耽擱了他一瞬,便立即放了手,悄聲對墨方道,「他……確實是有給你造成麻煩?」

  「是。」即便是墨方也忍不住嘆息的揉了揉額頭。

  「不想理他?」

  「王上。」墨方正色道,「墨方此生,從未如此厭惡一人。奈何……」他咬牙,「又不能痛揍一頓。」

  沈璃點頭:「回營吧,這裡交給我。」墨方一愣,眼看沈璃向拂容君走去,他雖很想去打探,但最終還是本能的遵從沈璃的命令,默默的回營,而進入營地前一刻,他好似看見有個白色慢慢向沈璃那方走去,而沈璃背對著那人,什麼也沒察覺。適時一名老將軍上前來,將墨方一拽:「你小子還偷懶呢!」墨方唯有隨將軍進了軍營。

  沈璃站在拂容君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拂容君聲音強自壓著顫抖:「有何貴幹?」

  沈璃道:「直說吧,我的屬下不似仙君這般閒,他沒時間,也由不得仙君肆意玩弄。」

  拂容君不服氣的一揚眉:「妳憑什麼覺得我是在玩弄他。」

  「拂容君的真心?」沈璃譏諷一笑,「你自己知道在哪兒嗎?天界的那些事我不管,你愛怎樣都好,你我婚約我也可不計較,但是,我魔界將士,是用來上戰場殺敵除害的。不管誰意圖用任何方式禍害他們,先問問沈璃的紅纓槍。」

  拂容君被沈璃唬得一震,隨即抖著嗓子道:「這是墨方的事與妳何干!」

  沈璃心下覺得此人甚麻煩,但面上卻眉一挑既是挑釁道:「哦,你不知道嗎,墨方可是本王的人。」

  拂容君臉一僵,登時面色慘白。沈璃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傢伙這麼怕她,以後定是不敢去找墨方麻煩了,回頭再想辦法欺負他幾次,待他受不了自會回天界去,彼時行止也走了,正好樂得輕鬆……

  沈璃一轉頭,恰好看著三步開外的白衣男子,她微微一愣。

  行止……

  他初時一臉冰冷,與沈璃目光相接後,唇角愣是慢慢磨出了一個笑來。沈璃也收斂了臉上所有情緒,淡淡問道:「神君為何在此?」

  「王爺不是讓我隨意逛嗎,我恰好想看看魔界的軍營,便來了。」他唇角的笑弧度更大,但眼眸中卻是連沈璃也能感覺到的寒涼,「只是方才不留心聽到王爺的話,心裡卻奇怪,為何這與我在邊界軍營中聽到的話可不一樣呢?行止記得,王爺當時可是狠狠的拒絕了墨方將軍啊。」

  來找茬的。沈璃在心裡給他這段話做了如是總結。

  拂容君一聽此言,慘白的臉色微微恢復了一點紅潤:「被……被拒絕?」他怔愣之後倏地自語道,「好機會!」

  沈璃目光一轉,也不為行止戳穿自己而生氣,對拂容君不屑道:「你若覺得自己有本事來與我來搶,儘管放馬過來。」言罷,她轉身往軍營走去,一眼也沒看行止。

  唇角微微抿緊,行止盯著她的背影,眼神微涼。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10 PM

第三十章

  沈璃走進軍營,因為被壞了事,心中帶著些許不甘的火氣,但見周圍將領們熟悉的面孔,她暫時將那些不快都甩在腦後。一一回了來行禮的將領,其中才回王都的尚北看見了她,更是忙上前來微帶抱怨道:「王爺離開也不與我說聲,害末將一通好找啊!」

  沈璃一笑,拍了下他的手臂:「是本王的不是,回頭你挑一家酒館,本王做東,任你喝到盡興!」

  旁邊立馬有將士道:「王爺可不能厚此薄彼。」

  「哎,這話我可聽見了,王爺,見者有份啊!」

  「成,都請了!」沈璃看見練兵台,想起今日來軍營的目的,揚聲道:「本王今日興致好,讓士兵們都來與我練練,過得了十招的,一併與將軍們吃酒去!」

  能與碧蒼王過招,輸了也是榮耀。一時間兵營中熱鬧了起來,將軍們都將手下的精英喚來,令其與沈璃過招,每一個士兵沈璃都不放水,能用一招打到的,絕不讓其撐到第二招。一個時辰下來,上台者已有數十人,卻沒一人過了十招。

  沈璃額上熱汗淋漓,但眼神卻越發閃亮,眼下這個士兵是唯一一個在她手裡過了五招的人,她誇道:「有潛力。」言罷,身形一動,繞至那士兵身後,士兵反應也不慢,側身要躲,哪想沈璃卻是腳一掃,亂的他下盤,再將他肩膀一擒,摁在青石板的練兵台上。士兵忙認了輸,沈璃鬆了他,指點了幾句他的缺點,讓他下場。

  「下一個來戰!」

  忽的一陣清風過。沈璃一轉眼,白衣披髮的男子靜靜的站在練兵台的另一側,笑道:「行止請戰。」

  台下一片嘩然,竟是沒人注意到,行止神君是什麼時候到軍營之中來的,更沒有人看見他是如何上台的。沈璃面色微微一冷,一把抹去臉上的汗水,盯住行止:「神君這是何意?」

  「行止獨自一人在天外天待得久了,許久不見如此熱鬧的場景,便想來湊湊熱鬧,王爺可是不肯與我比試?」

  「神君尊體,沈璃不敢冒犯……」話說說完,行止身形一閃落在沈璃身旁,伸手一擒抓住沈璃的肩頭欲將她制住,這手法竟是方才沈璃與那小兵過招時用的。沈璃側身一讓,肩頭一震以法力彈開行止的手,轉身揮拳便往行止臉上招呼,但眼瞅著快揍上他的臉頰,沒等行止自己躲開,沈璃自己動作便是一頓,讓行止抓住機會,一手擒住她的手腕,往身後一擰,沈璃動作再次被制住。

  「王爺可是怕傷了我?」行止語帶笑意。

  沈璃心頭一惱,腰一彎,順著行止的力道,一個空翻,解了困。另一隻手還在空中抓住了行止的肩頭,待她腳一落地,只聽一聲低喝,摔肩便將行止扔了出去。可待將行止扔出之時,沈璃只覺掌心一空,他人已不見,「噠」的一聲腳步輕響,沈璃猛的一回頭,與此同時,手肘毫不猶豫的擊中行止的腹部,但卻如打到棉花裡一樣,力道盡數被散開。

  這樣的打鬥就像是她平時與行止的對話,每一句攻擊性的語言,皆被他從有化無,分散而去,從來沒有一次讓她打到實地。

  如此一想,沈璃心頭更覺憋屈,動作更是急躁,但越是急越是拿行止沒有辦法。

  沈璃氣惱之時,卻在恍然之間想到,為什麼這人說要與她鬥,她就必須與他鬥,他將她玩弄在掌心,憑什麼她就不能自己躍出他的手掌。她攻擊的動作一頓,行止也跟著停了下來。

  沈璃這才發現,原來,除了最開始那一招是行止主動攻來,後面的他一直都在防禦,像逗著她玩一樣,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唱的獨角戲。

  適時她正與行止面對面站著,距離極近,一隻手停在行止頸項間,手腕正巧被行止握住。她仰頭望行止,見行止對她笑道:「王爺,十招早已經過了。」

  沈璃一用力,掙開行止的手,退開兩步道:「神君到底意欲何為?」

  「先前聽王爺說與你過了十招便可討得酒喝,行止不愛喝酒,所以想向王爺討個別的東西。」

  沈璃臉色冰冷,但礙於場合還是好聲道:「神君今日既然贏了沈璃,有何想要的,但說無妨。」

  「我欲問王爺三個問題。」行止掃了一眼台下眾將,待看見外圍站著的墨方與另一邊的拂容君時,唇角弧度一揚,「第一,欲問王爺,尚北將軍是你何人?」

  被點名的尚北一愣,周遭將士皆用懷疑的眼光打量他,尚北急得一頭大汗:「神君怎的如此問話啊!末將可是有家室的人!」沈璃眉頭一皺:「只是同僚。」

  「這位老將軍又是王爺何人?」行止指著白鬚老將又問。

  「亦是同僚。」

  「墨方將軍又是王爺何人?」

  沈璃一默,眼角餘光瞥見了外圍的墨方,又瞅見了另一頭忽然目放亮光的拂容君。這行止君今天是想將她的話拆個徹底啊!墨方先前像她表白了心意,當時她既明確拒絕了,便不該在任何場合讓他心抱希望。同拂容君私下說也只是為了嚇嚇他,讓他知難而退。而現在……她今天既是為了幫墨方才撒了這個謊,自然不能因要圓一個謊又害墨方錯抱希望。且今天將士們皆在此……

  「仍舊只是同僚。」她淡淡說出這話,換得行止滿意的勾了唇角。

  下面的將領們都為這莫名其妙的三個問題撓起了頭,不知道到底打的什麼啞謎,唯有拂容君一人叉腰笑了起來。此時此刻,即便沈璃再三告訴要把這些事視若不見,但仍舊忍不住微微捏緊了拳頭。

  行止神君你果然好樣的!

  「今日比試到此為止。」她冷冷瞥了行止一眼,轉身下台,第一個便走到了墨方身邊。冷著臉交待他道:「日後若那拂容君再纏著你,揍。打死了算我的。」

  墨方一愣,小聲問道:「王爺可是……沒幫到我?」

  沈璃臉色又是一黑。瞪了他一眼,墨方立時噤聲。適時周遭的將領們皆拋開了方才的疑惑,圍上前來,讓沈璃請他們去吃酒。待沈璃被將領們拖走,墨方站在原處定定的望著她與將領們說話的背影,唇角不自覺的一動,頜首道:「謝王上心意。」

  忽然冷風一刮,墨方方覺脊梁寒了一瞬,還沒找到是從哪方傳來,便聽人喊道:「墨方。」人群中的沈璃突然回過頭來沖他一招手,「走啊。」

  墨方一愣,搖頭道:「我留守軍營便好。」

  「把他扛走。」沈璃下令,轉身繼續往前。兩個將軍扛著墨方,一行人熱熱鬧鬧的離開了軍營,士兵們留下來接著做日常的練習。拂容君噔噔跑上練兵台,雖不敢造次,但還是難掩喜悅的對行止鞠躬道:「多謝神君點明!」

  「我不是想幫你。」行止瞥了拂容君一眼,「只是……想逗人玩玩。」但……玩出的結果明明和他預想的一樣,可為什麼卻沒讓他開心起來呢。

  他想看見的,不是那樣淡然相對的沈璃……

  拂容君一抬頭,看見行止沒有笑意的臉,張嘴想說,神君,你這可不像玩了別人的樣子……但話到嘴邊,拂容君還是識趣的咽了下去,轉而道:「如此,拂容便告辭啦。」說著便要向沈璃離去的那方追去。沒料步子還未邁開,便聽行止淡淡道:「你在這裡,似乎也太放肆了些。」

  拂容君渾身皮一緊,僵硬的轉頭望行止,卻見他臉上有勾出了抹雲淡風輕的微笑:「自然,行止不會責備皇孫什麼。」拂容君心底暗暗鬆了口氣,「我昨日已折紙鶴送信去了天界,一切交給天帝定奪。」

  行止轉身離開,獨留拂容君一人站在練兵場上,一臉冷汗如雨下。他好像……聽見了帝君拍案怒喝的聲音……

  晚上,沈璃與將軍們喝到深夜才回。

  墨方將微醺的沈璃送回王府,告別了他,沈璃推門進屋,繞過大門前的影壁,卻見行止身著單衣,隨意披了件衣裳站在前院,他目光微涼定定的望著她。四目相接,沈璃一句話也沒對他說,扭頭要便去找肉丫。

  「王爺也是要嫁去天界的人,如此與男子一同晚歸,這可不好。」

  沈璃腳步一頓,院裡燈籠打在她臉上的光讓她五官更為立體,而她眼眸中卻沒有光亮照進去:「哦?不好?那神君說說,如何叫好?」沈璃一頓,冷笑,「看著與自己締結婚姻的人,去糾纏自己的下屬,這便是神君的好?」

  鮮少聽見沈璃用如此語氣與人說話,行止眉頭一皺:「妳喝醉了。」

  「可清醒著呢。」沈璃眼眸藏著三分森冷,三分惱怒,還有更多不明的情緒,冷笑道:「若要論哪樣是好,沈璃今日騙得拂容君相信我的話,那才是好。打消他的心思,幫了我的下屬,也未免以後拂容君那東西把事情鬧大後,我的臉面尷尬。而今日行止君你卻做了什麼?哈!好啊!」沈璃一聲笑,「終於逼得沈璃認輸了,您可滿意?只是行止君約莫不知道吧,你那些舉動看在沈璃眼裡,簡直就像一個吃了醋的凡人在想盡辦法證明些什麼,怎麼?神君這可是看上沈璃了?」

  行止沉默,倏爾挪開目光,側頭一笑:「王爺醉了,神,哪來的感情呢。」

  上古神,無欲無求,哪裡會去喜歡人呢。沈璃早該知道的。

  「既然如此。」沈璃轉身往自己屋裡走去,只在夜風中留下一句涼涼的話,「日後沈璃無論護何人,做何事,還望行止神君,休要多舌。」

  「放沈璃一條生路吧。」

  涼風過,撩起行止的髮絲。他仰頭,望著魔界灰濛濛的天空,許久之後才自言自語道:「好吧,我盡量。」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11 PM

第三十一章

  翌日。

  一大早,魔宮中來人便來了人將沈璃叫了進去。

  議事殿中,魔君坐在上座,墨方在一旁立著,還有幾位軍士站在另一邊,見沈璃入殿。魔君揮手讓幾名軍士退下,開口便道:「昨晚,拂容君通過魔界跑去人界了。」

  沈璃一怔,那邊墨方倏地垂頭跪下,聲色微沉:「都是墨方的錯,墨方願承擔全部責任,將拂容仙君找回來,再受任何懲罰。」

  「怎麼突然……」沈璃望著墨方,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愣愣道,「你打他了?」沈璃只是隨口一問,不料墨方還真點了點頭,沉重道:「昨日喝得有些多了。」他似頭疼似無奈的捏了捏眉心,「一個沒注意就……踹了他……」

  沈璃看墨方一身輕甲衣未換,想來是昨天就一直穿著沒有脫下來,他腳上那雙魔族特製的黑鐵精鋼靴堪稱能對付得了所有惡劣環境,且極具攻擊力。沈璃腦子裡閃過拂容君那一身細皮嫩肉,頓覺墨方這一腳,應當是給了那輕薄的仙君一個好教訓。

  「揍了便揍了。」沈璃輕蔑道,「他還小嗎,挨了打就跑,以為能威脅誰呢?而且人界也沒什麼妖孽鬼怪的,害不死他,隨他去。」

  「不行。」魔君遞給沈璃一張明黃的絹紙,「天帝昨夜加急傳來的旨意,著拂容君三日之內必回天界。」

  沈璃一怔,想起她前天交給行止酒娘的那封信,心裡對這突如其來的旨意大概有個底了。那人雖然看起來一副沒放在心上的模樣,但事情卻辦得這麼快,天帝的旨意來得如此急,必定是他還在信中說了些別的吧。

  沈璃垂下眼,一時不知心裡是何種滋味。

  「所以,三日之內必將拂容君帶回來。」魔君淡淡道,「不過好在人界的時間過得慢,還有不少時間去尋。」

  沈璃點頭,看了眼垂頭認錯的墨方,又看了眼魔君:「所以,這是要我去尋?」

  「君上!這皆是墨方惹出來的禍事,不該連累王爺。」魔君一擺手,打斷墨方的話:「在人間的時間還長著,此一行,意義並非在將拂容君多快的帶回來,而是正好讓你們年輕人多了解一下彼此。璃兒,妳可明白?」

  明白。這門婚事是躲不掉的了,所以便要她對拂容君上上心,順帶也勾引得拂容君對她上上心。沈璃點頭:「我回去收拾收拾便出發去人界。」

  墨方見狀,本還欲阻攔,但方才魔君的話猶在耳邊迴響,就像有魚刺噎住了他的喉嚨,刺痛的讓他什麼也無法說出來。魔君繼續交待道:「至於墨方將軍,對拂容君動手,以下犯上的事仍舊要予以處罰……」

  「別罰了。」沈璃道,「是我讓他揍的,要罰算我頭上,待我帶拂容君回來之後,自會來魔君處領罰。」言罷,向魔君行了個禮,轉身便出了議事殿。

  墨方跪在地上,默默握緊了拳頭。

  沈璃離開王府的時候只知會了肉丫一聲,一眼都沒有望行止住的別院。她想,反正他們現在也沒什麼關係了。

  再到人界時晴日正好,天空碧藍微風徐徐,沈璃踏白雲落在京城中一個小角落。呼吸著久違了的乾淨空氣,沈璃不由舒展了一下腰身,深吸一口氣,瞇起了眼,忽然很想找個有葡萄架的陰涼處睡一覺,她想,如果還有吱呀作響的搖椅在耳邊催眠那就再好不過了。

  呼出一口長氣,沈璃睜開雙眼看著陌生的小巷,輕輕一笑。

  想什麼呢,那都是過去了。

  出魔界之時,軍士告訴她拂容君是向著揚州方向去的。可沈璃沒管,駕了雲便先來了京城這方,找拂容君之前,她得自己玩個夠。這次沒了追兵在後,沈璃要悠閒許多,她特意走了集市,在小攤面前穿著一身綢緞昂首走過,竟有讓她一種一雪前恥的感動。

  晃過集市,沈璃憑著記憶找到了當年行雲住的那個小院。

  此時人間距離她上次來的時候,已有數十年的時間,街道小巷的模樣有的都已經改變了,行雲那座被燒得焦黑的宅院也已經重新修了起來。只是樣子已與之前大不相同。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有幾個孩子鬧騰著從她身邊跑過,嘻嘻哈哈的笑聲灑了一路,擾了一方清淨。這是以前行雲院子門口從來不會出現的場景,那傢伙是那麼偏愛清淨。

  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啊。

  沈璃轉身,又去了當時的四皇子府。皇家府邸倒是未曾有什麼變化,還是在那個地方,裡面的亭台樓閣修得比當年還要富麗堂皇。只是這裡的主人已經換人,沈璃忽然想看看當年那株呆呆的小荷,她是否還在池塘中枯萎,又忽然很想知道,當年的睿王和他深愛的那個女子,最後結果如何。

  她捻了個訣,使了障眼法,從大門走了進去,可是走了一圈才發現,當年的那個池塘,已經被填平了,又蓋了一座屋舍,沈璃默然。王府裡也沒有當年睿王的痕跡,新的主人照著自己喜歡的模樣把這裡改成了他的天地。

  物已非,人已非。

  沈璃忽然覺得有點不甘心,對她來說還像是前不久才發生的事情,那些她擁有的記憶,於這世間而言,卻好似連痕跡也沒有了。就像是……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一樣。更甚者,會不會,這世上根本沒有行雲此人,一切只是她虛妄幻想……

  她心中一驚,急於求證,身形一遁便找去了皇宮,在陳放歷史的地方,翻閱到了記錄當年的書籍。

  當年的睿王最終還是殺了他的哥哥登上了皇位,而當年死而復生的睿王妃,卻終其一生沒有接受皇后的封號,她出了家,伴著青燈古佛,過了一生,睿王也為她一直未立后。

  這其間原因,史書中並未記載,或許是因為史家覺得,這不過是崢嶸帝王一生當中不足以為道的一筆。沈璃看著這寥寥幾筆的描寫,又想到了義無反顧的小荷,與葉詩相比,她連這一筆的記錄也沒有。沒人知道她的存在,或許連那個帝王也忘了。畢竟,為皇帝而死的人那麼多。她指尖在書頁上劃過,靜靜的落在「國師行雲」四個字上面。

  他是睿王一生中最倚重的人,但卻一直沒受封號,只在死後被睿王追封為大國師。

  他在這世間留下的痕跡,就只有這麼一點了,這一頁翻過,便是別人的歷史。沈璃忽然覺得一陣好笑,她到底在求證什麼,尋找什麼!就算全天下都記得行雲,與她何干。她的記憶只因為和自己有關,只是自己的回憶。而且不管行雲是真是假,他都已成過往。沒有哪一段過去是能找得回來了。

  沈璃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搖頭低笑。她怎麼會為了一段回憶,失措成這個樣子?真是有損碧蒼王英名。

  沈璃身形一隱,離開皇宮,走在宮城外,她卻忽然腳步一頓,緊接著轉了步伐,往集市走去,買了兩壺酒,又悠閒的出了城。行至城郊小河邊,沈璃一攬衣袍,在草地上坐下,揚聲喚道:「神君還要跟多久?」

  樹後白衣男子靜靜走出,半點沒有被人點破行蹤的尷尬,坦然的在沈璃旁邊坐下,淡淡道:「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神君。」沈璃遞給他一壺酒,「沈璃若愚笨至此,早在戰場上被殺了。」

  行止一笑,接過酒壺晃了晃,兩人間一陣靜默:「昨日……」

  「神君……」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下來,最後是行止一笑,道:「昨日是我的不對。本想今日與妳道歉,結果一覺睡醒才知妳已來了人界,這才跟了上來。」他目光落在流淌的河水上,映著瀲灩的光芒,語氣雖淡,但卻能聽出因不常道歉而微微彆扭嘆息:「抱歉。」

  沈璃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行止這麼一說,倒弄得她有些怔然,愣了一會兒才道:「沒事……左右欺負拂容君的法子還多著。而且沖著神君發脾氣……用魔君訓斥的話來說,便是以下犯上,沈璃也有不對。」

  行止一默,兩人之間再次安靜下來。

  「以前。」沈璃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忽然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塊草地道:「有一次我以原型的身體躺在那裡,筋疲力盡,動彈不得,我此一生,從未如此難堪狼狽過。」

  彷似想起了什麼,行止眼裡洩露出一絲笑意。

  沈璃扭頭看見他微微彎起來的眉眼,心中卻有幾分澀然,「當時,被人撿回去時,我雖沒說,但確確實實有一種被救贖的感覺,像是遇見了傳說中的英雄。」她一笑,「這輩子頭一次見到自己的英雄,卻還是個那麼普通的凡人,掐住他的脖子,不用使太大勁兒,便能讓他窒息而死。」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對行雲,上了心。」這是她第一次在行止面前如此冷靜清醒的提起行雲。她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行止開口,微微有些嘆息道,「神君,行雲,沈璃不笨。」

  小河靜靜流淌,水流的聲音混著沈璃的話鑽進耳朵,行止倏地一笑:「又被看穿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12 PM

第三十二章

  天色漸晚,夕陽落下出一片絢爛,連帶著將小河也映得美輪美奐。

  這是在魔界鮮少能見到的美景,沈璃望著金燦燦的水流,飲了口酒:「其實早有察覺,只是一直想不通,好好的天外天不住,你為何要跑到下界,去做一個憋屈的凡人。」

  「呵。」行雲搖頭:「這個位置,才是真憋屈。」他話音一頓,「而且等妳活了我這麼久就該知道,無聊會成為妳做很多事情的理由。當初下界我本只欲投胎成為一個普通的凡人,過凡人該過的一生,奈何……」行止無奈一笑,「輪迴道給我換了個凡人的身體,但孟婆湯卻沒有洗掉我身為神明的記憶。」

  沈璃一愣,沒想到他是真的入了輪迴道,喝了孟婆湯。但是,一碗孟婆湯卻沒洗掉神的記憶。所以行雲才懂那麼多奇怪的陣術,但卻半點沒有法力,連鬼魂也看不見。沈璃了悟:「以凡人之軀,哪能負擔得了那麼多記憶,難怪是個病秧子。」沈璃話音一頓,「既然你全部都記得,為何卻裝作與我不識?」

  行止一默,側頭看沈璃:「與妳在魔界邊境趕墨方回王都的理由一樣。」

  因為不喜歡,所以不想讓對方因為自己而耽擱。也是呢,在身為行雲的時候,他也沒有對她說出一句接受,歸位之後,更不可能了吧。與其相識,不如裝作陌生嗎……沈璃眼眸一垂,他是這樣的意思啊。上古神無法回應她對行雲產生的感情,所以乾脆裝作不認識她,避免她將對行雲的感情延續到他身上。

  斷絕她一切念想嗎。

  沈璃一笑:「行止,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樣的舉動才能讓對方不會喜歡上自己?」她嘆道,「你那些舉動,根本就是在勾引人啊……」還是說……有時候,他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行止目光一動:「妳被勾引了?」

  明明想要斬斷兩人之間的聯繫,卻還敢問出這樣的話……還真是個肆意妄為的傢伙。

  沈璃握住酒壺笑出聲來:「可能嗎?」她止住笑,道,「神君當真思慮過多,碧蒼王沈璃豈會那般沒有分寸。在人界的時候,沈璃面對的只是凡人行雲,所以能去喜歡,但現在你是上古神,我怎還會把感情延續到你身上?」

  行止指尖一緊,唇邊卻是淺淺一笑。

  沈璃繼續道:「身份的改變會改變太多事。就像皇帝為了皇位會殺掉兄弟,就像睿王那麼愛王妃,最終仍舊為了子嗣朝堂,家國天下,娶了那麼多妃子,這並不是他錯了,而只是身份使然。如果沈璃有朝一日在戰場上與你相遇,我也會成全身為碧蒼王的沈璃。」

  行止定定的望著沈璃,目光微凝。沈璃繼續笑著:「自然,魔界與天界都要聯姻了,估計也沒那麼一天。我今日想說的只是,你不願做行雲,便不再是行雲,沒什麼好隱瞞和偽裝的。本來對我來說,行雲也已經死了,而現在面對的,是神,行止。」

  行止插進話來:「沈璃,至始至終,行雲行止,都只是我一人。」行雲是在人間生活的行止,記憶性格無一不同,只是換了個身體。他下意識的不想讓沈璃將他分開來看。

  但沈璃卻搖頭道:「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所以……」沈璃拿酒壺與他碰了一下,「行止神君,我做我的碧蒼王,遵從旨意嫁給拂容君,與你不會再有什麼瓜葛,你不必憂心了。」

  「叮」的一聲,酒壺碰撞,一聲脆響傳來的震動彷似擊打進胸口,讓他不由心尖一顫,有絲疼痛在血液裡無聲蔓延,黯淡了他的目光。可沉默許久之後,他還是扯了扯嘴角,笑道:

  「好,王爺能如此想,再好不過。」

  夕陽落山,餘暉仍在,沈璃已喝完了壺中的酒,將酒壺隨手扔進小河中,「咕咚」一聲像是給這段對話畫上的句號。

  沈璃站起身道:「城門約莫關了,沈璃從今以後也不用再來這京城了,我欲下揚州尋人,神君如何打算?」行止沒有答話,沉默之時,忽聽幾個奇怪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

  之所以奇怪,是因為沈璃與行止都輕易的聽出了,這絕對不是凡人能踩出來的沉重步伐。

  沈璃神色一凜,俯下身子,此處河灘草地地勢較淺,且有草木阻擋,行道在上方的堤壩上,此時天色微暗,不注意的話,是看不見草地中有人的。行止看沈璃面色沉凝,反而輕輕一笑,道:「為何要躲?」

  沈璃斜了他一眼:「感覺不出來嗎?」她盯著堤壩上收斂了呼吸,「氣息太奇怪了,而且並非善類。」還在黃昏時刻,人間邪氣最重的時刻之一出現……

  「即便如此,妳也不用拉著我一起躲啊。」行止看了看沈璃將他摁倒在草地上的手。

  沈璃清咳一聲,收回手掌。先前話說得漂亮,可是在此情此景,沈璃還是下意識的把行止當成了那個需要她保護的脆弱的凡體肉胎,而忘了,現在的行止神君,即便是要在三界裡橫著走,旁邊的人也只有給他讓道送行。

  可沈璃怎麼也沒想到,她將行止一放,行止就真當什麼也不知道一樣,站起身,拍了拍衣裳。簡直完全不將對方放在眼中……放肆極了。

  是啊,沈璃怎麼忘了,即便在行雲那樣弱小的時候,這傢伙也可以在包圍重重下,當面戲弄皇太子的身材,更別說他現在頂著神君的身體了。不管臉上表情多麼風淡雲輕,在心裡,他至始至終都是那般放肆張狂。

  聲響驚動了堤壩上走過的一行四人,其中一人好像是被另外三人押著,手一直放在身後。沈璃定睛一看,在巨大頭巾飄動之中看見了他頭頂鹿角的形狀,思及此處領地,她試探的喚:「湖鹿?」

  被押那人渾身一顫,雖未開口卻肯定了沈璃的呼喚。

  湖鹿是地仙,沒有天界的旨意,誰敢胡亂擒人,而這三個人一看便不是天界的兵將。沈璃眉頭一皺,他們這方還沒出手,那領頭的黑衣人倏地拔刀出鞘,一言未發便徑直砍了過來。

  沈璃手心一握,紅纓槍還未顯形,行止將她肩一摁,沈璃側頭看他,只見一道水柱猛的自他身後沖上前來,「嘩」的濕透了黑衣人一身,緊接著寒氣四起,那黑衣人像是腳突然被黏在地上了一樣動彈不得。他周身慢慢凝結出細小的冰渣,竟是被凍住了。另外兩名黑衣人見狀欲跑,行止不過手一揮,如法泡製的將那二人也留在了原地。

  沈璃眉一挑:「凝冰術?」

  「不對,止水術。」

  沈璃對水系法術不甚了解,所以也沒覺得這是多了不起的東西,她踏步上前,走到湖鹿身前,將罩住他頭的大頭巾取了下來,看見湖鹿頭上的角不只被一道亮光纏住,光芒順著他的腦袋往下延伸,綁住了他的嘴,又勒住喉嚨,沒入衣領之中。沈璃眉頭一皺:「這是什麼封印?」

  適時行止也拉下一個黑衣人的頭巾,看見黑衣人正睜著大眼瞪他,行止扯著他的眼睫毛,讓他把眼睛閉上,黑衣人更怒。但眼瞼還是被行止拉了下來。聽得沈璃問他,行止轉頭一瞅,眉頭微微一皺,這才放了黑衣人向沈璃走去:「縛仙術。」

  他指尖凝光,在湖鹿額上輕輕一點,封印術應聲而破,湖鹿腰一彎,解脫了似的大聲喘息。待緩過氣來,望著眼前兩人,眼裡嘩啦啦的滾出了淚水來:「多謝大仙救命之恩!我以為這次都活不成了嗚嗚……」

  沈璃嘴角一抽,這大個子還真是半點沒變的軟弱啊。

  待湖鹿哭夠,抹乾了淚,這才細細打量了沈璃一眼:「啊……妳,妳是……」

  沈璃點點頭:「嗯,沒錯,我是,但這次不是來脅迫你的。」她指了指旁邊三人,「他們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這都源於一個修仙門派擾出來的禍事。」湖鹿一聲嘆息,「三個月前,一個叫浮生門的修仙小派在江湖上名聲大氣,這本不關我們的事,但是他們卻開始設宴請各處土地神前去一聚,不少土地都受邀而去,但一去卻沒了音信,那時大家都還沒怎麼在意,但那門派又派人來請了第二波地仙們過去,第二波人走了也同樣沒有回來,大家這才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等那門派第三次來邀時,大家都不肯過去,可沒想到,他們竟一翻臉,開始強制抓人。」

  行止眼一瞇:「私擒地仙,可是犯天條的大罪,既有此情況,為何不上報天界?」

  「想報啊,初時著靈物去送,可是第二天就看見靈物死在荒野裡,後來有的地仙又想自己去,但一去就沒了音信。地仙山神能有多少,被請去了兩波,抓了一波,零零散散的扣走了些人,便沒剩幾個了。」一提到這個,湖鹿又開始抹眼淚,「京城周遭方圓百里,恐怕抓得就只剩下我一個了。我還是躲到了城中,借著人多才隱藏了這麼些時日,但是今天還是被抓住了。要不是你們……嗚嗚,我不知道還要被怎麼對待呢。」

  沈璃奇怪:「你們地仙好歹有個仙身,法力不強,但也不至於弱到這種程度吧,軟柿子嗎?由人隨意捏撿?」

  湖鹿委屈的看了沈璃一眼:「不是沒有反抗……一些法力高強的地仙也有過反抗,只是對方好似有專門對付仙人的法子,像這縛仙術,被定住了任是如何掙扎也擺脫不了了。而且……先前有聽別的地仙提過,這修仙門派的人,使的招數,不像是仙術,而……」

  他看了沈璃幾眼,猶豫著說了出來,「像是魔界的東西……」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13 PM

第三十三章

  魔界的術法?沈璃眉眼一沉。

  魔界歸順於天界,族中雖有不服者,但因為魔君政策施行得當,最大力度的保留了魔族的利益,所以也未見有人與天界衝突。而天界之中卻老是有人認為魔界其心險惡,縱使千年臣服也不過是韜光養晦,伺機報復,但魔界一直未曾出過大問題,所以那些閒人便無的放矢。

  而此次地仙被相繼捉走的事若是叫天界知道與魔界有一丁半點的關係,哪怕這些關係只能找到一丁半點的證據,天界的人也會認為是魔族的用心險惡,其罪可誅。魔君與族人被潑了黑水不說,本就不是極為信任的兩界關係必定受到不小的衝擊。

  沈璃雖打心眼裡覺得與天界的人撕破臉皮沒什麼可怕的,但撕破臉若是因為受人挑撥而成,總難免讓她感覺自己被人戲耍了,多麼不爽。

  「把你那什麼水術解開。」沈璃一邊向領頭那人走去一邊知會行止,行止挑眉,「使喚領導可不是個好習慣。」言罷,卻還是乖乖的解了那人身上的術法。只見沈璃已經一把揪住了那人衣襟,揮拳便將他揍到地上,二話沒說,往他肚子上一坐,兩隻腳分開踩住黑衣人的雙手,而後將他下頜一捏,防止他咬舌或者吞毒。

  「我每個問題只會問一遍,你若不答,我便剁了你的手指頭讓你吞進去,你且算好自己有幾個手指頭。」她眸光森冷,行止知道,她不是在威脅或者玩笑,而是當真會說到做到,身為魔界的王爺,該心狠的時候,她的表現從來不遜色。

  黑衣人渾身顫抖,想要掙脫沈璃,但壓力彷似千斤墜,讓他絲毫無法動彈。

  「誰指使你們做的?」

  黑衣人臉上青筋暴漲,死命憋著不答話,沈璃另一隻空著的手在黑衣人腰間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在掌心極為熟練的一轉,眼瞅著沈璃刀刃便要落下將那指頭斬斷,黑衣人的嘴裡慢慢擠出兩個字:「門主……」

  沈璃眉頭一皺,還沒問第二個問題,便見黑衣人臉色越來越青,直至醬紫色,而他臉上的青筋中像是有蟲子在不停遊動,最後他雙目暴突,喉間發出疼痛不已的尖細嘶叫,沈璃只聽「嘭」的一聲。

  黏膩的血液濺了她滿手,連臉上也不可避免的被糊上了溫熱。沈璃看著身下腦袋被炸掉的屍體,扔了匕首,站起身來,那健壯的黑衣人身體彷似是沙一樣,在衣服裡流出來,灑了一地。

  屍骨全無。

  「定是之前便被下了咒。」她看出其中倪端,「若答到這些問題,便會死亡。」

  湖鹿早已嚇得渾身癱軟,坐在地上:「多……多麼惡毒的咒術啊……」

  行止目光沉凝,轉頭看另外兩名黑衣人,這才發現他們已經閉上了眼,盡是在方才都自盡了,只是……沒有死得那麼難看。沈璃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微微皺起了眉頭:「線索都斷了。」

  「我……我倒是之前無意間聽到過。」湖鹿猶豫著開口,「他們好像要把抓去的地仙,先帶去一個有巨大瀑布和佈滿青藤的懸崖洞穴裡,這方圓百里,唯有青崖洞府這個地方符合他們的描述。」

  沈璃走過來:「先去那裡看看,若有別的地仙,救出來再說。」

  行止沉吟了一會兒卻道:「未免打草驚蛇,我們先扮作這幾人的打扮,靠近了那洞府,一切好辦。」

  「行,到時候術法陣法交給你,揍人我來。」

  行止聞言一笑,隨手撿了根木頭順手敲了敲沈璃的腦門:「姑娘,矜持。」

  沈璃被敲得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腦門,扭過頭去,未發一言。先前行止在她面前還要刻意隱藏,這下全都說破,行止的那些劣根性便暴露了出來。敲這一下腦門,神態語氣竟是全與行雲無二。弄得沈璃心裡不停犯嘀咕,直想將他拖來狠揍一頓,哪有像他這樣,一邊拒絕又一邊勾引的人啊。

  沈璃心裡還沒埋怨完,忽覺自己周身衣裳一變,化為幹練的黑色短打衣裳,是與方才那幾名黑衣人一樣的打扮,行止將手中木棍一扔,化出個人形,是方才那領頭人的模樣,緊接著他自己的衣裳也是一變,束身黑衣讓他顯得尤為幹練,讓向來慵懶閒散的人頃刻間多了些英氣。

  沈璃清了清嗓子:「走吧。」

  由湖鹿指著路,幾人很快便到了百里外的青崖洞府,洞府在瀑布裡面,沈璃對穿越這樣的水屏下意識的覺得不安,但此時沒有辦法,硬著頭皮也只有上了。她一個字沒吭,跟著湖鹿的腳步就踏進巨大的水簾之中,但出乎意料的卻是,當她一腳踏入水簾之後的洞穴時,身上竟沒有半點濕透,她一抬頭,看見金光屏障在頭頂一閃而逝,沈璃轉頭望行止,他只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黑暗的洞穴,邁步向前。

  那就向前吧,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順著一條黑暗的路走到深處,下了幾級階梯,忽然眼前一亮,朱紅色的大門驀地出現在前方,阻斷的道路。

  湖鹿說這先前是個大妖怪住的地方,妖怪性子不壞,與地仙們井水不犯河水。只是這次不知為何卻成了收納地仙的囚籠。

  幾人在門前沒站多久,朱紅色大門微微歇開了一個縫:「令牌。」裡面的人冷聲道。他們沒有收走黑衣人身上的令牌,沈璃眉眼一沉,欲上前強行將門打開,行止卻將她的手握住。搖了搖頭。

  用木棍演化的領頭人,兩步走上前,卻似受了重傷似的將門扶住,裡面的人微帶戒備:「怎麼?」

  「門……門主……」木棍人嘴裡發出的聲音竟是與方才那人死之前的聲音一模一樣。

  裡面的人聞言雖不知何事,但卻放鬆了警惕,大門一開。行止將沈璃一鬆:「現在。」沈璃會意,身形一閃,鑽進門內,將守門的人一拳揍暈在地。右側還有一名護衛,還沒等那人反應過來,沈璃一記手刀便打在他頸項處。

  守門的兩人被輕鬆解決掉,行止對湖鹿說:「裡面交給我們就行了,你自回自己的領地休息,這些地仙不久也都會放回去了。」

  湖鹿卻有些猶豫:「他們很厲害的……你們沒關係吧?不然,我還是和你們一起吧……」

  行止一笑,沈璃不屑道:「你該為對方擔心。」

  行止將木棍變了回來,放在湖鹿手心:「拿去防身吧。不用謝。」言罷轉身進了洞府。湖鹿不解的看了看手裡的木棍,這東西……怎麼防身?

  沈璃斜眼看行止:「好歹是個上古神,給人禮物怎的如此小氣。」

  行止一笑:「若他不將那木棍扔了,方圓百里,應該沒人能打得過他了。」行止想,這是謝他提供了有用線索,也是謝上一次在人界,他特意趕來相救之恩,雖然沒救成功……

  又走過一個極長的通道之後,沈璃總算在前面看到了點亮光,疾步走上前,眼前忽的大亮,只見此處是個圓柱型的巨大溶洞,下方有水映著幽綠的光,照得整個溶洞皆是一片青碧,崖壁上盤繞著向上的路細數下來竟有十層之多。而被抓來的地仙們被一人用一個鐵籠子關著,從頂上一個連一個的吊下來,在溶洞中間拉出了一條筆直的線。而每個籠子外面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光,與先前湖鹿身上的縛仙術約莫是一樣的。

  而黑衣人則在盤繞的路上來來回回的忙碌。不知在搬挪些什麼東西。

  沈璃眉頭一皺:「怎麼救?」

  行止一笑:「如先前妳說的那般,陣法術法交給我,揍人妳來。」言罷,他手一揮,一道金光如蛇一般從上至下將囚籠纏繞了一遍,「破。」他極輕的聲音卻傳透了整個溶洞,那些縛仙術應聲而破。

  忙碌的黑衣人這才反應過來,一些人更加緊張的盤弄木頭箱子,一些人提著大刀便攻了過來。沈璃銀槍已握在手中,行止則躍身飛至鐵籠旁,從最下面一個開始,挨個將鐵籠打開。待將其中的地仙盡數放出,沈璃也收拾完了攻來的黑衣人,而另外一些也跑沒了影子。

  地仙們皆頜首拜謝。

  「此地不宜久留。」行止道,「都先出去再說。」

  重見天日讓許多膽小的地仙都哭了出來,眾人更是感謝行止,但奇怪的是卻沒有人來沈璃跟前對她說聲謝謝,沈璃本就沒注意到這一點,但當她問:「你們可知先前那些地仙被抓去了哪裡?」

  眾地仙的目光這才落到她身上,半天也沒有人答話。其中有一個青年男子沉不住氣,指著沈璃道:「妳這魔族的傢伙居然還敢有臉來問!妳會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他話音一落,旁邊立即有人拽了拽他衣角:「好歹也救了我們,你別這樣!」

  沈璃眉眼一沉:「我只說一遍,生擒地仙一事與我魔族沒有半分關係。我亦是今日才無意得知……」

  「放屁!」許是被囚禁了許久,此刻終於得到解放,心裡的焦急皆化為了憤怒,青年男子打斷沈璃的話道,「就是你們這些魔族之人,野蠻橫行,居心叵測,一直圖謀不軌,此次擒了我們不知要做什麼,下次是不是就要去天界抓人了!你們這些魔族的傢伙,沒一個好東西!你們的魔君更是……」

  話未說完,沈璃已站在了他跟前,隻手捏住他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你盡可再放肆一句,我碧蒼王必讓你屍首分家。」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16 PM

第三十四章

  看見沈璃眼底的紅光,被掐著脖子的青年幾乎要嚇暈過去,旁邊的地仙嚇壞了,忙連聲道歉,勸沈璃放了那人,而沈璃卻沒聽到似的手指慢慢收緊,眼見那人臉色漸漸泛青。

  行止這才不贊同的皺眉喚道:「沈璃。」他目光微沉,沈璃只斜眼瞥了他一眼,沒有鬆手,但力道卻小了些許。

  「殘……殘暴野蠻……」得了空隙,那青年掙扎著說出這幾個字,沈璃冷冷一笑,只盯著他道:「我本不欲殺你,但既然你已將我定罪,我便將這罪名坐實了,讓你死得踏實一些可好?」

  言罷,她五指用力,青年臉色更是青紫,嘴角微微泛出白沫,旁邊的地仙連連驚呼,有人已經被嚇得哭了出來。

  適時,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行止沒有強迫她鬆手,只是勸道:「妳若殺了他,便更難為魔界洗脫冤屈了。」

  沈璃心頭更是憋屈,咬牙切齒道:「此人滿嘴噴糞,賤我族民,辱我君王,誣陷我魔族未行之事,不廢他,難消我心頭之怒。」

  「沈璃……」行止一聲輕嘆,無奈至極。

  沈璃心中哪會不明白殺了這地仙的危害,但魔族向來便被這種愛說閒言碎語的東西惡意中傷,每次都得忍耐克制,叫她如何甘心。

  沈璃一咬牙,最終手臂一用力,徑直將這地仙扔出去老遠,撞斷了數棵小樹方才止住去勢。那人兩眼一翻,頹然倒地,竟是暈死過去了。有地仙急急忙忙跑了過去,見他傷得重,不由有些埋怨道:「不過是說了幾句,何至於這麼大的火氣。你們魔族中人,難道就不能體諒一下……」

  「體諒?」沈璃只覺這些仙人好笑至極,聲色中暗含法力,震得眾人皆是心頭一顫,有體弱者捂住耳朵面露痛色,「我便是不體諒你們,又奈我如何?」

  她正在氣頭上,出口之時法力激蕩毫無收斂,可口中尚有法力未出,一隻大掌倏地捂上她的嘴,讓她將法力盡數噎回去了不說,還強硬的將她往後面一摁,沈璃只覺自己的後背貼在了溫熱的胸膛上,行止身上溫和的氣息瞬間便包裹了她,像是被施了什麼魔法一樣,宛如清風吹散霧靄,讓她一心戾氣盡消,唯剩些不甘與委屈堵在心口,悶得心慌。

  「各位仙友,那些擒住你們的人身上帶有魔氣,並非代表此事必定是魔族之人所為,或許亦是有心人從中作梗,故意挑撥天魔兩界的關係,還望各位仙友勿要聽信謠言,以免中了奸人之計。」

  行止說話的聲音帶動胸腔震動,讓沈璃不由自主的有些失神,但看見前面那些地仙,她又覺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推開行止的手,沈璃從他懷裡掙出去,扭頭瞪了他一眼,轉身便往另一頭走去,一邊走一邊踢飛腳下亂石雜草,竟是像小孩一樣在使氣。

  行止望著她的背影嘆息著搖頭淺笑。他沒急著走,扭頭繼續對眾地仙道:「不瞞各位說,我前些日子才在魔界待過,魔界族民並非如各位所想的那般嗜血好戰,他們性格爽朗,行事直接果斷。而且在軍營之中,也不見有大型軍事活動的準備。大家試想一下,若擒拿地仙一事當真是魔族所謂,那他們必定已做好與天界戰爭的準備,而這些準備沒有武力預演和大規模軍隊調動,是絕對不可能的。」

  眾地仙聽他如此一說,微微沉思了起來。

  一位白髮老者摸了摸鬍子道:「據老朽所知,前些日子去魔界的唯有天帝皇孫拂容君一人,方才那女子自稱碧蒼王沈璃,莫非,當真是這夫婦二人?」

  行止眉梢微微一動,側頭往後看了一眼,見沈璃在遠處倚樹站著,眺望著瀑布,那方聲大,她約莫是什麼也沒聽見。行止轉過頭來,唇角勾著弧度只道:「拂容君與碧蒼王尚未完婚。」卻並不否認兩人的夫妻關係。

  老者點了點頭:「既是仙君的話,當是為真。」

  「碧蒼王一心為魔族,且極為護短,聽不得別人損她魔族半句。她方才那般皆是因為來了脾氣,望各位見諒。」行止一笑,「若論品性誠實,處事厚道一說,我倒還不如她。所以碧蒼王方才的話,盡可相信。」

  白鬍子老頭捋了捋鬍子:「仙君對王爺倒還極好,不如先前傳聞中聽到的那般……呃……哈哈。」老者沒說完,自己打起了哈哈。

  行止沉默,唇角弧度卻有些收斂,只眉眼微垂,輕聲道:「因為,她值得。」

  詢問了一番被擒之後的事宜,行止便交代眾地仙們回自己的領地守著,這一帶的那些黑衣人短時間內約莫是不會再來的了。讓他們趁機向天界通報此間事宜。遣散眾仙,行止慢慢走到沈璃背後,沒有喚她,沈璃卻已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

  「都走了?」

  行止點頭:「好似他們之前還有一批人被押走了,應該是往南方去的,但具體方位他們並不知曉。」

  「這是你們天界的事,與我無關。要救人你自己去吧,我去揚州了。」言罷,沈璃駕雲而走,可飛了一陣子發現行止一直在身後跟著,沈璃一扭頭,瞪他,「跟著作甚!」

  行止無奈一笑:「揚州也在南方啊。我們是同路。」

  沈璃一默。心中雖還有幾分氣未消,但也沒急著趕人走了,行止在她後面跟了一會兒,距離越來越近,最後與她齊頭並行,瞥了沈璃幾眼,問道:「想吃點東西嗎?」

  沈璃嘴硬,冷冷的吐出一句:「不想。」但肚子卻沒出息的應了一聲。她嘴角一抽,聽行止在旁邊不厚道的笑了,沈璃心中更是惱怒,眼瞅著要駕雲奔走,手腕卻被行止一拽:「下面正好有戶人家,咱們去借下廚房弄點吃食吧。久未食五穀,倒有些想念。」

  沈璃眼珠子一動:「你做?」

  行止淺笑:「我做。」

  「下去吧。」

  行止做的東西,或說行雲做的東西確實有幾分讓人想念。

  山裡這戶人家正好蓋在路邊,似乎習慣了有路人在這裡借地休息,在屋子外邊還擺了幾張桌子,一塊大大的「茶」的招牌在屋子一邊掛著。沈璃與行止還沒坐下,一個農婦打扮的中年女子便從屋裡出了來:「哎,兩位喝茶啊?」她熱情的招呼著,「坐坐坐。」

  「大娘,我們趕路餓了,可否借妳廚房一用,弄些吃食。」

  農婦眨了眨眼,在兩人之間一打量,忙笑道:「你們要吃什麼,我幫你們做就是。」

  行止笑道:「我妹妹嘴刁,怕您弄的不合口味,回頭報酬還是會給妳的。」

  農婦默了一瞬:「呃,那好吧,我先去把廚房收拾一下,你們先喝茶。」說著,殷勤的把杯子拿來,給他們上了茶,然後急匆匆的往廚房走去。

  「黑店。」沈璃摸著茶杯杯沿下了定論。

  「王爺可是怕了?」

  沈璃一仰頭便喝下了手中的茶:「私以為,他們還是黑不過神君的。」

  行止淺笑:「王爺抬舉。」

  待農婦收拾好了,再從屋子裡出來,見兩人還筆挺的坐著,面上一絲疑慮閃過,但又堆起了笑走過來:「已經收拾好啦,公子去吧。」她手將桌上的茶壺一提,感覺裡面只剩半壺水,表情有些詫異的望向兩人。

  沈璃當著她的面抿了口茶:「怎麼了?」

  農婦笑了笑:「沒有,只是走到這荒山野嶺也不見疲色,我覺得姑娘的身體或許很好。」

  沈璃一笑:「還行,殺過千百來個妖獸怪物而已。」

  農婦眼中幽綠的光一閃而過:「姑娘可真愛開玩笑。」沈璃不如行止這般沉得住氣,也不像他那樣喜歡賣關子,當下一把抓了農婦的脖子,將她往桌子上一摁,「我不愛開玩笑。」言罷,將那壺茶一提,徑直灌進了農婦嘴裡。

  農婦手腳拼命掙扎,只是哪還有她說話的份,被沈璃一陣猛灌,當即便暈得找不到方向了。沈璃提著她將她一抖,農婦四肢縮短,皮肉慢慢蛻變成光溜溜的皮,尾巴拖在地上來回甩動,竟化作一條青蟒。

  把渾身已經無力的蟒蛇往地上一扔,沈璃冷聲道:「都出來,再躲就殺了她。」

  話音一落,一個少女連滾帶爬的從一旁的草堆裡跑了出來:「別!別殺我娘!」她聲音糯軟,路還有些走不穩,下半身一會兒是蛇尾,一會兒是人腿,來回變換,還沒跑到青蟒身邊,她便自己把自己絆摔在地上,撲了一臉的灰。

  行止一笑,剛想調侃幾句,忽見沈璃猛的走上前兩步將少女扶了起來,她不嫌髒的拍了拍她的臉頰,欣喜道:「小荷!」

  少女愣愣的看著沈璃,因為害怕,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是小荷……對不起……」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17 PM

第三十五章

  少女的身體實在是抖得厲害,沈璃只好暫且放了她。

  方才一時欣喜竟然忘了她識得的那個小荷已經為他喜歡的人犧牲了自己,且不論是不是僅與小荷長得相像,就算她真是小荷的轉世又如何,不是人人都是行止,孟婆湯對普通人來說,是毒藥也是解脫,這一世,她不再認識那個叫睿王的人,也沒有被那般算計心傷過。

  沈璃一時沉默,行止上前一步,問少女道:「妳們道行也不高,卻敢明目張膽的擺攤害人,委實有些放肆,就不怕此處山神土地問妳們罪?」

  少女戰戰兢兢的將靑蟒的脖子抱在腿上,小聲答道:「此處的山神土地早就被抓走了。」

  聞言,沈璃與行止對視一眼,沈璃問道:「什麼時候被抓走的,有否看見被抓去了哪兒?」她問話時聲色不自覺的微微嚴厲起來,嚇得少女更是抖得不行,一張粉嫩的唇顫了半天愣是沒擠出一個字來。

  「我沒揍妳啊……」沈璃一聲嘆息,有些頹然。行止在旁邊悶笑。

  沈璃正無奈之際,趴在少女腿上的青蟒腦袋動了動,微啞著嗓子道:「大仙饒命。」牠費力的撐起腦袋,沈璃方才只抖了她兩下便讓她如此吃不消,心裡知道實力的差距,青蟒更是恭敬:「我們母女本也不想做這種害人生意,但實在是被現實所逼,無可奈何之下才做出了這樣的事。但是在這幾月當中,我們絕對沒有害人性命啊!只是取走了錢財便將人放了,不曾害過一個人!還望大仙饒命。」

  「妳們什麼時候在這裡擺的攤?」沈璃換了問題問道,「又是為什麼被迫做出這種事?」

  談到此事青蟒一聲嘆息:「說來也是因為四處土地山神不停消失的原因,我們本住在揚州城三十里地外的山林中。這孩子的父親是個凡人,此前我們靠她父親自己種的糧食,和我在山上帶回來的野味也勉強能生活。但是三個月前,我們居住的那山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樹木凋敝,瘴氣四起,寸草不生……」想到那樣的場景,青蟒彷似還心有餘悸。她嘆了口氣道,「土地山神一個不在,後來才聽山上別的妖怪說,他們被一些叫浮生門的傢伙帶走了。」

  又是浮生門。沈璃皺了眉頭,看來他們不止抓了京城周圍的人。一個近年來崛起的小修仙門派到底是哪來的本事將這麼多地仙皆擒住。而且還有那樣的魔氣,此時甚至連沈璃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魔界裡面有了什麼圖謀不軌之人。

  「所以我只好帶著這孩子躲到此處來,哪想這山裡可以吃的東西也少得可憐,無奈之下,我們才想到此下策,打劫路人的銀錢食物,用於維持生計。」

  「妳丈夫呢?」行止輕聲問著,卻不是關於那個浮生門的事,「他不跟來,一個凡人如何生活嗎?」

  「他……」青蟒稍一猶豫還是老實說道,「他與我成親之前是個道士,雖然平時與我在一起生活,但是他心中的除魔衛道的責任卻一直沒放下,這次山裡瘴氣四溢,他早在我們母女跑出來之前便帶著他收的弟子去揚州城裡了。他說瘴氣那般厲害,城裡肯定會受到影響……」

  沈璃聞言一怔,這個蛇妖,與凡人在一起生下子嗣便罷,而那男人竟還是個道士?人妖本就殊途,再加上身份的束縛,兩人在一起必定極為不易,沈璃一時間竟有些佩服起這條青蟒來。

  沈璃沉默的這一刻,行止忽然決定道:「既然如此,我們現在便去揚州吧。」他淺笑,「這頓飯,改日再做給妳吃。」他語氣不自覺的親暱,聽得沈璃一愣,然後扭過頭,不自然的咳了一聲。

  「大……大仙!」少女突然道,「你們可以帶我一起去揚州嗎?我很想念爹爹和景言哥哥。」她臉頰微紅,不知是急的還是害羞。

  城中若有瘴氣,對這種小妖的影響還是挺大的,行止剛要拒絕,沈璃卻一口應了下來:「走吧。」她回頭看了一眼行止,「給她一個避瘴氣的符紙便行了吧。」語氣果斷,完全不帶商量的口吻,她是不想再單獨與行止走下去了。

  行止望著沈璃稍有些許怔然,隨即一笑,走到少女面前,在她腦門上寫了個字,道:「入了城,若有不適,記得與我說。」

  少女極為感激的點了點頭。然後身形一變,化作一條小青蛇,鑽進了沈璃的衣袖裡,她露出個腦袋來看了看沈璃,沈璃一笑:「走吧。」

  到揚州時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但卻不見夕陽美妙的影子,城中上空籠罩著黑濛濛的瘴氣,不仔細看,沈璃還以為自己到了魔界的哪處地方。據青蛇景惜說揚州城裡城外的地仙被抓得不剩一個,外圍的山林中又瘴氣四溢,每日從山上飄下來的瘴氣在城中積累,便成了這個樣子。

  沈璃皺眉:「魔族之人天生對瘴氣有一定的適應性,但以凡人之軀必定受不了這樣的瘴氣。」

  如她所言,城裡興起了疫病,老幼無一不患病,偶爾有幾個身體強健的人還能在街上走幾步,但這傳說中繁華富庶的江南地儼然已變得像一座死城。

  小蛇在沈璃的衣袖裡顫抖,沈璃安撫似的摸了摸她:「會找到妳家人的。」

  他們沿街走了一段路,沈璃問行止:「可有辦法驅除瘴氣?」

  「自然可以,只是城中瘴氣乃是受山林之害,清此處瘴氣只治標,清林間瘴氣才是治本。」

  「先治標,再治本。」沈璃果斷道,「緩一緩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沈璃話音未落,斜裡忽然橫衝出一個人來,他一身衣服灰撲撲的,滿頭頭髮炸開,一臉黑灰:「終……終於有人來了!」他激動得捂臉,幾乎快要喜極而泣,「終於熬到人來了!」

  沈璃問:「你是何人?」

  來人將臉一抹,幾乎快哭了出來:「我是拂容君啊!」他用髒兮兮的衣裳擦了擦髒兮兮的臉,弄得一臉更髒,然後指著自己的臉道,「拂容君。」

  沈璃眉頭一皺,極是嫌棄:「走開,現在沒空理你。」

  拂容君一愣,望了望一旁也扭過頭不看他的行止神君:「太過分了!」他怒道,「本仙君捨命救了一座城你們就這樣對我!要不是本仙君趕到揚州城,這裡所有人早被瘴氣給吞了!是本仙君用淨化法術才把局面控制了下來!你們這種嫌棄到底是怎麼回事!」

  行止仰頭看了看天:「是有被淨化過的痕跡。」

  聽行止肯定他,拂容君的憤怒中轉出了一點委屈來:「本是來尋一點逍遙,可是卻撞見了這樣的事,但撞見了,總不能撒手不管吧。我費盡全力淨化了城中瘴氣,可不到一天,又瀰漫開來。城裡病號太多,生病得太重的管不了,我便把病情稍輕的一起帶去城北廟裡面,設了個結界把他們圈住,自己每天出來淨化瘴氣,可這些日子瘴氣越重,我也沒法了。」

  他說得極為心酸,沈璃一語點破:「為何發現的時候不上報天界?你是怕自己被抓回去吧。所以硬撐著想以一己之力淨化瘴氣,現在擔不住了,才想起找人了吧。」沈璃瞥了他一眼,「什麼救了一座城,也好意思說。」

  拂容君噎住,正難堪之際,只見一道青光一閃,妙齡少女忽然站在他的面前,因為腳站不穩,踉蹌了兩步撲進拂容君懷裡,又連忙退開:「仙君,你可有在城裡見過一個道士帶著一個徒弟?」

  這聲軟軟的呼喚喚得拂容君渾身通暢,他上下打量了景惜一眼,桃花眼一瞇:「自然有看見,都在本君設的那個結界裡面。」

  「可以帶我過去嗎?」

  「當然。」說著拂容君伸出手,「我牽著妳吧,這裡瘴氣礙眼,當心看不見。」

  沈璃將景惜攔腰一抱,徑直扛在肩上,而後吩咐拂容君道:「去,帶路。」

  拂容君悻悻然的瞪了沈璃一眼,扭頭走在了前面。

  沈璃沒想到一直被她當做花炮的拂容君竟真的有本事在城北廟周圍繞一圈結界,護住了其中至少數百人的性命。待得進了結界裡,民眾對拂容君皆是笑臉相迎,像是感激他極了。

  拂容君得意的扭頭瞅沈璃,好似在炫耀自己的功德。沈璃扭頭不理他,倒是景惜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一路上不停的誇:「仙君好厲害,仙君真是大善人。」拂容君樂得哈哈大笑。

  走到廟裡,景惜一眼便瞅到了角落裡的兩人,一聲大喚,跑了過去:「爹,景言哥哥!」

  沈璃聞言看去,微微一怔,景惜的爹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道人,而她的那景言哥哥竟與上一世的睿王長得太過相似。而此時,景言身邊正躺著一個粉衣女子,看樣子是生了病,正在昏睡當中。那女子的模樣卻與上一世的葉詩也有所相同。

  景惜急沖沖的跑過去,卻換來景言一聲低喝:「別吵,沒看見有人睡著了嗎?」

  景惜一愣,委屈的往後挪了挪,走到一旁拽住了她爹的衣擺。

  這一幕場景卻讓沈璃奇怪的想到了那個墓室當中,三人微妙的關係。難道這一世那種事情又要上演?沈璃不禁問道:「他們只是在重複自己的宿命嗎?」

  行止搖頭:「不過是巧合罷了。」

  看著景惜有些委屈的模樣突然想到了小荷,不由自語道:「睿王稱帝之後在他一生中那麼多個日夜裡,有沒有哪怕一個瞬間,會回想起,曾經有個那樣的女子,為了成全他而再無機會盛放。」

  「會想起的。」行止答道,「在他稱帝後,御花園裡,種滿了蓮花。」

  沈璃一怔,沒想到行止會回答她,但怔愣之後,又是一聲輕嘆:「雖然沒什麼用,但若小荷知道了,應該會高興的。至少,被人記住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18 PM

第三十六章

  「妳怎麼到這兒來了?」景惜的爹聲色微厲,「妳娘呢?為何放任妳到此處?」

  景惜捏著她爹的衣袖有些委屈:「娘也擔心你不好,可她受了傷,怕受瘴氣影響,所以沒敢來。」

  「胡鬧!」他衣袖一拂,「妳便不怕瘴氣影響?快些離開!」

  景惜只是回過頭看了景言一眼,見景言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景惜喉間一澀,沒有說話。正是沉默之際,拂容君突然橫插一手,往景惜跟前一站,隔開她與她爹的距離,笑道:「此處結界之中無甚瘴氣,大可不必如此急著趕令千金走。她也是思父心切,道長莫要怪罪。」

  拂容君回頭看了看景惜,見她一雙眼亮亮的盯著他,拂容君心底不由自主的一軟,也隨之柔了目光,幾乎是潛意識的一笑,儘管他如今滿臉的灰,但眼中的溫暖仍舊讓景惜眼底升騰出感激之意。

  道人見拂容君開口,便沒好再說話。

  沈璃往地上昏睡的姑娘跟前一蹲,將她的臉打量了一會兒,見她唇色泛烏,白皙的皮膚之下隱隱透出青色的脈搏,像一條條潛伏在皮膚之下的蟲子,看起來令人心畏。沈璃問道:「這便是此次揚州城因瘴氣四溢而出現的疫病?」對面的景言看了沈璃一眼,不滿意她的打擾,沈璃毫不客氣的回望他,語氣微帶不滿,「如何?你不知道,那你守著她作甚?不如讓懂的人來看看。」她一轉眼看向行止,「神君有勞。」

  行止為她這種為景惜打抱不平的舉動有些嘆息,不管理智再怎麼約束,沈璃還是沈璃,忠於自己內心的感情,不喜歡的看不慣的都忍不住在面上表現出來。

  心裡雖然這樣想,但行止仍是走了過去,將這女子仔細一打量,行止眉頭一皺,把住了她的脈搏,隔了一會兒,又道:「我去看看別的患者。」他神色微凝,在廟裡轉了一圈回來,眉頭有些蹙緊,轉而問拂容君道,「仙君在此處數日,可有發現哪個方向的瘴氣最為濃郁?」

  拂容君一琢磨:「西邊。城西南角上的瘴氣總是最為刺人。」

  行止沉吟了一會兒:「若我沒猜錯,瘴氣或許並不是從城外溢入城內,而恐怕是有城內向城外溢出的,而這樣的輸出,怕是已有一段時間了。」

  聞言,屋內的人皆是一驚。道人首先反駁道:「不可能,我雖隱居山林,但偶爾也會入揚州城購買生活用度之物,上個月才來過一次,那時城外已經有了瘴氣,而城內相對卻是比較乾淨。」

  「他們這樣的表現並非得了疫病,而是吸入了太多瘴氣而導致經脈逆行。」行止將衣袖往上一挽,在他手臂的地方,也有隱隱泛青的血脈在皮膚下顯現。他道,「說來慚愧,數日前我不慎被瘴氣入體,它們在我體內便留下了這樣的痕跡。」

  沈璃知道,那是行止在墟天淵時被妖怪偷襲之後留下的傷口,只是沈璃不曾想,那妖獸留下的痕跡竟然現在還在,而這段時間行止竟然一聲也沒吭。

  「而這樣的痕跡,若不是受過身帶瘴氣之物的襲擊,便是常年吸入瘴氣而至血脈逆行,到一定程度之時,終於爆發。」行止放下衣袖,「各地地仙消失,神秘的修仙門派,瘴氣肆虐不止,此事的答案或許就在城西。」

  事關魔族聲譽,沈璃心覺耽擱不得,當下也不想管這裡的男女之事,起身便道:「去城西。」她吩咐拂容君,「好好守著這。」

  越是靠近城西,瘴氣果然越發刺人,沈璃渾身皆戒備起來,對行止道:「若發現此事真凶,必交由我魔族來處置。」

  行止一默,在沈璃滿心以為他沒有異議之時,行止卻道:「不行,此事與眾多山神土地有所牽扯,天界必當追究到底。」

  沈璃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向行止,見他唇角雖是與平時一樣淡淡的微笑,但眼神中卻是不容否決的堅定,沈璃此時忽然有一種終於看見了行止真實一面的感覺,原來看似漫不經心的神態之下,他對自己的立場是那麼的清楚,在涉及天界的問題上,他不會退步半分。

  「好。」沈璃點頭,「聯審。」她提出意見。

  行止側眼看她還沒說話,忽覺兩人走到了瘴氣最濃郁之地。其氣息刺人幾乎讓已經習慣了瘴氣浸泡的沈璃也微微有些不適,更別說在人間生活的凡人了。

  眼瞅著快走到城西城牆處,但仍舊沒見到可能溢出瘴氣的東西,沈璃心頭覺得奇怪:「找得都快撞上城牆了。」

  行止順手扯了沈璃一根頭髮,沈璃不覺得痛,只是奇怪的看他:「作甚?」但見行止輕輕一笑,修長的手指靈活的將她的黑髮捲做了一個蝴蝶的形狀:「變戲法給妳看。」言罷,他手一鬆,只見沈璃的頭髮化作一隻白色的蝴蝶撲騰著往空中飛去,所過之處瘴氣盡消。一張朱紅色的大門開在城牆處。而這張大門,與他們曾在京城郊外解救地仙是看到的那個妖怪洞府的大門一模一樣。

  行止一笑:「看,出現了。」

  沈璃斜了他一眼,跨步上前,手中銀槍已經緊握:「下次拔你自己的頭髮。」

  心知此處必定是那什麼「浮生門」的老巢,沈璃半點沒客氣,一腳踹在朱紅色大門之上,兩扇大門劇烈震顫,但卻沒有打開,沈璃法力自腳底灌入,只聽「哐」的一聲巨響,兩扇大門大開,一股瘴氣從裡面撲面而來。白色的蝴蝶極為配合的自沈璃耳後飛過,速度不復先前那般悠閒散漫,而是如箭一般直直的往門裡尋去,一路將瘴氣清除得徹徹底底。

  沈璃走在前面,她沒想到這城牆裡面,或者說依靠法術附著在城牆上的朱紅大門背後竟是一個富麗如皇宮一般的地方。

  自她闖入的那一刻起,不停的有黑衣人從四面八方的牆壁裡如鬼魅一樣冒出來,欲將沈璃殺掉,而沈璃手中銀槍,一揮便是削掉敵人腦袋的招數,鮮血流了一地,沈璃面無表情的踩踏而過。

  在她看來,令魔族蒙此誣蔑和羞辱是不可原諒的。

  一路毫不留情的殺,直至岔路口出,沈璃隨手抓了一人,當著他的面,冷漠的將一個黑衣人自心口處扎穿,法力震蕩,自銀槍上祭出,徑直震碎了那人五藏六腑,讓他張大著嘴,在沈璃抓著的這人面前灰飛煙滅。

  「說。」沈璃的聲音彷似來自地獄,「主謀在何處?」

  黑衣人渾身顫抖,終是抵不過心底恐懼,道,「右……右邊。」

  「左邊是何處?」

  「關拿各地山神土地之處。」

  沈璃放了他,卻在他逃離之前的最後一步將他頭髮一抓,拽著他便往旁邊的石壁上一磕,磕得那人生生暈死過去。

  適時,行止剛從後面跟來,見沈璃如此,他眉頭微皺:「嗜血好殺並非什麼好事,即便對方是妳的敵人。」

  沈璃銀槍上滑落下來的血已經染紅了她的雙手,沈璃冷冷睇了行止一眼:「不勞神君說教。此路左方乃是通向關押各處地仙之處,沈璃術法不精,便不去了,神君且自行救去你們天界的土地山神們,待沈璃擒得此事真凶,還望神君願在兩界聯審之時還魔界一個清白,休叫他人再胡思亂想。」

  行止眉頭微皺,沈璃一轉身,往右方疾行而去。

  行止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許久,最後腳尖仍是沒轉方向,往左側行去。

  越是靠近最後一個房間,前來阻攔的人便越多,當沈璃單槍刺破最後一道大門時,金光閃閃的大殿出現在沈璃眼前,她左右一望,殿中已是無人,她帶著戒備,小心翼翼的踏入殿內。

  四周皆靜,連攔路的黑衣人也沒有了。

  忽然之間,腳下一陣顫動,沈璃頭微微一側,三個山般偉岸的壯漢從天而降。他們赤裸著身體,呈三角之勢將沈璃圍在其中,其面目猙獰,獠牙尖利如狼,眼底赤紅,儼然已是一副野獸的模樣。它們沖著沈璃嘶吼,唾沫飛濺,滿身腥氣。

  沈璃面上雖鎮定無波,但心底卻是有幾分震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對手,似人似獸,簡直就像是……人變成了妖獸的模樣。

  四人僵持的一段時間,忽然,一個壯漢猛的撲上前來,沈璃舉槍一擋,槍尖徑直扎向那人眼珠,而那人卻不偏不躲,伸手往槍尖上一抓,憑著蠻力將沈璃手中的銀槍掰開,他的手也因鋒利的槍刃而被刺破得鮮血直流,而它卻似沒感覺到一樣,嘶吼著往沈璃脖子上咬來。

  即便是如沈璃這般喜歡在爭鬥中硬碰硬的人此時都不由一怔,鬆了銀槍往一旁邊一躲。而另一個壯漢此時又從另一個方向攻來,沈璃一時不慎,後背被生生擊中,她往旁邊一滾,沒有一口氣喘息的時間,手心一握,本來被壯漢之一握住的銀槍再次回到沈璃的手裡。

  三足之勢已破,大門在三人背後,她被圍堵在了大殿之中。

  這三人,極是不好對付啊……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32 PM

第三十七章

  氣息在房中沈澱,沈璃冷眼打量三名壯漢,周身殺氣四溢,而那三人張著血盆大口,獠牙猙獰,黏膩的唾液不受控制的往下滴落。沈璃的目光落在一個壯漢的手上,方才他握了她的銀槍,被槍刃劃破了掌心,而此時,他掌心的傷口卻已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癒合……

  簡直,與那隻她在魔界斬殺的那隻妖獸蠍尾狐一樣,是怪物……

  他們周身瘴氣一動,沈璃立即敏銳的察覺三人欲攻上前來。她銀槍一震,縱身一躍,一桿銀槍徑直殺向中間那人的天靈蓋,中間那人一聲嘶吼,像是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躲避一樣,迎面而來,伸手便要抓沈璃的銀槍,此次沈璃有了戒備之心,豈會如此容易讓他捉住,當下在空中身形一扭,落在地上,甩身回來便殺了個回馬槍,欲斬斷那人雙腳,亂他下盤。

  可沈璃如何也想不到,陪她戰便四海八荒的紅纓銀槍竟在這全力一擊之下沒有如他所願的斬斷那人雙腿,宛如砍上了堅硬至極的精鋼鐵柱。只聽「噹啷」一聲,銀槍震顫,幾乎震裂了沈璃的虎口。她一個空翻,退身到安全的距離,槍刃印著沈璃的半邊臉,她清晰的看見槍刃旁豁出了一個小口。

  沈璃心中震驚,槍之一器擅於刺,不擅砍、斬這類的攻擊,但在沈璃的法力驅動下,數百年來這一桿銀槍在她手裡能耍出能變幻出匪夷所思的用法,連槍桿也能橫斬人首級,更別說鋒利的槍刃。而今天的撞擊卻讓她的紅纓槍豁出了一道口……

  沒給沈璃更多吃驚的時間,另外兩名壯漢從兩旁包抄而上,宛如野狗撲食,恨不能將沈璃撕成碎片,沈璃往空中一躍欲倒掛在殿中房梁之上以尋找破解三人之法,但不曾想她還沒躍起來,另一道身影一跳出比她高的高度,一掌照她頭上拍下,避無可避,沈璃頭微微一偏,抓住壯漢的手腕,五指用力,一聲低喝,灌注法力,只聽「哢擦」一聲,竟是她生生捏碎了壯漢的手腕骨!

  壯漢仰頭大聲嘶吼,胸前沒有防備,沈璃毫不猶豫,舉槍直刺他心口處,槍尖扎進,堅硬的肌肉阻止了武器的去勢,沈璃大喝,只見銀槍上光芒暴漲,一聲撕裂的碎響之後,壯漢背後破出一道厲芒,鮮血在空中滴下,沈璃用力,將他一摔,槍尖拔出,壯漢如球一般狠狠撞在牆壁之上,擊碎牆上硬石,在牆上撞出了一個深深的坑,而他陷入其中,再沒了動靜。

  解決了一隻,沈璃已是氣喘吁吁,可還沒等她緩過氣來,又是兩道身影躍上半空將她包圍其中,沈璃舉槍擋住其中一人的攻擊,但另一人的巴掌正中沈璃背心,其力道之大,徑直將沈璃拍在地上,摔出了半人深的大坑。

  兩名壯漢腳步沉重的落在地上,坑中塵土飛揚,看不見裡面的人影,兩人邁步走到坑邊,正在向裡面打量,忽覺其中紅光一閃,一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見厲芒逼至眼前。槍尖至一人眼中穿過,徑直殺出他的腦後。沈璃橫槍一掃,削掉他半個腦袋,壯漢如山的身子頹然倒地。

  塵埃在她身邊散去,她身上看不見什麼傷,但嘴角已掛著不少血跡,眼中似染了血一般腥紅一片,她目光森冷,抹去唇邊的血跡,輕聲道:「很痛啊。」剛才那一擊卻讓她每一次呼吸都如要將關節撐斷一般的疼痛。肉搏戰下竟被三個不知名的傢伙被逼至如此情景,沈璃目光一沉,踏步上前,眼底腥紅更重,「既然要戰,那便不死不休。」

  僅剩的一名壯漢一聲嘶吼,聲音震顫大殿,致使殿中磚牆破裂,他渾身肌肉暴起,踩過地上那壯漢的屍體,徑直向沈璃衝來。

  沈璃不躲不避,預測了他行動的路線,縱身一躍,舉槍自壯漢頭頂刺下,欲刺穿他的頭顱,但不想這人動作竟比方才兩人要快上三分,他抬手一擋,槍尖扎入他粗壯的手臂裡,他彷似沒有痛覺一樣,隔開沈璃的攻擊,另一隻手直衝沈璃的面門揮來,沈璃也不甘示弱,掌心凝聚法力,硬生生接下那人揮來的一拳,拳風震得沈璃鬢邊碎髮一顫,沈璃腿往上一抬,雙腿夾住那人的脖子,腰間使力,憑空一翻,帶動壯漢的身子旋轉,腿一使力便將壯漢甩了出去,徑直撞在天花的一角之上,磚石掉落,出人意料的是,在那磚石之後竟是一處亮堂的屋子!

  此時一人正站在破損的磚石旁,居高臨下的看著沈璃,他一身青服,定定的望向沈璃,周身氣場詭異。撞進天花上面屋裡的壯漢甩了甩腦袋爬起來,那青服男人使勁兒將壯漢一踹,他便從那上方又掉落下來,摔出了一片塵土。

  沈璃冷眼盯著上面那人,顏如修羅:「你便是這幕後黑手?」她長槍一振,「陷害我魔族,有何居心?」

  「陷害?」青袍人站在陰影之中,沈璃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得他的嗓音有些莫名的熟悉,「這可算不得陷害。」

  沈璃眉頭一皺,剛欲上前將那人捉住仔細詢問,被他踹下來的壯漢忽然在角落裡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塵土,一聲大吼,又提起戰意,當真是如沈璃所說的「不死不休」。

  「麻煩的人來了,恕我不能再看碧蒼王接下來的英姿。」那人身影一轉,側臉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沈璃緊緊的盯著他,忽的腦海中浮現過一個人的身影,只見過那人一面,但沈璃卻對他印象深刻,因為那人便是燒掉行雲院子的那個領頭將領,名字好似叫……

  苻生!

  苻生,浮生門……

  但他明明是個凡人,為什麼會活那麼久!

  沈璃心急欲追,而那壯漢卻猛的撲上前來,沈璃大怒,眼底凶光大盛:「煩死了!」只聽得這一聲低喝,槍刃殺過壯漢的雙眼,斷了他的視線,沈璃身形一躍,閃至被那壯漢撞出的缺口,她欲擒苻生,苻生卻不慌不忙的一揮衣袖。

  沈璃初始並未覺得不適,不過片刻之後,她只覺眼前一花,渾身一僵,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仰去,直挺挺的往下摔去,那殿中的壯漢一躍而起,雙手握拳,如重錘一般重擊沈璃的腹部。

  五臟彷似快被震碎了一般,沈璃重重的摔在地上。

  壯漢與沈璃一同落在塵埃之中,在灰濛濛的塵埃裡摸到了沈璃的脖子,他探手抓住,粗暴的將她拎了起來,像是要掐死她一樣。

  沈璃目光緊緊盯著苻生,只見他身影漸漸隱去,沈璃身體之中的無力感更甚,內臟受了那般重擊,即便是沈璃對這樣的疼痛也已有些承受不住,鮮血自她口中湧出,染了壯漢滿手,壯漢拎著她勝利一般的大吼。

  「這是……在做什麼?」

  一道森冷至極的聲音自大殿門口不緊不慢的傳來。

  壯漢頭一轉,看見白色的身影站在殿門口,他一聲嘶吼,將沈璃做武器一般向門口那人擲去。

  此時,沈璃已全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可她卻沒有遭到意料之中的撞擊,而像是被一隻手托住後背,在空中隨著她來的力道,抱著她轉了一圈,將那些蠻力化去,待得沈璃看清行止的臉時,她已穩穩的躺在了他懷裡。

  一身血污染了行止的白衣。沈璃竟在此時有個奇怪的念頭,覺得她怎麼老是弄髒他的衣服……還好不用幫他洗,不然得比殺妖獸麻煩多少。

  「妳受了多重的傷?」行止聲色是沈璃從未聽過的低沉,隱忍著憤怒。

  沈璃搖頭:「幕後人……逃走……」

  行止堅持問:「多重的傷?」

  沈璃沉默,不是因為不想回答,而是因為實在說不出話了,她很想告訴行止,這樣的傷還要不了她的命,而現在抓住主謀的機會再難得到,不能錯過,此事關乎魔界和魔君的聲譽,她不想再聽到任何人對她家鄉和家人的歧視……

  行止握住沈璃的手腕給她把脈,忽然之間,一旁的壯漢不甘示弱的一聲大吼,直挺挺的衝了過來,他沉重的身軀在地上跑動時發出的聲響讓行止很難把住沈璃已經越發虛弱的脈搏。

  行止頭一轉,望向衝來的壯漢,面色如冬夜寒霜般冰冷:「滾!」

  氣息自行止周身蕩開,彷似靜止了時光的流動,空中飄浮的塵埃彷似被定住一般不再繼續沉浮,壯漢以奔跑的姿態在空中停頓,周身結出冰一般的細渣。

  一字之威令,幾乎快暈過去的沈璃看得愣神。

  她恍然了悟,行止口中所說的「止水術」原來這般厲害。

  行止握住沈璃的脈搏,極度安靜之下,沈璃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太虛弱了,心跳的速度卻有些小小的加快。只是一點細微的變化,沈璃意識到了,但她毫不猶豫的選擇忽略,而行止,甚至根本就不會感覺出來吧。

  他只會覺得……她身體有問題。

  「妳中毒了。」行止蹙眉。

  沈璃在他漆黑的眼珠裡看見了自己烏青的嘴和沒有人色的臉。她虛弱道:「毒、傷不了我……主謀……」

  她話音未落,房間裡似乎響起了一道吟咒的聲音,從極小到極大,聲音鑽進沈璃的耳朵裡,令她頭痛欲裂,沈璃不由自主的咬牙,行止見她臉色越發不對,心中不由一急,道:「怎麼了?」

  「聲音……」

  行止面色更冷,顯然,這道聲音是針對沈璃而來。磚石在身後一響,行止微微轉過眼,看見一個被削掉半個腦袋的壯漢從廢磚石裡爬了出來,牆壁上,被沈璃摔死在牆上的人也掉落下來,這兩名壯漢皆是滿身鮮血,他們像聽從了什麼指揮,毫無意識的像行止走來。

  沈璃見此,手指下意識的握緊,欲起身再戰。肩頭卻被行止死死握住:「妳不想活了嗎?」他聲色冷厲,沈璃扯了扯嘴角,「就是因為想活。」

  行止唇微抿,心底泛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情緒,他連頭也沒回,衣袖一揮,五指向著兩名壯漢的的方向一收,宛如晨鐘大響,清天下濁氣,極淨之氣自他周身溢出,光芒刺目之間,周遭一切化為灰燼。

  「我會讓妳活著。」

  沈璃腦袋已經完全迷糊,心裡的話攔不住一樣呢喃出口:「以前……沒有哪個人是行止……」

  握住沈璃肩頭的手心收緊,看著已經昏過去的人,行止漆黑的眼眸裡看不清情緒。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33 PM

第三十八章

  應該去追。行止清楚抓住這幕後指使人的重要性,也知道沈璃必定也是希望他去將那人抓回來,還魔界一個清白。但是……

  走不開。

  看著懷中人蒼白的臉色,行止把住沈璃脈搏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緊。這個女子,大概從來沒像女人一樣活過,不沾胭脂,不會軟弱,因為太強大,所以從來不會站在別人的背後,她就像她手裡那桿銀槍,煞氣逼人。如她所說,以前沒有誰是行止,沒有誰能將她護住,所以她總是習慣單槍匹馬,去戰鬥,去守護,去承擔傷痛,去背負本是男人應該背負的家國天下。

  可就是這樣強大的沈璃,一旦脆弱起來,便奇怪的讓人心疼,像一隻貓懶洋洋的伸出爪子在心尖撓了一爪,初時沒有察覺,待察覺之時,已是又疼又癢,滋味難言。

  「真是個……麻煩。」空蕩蕩的空間裡只靜靜飄蕩出這樣一句話。而那道身影卻始終抱著懷裡的人,一動沒動。

  廟裡拂容君讓景惜做了自己的小跟班,在廟裡走來走去的讓景惜幫他拎著根本用不著的藥箱。景惜道行不高,怕極了自己走著走著就不小心露出了蛇尾,悄悄的喚了幾聲拂容君,拂容君才笑瞇瞇的轉頭來看她:「累啦?那歇會兒?」

  景惜將藥箱遞到拂容君面前:「仙君,我很想幫你,可是我怕自己忍不住變為原形……」

  「不會。」拂容君笑瞇瞇的圍著景惜轉了一圈,「本神君的法力已經通到妳身上啦!絕對不會讓妳化為人形的。」說著,他以手中破折扇挑逗似的在景惜大腿上輕輕一劃,三分玩曖昧,七分佔便宜。景惜臉頰微微一紅,不好意思的往後退了兩步。拂容君又上前一步,面上輕浮的笑容還未展開,一道身影驀地插到兩人中間,黑色寶劍往拂容君胸前一擋,將他推得往後退了兩步。

  「仙君自重。」

  景言只落了四個字,轉身將景惜手裡的藥箱往地上一扔,拽了她的手便往廟裡走。

  拂容君臉色一青:「你的相好不是在地上躺著嗎!出來作甚!」

  景惜聞言愣愣的盯著景言,只見景言微微轉頭,冷冷睇了他一眼:「我與施蘿姑娘並無私情,仙君莫要污蔑了施蘿姑娘的清譽。」他將景惜手一拽,面色有些不悅,「還站著幹什麼?想留下來?」景惜立馬垂了腦袋,有些委屈:「好凶。」

  景言眉梢微動,還未說話,忽聽廟門前面傳來嘈雜的聲音,他轉過牆角,看見白衣人抱著一個血糊糊的身影疾步踏進屋來,白衣人聲音不大,但卻傳遍了每一個人的耳朵:「拂容君何在?」

  拂容君也看見了這一幕,神色一肅,疾步上前,跟著行止的身影便進了殿內:「這是怎麼了?」

  景惜也好奇的探頭去打量,景言回頭,正瞅見了她的目光追隨拂容君的模樣,景言胸口一悶,身形一動擋住了她的視線:「還想讓別人佔妳便宜?」

  「仙君是好人……」

  「閉嘴。」

  見景言臉色難看至極,景惜嘟囔道:「我又沒做錯什麼……不開心,你就回去照顧地上那個姑娘去,為什麼老凶我。」

  景言瞥了景惜一眼,微微有些不自在道:「施蘿姑娘只是……有些原因。」

  景惜一扭頭:「反正景言哥哥你做什麼都是對的,有原因的,我都是錯的。」她轉身離開,獨留景言在原地愣神。

  與此同時,在廟裡面,拂容君看見滿身是血的沈璃不由吃驚道:「她怎麼會傷成這幅德行?」

  行止沒有搭理他,只是把沈璃往地上一放,讓她躺平,然後抓住她的右手,對拂容君命令道:「將她左手握住,做淨神術便可。」拂容君不敢怠慢,依言抓住了沈璃的左手,卻在觸碰到她皮膚的那一刻又是一驚。

  他只覺沈璃體溫極低,體內有一股莫名的氣息在湧動,像是與血融合在一起,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中了毒還是中了咒術。拂容君嘴裡泛起了嘀咕:「不就離開這麼一會兒時間,怎麼會弄成這樣,若有什麼發現,待得大家一起商量之後再去,豈不是更好。」

  「她不會信任你。」

  行止聲音極淡,話出口的同時,心裡面也在想著,沈璃也不會相信他,不會相信天界的任何人。若不是實在傷重動不了,今日她怕是還得追著那幕後之人走的,固執到了極致。

  拂容君一咬牙,淨心術已經啟動,他嘴裡還是忍不住小聲埋怨道:「所以說誰敢娶這樣的女壯士回家啊!這種傢伙哪有半點嬌柔弱小惹人憐惜的女人味。」

  行止目光淡淡的瞅了拂容君一眼。拂容君心道這婚是行止賜的,他那般說話定是讓行止心有不悅,他一撇嘴,耷拉了腦袋,乖乖為沈璃療傷,不知廟裡安靜了多久,拂容君晃似聽到了一個十分輕淡的「有」字。

  拂容君抬頭愣愣的望行止,但見他面色如常,目光毫不躲閃,拂容君只道方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聽錯了。這個行止神君冷心冷情,連他姐姐洛天神女都不能讓他動心,他怎麼會憐惜沈璃這種女漢子。

  沈璃的傷比拂容君想像的要更為嚴重,即便是他與行止神君一起施展淨心術,也仍舊治了一個下午才將沈璃身體中的氣息慢慢遏制住了。她周身的傷口不再淌血,臉色看起來雖然還是蒼白,但已經被才搬回來時的那副死人相要好看許多。

  控制住了沈璃身體裡面氣息,拂容君長舒口氣,道:「神君,到底是什麼樣的妖怪才能把碧蒼王傷成這樣?」在拂容君的印象裡,這個魔界的王爺簡直就是金剛將士,打不壞摔不爛,突然露出這麼一面,讓拂容君有些措手不及。

  「此次擄走地仙的事只怕不簡單。」行止沉吟,「幕後主使尚未抓到,不知他還有什麼陰謀,沈璃傷重體中又帶毒,不宜回魔界,所以待今夜歇後,明日一早你便先去魔界,告知魔君此間事宜,讓他心裡有個準備,之後立馬啟程回天界,茲事體大,不得耽擱。」

  拂容君一愣:「我?我去?」他有些不情願,「可是……好不容易才解決了揚州這些事,就不玩會兒……」

  行止抬眼望著拂容君,倏爾一笑:「仙君想如何玩?可要行止喚兩隻神獸陪陪你?」

  養在天外天的神獸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招架得住的。拂容君立即搖頭:「我明日就走,可是揚州城裡的瘴氣還有這些吸入了瘴氣的人怎麼辦?」

  「瘴氣來源已被我斬斷,四方地仙也已經歸位,消除瘴氣只是遲早的事,至於這些病人,我自有辦法。」行止看了看沈璃的臉色,「這裡已經沒什麼事了,你去收拾一下,明日便走。」

  拂容君撇了撇嘴,有些不高興的應了聲知道了,他轉身出屋,外面傳來他尋找景惜的聲音。

  「捉住……」躺在地上的沈璃氣弱的吐出這一句話,雙眼吃力的睜開,神智已經清醒了,行止將她肩扶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給她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哪裡還有不適?」

  沈璃緩了一會兒,倏地雙馬微亮,拽住行止的衣服問:「苻生,抓住了沒?」

  「苻生?」

  「當年燒了行雲院子的那個傢伙。」沈璃咬牙,「當初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現在仔細想想,那個晚上的事情都太過集中了。他燒了行雲的院子,咱們一去睿王府,小荷便莫名的知道了睿王隱瞞她的那些事,當時我確有感覺到一股隱隱約約的魔氣,卻沒有細究……」知道那人身上確有魔氣,沈璃只道是同族的人私下在進行什麼動作,「現在他又抓了地仙,造出那樣的怪物,混帳東西,不知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小兔崽子,竟敢背著魔界行如此惡事,待我捉住他……咳……」

  行止目光微沉,心裡不知想到了什麼,手卻拍了拍她的背:「先養傷,別的稍後再說。」

  沈璃緩了一口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行止抱在懷裡,她有些不自在的扭了兩下:「讓我躺地上就好。」行止像沒聽到一樣,抱著她沒動,一股涼涼的氣流從他掌心流進身體裡,沈璃只道他還在給自己療傷,便乖乖的倚在他懷裡沒有動。

  「我中的這毒難解嗎?」

  「略有些困難。」行止聲音淡淡的,雖說的是困難,但給人的感覺卻是輕輕鬆鬆,沈璃也沒有多在意:「我們大概什麼時候能回魔界?」

  「緩緩吧。」行止聲色帶了幾分恍惚,「待我將消解瘴毒之法交給該交的人。」

  ……

  今夜瘴氣漸消,拂容君撤了結界,將景惜帶去房頂上坐著:「想看星星嗎?」

  景惜眨巴著大眼睛望他:「可以嗎?」

  拂容君勾唇一笑:「妳想要的,我都可以給妳。」言罷手一揮,彷似清風一過,景惜頭頂的那一片天空瘴氣全消,露出了璀璨的星空。景惜驚嘆的張開了嘴:「真的出現了,好漂亮。」

  拂容君深情的望著景惜:「在我眼裡,妳的眼睛與星空一樣美麗。」景惜愣然轉過頭來,拂容君緊緊捉住她的目光,唇慢慢往她的唇上印去。

  「景惜!」一聲厲喝夾著控制不住的怒氣震人耳膜。

  景惜立馬轉過頭,看見下面的景言,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拂容君怒道:「怎麼又是你!」

  景言目光森冷,如箭一般扎在拂容君身上,拂容君是個欺軟怕硬的主,知道這傢伙打不過自己,頂著他要殺人的目光,將景惜的手一牽:「他總是對妳那麼凶,我們不理他。」

  景惜卻往後一縮,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我還是下去……」

  拂容君湊嘴巴到景惜耳邊小聲道:「我知道妳喜歡他,但是他之前為了另一個女人對妳這麼凶,妳不讓他醋一醋,緊張一下,他會把妳吃得死死的。」拂容君笑著對景惜眨了眨眼,「相信我沒錯,本仙君可是情聖呢。」

  景惜愣愣的望著拂容君:「仙君,是在幫我?」

  「沒錯,不過我可是要報酬的,妳得親親我。」

  景惜臉驀地漲紅,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拂容君哈哈一笑:「逗妳可真好玩。」言罷,他將她腰身一攬,身形一轉便沒了人影。下方的景言愕然了一瞬,巨大的憤怒湧上來之時還有一股遏制不住的恐慌在心裡撕出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像是與他一起長大,一直屬於他的這個姑娘被人偷走了一樣,讓他抑制不住的驚惶。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34 PM

第三十九章

  沈璃恢復的速度極快,第二天早上身體便好了許多。

  睜開眼,她環視四周,景言在意的女子已經醒了,靜靜的坐在牆角,見沈璃望向她,她點頭招呼,沈璃亦回了個禮。目光一轉,看見行止倚著廟中柱子閉目休憩,窗外的陽光從破陋的窗戶紙裡透進來,有一星半點落在行止臉上,讓他容顏看起來閒散靜好,恍惚間彷似讓沈璃又看見了那個在小院葡萄藤下坐搖椅的凡人。

  沈璃閉了眼,靜了一會兒,扔開腦海裡所有思緒,待她再睜眼時,卻不想正對上行止初醒的目光:「身體可有好點?」

  「嗯……」沈璃挪開眼神,眨巴了兩下眼睛,倏地站起身,推開廟門,晨光鋪灑了她一身。天上瘴氣已消退得差不多了,風中雖還有些氣息殘留,但已比之前好了許多,沈璃深吸一口氣,陽光雖襯得她面色蒼白,但也令她眼中的光亮極為燦爛,她唇角一揚:「此次雖然沒捉住主謀,但能換得此間安寧,也算有所獲。」

  行止倚著廟中大柱睡了一晚,肩背有些僵硬,他一邊揉著胳膊一邊微啞著嗓音道:「在我看來,王爺不過是智謀不夠,拿命來湊。」

  沈璃一挑眉,回頭看他:「說來也奇怪,在遇見神君之前,沈璃不管是上戰場殺敵,還是私下裡鬥毆,可都沒傷得這般重過。偏生遇到神君之後,逢戰必傷,每傷必重。」她話音一頓,揶揄道,「若再這樣下去,沈璃哪一日死在戰場上了也說不定,到時候,神君可得拿命來賠。」

  行止一笑:「無稽之談。」

  沈璃在逆光中轉頭看他,語帶幾分玩笑:「神君這是捨不得自己金貴的身體吧。」

  行止站起身來,一邊拍自己的衣擺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若有那麼一天,行止拿這條命賠妳便是。」

  沒想到他真會說出這樣的話,沈璃一怔,定定的望了行止許久,倏爾轉頭一笑,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再說。

  「啊!」廟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沈璃聽出那是景惜的聲音。靜靜坐在屋子角落的施蘿神色一動,微微探身往外看去。沈璃眉頭一皺邁步往那方走去,還沒走近便聽見一陣嘈雜,有許多人在圍觀的竊竊私語,有景惜著急的勸,「景言哥哥!你在做什麼!」

  沈璃破開人群,往裡一看,見拂容君摔坐在地上,他表情不見窘迫,倒有些奸計得逞的得意,反而是景言,雖然站著,一身殺氣洶湧,但面色卻微帶憔悴,目光狠戾的盯著拂容君,彷似恨不能將他殺而後快。

  景惜往拂容君跟前一擋,目光中盡是不滿:「景言哥哥太過分了!」

  景言面色更冷:「閃開,今日我必除了他不可。」

  拂容君風涼道:「小惜,妳師兄好厲害啊。」

  一看這場景沈璃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下冷了臉色上前兩步,一腳踹在拂容君屁股上:「裝什麼,起來,又在禍害人!」

  拂容君挨了一腳,轉過頭剛想發脾氣,但見來人是沈璃,心裡的惱怒瞬間變成了驚嘆:「壯士!恢復得可真快。」見行止也慢慢走過來,拂容君一聲清咳,站起身來,沖圍觀的人擺了擺手:「別看了別看了,都回自己的地方待著去。」

  人群四散而走,卻有一人靜靜立著沒有動。景惜一看見施蘿,表情僵了一瞬,默默的垂下腦袋,景言見她這個反映,便也向施蘿那方看去,但見施蘿一臉蒼白的在那方立著,景言一怔,臉上的憤怒稍稍一收,有些不自然的握緊了拳頭。

  行止緩步踏來,淺淺一笑:「拂容君這場戲散得可真早,行止還什麼都沒來得及看到呢。」

  拂容君一撇嘴:「行止神君昨日下了趕人的命令,拂容自是不敢耽擱半分的,這便打算回天界了。」

  「想走?」聽出拂容君言下之意,景言心底的怒火又被撩起,他忽然拔劍出鞘,直向拂容君扎去,景惜急得不管不顧的往拂容君跟前一擋,厲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劍尖在景惜胸口前一轉,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弧度,被景言大力的扔到了一邊,金屬撞擊地面的清脆聲音挑動景惜與施蘿的神經,景惜愕然的看著一向冷靜克制的景言,他彷似再也隱忍不下去了一般,瞪著她,怒道:「與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徹夜未歸!妳道我是要做什麼!」

  景惜一愣,呆了半晌才道:「仙君只是帶著我去看了一晚上星星……」

  景言臉色鐵青,沈璃瞥向一旁的拂容君,目帶懷疑:「當真?」拂容君比劃出手指立誓一般道:「自然當真。」他轉而瞟了景言一眼,「小惜師兄這麼大火氣,莫不是找了一宿找不到人,醋意蝕骨,忍不住了吧。」

  景惜眼眸微微一亮,目帶期冀的望向景言,景言眸底的光深了一瞬,轉而瞥了施蘿一眼,卻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景惜眸中的光便在期待之中慢慢黯淡了下去,她突然很想開口問,他說在意施蘿姑娘是有原因的,那這個原因到底是什麼?

  正是場面靜默之時,行止突然插進話來:「這眉來眼去的一場戲看得我好生頭暈。與女子相處太過勞累,公子可有興趣與行止走走?」聞言,眾人愕然的望向行止,行止一笑,「別誤會,只是想走走而已。」

  廟外荒樹林中一人沒有,因為瘴氣初退,天上連飛鳥也沒有一隻,在寂靜的林間走了一會兒,離寺廟漸漸遠了,沉默了一路的行止才道:「景言公子師從道門,可有習得一星半點的法術?」

  景言一默:「說來慚愧,我自幼跟從師父,但卻沒有學會半點道法,師父說我天分不在此,所以只教了我一些武功。」

  行止沉默的走了兩步:「我有一術欲教於景言公子。此法可驅除人體中瘴毒,不知景言公子可有興趣?」

  景言一愣:「自是想學……可是我……」

  「你若想學,那便一定能會。」行止頓住腳步,手臂輕抬,在景言腦門上輕輕一碰,光華沒入他的額頭,只見景言眼中倏地一空,那道光華在他周身一遊,隨即消失於無形。

  景言眼底閃過一道光亮,待眸中再次有神時,他的瞳孔已變成了銀灰色,添了幾分令人肅然起敬的冷然。

  行止唇角的弧度輕淺,但卻是極為舒暢的微笑:「清夜,好久不見。」

  「吾友行止。」景言一聲喟嘆,聲調卻與他方才大有不同,「我本以為,我們再無相見之日。」

  「若不是兩世皆遇見你,我亦是不知,這便是你的轉世。」行止搖頭,「天道之力,便是我以神之身份活至現在,也無法窺其萬一。能找到你,全屬緣分了。」

  『景言』苦笑:「以前不知,所以輕狂,而今世世受天道所累,方知不論你我,皆是塵埃一粟,再是強大,不過是天賜福分,它說要收回,誰也沒有反抗的餘地。」他一嘆,「吾友行止,此時你喚醒我的神格,非天道所授,不可為之啊。」

  「我不會做多餘的事,不過通通你的經脈,讓今世的你得以習消除瘴氣的法術。」行止一默,「也開開天眼,讓你看看你生生世世尋找的人今生到底投做了誰,別又入了歧途,錯許姻緣。」

  『景言』一愣,笑道:「你倒是,比從前愛管閒事了一些。對神明來說,這可不是好事。」

  行止笑了笑:「另外,還有一事欲問你。苻生此人,你可還記得?」

  『景言』略一沉吟:「有幾分印象,身為睿王之時,早年被太子謀害過,而後聽說那計謀便是苻生此人獻的。後來你也參與過睿王與太子的皇位之爭,應當知曉苻生那人在其中起了多關鍵的作用,我猶記得是將他處死了。」

  「這一世你可有覺得誰與那人相像?」

  「這……」他琢磨了半晌,「確有一人,此生景言乃是孤兒一名,父母皆在幼時遭難,景言過了兩年被囚禁的日子,後來在一名女童的幫助下逃出生天,遇上了景惜的父母,而那名女童卻沒了下落。細想下來,害景言父母之人,的確與苻生有幾分相似。」

  行止靜默,微冷的目光中不知沈澱了什麼情緒,待他回過神來,『景言』眼眸中的銀光卻在漸漸消散,聽得他道:「你的神力約莫只能堅持到這裡了。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吾友,保重。」

  行止眼眸一黯卻還是笑道:「嗯,保重。」

  光華褪去,景言倏地身子一軟單膝跪地,行止將他手臂扶住:「試試碰一碰土地。」哪還用行止交代,景言因為身體太過無力,另一隻手撐在地上,他只覺掌心一熱,待回過神來,竟發現面前這塊土地已經被淨化得比周圍的要乾淨許多:「這……這是?」

  「淨化術。」行止道,「能力初醒,身體有些不適是正常的,你且回去歇著,不日便可為大家消除瘴毒了。」

  景言覺得驚奇極了,緩了一會兒,身體能站直了,他一分也不肯耽擱,趕著回了廟裡。見他身影消失,行止撿了顆石子隨手往身後的枯木上一擲:「還要躲多久?」

  沈璃從樹幹後面慢慢繞了過來,清了清嗓子:「我散步而已。」

  行止失笑:「如此,便陪我再走走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36 PM

第四十章

  林間樹無葉,一路走來竟如深秋一般使人心感蕭瑟。

  沈璃斜眼瞅了行止幾眼,嘴邊的話還是沒有問出來。行止走著走著啞然失笑:「這麼猶豫的表現,可不像我認識的碧蒼王。」

  被點破,沈璃也不再掩飾,直接問道:「天界的事我雖不甚了解,但也還是知道,這天上天下也就剩你一個神明了,方才那景清夜是怎麼回事?」

  「現在只有我一個沒錯,可是在很久以前,天外天住著的神,可不止我一個。」行止目光放得遙遠,幾乎找不到焦點,「因為太久遠,不僅對你們,甚至對於我自己來說,那都是遙遠得無法追溯的事了。」他唇邊的笑弧度未變,可卻淡漠至極,「景言是上一世的睿王,也是曾經我的摯友,名喚清夜,銀髮銀瞳,當初他可是豔絕一時的天神。」

  沈璃側頭看了行止一眼,他的側顏即便看了那麼多次,但還是令人覺得讓人嫉妒的漂亮,沈璃不由脫口道:「與神君相比呢?」

  行止一側頭,輕輕瞥了沈璃一眼,唇邊的笑有幾分醉人:「自是我更美。」

  他這話中的自滿與自誇不令人反感,反而讓沈璃勾唇一笑:「我也是如此認為的。」沈璃如此坦然誇獎他的容貌,倒讓行止有一分怔然,沈璃卻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停留,接著問道:「之後呢?你的摯友為何不是神明了?」

  「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凡人。」行止聲色依舊,眸中的光卻有幾分黯淡,「他動了私情,為救凡人,逆行天道,神格被廢。」

  沈璃一愣:「還有誰……能處罰神明?」

  「神乃天生,自然受天道制衡。如此強大的力量若淪為私用,這世間豈不亂套。」他轉頭看沈璃,「天外天並不比世間其他地方逍遙多少。」行止腳步未停,邊走邊道,「清夜被貶下凡間,生生受輪迴之苦,世世與愛人相誤。」

  沈璃想到前一世的睿王,不管他想要的女子到底是誰,但最後他終究是將兩個女子都錯過了,而這一世的景言,身邊亦是出現了兩個人……沈璃心中疑惑:「他喜歡的人到底投胎成了誰?」

  「這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方才喚醒了他的神格,通了他一絲神力,或許他會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吧。但到底會成何種結果,皆看造化。」行止望天,「也盼天道,莫要太過趕盡殺絕。」

  沈璃沉默了半晌卻道:「不對。」她腳步一頓,「我覺得事情何不看得簡單一點,雖說清夜如今是沒了神格,但並不代表上天時時刻刻都在干擾他的生活。上一世他是睿王,他與他的王妃生死與共,自然心裡是愛王妃的。可這一世他是景言,他與景惜一同長大,很明顯現在他心裡是有景惜的。上一世和這一世不是絕對關聯的,他的命運乃是三分天造七分人擇,怪不得宿命。」

  行止也頓下腳步回頭來望她:「妳這番話倒是新鮮,不過不管再如何說,景言這一世的磨礪必定與情有關,這是妳我都插不了手的事,他們的熱鬧也只能看到這裡了。」

  沈璃一默,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道:「你既然說清夜被廢了神格,那方才你又是如何喚醒他的神格的?就不怕也遭了天譴?」

  「清夜雖是被天罰,但因並非犯的罪大惡極的過錯,所以現在雖為凡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也帶著幾分神氣,只是他在人間待得太久,那分氣息連我也不曾察覺。多虧妳上次那個『重複命運』這句話點了我一下,這才讓我心中有了猜測,仔細一探,果然如此。我這才施了法子,勾出他體內的那股氣息。但氣息太弱,連他從前力量的萬一也不及,不過解這些人身上的瘴毒倒是夠用了。」他一頓,笑道,「至於天譴,一星半點的小動作,倒是勾不出天譴的。」

  那要什麼樣的大過錯……話到嘴邊,沈璃將它咽了下去,方才行止不是說了嗎,清夜是因為動了私情啊……

  她恍然想起魔界之時,她微醺夜歸時那個晚上,行止笑著說,神是沒有感情的。她這才知道,神不是沒有感情,他們是不能動感情的。

  見沈璃沉默不言,行止一笑,掩蓋了眼眸裡所有的情緒,「走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吧。」

  是夜,月色朗朗,揚州城在劫難之後第一夜點燃了燭燈,雖然燈火不比往日,但也稍稍恢復了幾分江南水鄉的人氣兒。

  拂容君已經乖乖去了魔界通信,聽說他走之前又好好讓景言醋了一醋,沈璃心裡估摸著,那拂容君心裡,只有一分是真心想幫景惜笨丫頭,其餘的心思皆是想佔人家姑娘的便宜。偏景惜把拂容君的話當真,知道他走了,好生難過了一陣。而不止是景惜,廟裡好些見過拂容君的姑娘知道他走了,皆是一副嘆斷了腸的模樣。

  沈璃看在眼裡,對拂容君更是氣憤,那東西在魔界欲對墨方下手不成,轉而又到人界來勾搭姑娘,他對人對事,哪有半分真心。

  「好色花心之徒,到哪兒都改不了本性。」沈璃對拂容君不屑極了,行止剛給一個身帶瘴毒的中年人驅除了瘴毒,一站起身便聽見沈璃這聲低罵,他轉頭一看,只見街對面幾個才病癒的女子在搶奪一塊白絹帕子,仔細一看,那是天宮上織雲娘子們的手藝,能留下這種東西的必定是拂容君無疑。

  「人走了,東西還在禍害人間。」沈璃想想便為這些姑娘感到痛心,「蠢姑娘們!分明除去城中瘴氣這事與那草包半分關係也沒有!」

  行止聞言低笑:「王爺這可是在為拂容君搶了妳的風頭而心懷怨恨?」

  「魔界不比天界逍遙,因常年征戰,賞罰制度可是很鮮明的,誰的功勞便是誰的功勞,不會接到別人頭上去。」沈璃好面子,心裡又有點虛榮。她此生最享受的便是敵人倒在腳下的感覺,還有將士百姓們擁戴的歡呼,而這次兩個都沒得到,沈璃難免覺得不滿,「替你們天界辦事,勞心勞力中毒受傷不說,事情結了,功勞還是別人的。你們天界的人倒是都大度!」

  行止失笑:「王爺的功勞行止記在心裡,回頭必定回報天帝,讓他好好賞妳。」

  「別的賞就免了。」沈璃斜眼瞥行止,「能廢了我與拂容君的這門親事,天界便是再讓我去殺十頭妖獸,我也是願意的。」

  行止沉默了一瞬,還沒說話,正適時,天空忽然一陣斑斕,緊接著,一聲爆破的響震動整個揚州城。行止一笑:「沈璃,轉頭,揚州城開始放煙花了。」

  沈璃一轉頭,大道的另一端,有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放煙花,五彩繽紛的煙花在天空綻放,映得空中流光溢彩極為美麗,伴隨著爆竹的聲音,整條大街像過年一樣熱鬧起來,家家戶戶皆推開了門,人們漸漸走到了大街上,驅逐了揚州城中的死氣沉沉。

  方才被行止治癒的中年人咳嗽了兩聲,點頭道:「新日子,迎新日子咯。揚州城這才有點人味兒啊!」

  耳邊的聲音漸漸嘈雜,隨著一朵朵煙花的綻放,揚州城這條中央大街上越來越熱鬧,人們跟著煙花的聲音歡呼。沈璃愣愣的看著那些煙花,心裡竟莫名的有幾分感觸,明明這只是人界而已,但這些人對未來的期望對好日子的期盼,和魔界的族民沒什麼兩樣,他們的願望質樸而真實。

  「走吧。」行止道,「我們也去湊湊熱鬧,除除霉氣。」

  沈璃沒動:「煙花在天上炸,哪能炸掉人身上的霉氣,讓他們熱鬧就……」

  手腕被溫熱的手掌抓住,沈璃的身子被拉得一個踉蹌,行止不由分說的拽著她便往前走:「入鄉隨俗,難得能體會一下人間的群體活動,他們在迎接新生活,這生活是妳給的,妳便當他們是在謝妳好了。」

  「等……」

  哪還聽沈璃說話,行止拉著她便一頭扎進了吵鬧的人群中,離煙花越近,爆裂的聲音便越發震耳,人們的歡呼聲便越發響亮,大家臉上全都洋溢著快樂與期望,在煙花絢爛的映襯下,每個人的眼裡都裝進了千百種顏色。

  前面拽著她手的男子信步往前走著,帶她在擁擠的人群裡面穿梭,分享他們的歡樂,煙花的炫麗在他的白衣上映出各種色彩,讓他根本就不像一個真實的人。她忽然手心使力,將行止的腳步拽住,此時他們正站在人群中間,四周皆是不停的歡呼聲,沈璃湊到行止的耳邊大聲道:「你太漂亮了!不要走我前面!」

  因為看見了他,就再也看不見別的色彩了。

  行止側過頭靜靜看了沈璃一會兒:「沈璃。」他的口型是這個樣子,但他的聲音卻被掩埋了,沈璃耳朵湊近,大聲道:「什麼?我聽不清!」

  行止嘴巴張了張,似乎說出了句什麼話,但沈璃還是沒聽見,她疑惑的望他,顯然行止不願意再說第二遍了,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輕一笑,繼續走在她前面。

  沈璃腦海裡一直在重複他方才那個口型。一個字一個字的仔細想,待得想通,周圍的嘈雜皆空,她彷似聽見了他輕淺的嗓音柔聲說著:

  「我在前才能護著妳。」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37 PM

第四十一章

  比行止估計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天,沈璃身上的傷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只是身體裡的毒還未徹底消除,行止欲讓她在人界多待些日子,待餘毒消除乾淨之後再回魔界,沈璃卻坐不住了,害怕魔君知道此間事宜之後有什麼安排吩咐找不到人手。

  行止只好隨著沈璃急匆匆的趕回魔界。

  哪想他們回到魔界的時候,得知拂容君竟還在魔界待著,他一回魔界便又開始黏著墨方,四處跟著墨方走,時而妨礙墨方的公務。沈璃聽得咬牙,只想將那花心傢伙打成痴傻,叫他再也不能去煩人,而此時待在魔界的仙人卻不止拂容君一個。

  洛天神女。

  她自然不是真正的神女,只是天界給她的封號,她是拂容君的姐姐,天帝的親孫女,喜歡行止的女子……

  這最後一條,沈璃沒有從別人的嘴裡聽到,她本來是不知道的,但是當她與行止在魔界議事殿裡與這神女相遇之後,沈璃不得不說,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是碧蒼王沈璃。」魔君剛給沈璃做完介紹,沈璃還沒來得及點頭示意,神女施施然的向行止行了個禮,徑直問道:「不知為何神君會與碧蒼王同行?」

  這個問題沈璃自然不會傻得去答應她,只與她一同望著行止,看他能不能說出朵花來。行止淡淡笑了笑:「不過同歸,有甚奇怪?」

  神女一臉嚴肅:「而今碧蒼王已是我王弟注定的妻子,神君與其二人同行恐有不妥。」

  說到這份上,行止也不再做顧而言他,解釋道:「本是不會與碧蒼王一起出現的,前段時間本打算在回天界之前四處遊歷一番,但忽見揚州城瘴氣四溢,我好奇前去探看,這才在城中偶遇尋找拂容君的碧蒼王。瘴氣一事攸關甚大,所以我們便結行調查,後來的事,拂容君應當有說與你們知曉。碧蒼王受了些許瘴毒,不宜回魔界,所以我便著拂容君先行前來告知消息,我則助她驅除毒氣。這才耽擱了回來的時間。」一番話真真假假,說得自然,也不怕當事人就此戳破他。行止望著神女輕輕一笑,眸光深邃,「如此,神女可還覺有何不妥?」

  神女看得臉頰微微一紅,連忙轉了頭:「神君行事自有量奪,是幽蘭多言,望神君恕罪。」

  美色……果然好用。

  沈璃如是感慨,但心中卻有幾分不屑,鼻下微微一嗤,扭過頭去。行止瞟了沈璃一眼,笑了笑,繼續問幽蘭道:「神女此來所為何事?」

  「是為送百花宴的請帖而來。」幽蘭答道,「三百年一度的百花宴下月十八便要開了,王母著我送帖於魔君,邀入魔君宴。」

  行止點頭:「妳不說我都險些忘了此事。」

  幽蘭含眸一笑:「神君忘了也無妨,不日幽蘭自會請命去天外天,為神君送帖。」

  「魔君。」沈璃一聲冷硬的呼喚打破房內莫名粉紅的情緒,「人界揚州瘴毒一事沈璃還有正事要稟告,求魔君,此間閒事可有了結?」她目光直直盯著魔君,言語卻刺得幽蘭斜眼將她一瞥。

  幽蘭矮身行了個禮:「如是,幽蘭便先告辭了。」她翩然而出,闔上門前眼神還婉轉的瞥了行止一眼。屋子裡一靜,沈璃目光轉而落在行止身上:「神君不走?我魔界政事,你也要探聽?」

  行止眉梢微動,對沈璃隱忍而發的火氣不覺生氣,眼眸裡倒含了幾分笑意:「不走,我先前說了,揚州瘴毒一事攸關甚大,所以自然得留下來聽一聽。」

  沈璃還要趕人,魔君一擺手:「魔界之事不敢瞞於神君,沈璃,說吧。」

  沈璃只好忍下火氣,調整了語氣對魔君道:「此次瘴毒一事拂容君怕是稟報不全。在發現賊人老巢之前,我們發現了各地土地山神相繼消失,他們皆是被賊人擄去,不知捉了他們要作甚,而後他們皆說捉他們的人身帶魔氣,懷疑是魔界之人。我與那賊人交手之時也覺他身上帶有魔氣。我知道那人名喚苻生,魔君,你可有知道,魔界什麼時候有過這樣一個人?」

  「苻生……」魔君聲音略沉,他沉吟了半晌,「倒是沒聽過這麼一個人,魔力可還強盛?能致使妳重傷,應該不簡單。」

  沈璃搖頭:「傷我的並非苻生,而是他豢養的幾個怪物,似人非人,像是妖獸,卻還有些理智頭腦,那三個怪物力量極大,且善配合,最後死了也還能聽從命令復活。」想到那個場景,沈璃不由皺了眉,「這樣的怪物只有幾隻還好,若是做出了成千上百隻,只怕不妙。」

  她的話讓魔君微微一驚:「做出來的?」他指尖在桌子上扣了兩下,「做出來的……」

  行止望著魔君:「魔君可有想到什麼,不妨直說。」

  魔君一怔:「不……沒什麼。」他頓了一會兒,「可還有別的情況?」

  「多的倒是也沒有,光是這幾點便令人不得不防。」

  魔君點頭:「我自會命人先去人界查探。」他語氣稍緩:「妳與神君這一路應該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一歇,這事也是急不來的。」他抬手摸了摸沈璃的腦袋,「先把身子養好,近來妳就沒消停過一會兒。」

  沈璃乖乖任由他揉了兩下:「魔君也莫要過於憂心,若賊人敢針對魔界行不軌之事,沈璃必叫他們哭著回去。」

  魔君一聲輕笑,搖了搖頭:「回去吧。」

  出了議事殿的門,走在長廊上,行止轉頭看了沈璃一眼,她頭頂上被魔君揉亂的頭髮還翹著,行止語氣淡淡的:「魔君是真心疼妳。妳待魔君倒也是尊重。」

  「我是他養大的,魔君待我一如親子。」沈璃靜靜道,「對我來說魔君亦師亦父,朝堂上他是我最敬重的人,私下裡他是我最親近之人。所以,不管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魔君我都得將魔界好好守著。」

  沈璃生活著的所有理由都要她守著魔界,這是她的使命,而一道使命一旦執行久了便成了她的執著。

  行止側眸瞄了沈璃一眼,沒有說話。

  議事殿中,魔君靜靜坐了一會兒,青顏赤容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他跟前,兩人皆單膝跪著,頜首於地。魔君淡淡開口:「方才碧蒼王提到的苻生一事,先前為何沒有消息?」

  青顏赤容對視一眼,青顏道:「君上恕罪,此事確實無人上報。」

  「捕捉地仙如此大事竟避得過外界眼線,不簡單吶……」魔君修長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你二人親自去查。」他眸光森冷,「若捉到苻生此人,不必帶回,就地斬殺,休叫他人知曉。」

  二人一驚,赤容抬頭望向魔君:「可天界……」

  「我自會找理由搪塞過去。」魔君揮了揮手,「去吧。」

  「是。」

  青顏赤容二人身影消失,魔君往椅背上一靠,面具後面的目光冷酷似冰。

  沈璃在出宮的路上撞見了幾個剛入宮的將軍,幾人聊得開心,行止便告了別自己先走了,沈璃問到邊境情況,一名才從墟天淵那處回來的將領笑道:「是比都城還要乾淨幾分,那些小兔崽子們現在都巴不得去邊境當差呢。」

  沈璃聽得開心,轉而想到了另一個人,問道:「墨方將軍現在何方?」上次他踢了拂容君,魔君說要罰他,這次回來還沒見墨方身影,不知被魔君罰去了哪裡,沈璃難免關心一下。

  她這話問出口,幾位將軍對視一眼,忽然笑開了:「方才看見天上來的那神女將他喚去了花園,不知要聊些什麼呢。」

  沈璃一愣,那洛天神女將墨方叫了去?她告別了幾人,腳步一轉,也去了花園,若沈璃想得沒錯,洛天神女找墨方談的應該不是什麼風月美事……

  「將軍英氣逼人著實讓幽蘭敬佩。這些日子,幽蘭也聽說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給將軍找了不少麻煩。」還未走近,沈璃便在樹叢這頭聽見了神女的聲音,「幽蘭在這裡給將軍賠個罪。」

  「神女客氣。」墨方跟在後面兩步遠的地方,抱拳道,「賠罪不用,若神女能勸得拂容君早日回天界,墨方自當對神女感激不盡。」

  幽蘭腳步一頓,微微轉頭看了墨方一眼,「這是自然,只是我那弟弟雖然平時對女人是花心了點,可是對男子如此可不大常見,人界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幽蘭只盼將軍也要稍檢點一下舉止,莫要再讓吾弟……」

  「神女誇獎了,妳那弟弟哪是蒼蠅,沈璃覺著,他約莫是蚊蟲一隻,見人便咬,逢人便上前親出個紅疙瘩,是躲也躲不了。」沈璃走上前去,墨方一見她,眸光微亮,方要行禮,沈璃將他往身後一拉,在他跟前一擋,盯著神女冷笑,「神女這是來錯地方勸錯人了吧,若要勸人檢點舉止,該找妳的弟弟去。」

  幽蘭打量了沈璃一眼:「碧蒼王怎可如此說話。那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

  「我瞧著拂容君往他自己臉上拍巴掌可也招呼得很歡快。」她又打斷了幽蘭的話,說完之後也不看她,對身後的墨方道,「你先走吧,回頭別又給蚊子咬了。」

  「站住!」幽蘭被沈璃的態度刺得一急,心頭火微起,「這便是你們魔界的待客之道?」

  「這是沈璃的待客之道,可敬者敬而待之,可愛者愛而待之,可恨者,自是想怎麼待就怎麼待,還望神女莫要放肆,沈璃脾氣不好。」言罷,沈璃也不看她,拽了墨方的胳膊轉身便走。

  「妳!」幽蘭容貌討喜,又是天帝的孫女,幾時被人如此對待過,當下氣得臉色發青,一衝動便拽住了沈璃的衣袖,「誰准妳走了!」

  沈璃轉頭:「放手。」

  幽蘭被氣出了脾氣:「不放!」

  沈璃眼一瞇,笑了:「好啊,那就牽著吧。」言罷,她手一轉,將幽蘭蔥白的手向後一擰,力道不大,不會讓她受傷,但卻疼得幽蘭哎哎叫痛。

  「放開!妳放開我啊!」神女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難受還憋著一大股火氣,想著天界關於碧蒼王的那些流言,登時臉色又是一白,心道這粗魯的魔界女王爺莫不是要在這兒將她手折了吧,心中恐懼一起,淚花又開始在眼裡打轉,「快放開我啊!好痛!」

  墨方深覺此舉不妥,小聲勸道:「王上,莫要擰折了……」

  沈璃看著這神女竟然哭出了淚花,也覺著自己是不是將人家欺負過了,剛想鬆手,手背卻是一痛,讓她連忙放了手。眼前清風一過,幽蘭已被挪到了三步外的距離,身著白衣的行止將幽蘭的手一打量,眉頭微皺,有些不贊同的看向沈璃,但見她另一隻手還拽著墨方的手腕,眉頭更緊的皺起:「怎能如此以武力欺人!」

  沈璃一默,看向幽蘭,幽蘭躲似的往行止背後挪了挪,另一隻爪子小心翼翼的拽著行止的衣裳,一臉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英雄救美,倒是齣好戲,只是為何她現在卻演成了壞人…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39 PM

第四十二章

  墨方上前一步,將沈璃稍稍一擋,抱拳道:「王上並無欺辱神女的意思,神君莫怪。」

  行止眼睛微微一瞇,語調微揚:「哦,墨方將軍竟如此了解王爺的心思,倒是難得。」

  聽出他語氣中沒有善意,墨方眉頭一皺,還要答話,卻聽沈璃道:「何苦為難墨方。」她將墨方的手腕一拽,瞪了他一眼,不滿他的私自出頭,墨方微怔,一垂眼眸,乖乖的退到後面去。

  「神女幽蘭對我魔界將軍出言不遜,沈璃忍不了這口氣,欺負了她又如何?」沈璃望著行止,「神君這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可是要幫她欺負回來?」

  聽罷沈璃這話,行止的語調更加令人難以捉摸:「哦,王爺竟是為了將軍如此動怒。當真,愛兵如子啊。」

  「倒比不得神君這般會憐香惜玉。」她稍沒忍住,心頭情緒溢出,語調一沉,話音微冷,本以為行止聽了會生氣,沒想到他卻是一勾嘴角,眼中陰鬱之色稍退,竟是起了幾分喜色。

  行止的這幾分喜色卻讓沈璃想到往事種種,她心頭忽然又是一怒,恍然覺得這個神明根本就是將她玩弄於掌心,每每親自割開了兩人的關係之後又巴巴的跑來勾引她,勾引的火候偏偏還該死的好,眼瞅著魚要上鉤,竟讓魚發現這釣魚人丟的是條直鉤,望著她自己將嘴往上面血淋淋的穿!他行止神君是覺得沈璃此人有多犯賤!非得把自己釘死在這根直鉤上?

  越想越怒,沈璃臉色全然冷了下來,「神君若是要為她討債,自去找魔君理論,若有處罰,沈璃甘願受著,不勞您動怒。告辭。」說完,也不等行止答應,拖了墨方便走。

  幽蘭心中覺得委屈,望著沈璃離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心,抬頭一看行止,見他也目光深深的望著沈璃,幽蘭道:「這魔界之人未免太不懂禮數,碧蒼王敢如此對待天界之人,其臣服之心根本就不誠,他日或成禍患。」

  行止回頭,定定的望著幽蘭,倏爾笑道:「可不是嗎,神女下次若再如此招惹到她,她若不小心掐著了妳的脖子,那可就糟糕了。」他言語溫和卻透露出一絲寒意,「屍首分家也說不定呢。」

  幽蘭忽覺脖子一涼,弱弱的看了行止一眼:「彼時……神君會為幽蘭主持公道嗎?」

  行止一笑,笑得幽蘭心意暖暖的,卻聽行止堅定道:「不會,魔君甚寵碧蒼王,必定護短,天界不會為神女大動干戈,畢竟兩界和平為重,若有那時,神女便且安息著吧,行止會來奉點供果的。」

  幽蘭怔怔的立在花園中,目送行止白衣飄飄漸行漸遠。

  沈璃腳步邁得疾而大,一直走出宮門也不肯緩下來,墨方一直靜靜的跟著,直到此時才輕聲喚道:「王上。」

  沈璃頭也沒回的應了一聲,墨方偷偷瞥了她一眼道:「王上,這是為何突然生了火氣?」

  「火氣?」沈璃腳步一頓,身後的墨方避讓不及,一頭撞在她背上,沈璃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墨方慌忙中將她腰一攬,抱了個滿懷,沈璃心中還想著別的事,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墨方倒是自己先燒了個滿臉通紅,還沒等沈璃站穩,便急急忙忙鬆了手,往後退了兩步,雙膝「撲通」一跪,狠狠一磕頭:「王上恕罪!」活像犯了命案一樣惶恐。

  沈璃穩住身形,愣愣的看了他一眼,本來不是多大的事,沈璃根本沒打算放在心上,但墨方如此反應卻讓她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被他抱過的手臂彷似有些發燙。她清咳兩聲:「無妨,起來吧。」

  墨方慢慢起身,卻一直垂著頭不肯抬起,沈璃卻眼尖的看見他燒得赤紅的耳朵,她扭過頭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聲音淡淡道:「幫你收拾了神女,也沒叫行止神君揍了我們,我何氣之有?」

  墨方本來還有話,但被如此一鬧,腦子裡哪還思考得了別的東西,只應承道:「是,沒有。」

  「而且即便他行止神君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在此對我做什麼過分的事。」沈璃聲音一頓,隨意找了個理由,「只是方才四周無人,且行止神君脾性著實難以捉摸,未免吃啞巴虧,我走快了一點罷了。」

  「王上說得是。」

  沈璃抬腳繼續往前走:「今次那神女幽蘭對你出言不遜,若我是沒看見,你便打算忍氣吞聲聲是吧?」

  「王上說得對。」

  「哼!我魔界的將士何以非得讓著他們天界那些驕縱的東西,在天上作威作福欺壓小仙的勾當做慣了,便把破習慣帶到魔界來。我可不吃他們那一套。分明是自家人做出的破事,非得往他人頭上叩屎盆子。日後不管是拂容君還是他姐姐,但凡來找你麻煩,便是找咱們魔界將軍們的麻煩,這是傷臉面的事,休得退讓,否則,叫我知曉,必用軍法罰你!」

  「王上說得是……」墨方一抬頭,「王上,這……恐怕不妥。」

  拂容君和洛天神女都是天帝的親孫,且拂容君現在與沈璃有婚約,若是鬧得太僵,只怕日後對沈璃不好。

  「沒什麼不妥,別讓外人以為咱們魔界的人是好欺負的。」沈璃擺手,「回吧。」

  「等等。」墨方喚住沈璃,見她回眸看他,墨方有些不自然的側過頭去,但又覺得自己這動作過於失禮,便又扭過頭來,緊緊盯著地面道,「先前聽聞王上在人界受了傷……」

  「嗯,已經無甚大礙。」沈璃動了動胳膊,「殺一兩頭妖獸還能行。」

  墨方單膝跪下:「皆是因墨方衝動行事,才致使王上被罰去人界尋人受此重傷,墨方該死。」

  上次墨方受不了拂容君的糾纏,所以踹了拂容君一腳,促成拂容君賭氣跑去了人界,魔界這才讓她去人界尋找拂容君。想起此間緣由,沈璃恍然大悟,原來,墨方竟還在為這事愧疚。沈璃心中本還奇怪,魔界的將軍也不是好相與的,墨方脾氣也不是太好,今天神女幽蘭如此污蔑與他,他卻沒有半分生氣,原來竟是應上次的事,心有餘悸嗎……

  他是這樣害怕連累她啊。

  沈璃一時有幾分感慨,嘆道:「不是說了嗎,沒事,起吧。」墨方跪著沒起,沈璃無奈,只好上前將他拉起來:「成,算是你的錯,罰你今日請我族將軍們吃酒去!也為你今日丟了魔界將軍們的臉而罰,你可願受罰?」

  墨方一怔,目光倏爾一轉,落到沈璃背後,在沈璃察覺到之前,目光挪走,緊緊盯著沈璃,任由她雙手扶著他的雙肩,微笑點頭:「墨方任憑王上吩咐。」

  「擇日不如撞日。」沈璃一揮手,「走,去軍營裡吆喝一聲,不當值的都給我叫來。」

  「好。」墨方應了,帶著沈璃向軍營走,聽她細數將軍們的名字,墨方目光溫和的側頭看她,待要轉過牆角之時,墨方忽而一轉頭,瞥見了宮牆城下那醒目的白色身影,忽然對他一勾唇角,那人面色不變,但目光卻更為幽冷,墨方只覺心底莫名的暢快起來。原來欺負人……竟是如此個感覺。

  是夜,酒過三巡,該倒的已倒得亂七八糟,眾將軍們都被各自家僕扶回了屋。

  肉丫也得到酒館人傳來的消息前來接沈璃,但適時沈璃正酒意上頭,死活不肯回府,說如今家裡住著神人,得供著,她怕醉酒叨擾了他,回頭遭白眼嫌棄。

  肉丫怎麼也拖不動,只好望著還算清醒的墨方道:「將軍,這可怎麼辦呀?」

  墨方一默,彎下身子對沈璃道:「若是王上不嫌棄,可願在我府上暫歇一晚?」

  沈璃點頭:「好。」

  將肉丫打發走了,墨方扶著沈璃一步一步往自己府裡走去,彼時街上已沒什麼人,天雖黑,但周圍卻有燈火圍繞,寂靜中只有兩人的腳步聲,一個微帶踉蹌,一個沉著穩定,混在一起,墨方竟覺出離和諧。

  側頭看了看眨巴著眼幾乎快睡著的沈璃,這個王爺戒備心如此的重,但卻能在他們面前任由自己微醺,能讓他將她拖著回自己的家。她對他的信任,對魔界將軍們的信任……真是太多了……

  墨方垂頭看著前面的路,輕聲道:「王上,墨方真想這樣一直走下去。」

  沈璃迷迷糊糊間不知聽錯了什麼音,點了點頭道:「好啊,去屋頂上看星星。」

  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讓墨方笑開:「好,去屬下屋頂上看星星。」

  肉丫回到王府裡,剛鎖上院門,繞過影壁,一個白色的人影驀地站在院子裡,將肉丫嚇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神君怎地還不休息?大半夜的在此處站著,可嚇壞肉丫了。」

  「嗯,我見今夜魔界的風吹得不錯,便出來感受一番。」他目光在肉丫身上一轉,「妳家王爺可是還沒找到?」

  肉丫一笑:「原來神君是在等王爺啊。王爺今夜不回了,她稍微有些醉了,去了墨方將軍府上歇息。神君若有事,不妨明日等王爺回來再商量。」

  行止點頭:「嗯,我再去街上吹吹風。」言罷也沒等肉丫開門,徑直穿牆而過,出了王府。

  肉丫撓頭:「這神君的作風怎地越來越像怨鬼了?」

  沈璃爬上屋頂,往上面呈大字狀一躺,舒服的嘆了一口氣,夜風涼涼的一吹,讓她腦子清醒不少,她心裡這才覺得有些不妥,她一個王爺與屬下一起到他家屋頂看星星,這事若傳出去未免太過曖昧。可她才爬上來就要走,也不大對勁……思來想去,沈璃還是躺著沒動。眼角餘光瞥見墨方在她身邊坐下,他也不說話,就靜靜將她守著。

  不知坐了多久,墨方才問道:「王上看見星星了嗎?」

  沈璃搖頭:「雖然瘴氣比以前少了許多,可是還是看不見星星。」

  墨方轉頭,看了沈璃許久,忽的小聲道:「可墨方看見了。」

  沈璃其實並不遲鈍,她一轉頭,目光望進墨方的眼裡,若是平時,她必定會勒令墨方將眼睛閉上,轉過頭去,讓他不準再生想法。可今天不知為何,她張了張嘴,卻沒辦法那麼強硬的施令於他,或許是酒太醉人,或許是涼風大好,又或許是今日……心中有事。

  「為何?」沈璃轉過頭,抬起一隻手,看著自己的手背,道,「這隻手沾滿血腥,只會舞槍,從來不拿繡花針,這樣一雙手的主人,到底哪裡值得你如此相待?」

  聽沈璃問出這種問題,墨方倒有幾分驚訝,對他來說,問題好似應該反過來問,沈璃到底哪裡不值得他如此相待,墨方靜了半晌,望著沈璃道:「王上與一般女子不同,但也有相同之處,在墨方看來,妳手中的紅纓銀槍便是妳的刺針,在魔界萬裡疆域上繡出了一片錦繡山河。」

  沈璃一愣,怔怔的盯著墨方,倏地掩面一笑,半是喟嘆半是感慨:「好啊墨方,你素來不是嘴笨嗎,原來深藏不露啊!」

  「墨方並沒說錯,也不是花言巧語,而是覺得王上確實是如此做的,也值得墨方傾心相待。」

  沈璃掩面默了許久:「可是,還是不行。」她放下手,轉頭看著墨方,「還是不行。」

  墨方知道她說的不行是什麼,眼瞼半垂,遮了眸中的光:「墨方知道,身份如此,墨方不敢妄想其他,只是想讓王上知道這片心意罷了。」

  無關身份。沈璃沒有說出口,無關身份,只是她還放不下……

  「好啊碧蒼王沈璃!妳便是如此挖我牆角的!」兩人正沉默著,忽聽下方一聲斥罵,沈璃翻身坐起,看見穿著誇張豔麗的拂容君在屋下站著,他一臉怒容,指著沈璃罵道,「太過分了!」

  沈璃一挑眉,墨方臉色一沉,卻沒有發作,隱忍著對沈璃道:「王上不如去屋中暫避。」

  沈璃冷笑:「避什麼避!今天教訓你的話都忘了?回頭我定用軍法罰你!」她身形一閃,落在拂容君面前,「看來你真是半點也不長記性。」她一抬拳頭欲揍人,拂容君連忙抱頭大喊:「神君你看看!她就是這麼對我的!如何能叫我娶她!」

  話音一落,沈璃手臂一僵,轉頭一看,行止竟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這裡,他就倚在屋簷牆下,方才她與墨方在屋頂上聊天,他便倚在這兒聽嗎?當真是……小人一個!

  行止看出沈璃目中的冷色,唇邊笑容半分未減,只是眸光中顏色卻與沈璃同樣冰冷。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40 PM

第四十三章

  「天界的人都有聽牆角的癖好嗎?」沈璃冷笑,「大半夜不請而入,這便是你們天界的禮數?」

  行止眸光一沉卻沒說話,拂容君氣道:「你……你們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一起躺屋頂看星星,就是你們魔界的禮數!什麼看星星!這哪是什麼看星星!瞎眼!真是讓人瞎眼!」沈璃一言未發,徑直化指為爪,直戳拂容君的雙眼。拂容君抬手一擋,險險躲過:「怎的!想殺人滅口?」

  「既然你雙眼已瞎,我便將你這雙廢物挖掉,豈不更好?」

  拂容君身形一閃,忙往行止那方躲去:「神君你瞅瞅,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行止卻側身一躲,沒讓拂容君挨著自己,直勾勾的盯著沈璃笑道:「王爺何必拒絕墨方將軍一片心意呢,今日你們若是郎情妾意,行止成全了你們就是。」

  此話一出,三人皆驚,兩位男子驚喜的望著行止,沈璃卻在一瞬之後,沉了臉色,依她對行止的了解,之前她那般對他說過,他都不肯解了這婚事,其中必定有什麼不能解的緣由,此時說出來這話不過是他的氣話。

  沈璃心裡只覺得好笑,他還有什麼資格吃醋生氣呢,婚事是他定的,推開她的也是他,而現在他卻在生她的氣?憑什麼?就因為他發現了自己掌心的玩具居然被別人惦記著了,發現事情沒有按照他預演的方向走了,所以氣急敗壞的在發脾氣嗎?

  簡直就像一個幼稚的小孩。

  沈璃一笑:「沈璃不敢答應,可不是因為神君的這紙婚約嗎,若是神君肯撤回婚約,沈璃今日必定點頭答應了。」她抬手一拜,「還望神君依言,成全我們才是。」

  行止唇邊的弧度微微往下一掉,一張臉徹底冷了下來,目光與沈璃靜靜對視,半晌之後,他一垂頭,倏地掩面笑起來:「王爺可真是個容易認真的人。妳與拂容君的婚約乃是天帝及眾臣商議而定,哪能由行止一人說了算。只是妳若喜歡極了墨方將軍,依著拂容君這秉性……天界也並不是不通情理的地方。」

  拂容君忍不住插嘴:「神君為何如此詆毀我……」而此時誰還把他看在眼裡。沈璃只涼涼一笑,聲色微啞:「多謝神君指點。」原來,又只是她一個人在認真啊,被玩得團團轉,被刺激得發脾氣,說氣話……她目光往屋頂上一望,墨方正定定的望著她,可眼中卻難掩失落,想想自己方才那番話,沈璃覺得自己真是差勁極了。因為婚約所以才不肯答應墨方?這豈不是給了墨方期待嗎,她怎麼能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原來,她才是真正像小孩的那個人啊……

  「此間事已畢,拂容君且通知洛天神女,明日與我一同回天界吧,在這裡耗的時間未免也過於長了些。」行止淡淡道,「王爺,墨方將軍,今日就此告別,他日怕是再難相見,還望兩位珍重。」

  魔界墟天淵的封印重塑完了,地仙之事也已上報天界,行止身為上古神,如此尊貴的身份哪能一直在魔界待著,便是天界,他也不會常去吧。他該回他的天外天,坐看星辰萬變,時光荏苒,繼續做一個寡涼淡漠的旁觀者,與他而言,一切不過是閒事。

  再也不會見到嗎……

  沈璃垂下眼眸,先前心裡若還剩幾絲火氣,那此時,這些火氣便全化為了無奈,讓她鬼使神差一般問道:「神君今日為何尋來此處。」

  行止望著天邊,不知在看什麼東西:「自是來尋拂容君的,他來魔界也給你們造成了不少麻煩,此乃天界教育的失職,待回了天界,行止必將所見所聞皆呈於天帝,他日……」他聲音微頓,「若是王爺嫁到天界來的那日,拂容君必定不敢如現在這般造次。」

  「神君……不要啊!」

  行止手指一動,拂容君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聽行止繼續道:「王爺身體中餘毒尚未清除完全,早些睡吧。」

  「不勞神君操心。」

  行止目光一轉,在沈璃身前頓了片刻,接著將一旁的拂容君一拽,身影一閃便消失了人影,他走後,清風一起,徐徐而上,如一柄掃帚,清乾淨了天上薄薄的瘴氣霧靄,露出一片乾淨的星空,璀璨耀目。

  星星在天空中閃爍,好像是行止在說著,好吧,請妳看星星,算是臨別禮物。

  神明的力量啊,揮一揮衣袖便能消除萬里瘴氣,可是星光照的卻是人的陰影。沈璃看著自己的影子靜靜發呆,走了也好,沈璃心想,眼不見為淨,說什麼將行雲行止分得清楚,她哪裡分得清楚,就算她之前分清楚了,現在也分不清楚了。但現在好,不管是行止還是行雲,都不在了,分不分得清楚又有什麼關係呢,控制不控制自己的內心又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遲早也會忘掉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王上。」墨方在屋頂上靜靜道,「行止神君留下的星空很漂亮,妳不看嗎?」

  「不看了。」沈璃只盯著自己的影子,「不知道它有多漂亮,以後就不會想念……省得懷念。今日叨擾了,我還是回府吧。」

  墨方默了一會兒:「恭送王上。」

  第二天行止一行離開的時候街上好大的動靜。魔君親自為他們送行,魔界的文武百官幾乎都到齊了,唯獨沈璃沒去,堂而皇之的拿著宿醉當借口,在屋裡蹲著逗噓噓。

  「牠多長時間沒張嘴吃飯了?」看著瘦得不行的鸚鵡,沈璃還是有些心疼,「是不是要死了?」

  肉丫聽著外面的熱鬧,分心答了沈璃一句:「從魔宮裡回來就沒張過嘴啦,咬得死緊,怎麼也撬不開。」

  沈璃一挑眉,試探性的在牠嘴上一點,噓噓「嘎」的一聲張開嘴,瘦成皮包骨頭的身體聲音卻一如既往的響亮:「神君害我啊王爺!神君不是好東西啊王爺!他害我啊王爺!」

  「哦?怎麼害你?」

  「他害我拔毛啊王爺,他親口說的王爺,對我施法啊王爺!他是混帳東西啊王爺!」

  害噓噓被拔毛……他果然是從一開始就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隱瞞她就算了,還對著噓噓施法,讓牠險些被餓死。沈璃覺得自己明明應該生氣才對,但卻莫名其妙的笑了出來:「欺負一隻沒本事的鳥,還真是行止神君能幹得出來的卑劣勾當。」

  外面的聲音越發響起來,沈璃終是忍不住往門外一望,只見一道金光劃過,街上的歡呼達到鼎盛之後又慢慢衰落下來。

  總算是走了啊。

  生活裡突然安靜了下來,沈璃恍然間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行止已經在她身邊待了好久,也一起經歷了不少事,突然間沒了這麼一個人倒還有些不習慣。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上朝,聽魔界各地發生的事,其中邊境報來的消息不再像以前那般令人聞之沉默了,將士們過得都不錯,日子或許比都城還要滋潤一些。這讓沈璃不得不想到與行止一起去重塑封印的那一段路,山中,湖底,墟天淵裡,只有他們兩人……

  「沈璃。」魔君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沈璃恍然回神,議事殿中,所有人皆望著她,沈璃一聲清咳:「魔君何事?」

  「近來北海水魔一族微有些異動,方才眾將各自舉薦了人才可去北海一探究竟,妳點一個主帥吧,此次不為戰,只為練兵,讓有能力的新人出去鍛煉一番。」

  這樣的事沈璃也做過幾次,帶著新兵上戰場,磨練他們的技能和膽量,沈璃略一沉吟:「既然是做探查的任務便該派個細心的將領。」她在眾人面前掃了一圈,然後驀地停在墨方臉上。

  那日的事後沈璃心裡覺得不大對得起墨方,想與他道歉,但又覺得說得多錯得多,她心裡拿不定主意,不知該面對墨方,所以便有意無意的躲著他,此時打了個照面,沈璃一轉眼:「墨方將軍心細且善謀略,不如便讓他帶兵吧。」把墨方支走有她一定的私心,但墨方確實也是極佳的人選。

  魔君點頭:「眾將領可有異議?既然沒有,今天的事便議到這裡吧。」魔君轉頭,「沈璃留下。」

  沈璃心裡一打突,估摸著今日是該挨罵了。

  陪著魔君在閒石道上走了一圈,往湖邊亭中一坐,魔君就著石桌上的棋子,隨手落下一顆:「與我下幾盤。」

  沈璃依言,舉子落盤,不過小半個時辰之後,勝負已分,沈璃輸了。魔君放下手中棋子,道:「此一局棋,妳下得又慌又亂,見攻人不成,便亂了自己陣腳,不是沈璃的作風。」沈璃垂頭不言,魔君手指在石桌上敲了兩下,「自打拂容君走後,妳好似常常心神不定。」

  沈璃一駭,想到拂容君那副德行,登時嘴角一抽:「魔君誤會了。」

  魔君沉默的收著盤上棋子,忽而微帶笑意道:「如是也好,近來我身子疲乏,不想動彈,那天界送來的百花宴的請帖,便由妳代我去吧。好歹妳日後也是要嫁過去的,早些去熟悉一下天界的環境也好。」

  沈璃一怔:「魔君……」

  魔君起身拍了拍她的腦袋。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41 PM

第四十四章

  九重天上,流雲溢彩,天君殿中天君正在搖頭嘆息,門扉被輕輕叩響,外面的侍者輕聲道:「帝君,行止神君來了。」

  「快請快請。」天帝起身相迎,待行止走進,他抱拳一拜,「神君可是離開了好些日子啦。」

  行止淺淺一笑回了個禮:「在門外便聽見帝君長吁短嘆了,帝君可有心煩之事?」

  天帝一笑:「天界安穩舒坦,便只有你稍回來的下界異動的事能讓人稍稍警惕一些,別的還能有什麼事。」天帝將行止引到屋裡,指了指桌上擺滿了的玉件,道:「我今日這般嘆息,不過是前些日子在天元仙君那兒看到了一個玉杯,歡喜不已,想找個杯子與天元君換過來,可天元君亦是愛極了那杯子,不肯讓於我。」天帝一聲嘆息,彷似愁極了。

  行止卻聽得微微一笑,沒有言語,與魔界相比,天界的日子實在是舒坦得緊。

  「朕別無所好,唯獨鐘情於玉之一物,現今求而不得,實在令人心有遺憾啊。若是強令天元君給我,又太失君王風範,當真令人苦惱。」

  「不該得的,自然該放下,帝君,還望莫要偏執一物才好。」這本是勸慰天帝的話,但話音一落,卻讓行止自己垂了眉眼,不經意的在唇邊拉扯出了一個莫名的弧度,三分涼意,七分自嘲,「可別控制不住啊。」

  天帝亦是搖頭笑道:「活了這麼久的時間,時刻告誡自己清心以待,可沒碰見喜歡的事物便也罷了,這一碰見,倒無法自制了一般一顆心都撲了進去。拿捏不住分寸,進退失據了。」

  「是啊。」行止微微失神的應道,「明知不該拿起卻又放不下,終於狠下心割捨,卻又心有不甘。呵……越是清淨,越易執著……」他搖頭失笑,「帝君的心情,行止約莫曉得。」

  天帝看了行止一眼:「這……神君此次下界,可是遇見了什麼求而不得之物?」行止只靜靜的笑,天帝忙道,「這可使不得啊,神君若有了此等念頭,那可是三界之災啊!」

  行止垂眸:「帝君多慮了。」

  天帝這才放下心來,「理當是我多慮了,神君從上古而今其清淨,乃是而今仙人如何也比不得的。」

  行止笑了笑換了話題:「我來尋帝君乃是有事相告。」行止將拂容君在魔界的作為告訴了天帝,天帝聽得臉色發青,立時命人去將拂容君找來,行止知道自己不宜多留,便告辭離去,天帝卻喚道:「百花宴不日便要召開,神君若是回天外天無事,不如在九重天上住下。」

  行止一琢磨點頭道:「也好,我亦有許久未曾去看看老友們了。」

  拂容君被罰跪了。

  在天君殿前的長階上跪了九天九夜,天君殿前的寒玉階寒涼逼人,常年仙氣縈繞,看著是漂亮,可是跪在上面可不是好受的事,拂容君跪得暈過去又醒過來,倒騰了幾次,認錯認得嗓子都啞了,最後還是他的父母與眾兄弟一起去為他求情,天君才微微消了氣,讓他回了自己府裡。自此拂容君算是記下了行止這筆仇,奈何差距在那裡,他如何也報復不得,只能恨得牙癢癢。

  這方他身體還沒養好,拂容君便聽見了消息,知道魔界的碧蒼王要代魔君來赴百花宴,天帝抱著與魔君一樣的想法,將沈璃安排進他的院子裡,意圖讓兩人磨合感情。他倆還有什麼好磨合的!沈璃不趁他動彈不得的時候廢了他那就謝天謝地了!

  如此一想,拂容君愁得夜不能寐,時刻長吁短嘆,讓周圍服侍的人也都開心不起來。

  然而不過拂容君內心如何憂傷,沈璃終於還是來了。

  她誰也沒帶,到了南天門時,門將才知道碧蒼王已經來了,這才有人慌忙去通知天帝,讓沈璃等了好一陣,天界的使者才來引路,先領著沈璃去見了天帝,閒閒客套了幾句,問了問魔界的情況,他便讓人將沈璃帶去了拂容君府上。

  沈璃沒來過天界,雖聽過天界之美,但卻沒想到這世間還有一個地方有如此美麗,處處有藹藹煙霧繚繞,時時有祥瑞仙鶴掠過,閒時偶聞仙琴之音,轉角便有花香撲鼻,沈璃跟著使者走過天界的路,與結伴而行的仙子們擦肩,她們身上無風自舞的披帛在沈璃臉上輕柔的劃過,香氣襲人,直到行至拂容君府前,沈璃一言未發,心中想著魔界黎民,眼眸中的顏色略沉。

  「恭迎王爺。」拂容君府上之人立時便出來迎接,「王爺見諒,我家主子前不久……呃,挨了罰,進來身子有些不便,就不能親自來迎接王爺了。」

  是行止害的吧。沈璃不用想便能猜到其中因果,她點了點頭:「無妨,讓拂容君好好歇著便行。」不能來也好,省得看見了他讓心情更糟。

  小廝見沈璃如此好說話,大著膽子抬頭看了沈璃一眼,他本以為會是個多凶神惡煞的女漢子呢,沒想到只是一個打扮稍像男子的姑娘,他微微一怔,眨巴了一會兒眼,才將沈璃往屋裡引:「王爺先入府吧,您的住所和伺候的人,仙君已經替您安排好了。」

  沈璃點頭,隨著小廝入了府中,拂容君安排來伺候的人是個看起來極伶俐的丫頭,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討喜。可沈璃是在戰場上歷練過無數次的人,對來自別人的敵意天生便有敏銳的感覺,不管這小姑娘眼神中再如何掩飾,沈璃仍舊察覺出來了她身上的不懷好意。

  但沈璃並未放在心上,自打上了天界,南天門的守衛看見她的那一瞬間起,她接到的眼神便不大對勁了,或是猜忌,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沈璃知道,這些不是針對她,而只是針對魔族。她甚至有些慶幸,還好來宴這勞什子百花宴的是她而非魔君,光是想想魔君會在天界受到這樣的待遇,沈璃心裡便是說不出來的憤怒與憋屈。

  沈璃只當這來伺候她的小姑娘也同別的仙人一樣,只是對魔族心懷惡意,但她不曾想,當天晚上便在飯菜裡嚐出了毒藥的味道。

  適時大眼丫頭正在身邊伺候著,沈璃吃了一口,咽進肚子裡,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吃了一口:「天界也賣假藥嗎?」她嘴裡嚼著東西,語氣平淡,「該找這人賠錢。」

  大眼丫頭一驚,臉色刷的白了下來,扭頭就往屋外跑。可腳還沒跨出門檻,一道銀光「唰」的自眼前射下,只聽「錚」的一聲,煞氣四溢的銀槍插在丫頭跟前,她嚇得倒抽冷氣,腿一軟,徑直摔坐在地上。

  「毒害本王的人,居然只有這點膽量。」沈璃還在悠悠然的吃著飯菜,「天界果然養蠢物。」

  大眼丫頭聞言,惡狠狠的回頭瞪沈璃:「妳憑什麼!妳這種卑劣的魔族如何配得上拂容仙君!」

  這話實在大大倒了沈璃的胃口,她放下筷子,氣笑了,笑了好半天,覺得可以反駁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從哪裡反駁起,最後只道:「妳既然如此喜歡拂容君,咱們便一同去天帝那方,將事情講清楚,讓天帝為配得上拂容君的妳賜個婚,可好?」

  大眼丫頭一驚,見沈璃竟真的起身向她走來,她連連抽氣之時,忽覺異香自鼻端飄過,登時腦袋一暈。沈璃自然也聞到了這股味道,本來這種毒對她來說也沒甚傷害,但與她方才吃進去的藥在體內一合,藥效一時上頭,竟讓沈璃眼前花了一瞬,四肢微微脫力。

  就在這時,沈璃倏地眉頭一皺,目光一轉,憑空一捏,一根毒針被她指縫夾住,另一方同時傳來輕細的破空之聲,沈璃同樣伸手去捉,但指尖卻是一痛,竟是身體中的毒干擾了她的感官,讓她捉偏了去。

  此時一根毒針扎在沈璃指尖,毒液自指頭瞬間蔓延至全身,令人渾身麻痺。與此同時,另外兩名女子皆出現在屋內,一人將大眼丫頭扶了起來,三人一同瞪著沈璃,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拂容君從來不是妳這樣的人可以私佔的。」

  沈璃嘴角一抽,拔掉指尖的銀針,揉了揉抽痛不已的額頭。

  這……這些天界的丫頭片子,實在是欠教訓極了。她一擼袖子邁開腳步走向三人,三人登時嚇得花容失色:「中了這麼多毒!不可能!」沈璃冷冷一笑:「被拂容君那娘炮荼毒了那麼久,本王今日便讓妳們看看什麼叫真男人。」

  當夜,拂容君府上女子的尖叫哭喊聲驚醒了大半個天界。拂容君亦是從睡夢中給嚇醒了,拍床板道:「搞什麼名堂!這是養的女鬼嗎!」門外的僕從戰戰兢兢的推門進來:「仙君,這好似是從碧蒼王院子裡傳出來的動靜。」

  拂容君一愣,當即命人將自己抬去了沈璃院門口,只見院門敞開,三個各有千秋的仙子被綁了手吊在房梁上,她們腳下的火盆呼呼的燒著,燙得三人哭喊個不停。沈璃閒閒的坐在一旁,時不時拿著她的銀槍撩撥一下盆中柴火,讓火苗燒得更旺些:「哭吧,等眼淚把火盆澆熄了本王便住手。」

  拂容君從來便是憐香惜玉的人,見此情景大怒:「沈璃!妳在做甚!」

  沈璃斜斜瞥了拂容君一眼,「她們三個為仙君你來送死呢,本王在成全她們。」

  「仙君!仙君救我!」三人大哭,拂容君膝蓋疼得實在站不起身,狠狠拍了旁邊僕從的腦袋罵道:「還杵著做甚!給本仙君去救人!」

  「誰敢來救。」沈璃目光一凝,紅纓槍在地上一豎,磚石均裂,長槍銀光一閃伴著沈璃微沉的聲音直震眾人心弦,「先與本王一戰。」她淡淡的掃了院外眾人一眼,陰測測的眼神將眾人駭得渾身一顫,你望我我望你,誰也不敢上前。

  許是三名仙子哭得太過驚人,拂容君府外已來了不少仙人的童子,大家都來問個究竟,最後是鬧得天帝親臨,入了拂容君的府上,看見了這一齣鬧劇,發聲喝斥,沈璃這才熄了火,將繩子斷了,把三人放下。

  她對半夜駕臨的天帝道:「沈璃記得,拂容君與行止神君在我魔界之時,魔界上下雖算不得傾國力以待,但也是禮數周全,而今沈璃才來第一晚,下了毒的飯菜尚在桌上,空氣中仍有異香,銀針沈璃也還留著,僅這一夜便收到三份重禮,敢問天帝,天界便是如此待客?」

  天帝聞言大驚,立即著人前去查看,聽聞事實當真如此,天帝氣得臉色紫青,指著拂容君半晌也未說出話來。最後一聲嘆息,對沈璃道:「是朕考慮不周,令碧蒼王遭此不快之事,三名仙子即日起禁閉百年。」

  沈璃道:「多謝帝君為沈璃主持公道,只是沈璃還要在天界待上一段時間,拂容君這裡……沈璃怕再有事端。」這些姑娘招數都傷不到沈璃的實質,但誰知道拂容君招惹過多少女人或男人,照這一夜三次的陣勢,她便是不死也得崩潰了,這些話沈璃沒說,但帝君應該能想到,她躬身一拜,「還望帝君替沈璃另尋個安靜的住所。」

  天帝略一沉吟,適時,天帝身邊的侍官給天帝耳語了幾句,天帝點了點頭道:「天界西有一處安靜的小院,只是位置稍偏,內間佈置也稍顯樸素,不知碧蒼王可會嫌棄?」

  成天騰雲駕霧的人怕什麼路遠,而且天界的「樸素」對沈璃來說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她當即便應了:「只要安靜便好,沈璃明日便搬去那處吧。」

  天帝點頭:「嗯,也好,神君妳先前當在魔界便已結識過,兩人同住也不會尷尬。」

  這天界……能被稱為神君的人,約莫只有那一個吧。他在那裡住你這老頭怎麼不早說啊!沈璃張了張嘴,想拒絕卻已經晚了。

  他們同住會尷尬啊……會很尷尬的好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43 PM

第四十五章

  第二日,沈璃並沒急著去天帝安排的那個名喚西苑的地方,甚至她是有些抗拒到那個地方去,但奈何她在天界溜達了一圈,接觸到的眼神除了戒備便是謹慎的審視,一兩人倒也罷了,人人皆這樣看她,實在讓沈璃受不了。她倒不是生氣也不是委屈,只是替天界這些傢伙憋得慌,若是當真那般看不慣她,提刀來砍便是。

  沈璃終是忍受不了,與其被這樣注目著,她不如去西苑與行止一同尷尬著。

  讓沈璃意想不到的是,她到了那傳說中的小院時,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得就像常年累月沒人在裡面居住一樣。而更讓沈璃意外的是,這個小院的格局,與那個凡人行雲在人間的小院佈置一模一樣,一草一木,前院石桌石椅,後院葡萄藤下挖了個小池塘,位置分毫不差,只是房間比之前要大得多了,兩側也分出了許多廂房,木結構的房子根本看不出蓋了多少年,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雖不像新的,但卻也不陳舊。

  比起行雲的房子,這應該算是升級豪華版,但對於天界那些動不動就用夜光琉璃做瓦,寶石貴木做房的屋子來說,這裡實在是樸素極了。

  這樣的環境也讓沈璃下意識的放鬆了戒備,沈璃心想,行止下界的時候並沒有被抹掉記憶,所以他那個小院定是按照這個佈局來擺的,她尚記得這裡的擺設是遵循了什麼陣法,能聚天地靈氣,在此處待著倒是有助於她潛心清除體內毒素。

  這毒可不是那三名仙子留下的,而是被那苻生下的毒,不知他那毒是怎麼煉的,竟然扎根如此之深,依著沈璃這恢復速度,這麼長時間也還有殘留,實在是不易。

  沈璃閒閒的在屋子裡逛了一圈,不由的想起了在葡萄藤下曬太陽小憩的那個青衣白裳的傢伙,那麼悠閒自得,或許,也只有在人間的時候,披著一個凡人的身體,所以他才能那般隨心所欲,重歸神位的行止,有了太多沈璃看不懂的情緒與顧忌。身份的不同,當真可以改變一個人太多……

  沈璃正想著忽聽水聲一響,清脆悅耳。沈璃目光瞅見了後院的池塘,她走過去,看著池塘中游來游去的胖錦鯉們,她微微一挑眉:「沒人餵的魚都能長這麼肥,天界水好啊。」她在池塘邊坐下,隨手撥弄了一下池中清水,忽然,一隻白嫩嫩的手握住了沈璃的手腕。

  沈璃一怔,目光對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緊接著,銀光一閃,好幾雙晶瑩剔透的眼珠子便直勾勾的盯上了她的臉。

  這些錦鯉……竟然……都變成了小孩子。

  她尚在愣然之間,忽聽其中一個小孩咯咯一笑:「大姐姐要來陪我們玩嗎?」沈璃聽著嘩啦啦的水聲,下意識的搖頭,可是已經有好幾雙白白胖胖的爪子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來玩嘛!」小孩們清脆的嗓音就像一道催命符,拉著沈璃便摁進了池塘裡。

  沈璃猛的憋了一口氣,被摁到池塘下面,她才看見,這裡面全然不是外面看到的那麼小,裡面就像一個湖,可是只有池塘口那兒有光透進來,越往下便越黑暗。

  沈璃對水的恐懼幾乎是天生的,在耳朵裡充斥著水下「嗡嗡」的聲音之時,她的心便微微慌亂了起來,好在這種情緒她還是能控制的,可當她發現她想拼命往上游的時候,那些長著魚尾巴的小孩便跟玩似的拽著她的腳脖子。沈璃不淡定了,看著這些小孩們咯咯笑著,露出白白的牙齒,沈璃卻覺得這些可愛的面孔簡直就如地獄來的索命厲鬼。

  她開始掙扎,單憑憋氣的功夫沈璃憋個半個時辰不是問題,但在水中可不一樣,她慌亂的欲喝斥那些小孩,但一張嘴,水便灌似的湧進喉嚨裡,當她想吐出去的時候,只有更多的水灌了進來。

  天界的水很甜,但是沈璃真的喝不下了……

  她作死的瞪著那些小孩,手腳並用的往那處光亮上游,其姿勢難看自然不用言語。當她好不容易將鼻子伸出水面,一口氣沒吸到,一個小屁孩興奮的蹦躂出水面,一個鯉魚翻身,愣是將沈璃又砸了下去。

  沈璃心頭怒火中燒,只想燒一把火,將這池子水煮沸了,燙熟了這些小屁孩,待她上岸一個個撿來吃了。

  可沒讓她有使出如此狠毒招數的機會,她只覺周遭的水流莫名變快了起來,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一股巨大的抽力便將她與水一同抽出了池塘,沈璃便隨著數條光溜溜的人魚小孩一起做死魚狀摔在了地上。

  她捂著胸口使勁兒咳,咳紅了一張臉。那些小孩們也在地上蹦躂著,一條魚尾慢慢蹦躂成了人腿。

  一張白色的面巾搭在沈璃臉上,沈璃氣憤的扔了面巾,指著身著白衣,衣冠楚楚的男子氣喘道:「兩次……兩次!」

  行止自然知道她說的兩次是什麼,行止一笑:「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他隨手折了一根葡萄架上的細藤,一路走過去,將地上小孩白花花的屁股挨個輕輕抽了抽,「都給我進屋來。」他一喚,小孩們捂著光溜溜的屁股,略帶著委屈,邁著生疏的步伐,踉蹌著進了屋。行止看了沈璃一眼:「自會給妳個交代。」

  沈璃便這樣被晾在地上沒人搭理,過了一會兒,沈璃緩過氣兒來,她便聽見屋裡傳出來了細細的嗚咽聲,是小孩在哭,沈璃想著行止手裡方才折了一根細藤,琢磨著行止莫不是在抽那些孩子吧……唔,是該狠狠抽抽,沈璃心裡如是想著,進了屋,繞過門口的屏風,便看見行止撐著腦袋,斜斜倚在榻上,手裡的細藤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而他面前乖乖的站了一排光溜溜的孩子,每個孩子都紅著眼睛,見沈璃進來,行止瞅了她一眼,又望向孩子們:「唔,道歉呢?」

  最邊上的小孩一邊哭,一邊胡亂抹淚,一邊含糊道:「姐姐對不起,嗚嗚,我不知道妳不會游泳的,嗚嗚,我再也不這麼玩了。」他話音一落,另一個小孩接著道:「對不起,嗚嗚,對不起嗚嗚。我們只是太想和別人一起玩。」然後是此起彼伏的道歉聲和抽噎聲,混雜著吸鼻涕的聲響。

  場面有些混亂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光著屁股,手足無措含糊不清的跟她道歉,雖然道歉的話沈璃一句沒聽懂……不消片刻,沈璃一手捂臉,一手對孩子們擺了擺:「行了行了,都自己回去吧,又不是多大事兒。」

  沈璃說了不算,小孩們都抽噎著,目光亮亮的盯著行止,待行止淡淡一點頭,所有人衝逃似的奔了出去。

  屋裡安靜下來,行止這才坐正了身子:「碧蒼王何時如此好說話了?」

  「這麼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光著屁股在我面前哭,弄得我跟採陰補陽的老妖婆似的。」沈璃忍耐道,「也只有神君才能見此情景無動於衷吧。」

  「不,並非無動於衷。」行止把玩著手裡的細藤,「我覺得他們哭得挺好玩的。」

  沈璃揉了揉太陽穴,她滿心以為見到行止會尷尬,在走進這個院子之後就更是篤定了尷尬的念頭,但此事一鬧,兩人之間哪還有什麼尷尬的情緒,只有沈璃一臉疲憊和滿身的涼水:「神君給沈璃安排個廂房吧,昨夜今日連著折騰,沈璃只想睡個安穩覺。」

  「左側廂房妳隨意挑一間吧。」

  和行止重新住在一起的第一天便這麼稀里糊塗的過去了。

  之後……也沒什麼之後了,雖同住一院,但行止常常不見人影,沈璃也沒見他出門,估摸是在屋子裡閉關修行。見不到他,沈璃那預備尷尬的情緒便一直沒有抒發出來,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情況若能一直持續到百花宴後,下次要想再見行止,除非在她與拂容君的婚宴上……然後就沒有相見的日子了吧。

  頭皮一痛,沈璃從銅鏡裡面靜靜的看了身後的小鯉魚精一眼,小鯉魚精卻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給沈璃梳頭時拉痛了她,仍舊高高興興的梳著:「王爺頭髮真好。」他說著,「但是太粗太直了,一點也不像女人的頭髮。」

  沈璃沒有應他。

  這些小鯉魚精們本是西苑的侍從,遵了行止的命來伺候她,只是越伺候越亂……

  「哐啷。」沈璃忽覺後背一濕,一個收拾房間的小鯉魚精打翻了沈璃梳洗過後的水盆,潑了一地,濕了沈璃的背和為沈璃梳妝的鯉魚精。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他一臉茫然和惶恐的將沈璃盯著。

  「你在做什麼!」背後的鯉魚精一怒,手下一用力,生生將沈璃的頭髮拽下來了許多根。沈璃捂著後腦勺忍耐著深呼吸,但最後終是沒有忍住,也不管頭髮梳沒梳好,拍案而起,一手一個將兩個小孩後襟一拎,將他們提起來一抖,兩人皆化為錦鯉,沈璃往懷裡一抱,踹門便出去,但凡見到鯉魚精皆用同樣的招數對待,最後把懷裡花紋各異的胖鯉魚往池塘裡一扔。

  「不准出來,再出來我就把你們給清蒸了。」

  她站在池邊惡狠狠的威脅小鯉魚精們,大家都紅著一雙眼,在水面上委屈的露出腦袋,一人問道:「可是,神君說了,王爺和仙人不一樣,不吃飯會餓肚子的,我們不伺候妳,王爺就會餓死了……」

  「餓不死。」沈璃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警告,「不准出來啊!」

  鯉魚精們都不說話了,只波光瀲灩的將沈璃盯著。

  沈璃將頭髮抓了抓,要像平日一樣簡單束起來就好,哪想剛一回頭,卻見行止披著白袍子倚在他的房門口站著,微微彎起來的眼眸裡映著晨光,過分美麗:「一大早便在鬧騰什麼呢?」

  沈璃肚子裡憋了幾天的火:「他們是奉你的命來給我添亂的吧。」

  行止挑眉:「我可從沒這樣交代過。」小鯉魚精委屈道,「我們真是在用心伺候王爺……」

  沈璃揉了揉額頭,脫口道:「這叫伺候嗎!真要伺候我,便由神君你來吧。」這本是沈璃的氣話,哪想話音一落,那邊卻輕描淡寫的答了「好啊」兩字。

  空氣彷似靜了一瞬,不止沈璃微怔,連池塘裡的小鯉魚精們也呆住了。

  「咚」的一聲輕響,打破了此間寂靜,沈璃轉頭一看,洛天神女愣愣的站在後院門口,本來由她抱著的果子滾了一地。

  行止靜靜的轉頭看她:「幽蘭為何來了?」

  幽蘭這才回過神來似的忙彎腰將果子撿了起來,解釋道:「天君著我來通知碧蒼王,今日是入洗髓池的日子。我想著王爺與神君同住,便順道為神君梢來幾個仙果。我見外面院門沒關,就直接進來了……」

  她沒再說下去,但誰都知道她聽見了什麼。行止點了點頭,表情極為淡定。沈璃清咳一聲,轉身便走:「既是天君傳令,耽擱不得,快些走吧。」魔界瘴氣深重,沈璃常年待在魔界周身難免沾染瘴氣,是以在參加百花宴之前,要去洗髓池中淨身,這是來之前沈璃便知道的流程。

  幽蘭看著沈璃快步離開的背影,又回頭望了望行止,最後行了個禮,將果子放在屋中,便也隨沈璃離去。

  「王爺。」離開西苑老遠,幽蘭忽然喚住沈璃,像是琢磨了許久,終是忍不住開口了,「日前幽蘭去過魔界,雖不曾細探,但仍舊算是看過魔界的環境,我知魔族之人必有不滿天界之心。」

  沈璃頓下腳步回頭看她:「神女有話直說。」

  幽蘭肅了臉色:「可是不滿也好,怨懟也罷,還望王爺與魔界之人拿捏分寸。」她目光定定的盯著沈璃,「這三界唯剩一個神了,沒人能承受失去他的代價。」

  沈璃忽然想起行止之前與她說過,清夜被削去神格的原因,為私情逆天行道……所以幽蘭這話的意思是,魔界有逆反天界之心,利用她來勾引行止,意圖削掉行止的神格?

  沈璃一笑,覺得荒謬至極:「神女,且不論沈璃能不能如妳預計的這般有本事,就說失去神明一事,若行止沒本事保住自己的神格,那也是他的事,妳告訴我又有何用?」言罷,沈璃扭頭離去,獨留幽蘭在原處冷了目光。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44 PM

第四十六章

  洗髓池中仙氣氤氳,但對沈璃來說卻不是什麼好地方,濃郁的仙氣洗掉她周身瘴氣之時,連帶著也褪去了她不少魔氣。一個時辰的沐浴讓沈璃如打了一場大仗一樣疲憊不堪,要想恢復魔力,怕是得等到百花宴之後了吧。沈璃冷冷一笑,她明白,這正是天界的仙人們想要的效果,褪了她的魔力,減少她的威脅,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們總是時時刻刻對魔界提防著,戒備著……即便是,他們已經那般臣服……

  「哐」一聲巨響自洗髓殿外傳來,緊接著野獸的嘶吼彷似要震碎房梁。

  沈璃頗感意外的一挑眉,天界也有妖獸?她披了衣裳,束好頭髮帶著幾分看好戲的心態自洗髓殿中推門而出。

  殿前巨大的祥瑞彩雲之上,一隻巨大的白色獅子發狂一樣沖幽蘭撲去,洗髓殿的侍從臉色蒼白的擋在幽蘭面前,護著她四處躲避。然而此時獅子已將幽蘭逼至牆角,避無可避,那侍從竟然就地一滾,從獅子襠下滾過,狼狽逃命,只留幽蘭一人立在牆角,顫抖著慘白的嘴唇呆呆的盯著白獅。

  白獅一吼,舉爪便向幽蘭拍去,沈璃眉頭一皺,身形一閃,落至幽蘭身前,抬手一擋,看似比白獅細小許多的胳膊將白獅的爪子招架住,然而這招雖然擋住,沈璃卻是眉頭一皺,只覺體內氣息不穩,力道不繼,無法將白獅推開,她心知必定是這洗髓池的功勞,正與白獅僵持之際,身後的幽蘭忽然道:「不用魔族之人相救。」

  「好。」沈璃聞言,當即手一鬆,白獅利爪帶著殺氣直直向幽蘭的臉招呼而去,幽蘭沒想到沈璃說鬆手就鬆手,當即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面無人色,只在利爪快要碰到臉頰之時,來勢又猛的停住,只聽沈璃道:「想保住臉,求我。」

  給便宜不要,那便適當索取吧,沈璃是這樣想的。

  幽蘭幾乎不敢轉頭,那利爪上屬於野獸的狂暴之氣刺得她幾乎流淚,一隻芊芊玉手悄然捉住了沈璃的衣擺,幽蘭的聲音帶著三分恐懼,三分不甘,還有更多的是屬於女子的柔弱:「求……求妳。」

  沈璃忽然間不知被滿足了怎樣的心態,她自得的一笑,當下低聲一喝,推開白獅的爪子,另一隻手將幽蘭細腰一攬,縱身一躍,跳過白獅頭頂,落在牠背後,沈璃將幽蘭鬆開,見她渾身癱軟摔坐在地,沈璃道:「本來妳求我我也不打算救妳的,奈何妳是隨我來的洗髓殿,在此出事未免也太巧了一些。我不過是不想讓他人再說閒話罷了。」

  才逃過一劫的幽蘭哪有心思理會沈璃揶揄,只往沈璃身後看了一眼,臉色越發青白。沈璃眼往後一瞥,竟見那白獅已經撲至兩人跟前,巨爪已經揮來,沈璃要躲是沒問題,可是帶著幽蘭便是個累贅,沈璃估摸著白獅這一爪她挨了頂多痛上幾天,但這神女指不定就直接給拍死了。沒時間權衡,沈璃將幽蘭一抱,利爪在她背上抓過。血肉橫飛。

  幽蘭嚇得失聲驚叫,她的生活裡幾時見過如此場面。一擊過,白獅第二爪欲襲來,中間有些許時間,沈璃抱住幽蘭就地一滾,逃出了白獅的攻擊範圍。

  幽蘭的手不小心碰到沈璃的背,摸了一手鮮血,她顫抖著唇:「妳沒……沒事嗎?」

  沈璃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皮肉傷而已。」沈璃見那白獅又欲往這方撲來,她才知道,這白獅竟是盯中了幽蘭。沈璃眉目一沉:「妳為何惹怒牠?」

  幽蘭只呆呆的看著一手鮮血,白著臉未答話。

  沈璃心知自己剛在洗髓池中過了一遭,定不能與這白獅硬拼,她與妖獸相鬥多年,極為熟悉獸類的脾性,當獸類意識到自己無法戰勝對手時,牠便會退縮。此次她目的不在殺了白獅,而是逼退牠,只要氣勢上贏了牠便行。

  坐在沈璃背後的幽蘭忽覺周身氣息一熱,她愣愣的抬頭看沈璃,逆光之中,這個女子的側臉輪廓帥氣得幾乎令人遺忘性別。

  忽然之間,沈璃瞳中紅光一閃,周遭氣息一動,幽蘭彷似忽聞鳳凰清啼,嘹亮天際,周身灼熱的氣息愈重,對面的白獅不甘示弱的猙獰嘶吼,方寸之間恍然已成二者爭王之地。

  周遭的仙人早已被滾滾氣浪推得老遠,唯有沈璃身後的幽蘭,她清楚的看見沈璃眼底的鮮紅越來越泛濫,直至染紅了她整個眼眸。又是一聲極為嘹亮的啼叫,那些滾燙的氣浪彷似在空中凝成了一隻刺眼的鳳凰,呼嘯著向白獅衝去,一直嘶吼不斷的白獅往後退了一步,鳳凰於牠頭頂盤旋,似隨時準備俯衝啄咬牠。

  白獅左右躲避,最後「嗷嗚」一聲,身形驟然變小,最後化作一個白色毛團,蜷在雲上瑟瑟發抖。

  殺氣霎時收斂,沈璃踏前一步,一隻手卻拽住了她的衣袖,她一回頭聽幽蘭垂著腦袋小聲說著:「危……危險,別去了,等天將們來了再看吧。」

  沈璃一挑眉,這神女倒是個知恩圖報的性子。她捉住神女的手,將她拿開:「無妨。」轉頭離開的沈璃沒有看見,幽蘭抬頭望了望她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手,神色莫名複雜。

  沈璃走到白色毛團身邊,俯身將牠拎起來,白色的長毛狗睜著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把她望著,喉嚨裡放出乞憐的嗚咽聲。她毫不憐惜的將牠一抖:「說,爾乃何方妖孽!」

  長毛狗抖得更厲害。

  「王爺!王爺手下留情啊!」白鬍子老頭拿著拂塵,急匆匆的從不遠處奔來,直至沈璃跟前,沖她行了個禮,道,「此乃神君養在天外天的神獸禍斗,並非妖物啊!」

  行止養的?沈璃將長毛狗丟給白鬍子老頭抱著:「你們神君是要做天界的養殖大戶嗎?什麼都有他的份。」

  「呵,聽王爺的語氣,倒像是抱怨什麼都是我的過錯。」一句話橫裡插來,周遭的仙人皆矮身行禮。行止翩然而來,白鬍子老頭忙放下禍斗,俯身叩拜:「小仙有罪。」

  行止扶了老頭一把,目光落在沈璃身上,眸中波光一動:「受傷了?」

  沈璃抱手一拜:「托神君的福,只受了點皮肉傷。」

  行止指尖動了動,最後還是壓抑住了什麼情緒似的,只彎腰將禍斗抱起,摸了摸牠的腦袋,禍斗委屈極了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行止輕聲問:「怎麼回事?」

  白鬍子老頭道:「小仙遵從神君吩咐從天外天將禍斗帶去西苑,怎知走到此地禍斗突然發了狂。我拉也拉不住,傷了王爺和洛天神女,實在是小仙的過錯。」

  行止這才遠遠看了幽蘭一眼,默了許久:「禍斗突發狂性也並非你的過錯。你且送王爺回西苑,然後找個醫官來看看。」他身形一轉,行至幽蘭跟前,將她扶起,「妳隨我走走。」

  幽蘭臉色灰敗的點了點頭。

  沈璃回到西苑,沒等天界的醫官,她實在不敢相信天界之人了,便自己包好傷口換好衣服,見白鬍子老頭在後院找了根繩子要將禍斗套上,沈璃阻止道:「別套了。」

  老頭微有些遲疑:「可它若再傷了王爺……」

  「它乖的時候不套也行,它不乖的時候套住也沒用,所以省得浪費繩子。」而且,沈璃不傻,禍斗身為神獸,怎會無緣無故的發狂,看行止今天將神女私自尋去,沈璃便知,這禍事必是那幽蘭自己惹出來的。想到此處,沈璃有些嘆息,她這才來天界幾天,便遭到這麼多有意無意的攻擊,實在是與此處八字不合啊。

  白鬍子老頭想了想,倒也沒有執著著用繩子去套禍斗,嘴裡嘀咕道:「這樣也好,王爺妳喜歡它便與它多玩玩,本來神君也是找它來給王爺打發時間的。」

  沈璃聽罷,身形微微一僵,末了一推房門,面無表情的回了自己房間。

  若即若離,看似無心卻有心,沈璃在房中枯坐半日,想不通行止如今對自己到底是怎麼個想法。她覺得自己就像那隻長毛狗,想起來的時候逗弄兩下,像是閒暇裡打發時光的樂子。

  傍晚時分,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沈璃去開門時卻沒看見人影,只有熱騰騰的飯菜放在房門口。沈璃倒也不客氣,端著飯菜便回去開吃。這個人的手藝半點沒有退化,只是這樣東西對沈璃來說難免吃出一點物是人非的感慨來。

  她將碗收了,放到門口時,忽見行止從她對面的一個屋子裡走出。那不是他的房間,但沈璃常見他從那個房裡出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沈璃只對行止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便將門關上。

  一句「飯菜還合口味嗎?」塞住喉嚨,行止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倏地一笑,形容微苦。「飯菜還合口味嗎?」「傷口不要緊吧?」「無聊的話可以和禍斗玩一玩。它不會再傷妳了……」

  有那麼多話想說,但是他不該說,對方也不給他機會說了。

  進退失據……

  原來是這麼個感覺。

  夜裡,沈璃死活睡不著覺,索性出門在院子裡走走。天界的月亮極圓極亮,在黑夜中給房屋照出屬於夜的光輝。沈璃晃眼瞥見對面屋子裡似乎有星星點點的光芒自裡面溢出,她知道這是行止常去的那個房間,心底猛生一股好奇,這裡面莫不是有什麼奇珍異寶?沈璃瞅了瞅行止房間緊閉的大門,輕手輕腳的往對面的屋子走去。

  推門,進屋,小心翼翼的將門扉掩上,沈璃一轉頭,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屏風,上面不同於平常的花草樹木,山河風光,而是一片漆黑的透藍的夜空,上面繁星點點,宛如一張天幕,其間星河流轉,竟是一幅會動的畫。

  沈璃看得嘖嘖稱奇,覺得這裡面果然藏了奇寶。

  可當她繞過屏風,卻驚呆了。這裡不是一般的房間,而像是開辟出來的另一個空間一般,腳下無底,頭上無頂,沈璃彷似是走進了剛才那個屏風的畫裡,星河雲海,宛如不在這世間。

  而更令沈璃驚奇的是,在那一顆顆璀璨的星星上,彷似還有小字刻上,她瞇眼仔細一看,心頭更驚。

  神觀月、神落星、神清夜……

  這裡竟是……供奉上古神們靈位的地方!

  「這裡最好不要進來。」行止聲色輕淡,但還是嚇了沈璃一跳,她瞪圓了眼轉頭看他,行止見了沈璃如此生動的表情,倏爾一笑,「我先前沒與妳說過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46 PM

第四十七章

  沈璃愣愣的看著行止,心裡琢磨這,供奉上古神靈位的地方當是極清淨之地,輕易不得讓人進入。只是……把這麼重要的地方隨便擺在這樣一個屋子裡真的沒關係嗎?天界的人是日子過得太舒坦連防備也不知道了嗎!門口也不知道設個結界攔一下……

  「我現在出去還來得及嗎?」

  沈璃雖為魔族人,也向來不喜歡現今天界這些仙人們的作風,但對於上古神還是有幾分尊敬的。

  行止低頭一笑:「來不及了。」他仰頭望著天空中閃爍的靈位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來了便拜拜吧,已經許久沒人來看過他們了。」

  既然行止都這樣說了,沈璃便也沒急著出去,仰頭望著滿天星辰,那些靈位彷似有靈性一般,漸漸圍成了一個圈,將沈璃與行止包圍在中間,彷似是一群人圍著他們探看一樣,行止唇角掛著淺淺的笑意:「此處與天外天的景色一樣,他們素日也都排成星宿的模樣,不會到處亂動,今日見妳來了,竟都過來看熱鬧了,他們很是高興啊。」

  沈璃瞅了他一眼,見他唇角笑意雖淡,但卻是將愉悅的情緒染上了眉梢,與他素日風淡雲輕的笑容大不相同,沈璃知道行止此時是真的開心。她轉眼看著漂浮著的冷冰冰的靈位,心下莫名覺得微有些感慨蒼涼。

  對於沈璃來說,她看到的只有這些靈位上刻的字,而行止看到的卻是他曾經的朋友,一些再也回不來的友人。行止活到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年了,他被三界稱為尊神,享最高禮遇,獨居天外天,臥蒼茫星辰,觀天下大事,可卻再沒人能伴他左右了。

  他站得太高,誰都無法觸碰。

  「會覺得……寂寞嗎?」沈璃鬼使神差的問出這句話。行止轉頭看她,沉默了一會兒,笑道:「為何如此問?」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若有朝一日魔君、肉丫,還有我的將軍和下屬們皆變成了不會說話的牌位,我還要一人守著空無一人的魔界過日子……」沈璃一頓,「我必定是活不下來的。」

  行止淺笑:「習慣了便好,而且重責在身,妳說的寂寞也好,生死也罷,都不在我掌控之中了。」

  沈璃看著他:「神不該是把世間所有都握於掌心嗎?」

  「算是吧。」行止道,「可唯獨我自身除外。神因力量過於強大而不能動私情,妳約莫是知道的,而生死也非我能把控的。除非待我壽盡之日化為天地之氣永駐山河,否則,我還不能死。」

  沈璃一愣:「神也有……壽盡之日?」

  「自然,萬物有生豈能無滅,即便是神也不能逃脫,我壽命雖長,但終有盡時,待到那日,我便隨天道之力,化為天地間一縷生機,融入山河湖海之中,神形雖滅,然而神力永存,繼續守著這萬物星辰。」

  沈璃聽得一愣:「既然如此,那這些神便都是壽終正寢,化為了天地間的一縷生機?」

  行止搖頭:「有三成是壽數盡了,但餘下七成,皆是在壽盡之前出了變故,行有違天道之事,被剝去神格,永墮輪迴,嘗人世百苦去了。他們是神形俱毀,所有神力蕩然無存,他們生前在天地間留下的術法也會盡數消失。」他抬頭,「這些靈位,也算是天道仁慈,給餘下的人,留的一點念想罷了。」

  而他親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而這裡的牌位漸漸變多。

  「也就是說,順應天道享盡壽數而去的神明,他的神力還會在世間留存,而被天道奪去神格的神明,便什麼也不會留下……」沈璃呆怔,腦子裡忽然劃過一個可怕的事情,「若是你如今若是出了什麼變故,被奪去神格,那麼你的法術便會盡數消失。那墟天淵……」

  行止點頭:「墟天淵乃是由我撕裂出來的另一個空間,我若被奪去神格,沒有神力維繫法術,它自然會消失。」

  沈璃臉色一沉:「數千頭蠍尾狐一樣的妖獸會跑出來?」

  「不。」行止唇角的弧度稍淡,「他們會隨著墟天淵的消失而消失,但於此同時,魔界也會為墟天淵牽連,一同淪陷。」

  沈璃一驚:「為何!」

  「即便是神,要開辟出另一個那般巨大的空間也是極為困難的。」行止隨手一揮,一道光芒在他掌心劃過,「即便是開辟出來,也會如此光一般,稍縱即逝,唯有依憑山河之力,借自然大道,方可成就墟天淵,所以我借由魔界五行之力,灌入神力,才鑄成墟天淵,也就是從那時開始,魔界便與墟天淵連在了一起。同存共亡。」

  沈璃不敢置信的瞪著行止,怒道:「你竟然做出這種不顧及魔界子孫後代的事!」將墟天淵與魔界連在一起,若有朝一日墟天淵有什麼動蕩,魔界豈不是第一個遭殃!

  「那時,開辟另一個空間是解決妖獸之亂的最快的方法。」行止聲色微冷,即便是現在,談到當年的決定他也沒有半分猶豫,「若不那樣做,現在早已沒了魔界。」

  沈璃咬牙,她知道,在一場戰鬥中有時為了一定利益必定會做出犧牲。但這樣的犧牲……

  「你不能出任何變故。」沈璃咬牙道,「一絲一毫都不能,必須給我活到壽終正寢時。」

  行止低頭一笑:「這是自然,更何況,如今天外天就我一個神,整個天外天由我一人神力維繫,若我出了變故,彼時天外天傾覆,星石落瓦盡數砸在九重天上,必定致使九重天塌陷,危害天下蒼生啊。」

  行止的話說得輕鬆,可卻在沈璃心上壓下更重的石頭。思及幽蘭與自己說的話,沈璃垂了眉目,她說得沒錯,行止不能出事,沒有誰能承受失去他的代價,只因為他早已不單單是他自己了,如此沉重的責任,實在讓人難以背負……

  「所以。」行止輕輕開口,聲色極淡,但其間情緒湧動,饒是遲鈍如沈璃竟也有所察覺,他眸光映著璀璨星河,一字一句道,「沈璃,我不能喜歡妳。」

  語意中告誡的意味如此明顯,也不知是在警告誰。

  沈璃心頭莫名一抽,轉過頭去:「神君玩笑呢,事到如今,沈璃哪還敢對神君抱有什麼幻想。只要神君莫要時不時的撩撥沈璃……」

  「我控制不住啊。」行止忽然打斷沈璃的話,如此不負責任的話他卻帶著笑意說了出來,「我控制不住啊,想撩撥妳。」

  這傢伙……

  沈璃拳心一緊,隱忍下翻湧而上的怒氣,回過頭,直勾勾的盯著行止,冷了語調,連撐面子的尊稱也懶得用了:「你到底什麼意思。」說自己責任沉重,不能動情的是他,可又說出這話牽絆她的也是他。推開的人是他,握緊的人也是他。沈璃再是能忍,此時也忍不住了,「你有毛病是嗎!」

  行止點頭:「我約莫,是患上什麼毛病了罷。」

  這算是承認了什麼嗎……

  沈璃盯著他,突然覺得原來真有這麼一種時刻,心裡面各種情緒湧動,但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字能說出口來。房間裡靜默了半晌,連那些靈位都各自飛回了屬於自己的位置。

  沈璃心裡這才慢慢反應過來了行止的意思,然後頓覺此人真是卑鄙透頂。他的話說得如此模棱兩可,但背後的意思卻那麼明確——所有的情緒都該收斂了。

  可是他說他做不到,那麼……沈璃忽然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她深呼吸,憋住胸口中的悶氣,盯著行止,聲音鏗鏘有力,「本王必替神君制住這種毛病。」

  這本不是她一個人能控制的事,但有什麼辦法呢,一個負起天下重責的人在她面前耍賴……

  那就由她來吧,碧蒼王沒有斬不斷的東西。

  行止低笑:「有勞王爺。」行止側眸望進沈璃漆黑的瞳孔裡,裡面映入了漫天星辰,讓行止有片刻的失神,他扭過頭,眨了眨眼,「還望王爺……莫要治標不治本啊。」

  沈璃冷笑:「定不負所託。」她轉身欲走,行止卻突然又喚道:「王爺……」

  沈璃頓下腳步,等了一會兒,行止才道:「行止還有一事相托。」沒等沈璃答應,他便說到,「我亦不知自己到底活了多久,壽數何時盡,但若有朝一日,我神形消失,化為天地生機,留下一個靈位在此,還望王爺閒時來探望打掃一番。」

  即便是下了再大的決心不能搭理行止,但此時沈璃也忍不住微微回頭:「為何是我?」

  行止一笑:「因為,妳正好看見了。」

  因為,若有那一日,在那之後,他還想讓沈璃來看看他。行止比誰都清楚,記憶不會保存太久,但常看看總是會記得久一些,若是她早早的便將他忘了……

  那他……該多寂寞。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47 PM

第四十八章

  百花宴明日便要開了,自那日與行止交談之後,沈璃便沒再見過行止,即便是同一個屋簷下,有著法力的兩人要想避開對方還是極為容易的事。

  在那之後,行止仍舊有做飯送到沈璃房門,只是中午擺上的飯菜,到晚上沈璃也不會動,過了兩日,行止便不再送飯來。

  然而沈璃卻不能讓自己餓著肚子,她雖不喜歡天界的仙人,但此時每天還是要出門晃蕩晃蕩,這日她晃去了設百花宴的場地,欲拿幾個仙果充飢,可她沒想到自己剛手快拿了一個桃,一轉身,洛天神女便恰恰站在背後將她盯著。

  沈璃一聲清咳:「天界的桃子長得挺大。」說著便要將桃子扔回去。幽蘭卻道:「此桃並不算大,乃是一百年結果的桃樹所出,並非什麼稀罕物什,王爺盡可嚐嚐此桃,再嚐嚐旁邊那盤五百年結果的桃,高低立有所判。」

  這是……讓她隨便吃的意思?沈璃眨巴著眼看幽蘭,幽蘭稍稍不自然的別開眼神扭過頭,她走到沈璃身邊,撿了三個桃子,拿了一壺酒往沈璃懷裡一塞,搭著腦袋便快步走了。

  沈璃看著自己懷裡的食物,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這神女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想借著這幾個仙桃噎死她不成?還是要陷害她偷拿仙果?身邊有個小仙婢在忙碌,沈璃轉頭問:「你們神女塞給我的東西,我拿了不算偷吧?」

  小仙婢一怔:「王爺說笑了,既是神女給的,自然不算偷。」

  沈璃一挑眉,果斷拿了個桃子往放嘴裡啃了。

  一路就著酒吃這桃慢慢悠悠回了西苑,可是走到房間裡沈璃便覺得不對了,這天界的酒未免勁道也太大了點,一倒在床上便睜不開眼了,沈璃拽了被子將臉埋在裡面嘀咕:「我就知道沒安好心,在這兒等著我呢……」

  沈璃一睡便沒再醒過來,直到第二日百花宴開啟的鐘響徹九重天,敲了整整九九八十一下才將沈璃敲醒。沈璃在被子裡伸出腦袋,一看外面的天色,登時驚醒。

  她這可是代表魔界來的,遲到了那可是個大笑話。她翻身坐起,快速的紮起頭髮,推開房門,行止早已不在,那傢伙竟也不叫叫她!沈璃心頭邪火一起,但又無奈的壓了下來,他們最好連室友的情分也不要有……

  行至前院,沈璃欲駕雲而飛,可天空中忽然一道紅光劃過,沈璃眉頭一皺,初時還以為是天界放的禮花,但見紅光越近,竟是直沖這西苑而來,沈璃眉頭一皺,尚在猶豫要不要將其攔下,便見紅光突然加快落在西苑大堂的房頂上,只聽「轟隆」一聲,大地一顫,西苑的大堂坍塌,熾熱的火焰瞬間流傳開來,燃出一片橙紅的天。

  天界……被攻擊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沈璃抬頭望向遠處,只見不知從哪兒射來的火球再次往西苑這方砸下,而其中一個落下的地方,是那個放置靈位的廂房!

  行止唇角真切的笑意在沈璃心頭劃過,她幾乎沒有絲毫猶豫,身形一閃便落在那方廂房頂上。

  洗髓池中被洗去的魔氣尚未找回,沈璃一聲低喝,勉強撐出一個半圓形的結界,將下面的屋子護住。然而這火球之力竟全然超出她想像之外,極度熾熱,攜帶這巨大的壓力,若不是鳳凰天生火性,或許在她接住這壓力之前便已被灼燒為灰燼。

  腳下「喀啦」一聲,是瓦片碎裂的脆響,沈璃一咬牙,眼底紅光大盛,沉聲一喝,周身法力化為一波金光,攜著排山倒海之勢力直衝那火球,將其從內部震碎,化為塵埃一般的火點,散落在廂房四周。

  沈璃隻身立於房頂,垂下的手慢慢滴出血液,是背後的傷口裂開了。

  然而沒給人半分休息的時間,火球再次迎面而來。沈璃面容凝肅,不躲不避,拳心一握,眼底是絕不退縮的決絕。

  八十一聲鐘響敲罷,天帝微微一欠身對行止道:「神君上座。」這樣的場合,即便是天帝也坐不到最高的位置上,但卻沒人知道行止是最不喜坐那個位置的,台階上的白玉座,太涼……

  一抹紅光自天際劃過,眾仙目光追隨而去,有仙人笑道:「那是哪家的座駕,看著真威風漂亮。」話音未落,忽聞一聲巨響,西邊天空一陣豔紅,仙霧繚繞的雲巔一顫,杯盤俱倒,稀哩嘩啦摔得一片凌亂,仙女宮娥忍不住低聲驚呼。然而慌亂之後卻是一陣可怕的寂靜,舒坦慣了的天界,在此時竟無一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行止未在白玉座上落座,舉目一望,但見遠方又是幾個火球追著先前的紅光而去。他眉目一沉,心底莫名生了幾許慌亂。

  「報!」侍衛拉長的聲音在寂靜的百花宴上顯得尤為刺耳,他一路跑來一身華麗而累贅的鎧甲發出清脆的叮咚響聲,仙人們好樂音,但此時卻沒人有心思欣賞玉石之聲,只聽侍衛驚惶的喊道:「有……有火攻!往西苑去了!」

  眾仙大驚,侍衛聲音嘶啞顫抖:「燒起來了!」

  清風一過,沒人看見上座之人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待大家回過神來時,百花宴上哪還找得到行止神君的身影,天帝這才回過神來,忙招來將領,急急分配的任務,自己則親自領著一隊人馬飛速往西苑而去。

  碧蒼王代魔界赴宴,而此時尚未到來,應當還在西苑,她若在天界遇襲,那可不好與魔界交代,而且,西苑還供奉著上古神的靈位……看行止神君著急的那個模樣便知道,那些靈位對他來說極為重要,一個也損失不得。若護衛不及,彼時神君動怒,那可就糟糕了。

  火球一個接一個砸下,沈璃雙腳下的屋瓦已盡數碎裂,她心底不止一次咒罵行止與天界那些蠢貨,如此重要的地方,竟不知設個結界護衛一下,而且事發這麼久,他們就沒有誰看見這裡不對勁嗎!如此高調的用火球在空中攻擊,就沒人去找到攻擊的人,將其斬殺嗎!

  天界閒人們當真是舒坦日子過久了,腦子都拿去長膘了不成!他日若魔界要攻上天界,沈璃覺得不消一天就能讓這群酒囊飯袋俯首稱臣!

  又是一記火球落下,這力道竟比先前更重幾分,沈璃聽見腳下的屋梁在「吱呀」作響,顯然,這廂房支撐不了多久了,而這些攻擊還沒完沒了……沈璃咬牙,心頭只覺無比憋屈,她向來善攻不善守,且喜歡速戰速決,今日讓她撐開如此久的結界,不如讓她被敵人直接砍上數刀來得舒坦。

  背後的傷口不停裂開,血已經浸濕了後背的衣裳,失血過多法力不繼漸漸讓沈璃有些撐不住了,體內如同被掏空一般,一個個火球擊中她撐起的結界,巨大的壓力令她微微彎了膝蓋,而更麻煩的是那些灼熱的火焰,沒有法力傍身,零碎的火球碎片扎入沈璃已顯得稀薄的結界裡,在她臉頰上烙下通紅的印記,然而沈璃向來對皮外傷不在乎,只怕那些火星若是燒進眼珠裡……她正想著,一塊火星呼嘯著向她瞳孔扎來,沈璃下意識的閉上眼,垂頭躲開。

  然而,便是在這一恍惚的瞬間,又是一個火球堪堪擊中沈璃站立之地,巨大的衝擊力致使沈璃腳底一軟,一隻膝蓋狠狠的跪在房梁上,只聽「哢」的一聲,房梁折斷,在沈璃跪的地方凹陷下去一塊。

  遭此突然一擊,沈璃體內本就不穩的氣息更是一亂,血脈翻湧,饒是她死命壓抑,也仍有血自嘴角溢出。然而卻不知是不是在這危急時刻產生了錯覺,彷似有一股清涼之氣自破損的房梁之中躥出,包裹在她的周身,緩解的灼燒之苦。

  但這時沈璃哪還有心思去感受這絲涼意,只覺得這是生平頭一次連敵人都沒看見,便被逼至如此境地,實在讓人憋屈!沈璃心中有氣,一抬頭,卻見一個比之前都要大的火球急速而來。

  她心頭方閃過「糟糕」二字,忽覺周身氣息狠狠一涼,巨大的壓力瞬間被移去,白色衣擺在眼前劃過,單膝跪著的沈璃只在逆光之中看到了一個背影。

  因著要出席百花宴,他頭上的髻挽得比平時規矩一些,但還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燥熱的風一吹,讓他衣袂與長髮齊飛,好不瀟灑。他的身影阻擋了全部的熱浪與壓力。沈璃隻手捂著胸口,感覺到那顆方才還因戰鬥而急速狂跳的心臟,此時如同被安撫了一樣,舒緩下來。

  這個背影……能帶來太多的安全感。

  對碧蒼王來說,極少體會到的安全感……

  熱浪臨近,巨大的火球攜著彷似要將所有化為灰燼的力道,洶湧而來,行止面容沉靜,只輕輕一探手,那火球竟猛的止了來勢,如同被套住脖子的惡狗,掙到了繩子的極限,再也無法向前一分。

  「滾!」行止一聲低喝,衣袖一揮,但見巨大的火球依著來時的速度,照著來時的軌跡,就這樣被輕而易舉的拋了回去……

  拋……回去了。

  沈璃約莫理解,天道為何不許神明生情,如此強大的力量,若隨心所欲,使於私情,那天下,豈不大亂?

  火球飛回去的那一方燃起了熊熊火光,果然再無火球襲來。想著對方此時手忙腳亂的模樣,沈璃心頭只覺好笑,然而心頭一鬆,周身更覺疲乏,失血過多的她再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向後一仰,從破爛不堪的屋頂上滾了下去。

  但在摔在地上之前,不出所料的被人拽住,而出人意料的是,拽住她的人,卻不止是將她拽住了。

  溫熱的手掌貼在她早就濕透了的後背上,臉頰上的傷也被人用涼涼的手輕輕撫上。行止的臉在她眼前放大,就算此時沈璃已精神渙散得看不清別的東西,但行止那雙眼睛沈璃看懂了。

  他在生氣,他在說:「沈璃,妳不想活了嗎?」

  「死不了。」她聽見自己含混不清的聲音,「只是有點累。」

  「為了這屋子將自己逼成這樣……」他彷似極力隱忍著情緒,「妳到底……多沒心眼。」

  「我總不能……」沈璃眼睛快要閉上了,疲憊的肌肉沒辦法撐住她的腦袋,她頭往前一栽,額頭抵住行止的肩頭,聲音小而模糊,「我總不能……讓你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行止看見那些靈位時閃亮的眼睛和有溫度的笑容讓沈璃只看了一眼,便深深記在心中,而且再也忘不掉了。

  行止指尖微微有些顫抖,彷似是掙扎了許久,他一隻手環著沈璃的背,一隻手狠狠摁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摁在自己懷裡,力道時而緊,時而鬆,他……控制不了自己。

  原來還真有這麼一個人,讓他在她面前,連拿捏的力道都沒法掌握好……

  手指在她頭髮上輕輕摸了摸,他的唇畔恰恰落在沈璃耳邊,行止垂了眼眸,低了聲色,三分無奈七分苦澀,只說給沈璃聽道:「王爺,妳當真是在幫我控制嗎……」

  天帝領著侍衛們這才匆匆趕來。除了沈璃拼命護著的廂房,別的地方已盡數燒成了灰燼,行止神君便在一堆破牆爛瓦前將碧蒼王抱著,他背對著眾人,沒人看得見神君臉上的表情。

  天帝微驚:「行止神君……」

  「別過來。」行止聲色輕淡,「我在幫碧蒼王治傷。」他說,「誰都不准過來。」

  果然無人敢上前一步。

  行止便在所有人面前,將沈璃抱著,將平日看起來那般強悍的碧蒼王抱著,眾人這才看見,原來,和神君比起來,碧蒼王竟是那麼嬌小……對了,碧蒼王也是一個女人,她本來就該是纖細嬌小的……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49 PM

第四十九章

  天帝下令徹查火襲天界一事,然而三天之後才在天界北邊一隅尋到了被行止扔回去的那個火球砸得亂七八糟的現場,一個活人也沒有,人家躺在那兒讓人去尋,天兵們也尋了這麼久,其效率之低,令有識仙人皆感到擔憂。更令人擔憂的是此次襲擊天界的傢伙……

  不是魔界,不是妖物,而是一直臣服於北邊深海之中的北海一族。他們是極為溫順平和的一個族群,千萬年來從不挑起戰爭,這次卻像瘋了一樣來襲擊天界,是天界……在下界做了多令人無法忍受的事?

  天帝震怒,立即著人去北海一探究竟。然而北海的消息未探回來,魔界五天前便遞上來的一紙急書,看得天帝白了臉色……

  西苑塌了,沈璃又住回了拂容君府裡,只是這次為防有人趁她傷重之時下毒手,拂容君親自給沈璃住的房間加了個結界,行止也不客氣的住進了拂容君府裡,兩個貴客在家裡待著,拂容君再也沒法在府裡胡作非為,心裡十分不暢快。

  這日他正喚了相識的仙君來對弈,對方笑他:「你看看這碧蒼王受個傷,天帝龍顏大怒,行止神君又給治傷又細心照顧,還未成親神君和天帝便把碧蒼王的腰給撐起來了,看來這魔界的面子大得很,待日後成了親,拂容君,你喲……嘖嘖嘖。」

  拂容君聽得臉色鐵青,徑直將棋子一掃,甩了一地,怒道:「我還用你來挖苦!我找你來是讓你給我添堵的不成!滾滾滾!」

  對方不氣反笑,正氣得拂容君火冒三丈之時,一陣凌亂而快速的腳步急急的走進院子裡,幽蘭的臉色沉凝,看見拂容君這裡的場景,她冷冷道:「碧蒼王沈璃呢?」

  拂容君一怔,苦惱的揉了揉額頭:「我說皇姐,妳少來添點亂成不成啊,人家現在有神君護著,咱們哪討得了好,妳消停消停回去吧。」

  幽蘭眸光冰冷,盯著拂容君又問了一遍:「碧蒼王沈璃呢?」

  拂容君這才察覺出事情不對,遲疑道:「在……在後院廂房裡呢,為了養傷,我給她設了結界的……」

  「帶我過去。」言罷便急著往前走,邁了兩步沒見拂容君跟來,她一回頭,目光凌厲的瞪他,拂容君嚇得膽一顫,忙走上前去給幽蘭帶路,一邊走一邊問:「到底出什麼事了?」幽蘭沒有理他,待走到小院門口,拂容君猛的頓了腳步,「我把結界打開,妳進去吧,我不去了,看見行止神君我害怕……」

  幽蘭沒有半分猶豫,跨進院子裡,結界在她身後闔上,這次看來拂容君是花了點心思在沈璃養傷的地方上,曲徑通幽,小道兩邊皆是芬芳草木,隔了外界喧囂吵鬧。幽蘭腳步越走越快,卻在即將走出芬芳樹林之時頓住了腳步,只因她透過樹影隱隱看見了神君與沈璃兩人在門口立著,沈璃面色不愉,兩人正在爭執。

  「皮外傷何需養這麼久!簡直就是浪費時間!」沈璃站在門內,行止在門口抱手堵著,神情淡然,越發襯出了沈璃的著急,「讓我出去!」

  「傷好之前不能出去。」行止聲色輕淡。

  「傷已經好了!那些火球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厲害……」

  「若不是房中靈位之氣溢出,吾之友人們以神力護住妳的心脈,妳以為今日還能如此大聲的說話嗎?」

  沈璃一愣,恍然記起在那時是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周身清爽了許多,原來……竟是那些靈位之力漏出來護住了她嗎……沈璃覺得那些上古神真是神奇極了,連毀得只剩一個牌位,也還能抽空保護個把人……沈璃繼續道:「如此,有勞神君下次去祭拜之時幫沈璃帶聲多謝,另外,既然當時我已經被護住,此時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快讓我出去。」

  「不行。」

  沈璃大怒,一字一頓的問:「你關著我作甚!」

  「妳出去作甚?」

  沈璃氣笑了:「已過了五天時間,天界卻還沒捉到主謀,什麼往北海去查探消息,就算探消息的人是前天出發的,這兩天都能從天界往北海跑十幾個來回了,探消息的人是栽在水裡迷路了不成!」沈璃唾棄,「什麼效率!」

  行止一笑:「該急的人不急,妳卻在這裡瞎著急。」

  「被關在這裡我就差瞎了!」沈璃一咬牙,暗自嘀咕,「若換做往日,我定要提槍剿了那群混帳東西的老巢。」

  「妳是被人揍了覺得心懷不甘,想要討回去吧。」行止笑著戳穿她的掩飾,沈璃眼神別開,因為生氣,她的嘴下意識的有些嘟起,然而弧度極小,若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但在行止的角度,卻能看到她微微鼓起來的臉頰,那一塊有些膚色不勻的地方是她先前被燒傷的痕跡,想著那日倒在自己懷裡的傢伙,行止幾乎是下意識的用大拇指摁住了那一塊皮膚,輕輕摩擦了兩下。沈璃恢復能力極好,不管是體內還是體外,這指腹下的皮膚,不過過了五天的時間便已全然恢復,只差那麼一點顏色……

  「會幫妳討回來的。」他輕聲說著。微啞的嗓音聽得沈璃微微一愣,她抬頭看行止,然後「啪」的一巴掌打開了他的手。她肅容盯著他,目光清冷而理智。

  行止手腕被打出了三根手指印,他看了沈璃一會兒,垂下手,任由寬大袖袍遮擋了痕跡,他一笑,一時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話才好。

  「神君。」幽蘭忽然開口,自芳香樹林裡走了出去,她一矮身,行了個禮:「神君,王爺。」兩人望向幽蘭,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幽蘭便急道,「王爺,天帝請你去凌霄殿中,有要事。」

  聽出幽蘭言語中的凝重,沈璃眉頭一皺:「帶路。」

  行止微微一挑眉:「何事不能托人傳信過來?」

  幽蘭一默:「神君,實乃要事。」

  行止點頭:「如此,便一同去吧。」

  凌霄殿中天界的文臣武將分立兩旁,天帝面容嚴肅的坐在龍椅之上,見行止與沈璃一同來,他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讓人在左側首位看了座,才開口道:「碧蒼王,此處有魔界傳來的信報一封,妳且看看。」侍從將信呈於沈璃,沈璃接過,只掃了一眼,倏地臉色一白,聲色一厲:「何時傳來的信報?」

  「五天前便傳來了。」天帝有些嘆息,「奈何因著遭火襲一事致使眾仙人奔波忙碌,疏忽了此信。今日才有人呈於朕看見。」

  沈璃臉色更冷,行止開口:「帝君,到底發生何事?」

  「魔界都城亦被北海一族襲擊,魔君昏迷,十數名魔族將領犧牲,且各地發生暴動……情況極危。」

  帝君每說一句,沈璃的眉頭便更緊一分。這是五天前的戰報,如今情況只會更糟,沈璃對天界的辦事效率已經無話可說,然而此時任何對盟友的抱怨都是無用的,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要冷靜分析……沈璃閉上眼,清理心中翻湧的情緒,不消片刻便冷冷開口:「如此看來,五天前天界遭到的攻擊乃是佯攻,是對方聲東擊西之法。」

  若是真想攻打天界,豈會只安排那麼一個發射火球的點,又豈會向著西苑那般僻靜的地方打,對方不過虛晃一招,累得天界眾人上下奔波,亂成一團麻,無暇顧及其他,自然也不可能相助於魔界,其主要部隊則進攻魔界……但是……魔君昏迷,十數名將領犧牲……

  如此慘重的傷亡,這不是魔界應該有的,那裡和天界不同,沈璃很清楚,那些將領皆是萬中挑一的精英……

  「沈璃懇請帝君允許在下立時返回魔界。」

  「這是自然。」帝君一擺手,另有人呈上數盒丹藥,「魔君昏迷想是傷得不輕,這幾盒丹藥碧蒼王且拿回魔界,給魔君服用。朕已著人點兵,不日便可助魔界鎮壓暴動,清除賊寇。」

  「謝帝君厚意。」沈璃拿了丹藥,沒有半分耽擱,轉身離去。

  見沈璃身影消失在凌霄殿口,行止眉目微動,忽聽天帝在身邊一喚:「神君,對此事如何看?」

  「魔界的暴動與遭到攻擊絕不是巧合,若照常理推斷,這應當是奪權之爭,北海一族,或許也是被借來的幌子。」

  天帝點頭:「神君與我想到一處去了。魔界臣服天界多年,其中多有不滿之人,有人暗中作怪,想覆了魔界如今政權,再立一個新王也不奇怪……只是彼時新王必定與天界相對,可是極大麻煩。」

  文武官員一時有些嘈雜,都在與身邊的人輕聲議論。

  天帝轉頭,看向行止:「神君近來奔波勞累,百花宴也未辦成功,當真是我等無能。」

  若是往常,行止定是得客套兩句,但今日他卻一句話沒說,倒像是同意了天帝的話,無聲的說著「爾等無能。」

  天帝一默,百官跟著一默,最後終是天帝咳了兩聲,微有些尷尬道:「神君離開天外天已久,然而天外天乃是天下清氣之源,這些日子天界微亂,邪氣戾氣稍重……神君……」

  「我明日便回天外天。」行止淡淡落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凌霄殿中靜了片刻,天帝開口:「經此一事,暴露了天界諸多不足,想來大家也都看在眼裡,到底是舒坦日子過久了,便是這麼一件小事就讓九重天上下亂了一遍,各位仙家,該查的,該清的,是時候整頓一番了。」

  百官頜首稱是。

  沈璃剛走到南天門,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莫名的回了個頭,恍然瞅見行止立在後面十丈遠的地方,目光沉靜的看著她。沈璃一抱拳,深深鞠躬:「這些日子多謝神君照拂,沈璃告辭。」行止嘴角一動,低頭一笑,輕聲呢喃:「這下倒可以好好控制一下了。」

  也不知這話沈璃有沒有聽見,她毫無半分眷戀的轉過頭,高高束起的長髮在空中劃出一個乾淨利落的弧度,她縱身一躍,下了南天門。

  多日之後,行止不止一次的想過,為什麼那天他沒有將她喚住呢,為什麼就那麼輕易的放她走了……

  他明明還有話想說……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49 PM

第五十章

  踏入魔界的那一瞬,沈璃便覺空氣更比往日污濁了三分,區別於平日的瘴氣,現在到處流竄著殺伐之氣,暴戾之氣,即便是都城的百姓也是焦躁不安的。

  沈璃沉著臉色自都城中央大道往魔宮走。一路上破碎的房屋訴說著當日魔界的倉惶,白幡在路邊凌亂而冷清的掛著,不像是魔界都城,而更像是鬼都,一片死氣。

  宮門之前,侍衛頭帶白色布條,臉上的表情不似素日的沉靜,而有幾分強撐的威嚴。宮門左側的守衛見有人徑直沖宮門走來,也未看清是何人,只將手中長槍一豎,喝斥:「站、站住!」

  沈璃眉頭一皺:「何故如此慌張!」她聲色微厲,震得兩名侍衛一愣,待看清是誰,一名侍衛嘴一撇,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王……王爺……王爺回來啦。」他腿軟似的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兩個頭,「王爺回來啦!王爺回來啦!」

  另一名侍衛無聲的盯著沈璃,竟一把抹了淚。沈璃拳頭握緊:「成何體統!給本王將你們的情緒都收好!」她聲音威嚴,「本王不管現在發生何事,身為將士,當差之時便不許落淚,下次若再讓本王看見有垂淚動搖軍心者,斬!」

  兩名侍衛叩頭稱是。

  沈璃這才稍緩和了語氣:「魔君何在?」

  「回王爺,魔君現在寢殿之中靜養……」

  「還未醒來?」

  「還未醒。」

  沈璃只覺心如火燒,魔君力量強大,且極善謀略,周身一直有青顏赤容維護左右,尋常是極難傷到他。這一受傷,竟傷得如此嚴重嗎……沈璃幾乎是飛奔至魔君寢殿,還未走近便見有侍婢從寢殿裡來來回回的出入,而他們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行中潑出水來,鮮紅的染了一地。

  難道是魔君傷情還有惡化?沈璃越發著急,徑直衝進殿中,耳邊不停的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員們,然而沈璃哪還有心思去應他們,她繞過屏風,一掀簾便往內間去,堵在門口的醫官勸也勸不住。

  躺在床上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換,頸邊稍有些血液淌出,有醫官用乾淨的布摁住他的頸項,然而不久那張布便染濕了,只有讓侍婢拿去洗,然後又換上張乾淨的。而他衣襟上面的血漬不知是第幾次乾了又濕,他臉上的面具未取,只卸了下頜部分,露出了嘴唇,方便侍奉的人餵藥,他的唇色,透露了他身體狀況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將懷中的丹藥拿出,揚聲道:「此處有天帝給的仙丹幾盒,醫官們來看看,有沒有現在用得上的。」此話一出,一旁的醫官也顧不上禮節,連忙將沈璃手中的丹藥拿過,一個一個倒出來細細辨認,然後才拿了其中一顆放進魔君嘴裡。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時頸項上的血慢慢止住。

  「這丹藥有用!這丹藥有用啊!」醫官們欣喜若狂,有人沖沈璃拜道,「王爺當真是魔界的福音。」

  「奉承的話便別說了,魔君身上的傷到底怎麼回事?」

  醫官們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一個老醫官答道:「王爺,魔君受的傷只有這頸項上一劍,然而這一劍卻不重,只是傷到了皮肉,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頭一皺:「什麼毒?」

  「好似是一種瘴毒,初初中毒能使人喪失理智,而後會致使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傷口,其傷口便無法癒合,流血不止。但是這種瘴毒與別的瘴毒有些許不同,它好似對魔族之人的身體傷害極大,而對別的東西不會產生大的威脅,簡直就像是針對魔族而提煉出來的毒藥一樣。」

  瘴毒……沈璃不由聯想到先前自己在揚州城時,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時那毒並不太厲害,行止也稍動法力便將瘴毒驅散了。如今這毒,與當時的毒有關係嗎……

  沈璃在魔君身邊守了一會兒,見服下仙丹之後,魔君唇上的青色盡數退去,慘白慢慢浮現。沈璃能想像到,卸下面具之後,這將是多蒼白的一張臉,她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拳頭不由握緊:「青顏與赤容呢?」

  一旁的侍衛答道:「二位使者並未在此役中現身。」

  沈璃面色一沉,太巧了,簡直就和算計好的一樣……她默了一會兒,問道:「那些將軍……犧牲了的將軍現在何處?」

  「尚在城外軍營中停放,可能還得幾日才能下葬。」

  「為何?」

  侍衛聲音極低:「根據軍規,大戰之後,得先將士兵埋完了,才能安葬將領。」

  沈璃愣然的轉頭看他:「已經過了五日,士兵竟還未安葬完?」侍衛垂頭不言。沈璃腦袋空了一瞬,她站起身來慢慢吸進一口氣,閉上眼,平復了情緒,「好好守著魔君,務必使魔君儘早醒來。」言罷,她出了魔君寢殿,顧不得什麼禮節規矩,徑直在魔宮裡駕了雲直奔城外軍營而去。

  還未走近便能感覺到那方吹來的風中有一股深深的腐朽的味道,越近更是能聽到人的哭喊之聲,有的嘶啞,有的淒厲,令人不忍聽聞,沈璃極快的飛過這一片區域,在軍營之中落下,士兵們正在忙碌,沒有人看見她,沈璃拽了個小兵問道:「將軍們都在何處?」

  小兵目光呆滯,抬頭看了沈璃好一會兒,眼珠子裡才慢慢有光亮照進來:「王爺……」他不敢置信的喚了一聲,然後看見沈璃還在,他竟一時激動得握住了沈璃的手,「王……王爺……」他臉色漲紅大喊道,「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眾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這邊看來,但見沈璃果然立在那方,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聽著他們的歡呼,沈璃的心情則更為沉重。

  魔界並不是沒有規矩的一團散沙,這些士兵也不該做把誰看做救世主的模樣,他們該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該按照預計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們也確實是這個樣子,即便是吃了敗仗,也不會見他們有這樣的表現,而這一次……

  看來,情況比想像當中的更加嚴重。

  沈璃正想著,忽見前面疾步行來兩名將軍,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將軍,史方將軍……」她剛打了個招呼,話還未出口,兩名已近中年的將軍便「噗通」一聲在她身前跪下。

  「末將無能!」

  「末將有罪。」

  他們的額頭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帶著極為不甘的憤怒和無法彌補的痛悔。

  「將軍……」沈璃面容一動,即便再怎麼告訴自己此時要冷靜沉著,也不免為這兩位老將的叩拜而動容,到底是要有多大的打擊,才能致使魔界驕傲的將士們如此頹然。她伸手扶起兩位將軍,「先讓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麼了。」

  兩位老將這才慢慢起身,兩人一邊領著沈璃往軍營後方走,一邊解釋道:「五日前,一隊人馬突然自南邊襲來。」只開了頭,刀穆的神色便已頹敗得幾乎說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終還是史方接過話頭道:「對方只有兩百人馬……」

  沈璃一驚,不敢置信:「多少?」

  「兩百人。」

  沈璃恍然理解為何將士們會如此沮喪,都城守衛軍稍稍也有十萬,大大小小的將領加起來肯定也超過兩百人,而這麼多將士竟被區區兩百人馬……踐踏到如此地步。

  「對方什麼來頭?」沈璃聲音微啞,不得不說,即便她沒有經歷過戰鬥,但聽到這個數字還是難免被打擊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士兵皆是彪形大漢,身上不著片甲,赤膊上陣,也不使什麼武器,只徒手與人交戰,或是折斷對方的脖子,或是將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徑直將人從中撕開,力量極大。」史方的聲音沒有起伏,但即便是這麼平淡的說出這些話,仍舊聽得人心驚,「他們的皮膚好似與尋常人極為不同,普通士兵的刀槍難入,唯有稍有道法修為的將軍,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傷其一二。」

  「有無對方屍體留下?」

  兩名將軍對視一眼:「沒有,不過末將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名左右的敵人被砍下了頭顱,但他們的屍首皆被對方帶了回去,唯有八九名敵人,被魔君擒住,生生將他們炸成了肉泥。」

  沈璃略一沉吟,兩位將軍的形容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的事情當中,她在揚州城城牆結界中遇到的那三個彪形大漢,若是他們的話,有兩百人,力量確實不可小覷。想到那個神秘的苻生,沈璃問:「他們可有領頭的人?」

  「是一名極年輕的男青年。他看起來倒與尋常人無異,只是一手劍法使得詭異,魔君便是被他的劍所傷。」

  沈璃腦海裡立即便浮現了苻生的身影。這樣一想,倒也說得通,那些彪形大漢是他的手下,瘴毒也是他的東西,只是他怎麼會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現在又大費周章的先佯攻天界,又襲擊魔界……

  沈璃一頓,呢喃道:「他攻擊魔界……到底是為了什麼?」

  刀穆聽見她的呢喃自語,拳頭一緊:「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權的象征。思及魔界各處同時發生的暴亂,沈璃眉目一沉,當真是為了奪權嗎?可光拿走一個金印,能奪什麼樣的權……

  沈璃正想著,停放將軍屍體的靈堂已經走到。沈璃面容一肅,踏步進入,裡面將領不少,眾人皆讓開路讓沈璃過去。

  一排棺木,十數具屍體。這裡躺著的人,沈璃皆能喚出他們的名字,但是如今有的卻已認不得他們的面目,有的或屍首不全,有的或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個棺槨前停住,這個棺槨裡只放了一把劍還有一些殘破的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跡顯得滲人。

  「這是誰?」她輕聲問。

  「是墨方將軍。」身後的將領答道,「他在戰場上,拼死斬了三名敵人的頭顱,最後……被幾名敵人圍住……被生生吞食掉了……」

  墨方……被對方……吞……

  吞食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50 PM

第五十一章

  沈璃搖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屍體,我不相信。」

  周遭的將領皆垂首不語,靈堂中沉寂了許久,一個聲音喑啞道:「末將親眼看見的……」大鬍子將領神色頹然,「末將親眼看見墨方將軍被他們分食。」

  沈璃扶住棺木,看著裡面的殘劍和破碎的衣冠,一股無力感纏住了她的腳步,讓她不能挪開半步。

  「末將也是親眼所見。」有人低聲附和,越來越多的人佐證,讓沈璃不得不信墨方慘死的事實,她五指扣在厚厚的棺槨上,指尖用力得泛白。厚實木的棺槨上「喀啦」一聲留下指印。

  「知道了。」她點了點頭,聲音極小,卻彷似一根將斷的弦,聽得人心都跟著懸了起來,「本王,知道了……」

  她垂下頭,像是在默哀,她情緒沒有外露,而這一低頭,卻讓人感到這個一直挺直背脊的女子,此刻像個被拔掉刺的刺蝟,在這一瞬間,沒了任何攻擊性。

  魔族慘敗,將領慘死,若她那時在……若她在,事情會不會就不那麼糟糕……

  沈璃牙關咬緊,然而不過片刻之後,她又抬起頭來,轉身離開墨方棺槨之前。繼續看完剩下的幾個將領屍體,然後慢慢向靈堂外走去,她腳步不停,一步比一步踏得堅定,一步比一步踩得沉著。

  沈璃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復生,後悔無用,遺憾無用,她能做的,便是讓活著的人能繼續活下去。

  踏出靈堂,空氣中腐朽的味道還是那般刺鼻,沈璃登上練兵台,一手放於胸前,一手直指蒼天,心法口訣自她唇畔呢喃而出,白色的光輝自她周身慢慢升騰而起,一道光華在以她為圓心,向四周散開:「吾以吾名引忘川。」七字引魂術,字字鏗鏘,隨著這語音落地,光芒所及之處,宛若螢蟲飛舞,在這蕭然的傍晚鋪天蓋地的往天上升騰而去。

  極美麗卻也極悲傷。

  淒厲的哭聲彷似要扯斷人的心腸,沈璃遠遠看見軍營外安葬士兵的地方有許多人哭喊著追著這些薄涼的光芒,彷似恨不能與他們同去。

  沈璃雙手垂下,拳頭握緊:「我碧蒼王沈璃以命立誓。」她聲音不大,但練兵台下的將領皆聽得清清楚楚,「此仇,必報!」風一過,撩起沈璃的髮絲,無數瑩瑩之光在她眼前飄過,彷似是她的將士用最後的力氣,附和她的誓言。

  天色漸晚,同一輪明月照耀著不同的地方。

  小河邊草木下靜靜立著一名披著絳紫披風的青年:「哦?碧蒼王沈璃已經回魔界了嗎。」

  「是,屬下收到的確切消息,沈璃在今日下午便回了魔界。」黑衣蒙面的人俯首跪地,恭恭敬敬的答道,「她帶回了天界的丹藥,解魔君的毒,然後施渡魂術引渡了都城數萬怨靈。」

  「呵,簡直像個救世主一樣呢,難怪魔界那些庸人都將她供著。」青年的指尖輕輕觸碰粗糙的樹皮,「搜遍整個魔宮也不見鳳火珠的氣息,必定是沈木月那傢伙已將珠子給了沈璃。看來,如今不得不對付她了……」

  「苻生將軍,上一戰我們已折損了五十八名魔人,有的屍體尚未拼接好,短期內怕是不易再戰。」

  「沈璃再厲害也不過一人而已。」苻生沉吟了一會兒道,「著四五名魔人往墟天淵而去,沿途動靜做大一點,將沈璃給引出來,彼時我再親自動手,殺了她取回鳳火珠。」

  「是。」黑衣人抱拳答應,隨即又遲疑道,「將軍,可是少主……」

  苻生目光一冷:「此事事成之前不可讓少主知道。在面對沈璃的問題上,少主已經心軟過太多次。我殺沈璃是為取鳳火珠,也為除一後患。待沈璃死了,少主便是有什麼異議,也無計可施。」他指尖升騰出一股黑氣,不過一瞬的時間便將樹整個包住,不一會兒,樹葉盡數枯萎,黑氣越發壯大,最後凝成一顆小黑珠子落在苻生掌心。他一張口便將珠子吞食進去,「不過在這些事之前,先給我找幾個健壯的活人來,助我調理內息。」

  「屬下得令。」

  風一吹,枯萎的樹葉零零散散的飄落。

  沈璃安排好軍營的事務時已是第二日卯時,她抽空回了一趟王府,但見肉丫雖然受了一些驚嚇,但精神頭兒卻還好,噓噓也在,牠身上的毛已經長了老長,一人一鳥,從沈璃踏進房門的那一刻便在她耳邊嘰嘰喳喳的吵著,訴說著那日的驚惶。沈璃靜靜的聽著,只在肉丫喘息的空隙摸了摸她的腦袋:「本王回來了,定不叫人再欺辱於妳。」

  肉丫一怔,本還吵鬧的嘴登時閉了起來,兩隻眼睛通紅的望著沈璃,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是真的嚇壞了。

  在王府裡歇了片刻,沈璃換了身衣服,穿上輕甲,又要入宮。出門前肉丫喚住她,囁嚅了許久最後只道:「王爺一定要保重啊!肉丫和噓噓都等妳回來!」

  沈璃一笑:「無妨,不過是去趟宮裡,晚上就回來。」

  肉丫點頭,可是看著沈璃頭也不回的走出府門,她心裡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就像……就像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一樣:「王爺要保重啊!」她再一次大喊出聲。

  沈璃揮了揮手,沒回頭:「知道了。」

  魔君毒雖已褪去,但先前失血太多如今尚未清醒。文臣們雖然著急,但也無可奈何,三名長老坐鎮議事殿,代替魔君暫行職權。沈璃坐於議事殿左側,靜靜聽著下方官員們匯報各地暴亂的後續情況。

  簡直就像是為了牽制各地地方軍一樣,在敵人襲擊魔都之時暴亂發生,然而不過幾天各地都漸漸平息下來,沈璃聽得眉頭緊皺,會發生這樣的事,只能說明……

  「有內鬼。」長老之一靜靜的說出這話,「不單單從暴亂一事來看,老朽前幾日皆在研究對方撤退的路線,若不是極熟悉魔都構造的人,是決計不會這麼快就撤出去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各地同時發生亂象,那便說明,各地……皆有內鬼。

  「查。」沈璃冷冷擲出一字,「這些內奸不僅熟悉當地,而且還熟悉魔界的軍隊構造,必是軍中之人,在此一戰中,失蹤的人,行蹤詭秘的人,將其三族捉拿在案,一個一個的審。」

  沈璃素來不是心軟的人,這個命令下得果斷,毫無半點猶豫。

  「報!」急匆匆的聲音自殿外傳來,傳令者破門而入,跪地抱拳,「各位大人!那……那些刀槍不入的怪物,又出現了!」

  眾人大驚,沈璃立時站起身來,目光森冷若冰:「何處?人馬多少?」

  「只有四五名,他們去的方向是墟天淵!」議事殿中立時嘈雜起來,眾人皆知墟天淵中有數以千計的妖獸,若是他們撞破了結界,放那些妖獸出來,於魔界而言那可是滅頂之災啊!

  「墟天淵的結界不會破。」沈璃道,「各位稍安勿躁。」她沉著的問來報者,「除了動向,他們可還有別的舉動?」

  「有……他們沿途燒殺……所過之處,一個活人也沒有……」

  「混帳東西!」當即便有武將憋不住氣拍案而起,「當真欺我魔界無人嗎!」他抱拳跪地,「末將請戰!」另外兩名將軍也跟著跪下,「末將請戰!」

  議事殿中一時嘈雜,有文臣勸道:「先前在都城都拿他們沒有辦法,如今便能戰得贏了?還是先破解他們身體之謎,而後才能有戰勝之法啊!」

  「那如今就由著他們橫行霸道嗎!我便是拼上這條命,也……」

  「閉嘴。」沈璃冷冷一聲呵斥,「我魔族將軍豈能如此輕易的便去拼命!當真讓人笑話了去。」

  議事殿中靜了下來。

  沈璃站起身子,一身輕甲衣微微作響:「此次,由本王去會會那些妖怪。」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52 PM

第五十二章

  沈璃先前有與這種怪人交手的經驗,只是不知過了這麼些日子,那些怪人有沒有變得更厲害一些,為了以防萬一,沈璃特意著三名軍中大將與自己同去,他們皆在幾天前與那些怪人過過招,相對別人來說更有經驗,也更有實力。

  「此次出行不為殺敵,只為活捉,哪怕只捉回一人也好,帶回魔都著人研究,找出他們的致命點,以防之後再被襲擊。」出發前,沈璃叮囑他們道,「切忌逞強行事。」

  刀穆將軍一笑:「王爺還當我們是新兵嗎?戰場上最不可意氣用事,我們知道。」

  沈璃點頭:「幾位將軍皆是軍中精英,我族再不可失去一人了。」

  感慨罷,整裝出發,沈璃未回王府,向來出征她便是一身輕甲。駕雲而起,四人沒有大部隊拖累,行得極快,不時便追到情報中魔人肆意妄為的地界紅原,不用探察,四人便在空中看到了火光刺目的地方,他們急急趕去,那處往北不遠便是墟天淵,不可再讓他們前進了。

  沈璃眼尖,在雲上往下一瞥,只見一名魔人正拽住了一個小孩,雙手扯著他的胳膊,張著大嘴,彷似要將孩子撕來吃掉,小孩已嚇得忘記哭泣,只愣愣的盯著那張血盆大口。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銀光驀地自右側斬開,槍刃如刀,劈砍而下,徑直將魔人的手砍斷。沈璃知道他們的身體有多強壯,所以這一槍便沒有吝惜著力氣,斬斷了魔人的手,槍刃狠狠打在地上,其力渾厚灌入大地,周遭草木一顫,大地為之嗡鳴。魔人仰頭嘶叫,兩隻斷臂中湧出的血濺了小孩一臉,然而孩子只是愣愣的仰頭,望著沈璃的背影,彷似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救了。

  沈璃沒空搭理孩子,只將他往身後一扔丟進草叢裡,她自己提槍上前,不給魔人反應的機會,槍尖覆著凌厲的法力,徑直穿透他的心臟。

  可僅僅只是這樣的攻擊尚不能殺死魔人,沈璃也不欲將其殺死,只要讓他無法動彈便可。然而她還未將槍尖拔出,忽聽空中有人大喊:「王爺小心!」

  身後一記凌厲的掌風呼嘯而來,沈璃身形一矮,躲過一擊,拔出槍尖,橫搶掃過,徑直劃破後面那人的頸項,鮮血噴湧,不過片刻,沈璃已被血染紅了一身。

  空中忽有交戰之聲,沈璃抬頭一望,竟有三名魔人在空中分別與三位將軍交上了手,這些傢伙何時學會騰雲之術……他們果然是在不斷變強嗎……沈璃心頭驚異初起,忽覺背後氣息詭異的一動。

  「碧蒼王別來無恙?」

  什麼時候……沈璃手中銀槍一緊,頭還未回,槍已殺了過去,然而槍尖卻如砍進了棉花之中,力道盡數被卸掉,沈璃連忙抽身離去,直退到十丈開外,方才回頭打量來人,他一襲青服,面容未變:「苻生?」沈璃冷冷開口。

  「呵,得蒙碧蒼王如此掛記,鄙人之福。」

  他做得一派客套,沈璃卻知此人心機深重,親自到此必定有什麼陰謀,她眉目一沉,耳朵聽到空中三名將軍與那幾名魔人的戰鬥尚在繼續,如今魔界這境況,沈璃實在沒必要現在便與他硬碰硬,徒添傷亡,然而她才生撤退之心,便聽苻生道:「實不相瞞,此次來見碧蒼王,乃是有一物欲向碧蒼王求取。」沈璃冷笑,還未開口,他又是一笑,道,「自然,我知道碧蒼王必定不會答應,所以……」

  周遭殺氣驀地一重,他眼中冷意森然:「勞煩王爺將命留下。」

  「白日做夢。」如此赤裸裸的挑釁讓沈璃眸中寒意更甚,兩人誰也沒有先動手,只是周遭氣流漸漸變得凜冽,兩人之間的草木早已被無聲撕碎,化為灰燼。氣流越發膨脹,蔓延到旁邊,樹叢灑灑作響,樹葉在風中瑟瑟發抖,時而顫抖著向左,時而顫抖著向右,在左右之間,不消片刻樹葉飛散而去,而樹幹則「哢」的一聲,猛的炸裂。

  「啊!」本躲在樹後的小孩一聲痛呼,徑直被炸開的樹幹打出兩丈遠。

  不能再這樣下去!

  孩子的叫聲就像一個信號,觸動了沈璃的神經,她腳尖用力向前一蹬,以槍為頭,整個人如箭一般飛射出去。苻生不避不躲,待沈璃攻到他身邊,驀地察覺一股強大的氣息往地上一壓,沈璃槍頭微偏,苻生忽然一側身,化手為主爪子,只取沈璃心臟,而沈璃背後卻似長了眼睛一般,銀槍往回一收,槍尾徑直撞在苻生手上,看似輕巧,然而觸碰到苻生的手掌,卻將他的皮膚徑直烙得焦黑。

  竟是不知什麼時候起,沈璃在紅纓槍上施了火系法術,令整隻銀槍熾熱無比。

  被沈璃救下的小孩眼睛亮亮的望著沈璃,眸中盡是崇拜與敬仰,沈璃一揮手,小孩聰明的知道她的意思,立即貓著腰跑遠了。沈璃翻身一躍,握住槍身,落在苻生十步開外的距離,槍花一舞,她道:「這是還你的禮。」在天界被火燙傷,沈璃還記得清清楚楚。

  苻生看著自己焦黑的手,倏地仰頭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這才配做我的對手。」話音一落,沒有分毫停留,他身形驀地一動,動作竟是比方才快了十倍不止,衝上前來,無刀無劍,只化指為爪,空手與沈璃戰了起來。

  兩人身形交錯,時而化為風纏鬥至蒼穹之中,時而化為光轉瞬便消失了蹤跡。

  瞬息之間,沈璃便與他過了不下百招,越是鬥沈璃心中越感奇怪,此人招數,竟與她自己的有幾分相似,但細細探來,細微處卻有些不同,一樣大開大合的招數,本該是極為剛烈,可他使起來卻有幾分陰險詭譎,令人防不勝防。

  「碧蒼王可有認真?」一招過罷,兩人在空中分站兩邊,他詭異一笑,「我倒覺得,妳的下屬比妳更用心一些。」

  沈璃聞言,往下一看,陡然發現下方不遠處,三名將軍本只與三名魔人纏斗,而此時,方才被沈璃劃破脖子的那名魔人也加入了進去,以四對三,讓本就吃力的將軍們更是無力招架,此時有兩人顯然是受了傷,後繼無力,情況危矣!

  沈璃心頭一急,俯身而下,衝向那方,可苻生怎會放過她,隨即跟在後面,糾纏而上,沈璃大怒:「滾開!」

  「恕難從命。」苻生手往前一伸,指甲暴漲,他五指併攏,指甲如刀一般攔在沈璃身前,「王爺乃是我的對手。」他說話之時,下方有魔人一拳擊打中刀穆將軍的腹部,只見將軍一口鮮血吐出,沈璃心急而焦,眼眸深處紅光湧動,周身煞氣澎湃激蕩。

  「我說,滾開!」她銀槍一揮,苻生舉手來擋,苻生的指甲比沈璃想像中的要堅硬,沈璃的槍也更出乎苻生所料,短兵相接,兩人皆被對方力道震開數米,沈璃毫不猶豫繼續向將軍那方衝去,而苻生則看著自己的指甲,眸中光芒一動,再次追上前去。

  沈璃這方一聲低喝,以槍刃割掉了其中一名魔人的腦袋,破開一個缺口,護著三名將軍落在地上,紅纓槍扎入地面,紅色火焰凝成屏障將自己與三名將軍護在其中:「土遁,撤。我殿後。」

  她命令方落,三名將軍還未開口,忽見火焰屏障驀地被撕出一條口,鋒利的五根指甲穿入屏障之中,五指一張,火焰屏障告破,沈璃一咬牙,眸中紅光更甚,長槍去處,熱浪翻滾。她將追來的苻生逼退幾步,分心喊道:「撤!」

  沒有後顧之憂,她方能尋得逃脫之法。

  三名將軍此時亦看明白了情勢,如今最難對付的不是那幾名魔人,而是這青袍青年。他們已經受傷,再拖下去,只會連累沈璃。三人相視一眼,土遁術剛吟了個頭,一聲魔人嘶吼驀地將他們打斷,竟有又倆名魔人自樹叢之中奔出,徑直向三名將軍撞來。

  刀穆已經受傷,另外兩名將軍為護他,往他身前一擋,擋住了前方的攻擊,可是卻沒有人注意到,最開始被沈璃割斷雙手刺破心臟的那個魔人,竟在地上苟延殘喘,此時爬到了刀穆腳步,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刀穆咬牙忍住劇痛,舉高手中大刀,劈砍而下,徑直將魔人腦袋斬落,不想剛結果了一人,先前於他們在空中纏鬥的幾名魔人再次落下,合圍上來,前面兩名將軍回護不及,只聽刀穆一聲忍耐不住的慘叫,被那幾人拽住生生撕開了四肢,鮮血飛濺,他們將他的肉分食入腹。

  沈璃方引開苻生,忽聽身後慘叫,餘光之中瞥見如此一幕,登時腦袋一空,連背上被苻生五指劃過也未曾有感覺。

  原來……他們竟真會將人分食。

  原來,她魔界的將軍們……是從這樣的修羅場裡殺出來的……

  苻生瘋狂一笑:「此景可美?上一戰,我的愛寵們,可是如此好好飽餐了一頓呢!」

  她那般重視的將領,那樣活生生的生命,與她一同守護這片土地的人……竟如此任人魚肉……

  「混帳……」沈璃指尖泛白,將銀槍握得死緊,「混帳東西。」她垂下頭,說得咬牙切齒,她向著將軍的方向剛要邁步,苻生伸手再次攔住她:「還未戰完,可不許妳救人……」

  不由他將話說完,沈璃驀地抬頭,苻生微微一驚,他見一絲腥紅從沈璃眼底泛出,染紅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然後積聚起鮮紅的液體,似血一般黏稠的從她眼角滑下,劃過臉頰,蜿蜒出一道詭異的痕跡,沒入土地,霎時之間,沈璃周身氣流暴動,宛如颶風旋起席捲天地萬物,沈璃頭上金色束髮的髮箍為之破裂,黑髮四散,在強烈的氣流之中,那一頭黑髮自髮根處被灌入岩漿一般,慢慢變得紅……

  沈璃只覺腹中有一股極為滾燙的氣息在湧動,慢慢灼燒她的血液,燒乾她腦海中的理智。

  紅纓銀槍升騰出白色霧氣,隨著氣流在沈璃周身攪動,忽然之間,氣息戛然而止,不過眨眼瞬間,沈璃已消失在原地,徑直殺入魔人聚集的那方,她沒有用槍,一掌拍在其中一個魔人頭頂,那人腦袋霎時燃起了大火,只聽淒厲嘶叫刺人耳膜,沈璃卻彷似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轉身又是一掌打在另一個魔人胸口之上,烈焰就他胸中燒起。

  不過三兩招的時間,她觸碰了在場所有的魔人,他們皆無一例外的燒了起來,最後,待魔人盡數燃成灰燼,沈璃一揮手掌,竟對著一名將軍拍去,然而攜著灼人溫度的掌心卻停在了將軍心口處三寸,沒有碰上。

  沈璃微微一躬身,有些混亂的甩了甩腦袋,彷似在極力找回理智,最後她頭一轉,腥紅的雙眼瞪向苻生。轉瞬之間,她身影便落在苻生跟前:「你該死!」她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艱難,話音一落,她揮爪便向苻生打去。

  苻生伸手一擋,只覺堅硬如鐵的指甲登時一軟,沈璃的手毫不受阻的拍在他臉頰上,這一個掌摑打得極為響亮,苻生連連退去數丈遠,立即凝了凝冰術,捂著自己被沈璃打到的臉頰,冰與火在他臉頰上相互碰撞,疼痛並未讓他表現得多痛苦,只是令苻生目光更為森冷。

  「不愧是……鳳凰。」

  他語調陰晴難辨,不等將自己臉上的傷勢調理好,沈璃再次攻上前來。散著刺目光芒的銀槍攜著雷霆萬鈞之勢襲來,銳不可擋,苻生一咋舌,一路被壓制逼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他架了雲,轉身逃走。

  沈璃追殺而去。

  一名將軍在地上大喊:「王上!窮寇莫追!恐中奸計!」

  沈璃哪還聽得見他的話,追著苻生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了空中。

  一路奔至人界,沈璃忽覺周圍水汽重了許多,她分心一看,苻生竟是逃到了海上。

  趁著沈璃分心的時機,苻生一個信號發上天際。不消片刻,數名黑衣人驀地出現在他身側。

  沈璃一回頭,紅纓槍憑空一掃,滾滾火焰沖那幾名黑衣人而去。有兩人未來得及反應,當場被焚燒為灰燼。另外幾人迅速躲開,分立四方,他們極為配合的吟誦出咒語。

  空氣中的濕氣瞬時變得冰冷,化為極小的冰渣,往沈璃周身貼來,彷似要將她包圍在裡面。沈璃嘴角忽然裂出一個莫名的弧度,她腹中熱度更甚,熱氣在身體裡運轉了一周天,讓她皮膚上冒出了一簇一簇的火焰。

  熱浪滾滾,燒乾淨了所有水汽。

  眾黑衣人大驚,微帶慌亂的望向苻生:「大人,止水術對她毫無作用!」

  止水術……

  這三個略帶熟悉的字刺痛沈璃的耳膜,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浮現在越發混沌的腦海,她彷似聽見他在輕嘆:「妳又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這些傢伙怎麼會止水術……那明明是神的法術。

  沈璃微微有些愣神,苻生看出她的分心忽然一聲大喝:「將魔人盡數喚來!」

  一聲令下,黑衣人手中拿出一個奇怪的樂器,不過吹了兩三聲,遠處便有嘶吼聲傳來與之相和。苻生一揮手,將一道海浪盡數化為冰箭,鋒利的向沈璃刺來。

  殺氣迫近,猛然讓沈璃回過神來,她不躲不閃,周身火焰膨脹而起,瞬間將冰盡數燃盡,連苻生也沒來得及看見她的動作,只覺他下頜一熱,沈璃已經拽住了他的衣襟:「說,爾等宵小,如何學會止水術的?」

  苻生一笑:「王爺對那個神明的事好似極為關心啊。」

  沈璃冷冷盯著他,手放在他的心臟處,只消一用力,她便能將他心臟整個兒燒掉。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霹靂從天而下,逼得沈璃不得不扔了苻生,推開數丈,再一回頭,那方立了一個黑衣黑髮的青年,他的面容,沈璃再熟悉不過。

  「墨……方……」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52 PM

第五十三章

  墨方望了沈璃許久,最後眼瞼微垂,側頭看向身後的苻生,聲色小而冰冷:「誰允你做此事?」

  「屬下有罪。」苻生毫無認罪之意,「只是碧蒼王身懷之物乃是我們必須索取的東西,屬下不能不取,隱瞞少主,是害怕少主耽於往昔,恐心懷不必要的仁慈。不如先由屬下將其除掉,滅了這後顧之憂。」

  「誰允你做此事?」墨方聲色一厲,眉宇間是從未在沈璃面前流露過的威嚴。

  苻生一默,頜首道:「是屬下自作主張。」他看似服軟,然而眼底深處卻有幾分不以為然,「可今日,碧蒼王必須得死……」

  「走。」墨方只淡淡說了一個字。苻生抬頭不滿的望向墨方,又一次重複道:「今日碧蒼王必須得死。」

  墨方輕輕閉眼,似在極力忍耐:「我說,走。這是命令。」

  「如此。」苻生稍稍往後退開一段距離,「請少主恕屬下抗命之罪。」

  墨方動怒,氣息方動,忽聞沈璃微帶怔愣的聲音:「少主?」他拳心不由自主的握緊,轉頭看向沈璃,她雙眼赤紅,尋常束得規規矩矩的髮絲此時已經散亂得沒了形狀,給她平添了幾分狼狽。她髮根處泛紅,紅色還在緩緩蔓延,墨方唇角一動,一聲:「王上……」不由自主的喚出口來。

  「少主……」沈璃只怔怔的看著他,似一時不能理解這樣的稱呼,她腥紅的眼在兩人之間打量了一番,又掃視了一圈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的魔人,她腦海之中零亂的散過許多片段,殘破的衣冠與劍,不見屍首,熟悉魔界的軍中奸細……

  「原來……是你啊。」她恍然了悟。

  墨方眉目微垂,沒有答話。

  沈璃靜靜的立在空中,說話的聲音彷似極為無力:「細思過往,我猶記得是我在王都將你點兵為將,三百年相識,我與你同去戰場不下十數次,更有過生死相互的情誼,我委以你信任,視你為兄弟……」沈璃聲音一頓,氣息稍動,語調漸升,「沈璃自問待你不薄,魔君待你不薄,魔界更不曾害過你什麼,你如今卻殺我百姓,肉我將領,害我君王!做這叛主叛軍叛國之將!」她舉槍,直指墨方:

  「你說,你該不該殺。」

  墨方沉默不言。反倒是他身後的苻生哈哈大笑起來:「若不曾參過軍,何來叛軍,若不曾入過國,談何叛國!」苻生揚聲道,「我少主如何金貴,若不是情勢所逼,怎會屈尊受辱潛於現今魔界!若要論叛主叛軍叛國,你現在效忠的這個魔君才真真是個大叛徒!竊國之賊!」

  「閉嘴。」墨方一聲低喝,抬頭望向沈璃,「王上,欺瞞與妳皆是我的過錯,我知我罪孽深重,已無可饒恕……」

  「你既認罪,還有何資格叫我王上。」沈璃聲音極低,手中紅纓槍握得死緊。

  苻生一聲冷笑:「少主切莫妄自菲薄,你又何罪之有,錯的,是這些不長眼睛的愚忠之人。」苻生一頓,抱拳懇請墨方,「少主,我們大費周章攻入魔都是為了鳳火珠,如今屬下已經確定鳳火珠便在沈璃身上。這天上天下唯有此一珠,若不奪來此珠,百年謀劃恐怕付之流水,還望少主,休要感情用事,大局要緊。」

  墨方拳頭握得死緊,又一次極其艱難的吐出一個「走」字。

  苻生面色森冷,彷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不再開口規勸。只悄悄往一旁使了個眼色,一名黑衣人看見,點了點頭,剛要動身,忽覺胸腔一熱,竟不知是什麼時候,沈璃的那桿炙熱的銀槍已將他穿胸而過。

  沈璃手一揮,紅纓槍帶著黑衣人的屍首飛回她身邊,彈指之間,穿在銀槍上的黑衣人被烈焰一焚,登時化為灰燼。沈璃目中鮮紅更甚,幾乎要吞噬她尚還清明的黑色瞳孔:

  「想從本王這裡搶東西,先把命放下。」

  苻生眉頭一蹙,一揮手,大聲下令:「上!」墨方還待開口,苻生狠狠捏住他的手腕,語氣詭譎陰森,「少主心中可有大局!」墨方一怔,這一耽擱,眾魔人皆收到命令,一擁而上。

  沈璃此時雖比平日更勇猛十倍,但對上如此多的魔人,依舊討不了好,這些魔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他們也毫不猶豫的要完成他的指令。

  沈璃周身雖有極烈的火焰燃燒,然而那些魔人竟不顧被焚燒的痛苦,以身為盾,四人分開抱住沈璃的四肢,令她動彈不得,沈璃燒了四個,又來四個,車輪戰極為消耗她的法力,漸漸的,她體力微有些不支,一個不留神,竟被魔人們拽著往海裡沉去。

  苻生見此時機,手中結印,咒文呢喃出口,手往下一指,白霧驟降,覆蓋於水面。在沈璃沉下去之後,海水立即凝結成冰,他竟也不管那些與沈璃一同沉下去的魔人死活。

  看著漸漸結為堅冰的海水,墨方拳頭握得死緊。苻生瞥了墨方一眼:「待冰中沒有了沈璃氣息,我取出她身體中的鳳火珠後,這具屍體便留給少主做個紀念吧。」

  墨方默了許久,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聲音凝重:「放了她。」

  「恕難從命。只差一點我們便可成功,此時要我如何能放棄。」

  「若我非要你放人呢。」他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威脅。

  苻生靜靜看了墨方許久:「那便從屬下的屍體上踏過去罷。」

  話音未落,忽聽冰面有「喀啦」開裂的聲音,苻生一驚,轉頭一望:「不可能……」未等他反應過來,一道熱浪破冰而出,紅纓銀槍攜著破竹之勢直直向苻生胸膛刺去,槍尖沒有半分猶豫,徑直穿透他的胸膛。沈璃雙目比血更紅,一頭黑髮已盡數變得赤紅,她便像人間壁畫裡的那些惡鬼修羅,只為索命而來。

  「本王今日,便要踏爛你的屍體。」言罷,徑直拔出長槍,染血的銀槍煞氣更重,極熱的溫度令一旁的墨方也深感不適。沈璃未給苻生半分喘息的機會,槍頭橫掃而過,直取他的首級。

  墨方見此不得不出手從側面將沈璃一攔,便是這瞬息時間,讓苻生得了空隙,踉蹌逃至一邊,黑衣人忙擁上將他扶住。

  放跑了苻生,沈璃轉頭看向墨方,未等他開口,一掌擊在他胸口之上,烈火自他心口燃起,灼燒心肺,墨方忙凝訣靜心,粗略壓制住火焰升騰之勢,剛歇了一口氣,恍見沈璃又已攻到身前。

  「你也該為魔界眾將領償命!」

  墨方往後一躲,唇角苦澀的一動:「若能死了倒也罷……」

  沈璃此時哪還將他的話聽得進去,只縱槍刺去。墨方只守不攻,連連避讓,轉眼間已引著沈璃退了好遠。

  苻生掌心有黑色的氣息湧出,他摁著傷口,目光冰冷的望著正在交戰的兩人,陰沉這嗓音道:「少主欲引沈璃離開,今次絕不能放沈璃逃走,你們攔住少主後路,你們著魔人引住沈璃。待我稍作休整,便取她性命。」

  他吩咐完畢,黑衣人領命而去,他側身招來一個魔人,隻手落在他心口處:「好孩子,不到如此地步,我也不會這樣對你,便當你為主人盡了大忠吧。」語音剛落,魔人雙眼暴突,一聲悶哼,他僵硬的轉頭,看見苻生五指化爪,穿入他的皮肉胸骨,跳動的心臟驀地被人捏住,其痛苦難以言表。

  苻生沒有半分猶豫,徑直掏出他的心臟,將他的身體一推,魔人便如同廢棄的玩具一樣,墜落大海,在滄浪之中沒了蹤跡。苻生一口咬下鮮血淋漓的心臟,未經咀嚼便吞食入腹,不一會兒,一顆心臟便被他食完,抹去唇角血跡,苻生向天長舒一口氣,彷似暢快極了,而他胸口被沈璃捅出來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癒合。

  黑氣自他胸口的傷口中湧出,最後待傷盡數癒合,黑氣沿著他的胸膛向上,轉過頸項,爬上臉頰,最後鑽進他的雙眼之中,只見他的眼白霎時被染做漆黑,像是某種動物的眼睛一樣,寒意森森,直勾勾的盯著沈璃。

  此時的沈璃腹中灼熱幾乎燒得她自己都覺得疼痛,然而便是這股疼痛,讓她身體源源不斷的湧出巨大的力量,彷似能灼燒山河,她越戰越是不知自己為何而戰,所有的理智被一個滾燙的「殺」字漸漸侵蝕。

  身後有人襲來,不過沒關係,沈璃知道,現在的自己即便受了再重的傷也依舊能繼續戰鬥,她不管不顧繼續攻擊墨方,招招皆致命。

  墨方本與沈璃糾纏已經吃力,但見她身後有魔人襲來,他心底一驚,又見沈璃根本沒有躲避之心,心頭一急,下意識的想為沈璃去擋,然而便是他分神的這一瞬,沈璃的紅纓槍毫不留情的直取他的咽喉,他慌忙一避,仍舊被槍刃擦破頸項,鮮血湧出,斑斑血跡之間,墨方愣愣的盯著沈璃……

  她是真的要殺他,沒有一絲猶豫。

  是啊,於沈璃而言,他做出那般令人痛恨之事,怎能不殺。

  可是,到了這種時候,墨方才發現,槍刃實在太過冰冷,他竟有些接受不了……

  沈璃身後的魔人一擊落下,沈璃頭也沒回,周身熱浪澎湃而出,徑直將那人推開數丈遠,墨方也無例外的被推開,沈璃一閃身便又殺至跟前,又一槍扎下,是對著他心口的地方。墨方一咬牙,手中紫光一現,一柄長劍攜著雷霆之光握於他掌心。

  「叮」的一聲脆響,他堪堪擋下沈璃那一擊。

  若是凡器只怕早已損毀,而這紫劍卻無半分損傷,反而光華更甚。沈璃此時哪管對方祭出什麼法器,只一縱槍,對墨方照頭劈來。墨方橫劍一擋,兩股巨大的力量衝擊在一起,致使氣浪翻滾,如波一般激蕩開來。

  「喀」一聲清脆的細響,沈璃那桿紅纓銀槍與紫劍交接處竟裂開的一道口子,沈璃腥紅的眼微微一動,只覺手中銀槍重量大減,煞氣頓消,不過下一瞬,這陪伴了她數百年的兵器「啪」的折成了兩段。

  斬斷銀槍,紫劍來勢不減,險險停在沈璃的頸項處。

  墨方沒時間道歉,只道:「王上,東南方沒有人馬看守。」

  沈璃只愣愣的垂下手,兩段破損的銀槍沉入海底,她一抬頭看向墨方:「時至今日,你讓我如何信你。」

  墨方牙關一咬:「既不信我,那便恕墨方不敬之罪。」

  他不管沈璃皮膚上有多少灼人的火焰,徑直將她手腕一拽,竟是一副要帶著她逃的姿態。沈璃被他握得一怔,只這一個空擋,她忽覺後背一涼,低頭一看,自己胸前竟穿出了五根手指。

  墨方愕然回頭,但見沈璃身後的苻生,瞳孔緊縮。

  沈璃口中湧出鮮血,她的胸口不痛,痛的是腹中越發不可收拾的燙人溫度。

  苻生在身後猖狂的大笑:「鳳火珠已入我手!大計將成!」他欲抽手,沈璃卻驀地一把將他利刃一樣的指甲拽住。

  「我說了……」她輕輕閉上腥紅的眼,「要搶東西,先把命放下。」

  她不再壓制腹中灼熱,任由它隨著血液四處散開,灼燒四肢百骸,她能感到血液在寸寸蒸發,也知道自己在被自己身體中的火慢慢燒死。可是……

  聽著身後苻生厲聲慘叫:「不可能!不可能!止水術為何不管用!止水術……啊!大計未成!如何甘心!」不遠處所有的魔人淒厲嘶吼,那些黑衣人也無法倖免。

  沈璃唇角微勾,她不知這些人目的,也不知曉他與墨方在謀劃什麼。

  可是兩名主謀在此,他手下的那些魔人只怕也是傾巢出動。就此殺了他們,不管他們再有什麼陰謀也施展不出來了。除了這眼前大患,不管是對魔界,對魔族,還是魔君,甚至……甚至是天界,也是好的吧。

  火燒入心,沈璃不由蜷起身子,身後的苻生已經沒了聲音,墨方的氣息也感覺不到了,她終是忍不住發出一聲疼痛的悶哼:「好……痛啊……」

  直到現在,她方敢流露出一絲軟弱,只是這天地間,再無人知曉了。

  碧蒼王沈璃,會以一個英勇赴死的形象留在世間吧。

  沒人知道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她還是和一般女子一樣……害怕,一樣忍不住的想念……

  無數灰燼灑落海中,被翻滾的海浪一波一波的推散開去。海風一揚,彷似吹入雲端,空氣中僅剩的那些氣息不知飄去了何處。

  九重天上,天外天中,白色的毛團在寬大的白衣長袍邊上打了個滾,黑白棋子間,行止自己在與自己對弈,一個沉思的片刻間,他拿起茶杯,剛欲飲茶,忽覺一股清風拂面,他不經意的抬眸,奇怪呢喃:「今日天外天竟起風了。」

  他放下茶杯,只聽「喀」的一聲,茶杯自底部碎裂,漏了他滿棋盤的茶水,淌了一片狼藉。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53 PM

第五十四章

  「此次偷襲魔界與天界之人,已被我魔界碧蒼王剿滅。」來自魔界的使者一身素袍,頜首於地,靜靜向天帝稟報,「魔君特意著卑職來報,望天君心安。」

  天帝點頭:「甚好甚好,沒想到碧蒼王這麼大的本事,敢問碧蒼王何在?她此次剿匪有功,朕欲好好嘉賞她一番。」

  「謝天君厚意,不過……不用了。」魔界使者置於地上的手,握緊成拳,他默了許久,終是控制住了情緒,公事公辦的道,「王爺已經戰死。」

  天帝愣了一瞬,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聽「吱呀」一聲,竟是有人不經稟報便推開了天界議事殿的大門。逆光之中,一襲白袍的人站在門口,屋裡的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見他在那方站了許久,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發呆。但待他邁步跨入屋中,神色卻又與往日沒有半分不同。

  「神君如何來了?」天帝起身相迎,行止卻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樣,只是盯著魔界使者問:「你方才,說的是何人?」

  使者看見他,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道:「回神君,魔界碧蒼王沈璃,已於昨日在東海戰死。」

  行止沉默了許久,隨即搖了搖頭:「荒謬,如此消息,未經核實怎能上報。」

  此言一出,不止使者一愣,連天帝也呆了呆,兩界通信,若未核實絕不可上報,行止怎麼會不知道這種事……使者叩首於地:「若不屬實,卑職願受五雷轟頂之責……」

  行止神色一冷:「別在神明前立誓,會應驗。」

  使者拳頭握得死緊,關節泛白,聲色掩飾不住的喑啞,「神君不知,卑職更希望受這轟頂之罪。」屋中一時靜極。幾乎能聽到極細的呼吸聲,但惟獨行止那方沒有傳出哪怕一絲半點聲響,便如心跳也靜止了一般。

  「屍首呢?」他開口,終究是信了這個消息。

  「王爺在東海之上與敵人同歸於盡,屍首消失於東海之際,無法尋回,當時趕去的將軍,惟獨尋回了兩截斷槍。」

  行止一默:「在東海……何處?」

  「滄海渺茫,尋得斷槍的將軍回來之後,便再無法找到當時方位……」使者似有感觸,「無人知曉,王爺如今身在何方。」

  心中不知是什麼感覺劃過,疼痛得似有血將溢出,然而卻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揪住傷口,粗暴的止住了血液。

  行止面色如常,像什麼情緒也沒有一般,對天帝道:「昨日我於天外天察覺一絲氣流異動,似覺下界有事發生,今日聽聞碧蒼王在人界戰亡,想必其生前必有激鬥,碧蒼王力量強大,其餘威恐對人界有所危害,我欲下界一探,不知天君意下如何?」

  行止如此說,哪還有拒絕的餘地,天帝點了點頭:「如此也好,神君可用朕替你再尋幾個幫手?」

  「不用,他們會礙事。」

  往日行止雖也會說讓天帝尷尬的言語,但卻不會如此直白。天帝咳了兩聲:「如此,神君身繫天下,還望多保重自己。」

  行止要轉身出門,魔界使者卻喚住他:「神君且慢。當時在場的將軍說,他曾聽見敵人口中呼喚,他使用的是止水術。而據卑職所知,這天上天下,唯有行止神君尚懂此術,卑職並非懷疑神君,只是……」

  「止水術?」行止側頭掃了魔界使者一眼,「他們使的必定不算是止水術。」言罷,沒有更多的解釋,他轉身離開。

  去下界的路上,行止心想,即便是前不久,他還在琢磨,沈璃這樣或許會成為麻煩的存在,不如消失掉好了,可卻不曾想,她竟真的會如此輕易的便消失掉,更不曾想,當她真正消失之後,對他來說卻是如此令人心空的茫然。

  祥雲駕於腳底,不過轉瞬間便行至人界。天帝說得沒錯,他貴為神明,身繫天下,此一生早已不屬於他自己,他該護三界蒼生,該以大局為重,他有那麼多的「不行」、「不能」、「不可以」……

  海上雲正低,風起浪湧,正是暴雨將至之時,行止立於東海之上,靜看下方翻天巨浪,細聽頭頂雷聲轟鳴,而世界於他而言卻那般寂靜。

  「沈璃。」他一聲輕喚,吐出這個名字,心頭被攥緊的傷口像被忽然撕開一樣,灌進了刺骨的寒風,他舉目四望,欲尋一人身影,可茫茫天際浩浩滄海,哪裡尋得到。

  霹靂劃過,霎時暴雨傾盆,天與海之間唯有行止白衣長立,電閃雷鳴,穿過行止的身體,神明之身何懼區區雷擊,然而他卻在這瞬間的光影轉換之中,在那震聾發聵的雷聲之後,恍然看見一個人影在巨浪中掙扎,她伸出手,痛苦的向他求救:「行……唔……行止……」

  巨浪埋過她的頭頂。

  行止瞳孔一縮,什麼也沒想,幾乎是本能的就衝了下去,他伸手一撈,只捉住了一把從指縫中流走的海水……

  是幻覺啊……

  巨浪自行止身後撲來,他只愣愣的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呆怔著被大浪埋過。

  在海浪之中,他聽不見雷聲,但每一道電閃卻像一把割裂時空的利刃,將那些與沈璃有關的記憶從他腦海裡血淋淋的剖出,那些或喜或怒的畫面,此時都成了折磨他的刀,一遍又一遍,在他心上拉下無數口子,淌出鮮血,任由他如何慌亂的想將它們全部攥緊,捂死,還是有血從犄角旮旯裡流出,然後像昨天碎掉的那個茶杯,淌得他心上一片狼藉,讓人不知所措,無從收拾。

  沈璃,沈璃……妳當真本事。

  他恍然記起不久之前,沈璃還在調侃他,說自從遇見他之後,她便重傷不斷,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害得丟掉性命。他是怎麼回答的?他好似說……要賠她一條命。沈璃這是要讓他兌現承諾啊。

  行止唇角倏地勾出一抹輕笑。海浪過後,行止渾身濕透,他一抬手臂,指尖輕觸剛撲過他的海浪,白光一閃,天空之中雷雲驟然又低了許多,氣溫更低,行止微啟唇,隨著他輕聲呢喃出一個「擴」字,海天之間宛如被一道極寒的光掃過,不過片刻,千里之外的海已凝成了冰塊。

  行止立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只是此時他腳下踏著的卻是堅硬如青石板地的冰面。

  海浪依舊是海浪的形狀,可卻不再流動,天空中的雷雲四散,那些雨點皆化為冰粒,窸窸窣窣的落了下來,滾得到處都是。

  海天之間再無聲響,彷似一切都歸於寂然一般。

  行止在冰上靜靜踏步,每一步下便是一道金光閃過,波蕩開數丈遠。他像是在尋找著什麼東西,只專注於腳下。

  行止心想,沈璃便是化為灰燼,他也要在這大海之中,將她的灰,全找回來。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不辨時辰,不辨日夜,每一步皆踏得專心,而東海向沒有盡頭一樣,無論他走了多久,前面也只是他封成冰的海,別的,什麼也沒有。

  「神君。」

  前方一人擋住了他的去路,行止抬頭看她:「何事?」

  幽蘭在冰面上靜靜跪下:「望神君體諒蒼生疾苦,東海已冰封十天十夜,東海生靈苦不堪言,神君……」幽蘭見行止雙目因久未休息而赤紅,他唇色慘白,幽蘭垂下眼瞼,輕聲道,「神君節哀。」

  這話原不該對神明說。神明不能動情,本是無哀之人,既然無哀,又何談節哀。

  行止看著遠處無盡的海面,倏地一笑:「很明顯嗎?」

  幽蘭垂首,不敢答話。

  行止又向前走了兩步:「從前,從未覺得三界有多大,以神明之身,不管去何處皆是瞬息之事,然而今時今日方才知曉,三界之大,我連一個東海也無法尋完。」他一笑,「尋不到……也是天意吧。」

  言罷,他手一揮,止水術撤,天地間氣息大變,海面上的冰慢慢消解。

  隨著術法撤去,行止只覺胸中一痛,冰封東海終是逆了天道,他這是正在被天道之力反噬呢……

  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湧出,幽蘭見之大驚,忙上前來將行止扶住:「神君可還好?」

  行止搖了搖頭,想說「無妨」,但一開口,又是一口熱血滾出,落在還未來得及消融的冰面上,行止咧嘴一笑,伸手抹去嘴邊血跡,此生怎會想到,他竟還有如此狼狽之時,如此狼狽!

  原來,被天道之力反噬竟是如此滋味。先前那般躲,那般避,終究還是躲避不過,若能早知今日,他當初便該對沈璃更好一點,更好一點,至少,護得她不要受那些重傷……

  他當是……是喜歡她的啊。

  只可惜,他再也說不出,沈璃也再不能聽到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55 PM

第五十五章

  陰暗的屋子中,只有角落的火光在跳動,將她的影子投射在背後的石頭牆上,照出一個大字的形狀。她手腳皆被沉重的玄鐵鏈牽扯著,固定住她手腕腳腕的地方,並不是用銬子銬住,而是直接在她骨頭裡面穿了根拇指粗的鐵釘,稍有動作便會拉扯傷口,有疼痛鑽心而入,然而即便是不動,身體的重量也讓她的手腕難以負擔,關節處已水腫了一大圈,被鐵釘釘住的傷口周圍發黑潰爛,使人不忍細看。

  被吊住的人此時像死過去了一般,氣息全無。但她對面的人知道,不消片刻,這個女人便會再次醒過來,她的生命力總是強得讓人驚訝。

  「咳……咳!咳!」正想著,對面的女子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撕心裂肺的,彷似要將內臟都咳得吐出來。

  她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看守的人,只聽幾聲吆喝:「哎,那個碧蒼王又醒了。去通知大人來吧。」

  「這次該你去了,大人這次復活花了比以往更長的時間,這兩天身子不爽,脾氣可壞著呢,我連著去了兩次,上次更是差點沒丟掉腦袋,這次說什麼也該輪到你了。」

  「嘖!好吧好吧,看好門啊。」

  外面安靜下來。

  他望著對面隔著兩個鐵柵欄的女人,嘀咕道:「有什麼不能招的,每天打每天打,妳不嫌痛,看得我都噁心了。」

  「知道與我一同落難的人不開心,我便也安心了。」對方粗啞的嗓音淡淡的說出這話,讓北小炎嘴角一抽,不滿道:「碧蒼王沈璃,今天妳沒聾啊,嗓子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有這麼美麗的開頭的一天,妳說話就不能悠著一點?」

  沈璃垂著腦袋,冷笑:「這種鬼地方,什麼開頭都不會美麗。而且……我倒希望,我日日皆是五感全失。」

  北小炎彎腰,偷偷去窺探沈璃被垂下來的髮絲擋住的眼睛,道:「還好嘛,妳今天眼睛看不見,嗅覺呢,觸覺呢?只要觸覺不在,今天妳就好熬過去了。」

  「拖你的福,今日五感恢復了其三,恰好,觸覺便在其中。」

  北小炎打了一個寒顫,抱腿往牆角一縮:「那妳可忍住,我可不想在看見血肉橫飛的時候聽見妳的慘叫,會嚇死我的。」

  沈璃彎了彎唇,沒有再多說話。

  從那日海上一戰到現在具體過了多久沈璃不知,只隱隱從北小炎的口中聽出,如今距當時大概有三月之久。三月,若是在人界倒還好,若是在天界或是魔界其中一隅,只怕是外面已經滄海桑田。

  魔界的人只怕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吧,也不知魔君的傷恢復得如何,都城秩序可否恢復正常,肉丫和噓噓知道她已戰亡的消息會否傷心痛哭……天外天那位淡然的行止神君,是不是也會有幾分感慨呢。

  她突然惡趣味的想看看,行止臉上的淡然不復存在時的表情,不過這樣的念頭也只有想想。

  行止身上的背負太多,他不能失去那份淡然,便是三界皆悲,他也不能有一分動容,這是神明應有的態度。

  沈璃靜下心,撇開紛雜思緒。

  她不知自己何時被囚禁在了此處,那日的烈焰是她記得的最後一幕,待再醒來之時,她已經被抓來了這裡,而且她的身體彷似與之前有許多不同,體內空蕩蕩的,不管她想如何調動法力,可是一絲氣息也無,簡直就像一個未曾修煉過的凡人,但是她的皮肉卻比先前結實許多且時時散著極燙的溫度,像是在燒一樣,雖然她自己感覺不到,但北小炎閒來無事往她這裡扔了幾塊地上摳出來的泥巴,但凡觸碰到她身體的,無一不被直接烤乾,散為砂礫。

  所以鎖她用的是極寒的玄鐵,方有此物才可抑制她身體中火灼之氣。

  但沈璃欲從此地逃出,光靠結實又滾燙的皮肉卻是不行的,沒有法力,她寸步難行。

  更麻煩的事是她的五感,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味覺,還有聲帶,她每天皆有幾種感官莫名消失,或是今日無法視物,或是明日聽不見聲響說不出話,又或是如同今天這般,消失了兩個感官,出現了三個感官,每天皆在變化,令她煩不勝煩。

  不過左右是在著牢籠之中,她動彈不了,五感於她而言,也不如往常那般重要。過了初時幾日,沈璃便也習慣了。有時遭到逼問毒打時,沈璃甚至還有些慶幸自己時不時消失一下的觸感,沒有疼痛加上皮肉厚實,實在讓她好受不少。

  看著對方竭盡全力的折磨自己,而自己卻毫無所感,只用冷冷的眼神鄙視於他,每每想到這樣的場景,便讓人難免打心眼裡升出一股優越感。

  沈璃正想著,忽聞「喀啦」一聲,黑衣人領著青袍男子緩步走進地牢。跳動的火焰印在來人的臉上,光影在他臉上交錯,讓他被燒得皺巴巴的皮膚看起來更令人恐懼噁心。

  然而今天的沈璃卻不用面對這一張可怖的臉。

  「王爺今日可好?」他沙啞的嗓音刺入沈璃的耳膜,沈璃只是冷笑,不搭理他。

  是苻生,這些日子日日來拷問她的人,也是抓她來這裡的人,在經歷過那樣的炙烤之後,沈璃覺得自己是鳳凰,天賦異稟,大約不怕火,然而這個傢伙居然也沒有死,這便令人有些難以置信了。

  沈璃甚至懷疑當日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幻想著背叛魔界的奸細是墨方,幻想著自己在海上與苻生有一戰,幻想著自己將自己燒死在了大海之上。然而數日下來,從偶爾聽覺恢復時,聽門外侍衛的閒聊,還有北小炎嘴裡的一些嘀咕,沈璃大約知曉,當初那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是真的燒起來了,墨方是真的奸細,而苻生是真的……

  不死之身。

  他竟身懷復活之能力,在不傷及要害的情況下,能一遍一遍的復活自己。

  沈璃這才知曉,原來他的名字,苻生竟是又有「復生」之意。

  真是個難纏的傢伙,不過好在他現在被自己一把火燒成了一副鬼德性,法力大不如前,那些魔人也幾乎盡數被她燒了個乾淨,連墨方也被她燒得不知蹤跡,他們可謂是損失慘重,暫時也無法出去為非作歹了,好歹能給魔界換來幾絲休養生息的機會,若能趁此時與天界軍隊建立更深刻的聯繫,到時即便天界的兵再不管用,魔族將士便是將他們那些通天的法器偷來用用,戰力至少能提高十倍,若她能回去……

  一絲疼痛自手腕腳腕處傳來,打斷沈璃的構想,即便沈璃再能忍耐,此時也被這鑽心的疼痛磨得皺了眉頭。是拉扯著沈璃手腕腳腕的玄鐵鏈被人大聲敲響,穿透她骨頭的鐵釘為之震顫,這樣細小的震動比大幅度的晃動更磨人心智,令人惡癢而無法可撓,惡痛卻無法可緩。

  若她能回去……沈璃咬著牙關,忍著這惡癢惡痛,心中只道,自己約莫是沒有回去的一天了。她現在只盼苻生能日日將她折騰得更狠一點,讓她早日喪命,解脫了這苦痛,一了百了。

  接著有人拿強光在沈璃眼前照過,又有人拿這一個鞭炮在沈璃耳邊炸響,爆炸聲讓沈璃下意識的側了側腦袋。

  苻生粗嘎的一笑:「想來今日聽覺觸覺是有所恢復了。這嗓音應該也是好的。那麼,王爺今日還是不打算將鳳火珠交出嗎?」

  又是這個問題。

  沈璃雖然厭惡極了苻生此人,更不想回答他任何話,但在這個問題上,沈璃實在是心感無奈:「被我吃了。」她如是說。她知道這些人嘴裡所提的鳳火珠約莫就是魔君給她的那顆「碧海蒼珠」。但依魔君所言,那是她的東西,她也依魔君所言將那東西吃了下去,然而苻生現在讓她交出那顆早不知被消化去了哪兒的珠子……沈璃一笑,極盡嘲諷:「你來掏啊。」

  苻生一咬牙,揚手便要掌摑沈璃,然而他衣袍中的手仍舊遍佈被灼燒之後的痕跡,他強自忍住怒火,「既然碧蒼王不肯配合,今日便再受些皮肉之苦吧。」

  言罷,他一揚手,旁邊的侍從提出早已備好的玄鐵鞭。苻生捂著嘴咳嗽了兩聲退到一邊,接下來無非便是一通鞭刑。

  沈璃垂頭受著,對面囚籠中的北小炎臉色卻比沈璃更白,看見這樣的她,便好似看見了這樣的自己,他縮在角落裡,盡量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苻生轉過頭來之時,還是看見了蜷在牆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自是也不會虧待三王子。」

  北小炎點了點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這一場刑法一直用到苻生疲了,他擺了擺手,自己先出了地牢,那些侍從也跟著離開。牢門鎖上,又只剩下了火把,他和沈璃。看著一身是血的沈璃,北小炎有些不敢開口,牢房裡靜了許久,反而是沈璃先開口問道:「將北海所有的情報告訴他們,令他們奪了北海王權,致使北海一族成為其傀儡,三王子便無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語帶瑟縮,「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沒辦法,我不是妳,我受不了這樣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自幼便受他人歧視,北海王族之於我,實在無甚親情。我叛了他們……也是無奈之舉。」

  沈璃沙啞開口:「誰人沒有幾個苦衷,然而背叛一事,總難讓人原諒。」

  北小炎一默:「人不為己天地誅,妳……妳又何必與他們嘴硬,都這樣了,他要什麼妳給不就好了。」

  沈璃的身體只靠兩條鐵鏈掛著,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呵呵笑了出來:「我當真吃了……」

  北小炎看妖怪一樣看她。沈璃只道:「三皇子不用憂心,本王乃是無堅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頭,嘀咕道:「真不明白妳,都這種情況了還能笑得出來。」

  當然能笑,她已經被練出來了。

  枯坐了不知多久,北小炎漸漸起了睡意,夢鄉正沉,忽聞幾聲脆響,北小炎一驚,睜開眼,看見一個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他雙拳握緊,一雙手在沈璃耳邊抬起又放下,彷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觸碰:「王上……」他一聲悲哀的喚,極盡沙啞。他手中紫劍一現,徑直斬斷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鐵,將昏迷的沈璃往懷中一抱,「我帶妳出去。」這五個字喑啞卻決絕,不容人反駁。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56 PM

第五十六章

  沈璃在顛簸之中醒來,她看見有光景在眼前不停的流轉,鼻尖能嗅到青草和風的味道,沈璃心想,今天恢復的是視覺與嗅覺嗎……只是,苻生又想出什麼法子來折磨她了不成?這眼前的幻境便如同外界,那麼鮮活自由,讓她不由自主的心生嚮往。

  明明她還只被囚禁了不久,但這些景色之於沈璃,便像上輩子的事情一般,她動了動指尖,想伸出手,想去回味一下風穿過指尖的感覺。

  周遭流轉的光景忽然一停,沈璃看見如今自己身處一片森林之中,一張將驚喜緊緊壓抑住的臉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墨方。原來,這竟不是什麼幻境嗎,是墨方救了她……為什麼?背叛了魔界之後,他又背叛了苻生嗎?

  唇角顫動,似在說著什麼言語,但此時沈璃什麼也聽不見,她也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稍稍用力推開那人。手腕上的玄鐵釘尚未被取出,便是這輕輕一用力,讓沈璃一口氣險些沒提的上來,她今天感覺不到疼痛,但身體還是會自己痙攣。

  墨方忙將她放下,讓她倚樹坐好,然後雙膝跪地,靜默的俯首於她身前,似在認罪,又似在道歉。

  沈璃閉上眼,全當看不見。

  今日便是沈璃能說話,她也會做如同現在一樣的反應,因為對墨方,她已經無話可說。魔界那些將軍,那些與他衣冠殘劍一起擺在棺材裡的屍首早已在兩人之間劃出了清晰的敵我界線,在沈璃心裡,那個與她行軍作戰,同生共死的兄弟已經親手把自己殺死了。這是他想要的結果,沈璃便尊重他選擇的結果。

  跪在她身前的,是犯魔族疆域,屠魔族百姓,殺魔族將領的敵人。

  若槍在手,她便會與他一戰。

  墨方跪了許久,本打算在沈璃喚他之前不欲起身,但地面傳來的細微震動,令墨方面容一肅,他心知現在不能再耽擱下去,若此時不走,他怕是再難助沈璃逃掉。當下狠狠磕了個頭:「王上,冒犯了。」他起身,將沈璃一攬,抱了便繼續向前走。

  穿過叢叢樹林,經過最後一排樹木,外面便是白石沙灘,墨方將沈璃放在兩塊沙灘巨石旁邊,讓她倚石坐好,或許還有話想說,但地面顫動越來越明顯,墨方只暗暗咬了牙,隨手撿了塊石頭,捻了個訣,將石頭點化為沈璃的模樣,攬在懷中,他轉身,頭也不回的向另一方奔去。

  沈璃這時才緩緩睜開眼,沒有看墨方離去的方向,只是望著天邊的雲,吹著海上來的風,眸色微暗。

  天色越發昏暗,海天相接處霞光轉得如夢似幻,沈璃微微瞇起了眼,睡意漸重。

  星辰轉換,朝陽初生,越過海面的第一縷陽光靜靜落在沈璃的臉上,她一動不動,睡得極沉,沙灘上有一個緩慢的腳步聲將沙踩得咯吱作響,一道人影繞過巨石,他的影子被朝陽拉得老長,在沈璃臉上劃過,他向海邊走了幾步,忽然身形一頓,轉過頭來,看見了那個陷在兩塊石頭間熟睡的身影。

  行止在那方呆呆的站住,一時竟無法邁動腳步上前,就怕自己一動,那個幻影便就此消失。

  直到沈璃在夢境中輕咳了兩聲,因她的動作而被震顫的空氣蕩到自己身前,行止方才明瞭,那並不是幻境,而是活生生的沈璃。

  他邁步上前,腳步微帶急促,竟踩住了自己的衣擺,險些摔倒。

  然而將走到沈璃跟前時,他卻放緩了腳步,半跪在她的身前:「沈璃。」他伸出手,指尖輕觸她的臉頰,滾燙得灼人心神的皮膚將疼痛從他指尖一路燒到心尖。他沒有放手,整個手心都貼了上去,捧著她的臉頰,輕輕摩挲,「沈璃。」他輕聲喚她,好像除了她的名字,他將其他所有的言語都忘乾淨了一樣。

  這是沈璃啊,那個已經「戰亡」的魔界王爺,那個本來再也回不來的女人,是活生生的沈璃!

  灼燒疼痛蔓延,然而行止卻又為這些疼痛感到欣喜,他呼吸急促,額頭輕輕抵在沈璃的額頭上,她的體溫對於行止來說也會燙得恨不能馬上撒手,但行止卻笑了出來,像神智不清一般,將沈璃的腦袋摁進懷裡,在幾乎快燒起來的溫度中輕輕笑著:「妳這是……救了我一命啊。」他在她耳邊細聲呢喃。

  但過了一會兒,沈璃未曾轉醒。她氣息極弱,行止稍稍鬆開她,欲替她把脈,待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看見那根還穿透著她骨頭的黑色玄鐵,行止一愣,一時還未曾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東西,待得明白,行止呼吸微頓,目光呆怔的將她四肢掃視了一遍,待見她四肢均是如此,行止的呼吸停滯了許久,臉色微微有些泛白:「妳到底……是怎麼在照顧自己的……」

  他垂下頭,看著沈璃的手,有些不敢觸碰,但不碰又如何了解她的傷勢。

  行止眼瞼微垂,指尖輕觸她癱軟置於地的手掌心,不過輕輕一碰,沈璃的手下意識的痙攣了一下,牽動骨骼,玄鐵與她的骨頭不過稍稍摩擦了一下,沈璃喉頭發出一聲悶哼,咬緊的牙關與皺起來的眉頭訴說著她的疼痛,行止心頭一緊,掌心凝出白色的寒氣,在沈璃手腕上繞了一圈,沈璃臉上的表情立時緩和不少。

  她幾乎從不在人前喊疼,這樣的表現若不是她在睡夢中,或許根本不會流露出來吧。

  行止心中有氣,真想狠狠教訓沈璃一頓,這個碧蒼王,總是太會逞強。然而,當看見沈璃竟在這樣的疼痛之後繼續熟睡,像是習慣了一樣,他霎時什麼氣都提不起來了,只覺心尖一縮,血液將心口的疼痛擠壓到了四肢百骸,令他一時有些控制不住手指顫抖的弧度。

  這段時間,她定是過得極其難過。因為沒人護得住她,所以便只好逞強。

  「……我會護著妳。」他輕聲說著,輕撫沈璃臉頰的手極是輕柔,但聲色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日後休管天外天塌,三界具毀,我也定護妳無虞……」

  他話音方落,忽覺懷中人呼吸微重,她扭了扭頭,轉醒過來。

  沈璃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耳朵裡也沒有聲音,但觸覺告訴她,她身前有個人,嗅覺嗅到那人身上有極重的海的味道:「我自己可以走。」她冷聲說著,「時至今日,你我已是陌路,下次若戰場相見,沈璃必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今日要嘛殺了我,要嘛便走吧。」

  對面的人沒有答話,自然,即便對方答了話,她今日也是聽不見的。但身前的人沒有動,沈璃卻能感覺得出來。

  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她的眼睛,沈璃一皺眉,側頭躲開,而那隻手又不依不饒的捏住了她的耳朵,沈璃微怒,欲抬手將他打開,但手臂一動,便是一股鑽心的痛,她臉色更白,咬牙忍過了這一波疼痛,方覺那隻手終於放過了她,沈璃隱忍道:「墨方,若你心中尚記得往日一絲情份,便走吧。」

  沈璃的自尊心極重,此時讓墨方離開,有七分是因為敵我立場,有三分卻是關乎自尊驕傲。

  她五感輪流消失,無法行動,連抬手走路都要人扶著,這樣狼狽的碧蒼王,她打心眼裡不想讓別人看見。

  對面的人默了許久,竟又伸過手來攬住她的後頸,沈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膝彎處便被他另外一隻手攬住,那人一用力,竟將她打橫抱起,手腳處的玄鐵在他行走過程當中在骨頭中摩擦,而沈璃此時卻因這種抱的姿勢而更為心驚。

  她與墨方也上過多次戰場,也有受傷的時候,行動不便時,墨方也幫過她,不過或是扶,或是背,甚至扛在肩頭上也有過,但從未試過如此姿態。這樣的姿態……她只見過軍中某將軍成親時是這樣抱媳婦進洞房的。

  是以,她對這個姿勢有些抵觸,被這麼一抱,就像……就像被當成了那些小媳婦一樣,令人心感彆扭。

  沈璃大怒,用盡身體裡最後一點中氣喝斥道:「大膽!放本王下去!」

  那人不理,沈璃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墨方幾時對她做出過這種事,即便是背叛之後他也來救她,也對她恭恭敬敬,昨日走時還在她跟前叩首行禮,這才一日怎會變得如此放蕩!

  沈璃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極不祥的念頭,墨方將她放的地方是海邊,這附近說不定有什麼人類的村莊城鎮,今日這對她又摸又抱的傢伙,莫不是什麼山村漁夫之類的人類糙漢吧!

  鼻尖嗅到此人身上有濃重的海腥味,沈璃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後臉色更加難看起來,他如今把自己這麼打橫抱著,難道是打算效同那個將軍抱媳婦一樣,將她抱去做什麼不該做的事吧!

  沈璃越想越心焦,當下拼盡全力,一抬手肘,狠狠一下打在漁夫的咽喉處。

  漁夫腳步一頓,沈璃掙扎著要從他的懷裡逃跑,然而還沒等她逃離,四肢的疼痛便讓她渾身痙攣,她忍得住,但身體早已經超過負荷了。她不停的發抖,忽覺自己被人換了一個姿勢。那人好似找了個地方坐下,讓她坐在他懷裡,然後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像是憐惜的輕撫,又像是在告訴她,沒事,我不會傷害妳,我會保護妳。

  可漁夫指尖傳來的顫抖……卻讓她覺得,這個漁夫自己也在忍耐著巨大疼痛。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12:59 PM

第五十七章

  沈璃已經連著三天沒有恢復視覺了,先前在牢裡便罷了,左右也不過是被鎖著,看不看得見,聽不聽得著也沒什麼要緊,但現在她卻是在外界,一個陌生的地方,她急需了解周圍的環境,這是哪兒,安不安全,離魔界多遠,離她逃出來的地方又有多遠?

  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救她的人,到底是誰……

  她現在沒有法力,探不出對方的深淺,只能通過偶爾通暢的五官了解一些零散而淺薄的信息,比如對方是個男人,應該是個漁夫,他不愛說話,這三天裡,便是聽覺恢復的時候,也沒聽他說過什麼話。就她目前感覺來看,此人應當無害,但對於尚未『見過面』的人,沈璃心裡還是存了三分戒備,而且,最讓沈璃不解的是——他為什麼要救她?

  不圖財也不為色,沒有計較的付出,在現在的沈璃看來才是最令人心疑的地方。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沈璃睜開眼,眼前仍舊一片漆黑,手腳上的玄鐵讓她動彈不得,此時她便是個廢人,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這個事情讓她感覺極為頹敗,甚至心想,待她走時,定要將這漁夫殺了,絕不讓此事再有別人知曉。

  有細微的聲響傳來,這個人動作很輕,倒不像那些粗魯的山野莽夫,沈璃嗅到食物的味道,應該是要吃飯了:「也不知中午還是晚上……」她無意識的嘀咕,本來沒打算讓人回答,但那邊的鼓搗東西的聲音卻是一頓,一個稍顯沙啞的男聲道:「午時。」

  這個聲音陌生得緊,沈璃愣了一瞬,恰逢今日能說能聽,便繼續問道:「這是哪兒?」

  「海邊。」他一頓,又補了幾個字,「東海邊上。」

  墨方竟是把她送到了東海邊上,他難不成在指望有誰還能將她撿回去嗎……魔族的行事作風墨方和她都清楚,一旦確認了的事便不會再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她失蹤已這般久,魔君定是認為她死了,哪還會派人來尋她,至於天界……約莫沒人會來尋她吧。沈璃不由自主的想到行止。

  雖說她遇見行止之後,好似每次戰鬥都會受傷,但每次行止也都恰恰救了她的命,而這次……

  一勺米羹放在沈璃嘴邊,其味清香,沈璃頓覺腹中餓極,覺著,這羹雖沒行止的手藝好,但一個凡人能做成這樣也相當不錯了。她動了動手指,道:「我自己來。」可她肩頭一動,剛要起身,身體便已痙攣,四肢像石頭一樣將她拉拽回石板床,令她動彈不得。她今天感覺不到痛,只有一股無力和頹敗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碧蒼王沈璃……何時有過這般狼狽。

  一聲輕嘆,漁夫將米羹餵進了她嘴裡,別的什麼話也沒說。

  沈璃靜靜喝完漁夫餵來的米羹,一碗罷,對方道:「還吃嗎?」

  沈璃默了許久,答非所問道:「這四根玄鐵,是內外契合而成,由外面的玄鐵將裡面的鐵芯包裹住,當時他們是先以內部鐵芯穿過骨肉,而後再將外部玄鐵旋合而上,將兩者扭緊,一頭一根鐵鏈,方可致我無法掙脫。」她語氣淡漠,聲調幾乎沒有起伏,說得就像被穿骨而過的人不是自己一樣,「這幾日外逃顛簸,旋扭已有所鬆動,我欲求你幫我將這四個玄鐵擰開,其間或許場面有些難看,但若事成,本王願承你一願,以為報答。」

  對方半天也沒有應聲,沈璃在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也不知對方要如何回答,便覺時間等得更久。

  「好。」他短短應了一個字,卻像是下了比她更大的決心一樣。

  「如是,趁著我今日察覺不到疼痛,你便幫我擰了吧。」

  漁夫將別的東西收拾了一番,先在沈璃床邊放了一盆熱水,而後才將手放到她手腕之上。沈璃笑道:「沒想到你做事倒是細緻,你可有修道的念頭?若想成仙,待我傷好,還是可以給你尋點門路。」

  對方一聲輕笑:「我卻認為,仙道卻不如如今自在。」

  沈璃似有所感:「仙人們是極自在,那天界最不自在的……怕僅僅是那一人……」

  放在沈璃手腕上的指尖微微一顫,那人沒再說話,握住沈璃手腕兩頭的突出的玄鐵試著擰了擰,那旋扭果然有所鬆動,若再使點力,便是凡人也應當輕鬆擰開。

  漁夫鼓搗的這兩下已讓沈璃額上滲出了薄汗,她閉上眼,調整氣息:「儘快。」她不會痛,但身體卻有個極限。

  對方用了勁兒,擰鬆了玄鐵與其中鐵芯,沈璃已青白手腕間微微滲出幾滴血,像血液都快乾涸了一樣,若再晚點時間取這東西,她的手腳怕是再也無法用了吧。

  一個手腕上的玄鐵抽出,重重的砸在地上,玄鐵似極熱,落在地上只聽「哧」的一聲輕響,白氣升騰,而後又迅速涼了下來。那人卻似毫無感覺一般,繼續空手擰開沈璃另一隻手腕上的玄鐵。

  然而沈璃此時渾身痙攣,哪還有時間注意這些細節。

  她只覺身體裡的血液在極快的流動,心跳快得彷似要炸掉,肺部的呼吸極為困難,大腦也漸漸混沌,在本就漆黑的世界裡,添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畫面。

  她好似看見極小的時候魔君教她槍法與術法,而在他們旁邊有一隻眼陰森森的將他們看著,沈璃莫名的心慌,她退了兩步,竟起了轉身就跑的衝動,然而她一轉頭,卻見墨方卻已站在她的身後,目光冷冷的看著她,在墨方的背後,那隻獨眼陰魂不散的飄在那兒,與墨方一同冷冷的看著她。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墨方的眼神漸漸變得與初始有些不同,但那隻眼中透出來的光卻越來越冷。

  沈璃心頭一緊,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前方的路像是沒有盡頭,只是無盡的黑暗,在她身後,一道詭譎的笑聲不斷傳來,像是要將她逼入絕境一般。沈璃跑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她索性站住腳步,手一揮,欲抓住銀槍與來人一戰,但只聽「咯噹」兩聲,兩截斷槍落在身前,沈璃一愣,身後的笑聲越發逼近,沈璃一咬牙,回過頭,待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

  但笑聲驟停,周圍氣息一靜,彷似一瞬間,什麼東西也沒有了一樣,但是她跟前卻有一道細縫,裡面有風輕輕的吹出。

  沈璃慢慢向上仰頭一望,卻發現,這裡竟是墟天淵的大門,與她那天晚上,獨自尋去墟天淵時看見的一樣,沒有瘴氣滲出,只有一條細縫。

  忽然之間,縫隙之中那隻獨眼猛的飄了過來,目光森冷的盯著沈璃,駭得沈璃倒抽一口冷氣。

  「吾必弒神……」

  他陰森森的開口:「吾必弒神!吾必弒神!」其聲越來越大,震得沈璃心神難寧:「閉嘴。」她難受的擠出兩個字,卻見有黑色的瘴氣從墟天淵的大門縫隙中流露出來,沈璃被瘴氣迫得向後一退,那聲音越發大了起來,沈璃大喝:「閉嘴!」她雙眼一紅,周身升騰出赤紅烈焰,彷似要將所有的一切都盡數燃盡。

  「沈璃。」一聲微帶清冷的輕喚從另一方傳來,她赤紅著雙目往旁邊看去,還是那個葡萄藤架下的小院,青衣白裳的男子躺在竹製搖椅上對她伸出了手,「來,曬曬太陽。」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就像沒看到她這邊的混亂一樣。

  沈璃愣愣的望著他,然後側頭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烈火,她搖了搖頭:「我不過去,我會害了你。」

  那邊的人臉上笑容未減,但果然收回了手。

  沈璃靜靜垂下頭。

  赤焰灼身之中,她忽覺一絲涼爽之意覆上周身,她呆怔著抬頭,那人卻已換了一身白裳走到她跟前,然後笑著將她摟進懷裡,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安慰孩子一樣安慰她:「我很厲害,沒事。」

  沈璃眼中的赤紅慢慢褪去,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開這個懷抱,她的責任和他的責任都逼迫著兩人應該漸行漸遠,但是……願上天仁慈,原諒她這一刻的無法掙脫和不管不顧。

  就讓她……做完這一場夢。

  她放鬆身體,任由行止抱著,在這一片空無的漆黑當中,彷似要融進他的身體……

  睜開眼,陽光有些刺眼,沈璃看見一人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他隻手撐著腦袋正沉沉的睡著,寬大的白袍拖曳一地,青玉簪鬆鬆的挽著幾縷青絲,披散下來的髮絲遮了一半的臉頰,逆光之中,他美得不像話。

  有哪個……漁夫……能長得如此慘絕人寰的好看……

  沈璃心緒一動,一時竟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表情,而長久的呆怔之後,她竟默不作聲的咧嘴笑了出來:

  行止啊行止,我還真的又被你撿到了啊,上天當真不仁,竟許咱倆如此孽緣!

  四肢的玄鐵已被盡數取出,傷後裹著白色的布條,不是人間的布料,看樣子,這布料當是從他身上撕下來的。四肢傷口皆有涼涼的感覺,是已經被他治療過了。

  沈璃轉過頭,閉上眼,不再看行止,她怎麼會不知道行止在想什麼,他篤定,若是沈璃知道照顧她的人是自己以後,必定會立即要求離開,就像那天打開他的手那般決絕。

  他們都那麼清楚對方身上的責任,也都能猜到對方會做怎樣的選擇。

  但是……

  行止未曾想過,碧蒼王沈璃,並非無心之人,她……也會軟弱,也會想要沉溺於溫暖。

  沈璃不睜眼,全當自己現在沒看到這樣的行止,全當自己方才的夢還在繼續,全當上天仁慈,原諒了她這一刻的放下責任,不管不顧。

  能不能,在傷好之前,讓碧蒼王不再是碧蒼王,她願只做一個沈璃,被一個聲音沙啞沉默寡言的漁夫從沙灘上撿回了家,然後平平靜靜的過一段凡間日子。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00 PM

第五十八章

  沈璃聽著行止緩慢的踏著腳步去屋外燒水,估摸著他水快燒好時,沈璃忽而自言自語道:「今日倒是能視物了,不想你一個漁夫,家倒是佈置得挺好。」

  白色衣擺在門的一側一閃而過,那人影倏地往側邊躲去,沈璃聽到一陣叮鈴噹啷的雜亂聲響,想是外面的人慌亂之中,打翻了盆又灑了水,場面當是窘迫得緊。

  沈璃等了好一會兒,外面也沒個聲響,但她卻能想像到行止那副皺著眉頭,搖頭苦笑的模樣。

  真是令人……倍感舒暢。

  沈璃側頭向裡,彎了嘴角,還沒偷樂夠,便有腳步踏了進來,她轉過頭來,看見的卻是一身粗布麻衣的黝黑青年,當真像是常年在海邊勞作的漁民一樣,沈璃眨了眨眼,聽他用這幾日她聽慣了的沙啞聲音道:「姑娘眼睛好了?」

  沈璃上下將他細細打量了一遍:「我這五感,時好時壞,今日味覺嗅覺觸覺都壞了,但卻能說能聽能看,算是幸運的一日。」

  青年眉頭微皺:「為何會如此?」

  「具體緣由我也不大清楚。左右現在也無法,便先如此將就著吧。」沈璃盯著他的眼睛,道,「多謝公子將我四肢玄鐵取出,實在勞煩你了,沈璃本不該繼續叨擾,但我現今仍舊動彈不得,恐怕還得托你照料幾日。」

  他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隨即坐下來,拿了個茶杯準備喝茶,但彷似恍覺如今自己不該應得如此理所當然,他拿著茶杯的手一頓,琢磨了一會兒,清咳一聲道:「我每日要出海勞作,姑娘傷勢重,前幾日為照顧姑娘,我已耽擱了不少時間,這後幾日可不能再耽擱了。」

  沈璃微微動了動嘴角:「我給你一筆花銷便是。」

  「並非錢財的問題,而是逝水光陰,妳耽擱的,可是在下的生命啊。」沈璃喉頭一噎,心想自己就不該應承他的話,哪想她現在已用沉默相對,行止還是厚顏無恥道,「不如這樣,先前姑娘應承了在下一個願望,然而萬事總要成雙成對的才好,妳不如再應我一個願望如何?」

  「你要什麼?」

  「在下現在便是說了,姑娘也怕是做不到,便先留著吧。如此我也可以盡心幫妳養傷。」

  沈璃側頭看了他許久:「公子原是如此話多之人。」

  「玄鐵未取之前,姑娘便像個多說半句話便能氣絕而死的人,我自是不敢多言。而如今……」他一頓,終是喝到了手中的茶,茶杯的杯沿掩蓋了他唇邊的弧度,「這不是為了誆姑娘答應我許願嗎。」

  便是沈璃不答應,他也不會將她扔出去,沈璃心裡清明極了,但她卻還是望著他的側臉應道:「好,我承你雙願。只要沈璃力所能及,便定助你達成。」

  他放下茶杯,唇邊的弧度還是如往常一般,但只笑了一瞬,他稍稍轉過頭,背著沈璃的方向,抿了抿唇,改掉唇邊的笑,道:「我煮了魚羹,姑娘可要嚐嚐?」

  沈璃點頭,雖然,對今天的她來說,吃魚羹與喝白水都一樣沒有感覺……

  在這小屋裡住了些時日,沈璃的四肢傷得太重,好得比往常慢許多,她五感也還是那樣沒有恢復,她告訴自己不要急,但每每吃飯都要人餵的時候,她便恨極了苻生,更重要的是……

  「我要如廁……」沈璃聲音硬邦邦的說出這話。

  其實這事他們已經幹了很多次了,只是之前不知道行止是行止,沈璃只當是個普通漁民,回頭傷好,殺了他便是,但現在知道是行止,其一,她傷好了也殺不了他。其二……她……好歹也還是會害羞的……

  其三,行止,他是神君啊,是該讓人供起來的人,他本不該為任何人做這種事……

  在沈璃的思緒還在複雜爭鬥的時候,行止卻習以為常的將放在牆角的夜壺拿出,他特地為沈璃改了改,方便她現在的身體,讓她可以坐在上面。行止探手進沈璃的被子裡,將她的腰帶鬆了,然後把褲子往下拉了拉,沈璃的衣擺長,他先在被子裡把她的衣擺理了理,然後才將她從被子裡打橫抱出,放在夜壺上,讓她坐好,最後面不改色的出了門。

  沈璃坐著調整了許久了情緒,然後才放鬆了自己。但最後清理一事,她便是打死也不會讓行止來做的。拼著裂開傷口的疼痛,她自行清理好了,然後耷拉著腦袋喊道:「好了。」行止便又從屋外進來,再將剛才的事反著做了一遍。

  他給沈璃蓋上被子的時候,看見她手腕上有血漬滲出,他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嘴角動了動,但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每次這事之後,沈璃總要彆扭一段時間。行止將她安置好了之後將空間留給她,自己則去了院子裡,其實他沒什麼事要做,只是看著房間裡發呆。

  又過了些時日,沈璃勉強能下地走路了,她心頭難免有些急功近利的想讓自己能跑起來,只是她現在走兩步還是會摔倒,碰見沒有觸覺的時候倒還好,也不痛,爬起來繼續走就是,但觸覺一旦恢復,她若是摔在地上,摔的地方不同,四肢關節可是鑽骨的痛,饒是她再能忍,也要抖著牙在地上緩個好半天。

  而她每次在屋子裡練習走路的時候,挑的皆是行止不在的時候。她已經夠狼狽了,不能在別人面前,尤其是行止面前更狼狽下去……

  行止不在的時間越來越長,早上吃了早飯便不見人影,沈璃也日日不停的練習著四肢,但筋骨的恢復速度哪是她強迫得來的。

  這日沈璃視覺沒有恢復,她摸著桌子走,待走得累了,想倒點水喝,摸到了桌上的茶壺但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並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用盡全力想握緊壺柄,但卻始終使不上力。

  比恢復走與跑更難的是恢復手指的靈活度,那些細小的筋骨恢復不全,拿一個茶杯,握一雙筷子,比走路跑步更加困難百倍。

  沈璃此時有些陷入了執著,她拼命的想握住壺柄,但卻一直無法成功,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她以後還如何握得住槍,如何護得住族人,手臂一碰,將旁邊的茶杯碰到在地,碎裂的聲音如此刺耳。

  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沈璃心中有怒,一拂手,盡數將桌子上的東西皆拂了出去:「滾!」

  門打開的一瞬,茶杯摔在門框上,碎裂的瓷片擦過來人的眉骨,血液立時淌了出來。

  而行止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兩步邁上前來,一把攬住快要摔倒的沈璃,將她扶到床邊坐好,埋頭的一瞬,眉間的血落了兩滴在沈璃的手背上,看不見的時候,她的觸覺總是比往常更靈敏一些。待他轉身要去清掃屋裡別的碎片時,沈璃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行止回頭看她,沈璃嘴角動了動,卻一直沒說出話來。但拽著他手的手只越來越緊,一絲也不肯放開。行止索性在她面前蹲下,微微仰頭看她:「怎麼了?」

  沈璃默了許久,扭過頭,微微耷拉了腦袋:「傷……傷到你了……抱歉。」

  知道今天的沈璃看不見,他在她跟前輕輕笑開:「沒事。」

  饒是他如此應了,沈璃也沒放手:「身體原因……我最近有些急躁。」

  「嗯。」

  兩人之間沉默下來,不知多久後,沈璃鬆了一隻手,摸到行止的臉,伸出食指在他臉頰上戳了戳:「傷的這裡?」

  行止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臉上胡來,也不給她指個地方,只笑瞇瞇的回答:「不是。」

  「這裡?」

  「不對。」

  「這裡?」

  「也不對。」

  察覺到他好似在玩自己,沈璃微微一怒,狠狠一戳:「這裡!」指尖濕潤的感覺傳來,但聽行止一聲悶哼。沈璃收回了手:「抱歉……插到你眼睛了……」

  行止一聲嘆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眉骨上:「是這裡。」

  血好像流了不少……沈璃問:「痛嗎?」

  行止默了一會兒,點頭:「痛。」像被快刀割過一樣,涼颼颼的痛之後又是火辣辣的痛,一如心裡的感覺。

  沈璃沉默下來:「我盡量……控制自己的脾氣。」

  「不用控制。」行止輕聲道,「在這裡,不用控制。」他想讓她能肆意妄為。

  發了通脾氣之後,沈璃冷靜下來想想,強求無用,她每天還是堅持練習,但卻不再那般急功近利了,如此練下來,身體倒還恢復得快一些,而她的五感時好時壞,在沒有觸覺的時候,她便著重於視覺聽覺,沒有聽覺的時候她的嗅覺便被鍛煉得更加敏銳,不久下來,五感倒出人意料的均有提高,這對沈璃來說,倒是塞翁失馬了。

  終是有一天,沈璃不用扶著椅子桌子,自己也能穩穩當當的走路的時候,她突然想去外面看看,在毫無預計的情況下,她推開門,一步跨了出去。

  便是這一步,讓她看見了站在院子裡的行止,他什麼也沒做,以一個海邊青年的模樣站在陽光裡,靜靜的與她打了個照面。

  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一直用他的方式無聲的陪著她。

  「我餓了。」沈璃如是說。

  「我煮了魚湯。」

  很普通的對話,卻讓人心窩子也暖了。

  自那以後,沈璃生活全能自理了,行止便當真離開了院子,他早上早早的做了早飯放在桌上讓沈璃起來吃,自己便收拾收拾當真與附近漁民一同出海打漁去了,中午的時候又獨自折返回來,提著早上打的魚,架柴燒火,給沈璃煮上午飯。

  在沈璃嗅覺恢復的時候,總能嗅到他身上有海的腥味,只是與初始那種味道不同,那時他身上盡是海風的味道,不摻雜半點魚腥,就像是他在海上閒著吹了幾月的風一樣,而現在身上什麼味都有,鹹味,魚腥味,血腥味……

  他是很認真的在做一個漁民……

  就像他投胎成凡人一樣,雖然帶著天界的記憶,但他也只專注著做那一世凡人該做的事。

  如此隨遇而安的心態,著實讓沈璃佩服。

  沈璃近來閒得無聊,早上待行止走後,她在院子裡轉了兩圈,覺得實在沒意思,索性邁出了院門,想去看看附近漁民素日到底是怎麼勞作的,她現在還走不快,所以當她走到最近的一個漁村時,早上出去打漁的人已經回來一撥了,他們各自將船裡的魚往外面卸,唯獨行止站在自己的船上,看著一船的東西,似有些頭疼的揉著眉心。

  沈璃微有些好奇,她走上木棧橋,走到行止停放船位的地方:「沒打到魚嗎?」話音未落,沈璃一眼便瞅到了他船上的東西,一船的珍珠蚌和奇珍異寶,但沒一個玩意兒是能吃的。

  沈璃如今法力尚未恢復,所以察覺不出行止身上的神明氣息,但龍王可不是什麼笨東西,知道神君在自己海面上撒了網,豈會放過這個送禮的好機會,想必是行止網住了魚也被龍王拽了出去,換了這麼一堆東西上來,沈璃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行止本還有些不快,但見沈璃笑了便也彎了眉眼:「妳怎麼來了?」

  「我想看看魚是怎麼打的。」沈璃指著他沒有一條魚的船,道,「不過看來你今天沒有打漁啊。」

  行止點頭:「沒錯,我今日故意網的這些東西。」

  這人說謊還真是連一個嗝也不用打。沈璃在棧橋上坐下:「我看看,這麼多寶貝,拿幾個去賣錢唄。」

  行止搖了搖頭,只撿了幾個珍珠蚌:「太多了拿來也無用,下午我便扔回海裡去。」

  「可別!」沈璃喚住他,「我先選幾個!」她忙著往漁船裡跳,行止來扶她,適時身後來來回回的漁民走得急,有人沒注意撞了沈璃一下,沈璃便直直撲了下去,一頭栽進行止懷裡,被抱了個結實,胸膛貼著胸膛,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這個擁抱,一如那個夢裡溫暖而令人感到無比安全。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02 PM

第五十九章

  太過真實的擁抱,太瘋狂的心跳,沈璃被自己的心跳震得惶然回神,她用力推開行止,自己卻險些被身後的漁網絆倒,行止探手將她抓住,語帶幾分嘆息:「如此莽撞,若掉進水裡,又得仰仗誰去救?」

  話一出口,行止自己先愣了一愣,他扭過頭,不自然的咳嗽了兩聲,沈璃卻似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只垂頭看著船裡的珍寶道:「我不客氣了,自己選咯。」

  行止微有些驚異的看著沈璃的側臉,繼而柔和了目光:「嗯,若是看得中,便都給妳吧,不還回去了。」

  沈璃翻找蚌殼的手一頓,她雖在天界待的時間不久,但也知道行止是個素來不收禮的人,這龍王送來的東西撿一兩個是意思意思,給龍王一個面子,但若全收了,那意味便不大一樣了。

  沈璃沒有應他,只埋頭找了一會兒,一船珠光寶氣中,就只有一塊似玉非玉的白色圓石頭看起來稍微質樸一些,沈璃撿了它,道:「看來看去就這石頭對我眼,我就要它了,別的都隨你吧。」

  行止點了點頭:「我先拿珠子換幾條魚,咱們便回家吃飯吧。」

  兩人剛爬上了木棧橋,行止正拿著珠子找人換魚,可剛與一個老實的漁夫說了兩句,旁邊便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這位小哥又撈的是蚌殼啊。」他走上前來,惡狠狠的瞪了老實漁夫一眼,漁夫手裡的魚都要遞給行止了,被他如此一瞪,漁夫手一縮,那人卻徑直推了漁夫一把,嫌棄道,「去去去,不長眼的東西擋老子的路。」

  漁夫忙拿了魚,抱歉了看了行止一眼,然後趕緊離開。

  行止的目光這才慢悠悠的落在那人身上,他不動聲色的笑著,又見他提了提褲腰帶,道:「你怕是不認識我,我是村長王家的長子王寶,我見小哥日日都拿蚌殼換魚,想來你是不喜歡蚌殼吧,正巧,我那兒有不少魚,你與我換便是。這些蚌殼,啊,還有你船上的那些,都給我吧。」

  「不換。」行止淡淡道,「我要扔掉。」

  他說的確實是實話,但是聽在王寶耳裡卻生出了另外一個意思,他聲調微揚:「大膽!我是村長長子!你為何將那些寶物扔掉也不肯給我!你對我有意見?你對我有意見便是對村長有意見!小心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沈璃在行止身後微微瞇起了眼。她見不得仗勢欺人的傢伙,剛想出聲訓斥,行止將她手一拽,似沒看見眼前囂張跋扈的人一樣,拉著沈璃便要走。

  王寶大怒,一竄身攔到行止面前:「站住!沒聽見大爺和你說話呢!」他話音一落,目光恰好落在行止身後的沈璃身上,沈璃今日著的是行止給她拿來的棉麻白衣,因著有傷,一身煞氣斂了不少,面容憔悴,倒顯得幾分柔弱,那人登時眸光一亮,上上下下將沈璃打量了一番:「你這不知禮數的東西討的媳婦倒是不錯啊。」

  沈璃一聲冷笑,若她沒有受傷,這出言不遜的傢伙怕是已經被她踩在腳下。

  「你眼光不錯。」行止聲音淡淡的,比往常多了幾分寒意,沈璃有所察覺,在她看來,行止本是個從不將內心真正情緒流露出來的神,便是偶有流露,也是他選擇性的讓人知道他的情緒。但此刻,沈璃卻敏銳的察覺到,行止的情緒並不是他理智選擇之後所出現的表露,「你該感謝你有這麼一雙眼睛。」

  話音未落,行止一拳揍在王寶臉上,徑直將他打暈在地上,連掙扎也沒有,閉著眼便暈了過去,他臉上被行止揍過的地方腫了老高。行止眼也沒斜一下,一腳踩上他的臉,面不改色的踏了過去。

  沈璃愣愣的看著行止。這樣怔然的注視一直到行止面無表情的牽著沈璃回了院子,他才終是開口道:「我可是也被打腫了臉?妳怎麼一直如此看我?」

  沈璃這才眨了眨眼,愣道:「不,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用這麼直接的方式。」

  行止他……不應該是在背後使陰招的那種人嗎……

  行止一頓,眼底劃過幾許複雜的情緒,隱忍了一會兒,轉頭看沈璃:「他輕薄妳。」

  沈璃微怔,愣愣道:「呃……算是……」

  「換做妳,妳會怎麼處理?」

  「揍暈了事……」

  「如此,我只是選擇了妳會選擇的方式。」他轉過頭去,清咳一聲,似有些不被領情的委屈,他小聲嘀咕道,「我本以為這樣妳會更高興一點。」

  沈璃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待反應過他話裡的意思,沈璃臉頰驀地泛紅……他是在……討好她的意思嗎……

  「高、高興。」她道,「其實,是高興的。」她默默垂下眼瞼,看著地面,軟了素來堅定冷硬的目光,她心裡的情緒像是海浪,一波湧上又一波退去,濕了所有情緒,但沈璃也知道,行止或許只有披上這層外衣,才能如此對她好吧。他想讓她肆無忌憚,又何嘗,不是讓他自在一段時日呢……

  入了夜,沈璃還未睡,耳朵忽然動了動,她這幾日聽力敏銳了許多,聽聲辨位比先前更加精確一點,她聽見有人進了院子。約莫有四個人,但這虛浮的腳步聲一聽便知道來者連武功都沒練過,沈璃躺在床上繼續睡。

  行止的院子,在晚上的時候怎麼可能沒有防備……

  果然,那四人還沒走進主廳,忽聞兩聲悶哼,彷似是有兩人已經倒下,另外兩人一慌,氣息大亂,分開亂跑,一人衝進了行止的房間,沈璃只得一聲嘆息,另一人則向她這邊衝來。房門被打開,沈璃眼也沒睜,只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便猜到此人是今日白天遇見的那仗勢欺人的王寶。

  他喘著粗氣,彷似被嚇得不輕,但喘了一會兒之後,他好似看見了床上的沈璃,慢慢靠近,待走到床邊,沈璃聽見他「咕咚」一聲咽了口水。沈璃心下覺得噁心,睜開了眼,目光寒似冷冰,映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殺氣逼人。

  王寶被她的眼神駭得往後一退,待反應過來,立即道:「美人別叫美人別叫!」他見沈璃果然沒有開口,心裡稍安,又道,「你們竟是分房睡嗎。」他做了悟狀,「我、我是村長長子,比妳那只會打漁的夫君不知強了多少倍,不如美人妳今日便跟了我吧。」

  「你怎能與他相提並論。」沈璃開口坐起身來,聲音輕細,「那豈止是雲泥之別。」

  王寶一愣,呆呆的看著沈璃,聽她冷聲道:「本王活了千年,倒是頭一次這麼被人調戲,這體驗倒是難得,只可惜你委實太磕磣了一點,讓本王想憐惜的心都沒有了。」

  「什麼千年?」王寶呆怔。

  沈璃懶得再多言,徑直站起身來揮手便是一巴掌,她如今傷勢未完全恢復,這一掌便吝惜這力氣,但對王寶來說已是承受不住,早上挨了行止那一拳,臉上腫未消,沈璃這一掌徑直將他打得左右對稱。王寶一聲哀嚎,往後一退,沈璃哪會這麼容易放過她,伸手便將他拽住,卻一個不留神抓了他的褲腰帶,王寶被拉著一轉了兩圈,褲腰帶交付到沈璃手上,他褲子往下一掉,兩條腿便露了出來。

  沈璃本不欲如此,但聽王寶一聲驚呼:「美人怎如此性急!」沈璃嘴角一抽,忽覺眼前一黑,一張微涼的手掌覆在她的眼上。背後男子一聲嘆息:「髒東西,別看。」

  沈璃鬆懈了渾身力道,放任自己倚在背後那人懷裡。待到他放下了手,屋裡門大大開著,訴說著去人的倉惶,沈璃回頭看了行止一眼:「這種情況,我可以應付,不需要別人插手。」

  行止笑了笑:「我知道,不過妳可以暫時選擇不能應付。」

  因為,他會幫她。

  沈璃垂下頭,沒有說話。其實……她的身體已經那麼去選擇了。

  第二日,行止如往常一般早早起了出去捕魚,沈璃在被窩裡睡到自然醒,但睜開眼的一瞬,她察覺到有點不對勁,她看不見東西,聽不見聲音,也觸碰不到任何事物,鼻尖沒有嗅覺,她想張嘴說話,但喉嚨卻收得極緊,她知道自己現在定然也是說不出話的。味覺她更是無法驗證現在還存不存在。

  她像落進了一個虛無的空間裡,裡面什麼也沒有,或許她現在被人殺了……她也不知道吧。

  沈璃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任由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沉浮。她沒有慌亂,只想著過了這一天應該就好了,可是這一天到底有多長,現在是什麼時辰,她不知道,行止有沒有回來,看見她這樣會有什麼反應她不知道。

  天地間彷似只有她一人,在虛無裡徘徊,像是永遠也走不出去。

  她開始心生畏懼,若是她好不了了該怎麼辦?若是從此以後她就這樣了該怎麼辦?她還有許多事未做,還有許多話未說,還有那麼多的不甘……她怎能在這裡消耗餘生。

  沈璃想逃開這個地方,她讓自己不停的奔跑,可在無盡的黑暗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跑,她看不見方向,看不見道路,甚至看不見自己,不知生死……

  時間彷似過得極快又極慢,她不知在黑暗裡待了多久,耳邊忽然能輕細的聽到一些聲響了,有人在喚她:「沈璃,別怕,我在這裡,別怕。」那人如此用力的壓抑他的情緒,但沈璃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心疼,那麼多的心疼,彷似要淹沒她一樣。

  鼻尖嗅到外界的味道,他身上的海腥味,還有一絲極淡的幽香,是行止特有的味道,屬於神明的味道,那麼讓人心安……

  四肢漸漸恢復了感覺,她知道自己被抱進一個懷抱裡,抱得那麼緊,像是在保護她,又像是在依賴她。她用力的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輕撫他的後背。

  「你一直都在嗎?」她聽見自己聲音沙啞至極,疲憊得彷似說不出下一句話。

  擁抱更緊,讓沈璃感覺骨骼都被勒得疼痛,但便是這樣的疼痛,讓她心裡奇異的升騰出溫暖極了的感覺:「我一直都在。」他在她耳邊立誓一般說道,「我會一直都在。」

  沈璃笑了笑:「那下次,我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行止喉頭一哽,一時再說不出別的話語。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02 PM

第六十章

  從那以後,行止出門之前都要將沈璃喚醒一遍,確認她今天是不是能感知到外界事物。初始兩日沈璃還比較配合,沒過幾天,沈璃便不耐煩了,待行止喚她的時候,她只將被子一捂:「看得見聽得見,就是觸覺沒了,沒問題,走吧走吧。」

  行止伸出的手便停在空中,聽見沈璃均勻的呼吸聲,他哭笑不得的望著她,看她今日這副模樣,誰還能想到她那日被嚇成那副德行。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手腳冰冷,許是在她無意識當中才會流露出那種情緒吧,行止想,沈璃這女人,若是有半分神智,也絕不會容許自己做出那般脆弱的模樣。

  「家裡沒食材了,我便沒做早飯,我現在去集市買些食材,不久便回來,妳餓了便先拿水把肚子騙著。」

  被子裡悶悶的應了兩聲。

  行止搖了搖頭,出了門去。

  然而行止沒走多久,沈璃便醒了,掀了被子躺在床上愣愣的發呆,她覺得,如今對行止投入的感情實在太多了一點,多得幾乎都不受她控制了,她現在想的是,等過完了這段時間便將所有情緒都收回,但是……真的能收回嗎?

  從未對人許以如此多的依賴,沈璃有一種引火燒身的危險感……

  她一聲嘆息,再睡不著,索性掀了被子,下床洗漱,然而剛走到院子裡想打水,忽聞幾聲輕細的動靜,沈璃目光一凝,知曉今日來人絕非像前幾日那個幾個痞子一般無用。她沉了眉目,微微側過頭:「來者何人?」

  「簌簌」幾道聲響落定,院子裡分開站了五名黑衣人:「王爺可讓我們好找。」

  沈璃轉過身去,目光森冷,盯著說話的那人,將他看得打了一個寒顫,那人立即沖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周圍幾人皆咽了口唾沫,沈璃先前將苻生燒傷,滅了數十名魔人與他們的同伴這事跡大家也都聽過,她在地牢中的慘狀他們皆是見過的,傷成那樣的人,如今四肢完好的站在他們面前,難免讓人心生驚懼,眾人一時皆不敢上前。

  為首的那人一咬牙,道:「怕什麼,苻生大人說她如今必定未恢復法力,不過廢人一個,此時找到了卻不抓她,你們都想回去受刑不成!」

  最後一句似刺痛了眾人心中的恐懼,幾人相對一眼,剛想動手,卻聽沈璃一聲冷笑:「你們主子可有教過,形勢不明,切莫妄動。」

  幾人心中本就沒底,被沈璃如此一說,更是一慌,為首那人喝道:「她必定是在唬人,動手!」

  左右也是死,那幾人心中一狠,抬手吟口訣,一道白氣自他們指尖溢出,慢慢在他們身前凝聚,待得他們口訣一停,但見那白氣竟凝化為箭,密密麻麻的向沈璃扎來。

  躲不過,沈璃知道,她站著未動,卻在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屏障驀地在她身前張開,白色的衣袍被撞擊產生的風吹到沈璃臉上。

  塵埃落定之後,行止穩穩的擋在沈璃跟前,面色冷淡。

  對面幾人愕然:「不可能……他竟然揮手間便擋下了止水術……」

  「止水術?」行止一笑,「你說的可是此術?」行止一振衣袖,極寒之氣滌蕩而出,卻讓人看不見形狀,待反應過來時,那為首的黑衣人已經被凍成了一座冰雕,連氣也沒多吭一聲。

  「宵小之輩竟妄圖習神明之術。」行止聲色如常淡漠,聽在耳朵裡卻令人膽寒顫慄:「滾回去告訴苻生,神行止,他日必登門拜訪。」

  「行……行止神君……」一人被嚇得腿一軟,往後一踉蹌,徑直摔倒在地,另外三人嚇得膽顫,忙連滾帶爬的跑了,摔倒的那人爬起身來也往外面跑,行止卻是一聲低喝:「站住。」

  「啊……啊……」那人雙腿打顫,褲底沒一會兒濕了一大片,竟是嚇尿了……

  「將此物搬走。」他指著那冰雕,黑衣人忙不迭的點了頭,拼命扛了那冰雕,狼狽極了的挪走。

  沈璃在他背後看得目瞪口呆:「我征戰沙場多年,卻從不知一個名號竟能將對方嚇成這樣。你這稱謂,果然威風啊。」

  「威風又如何,先前該起作用的時候,我卻沒來得及,致使妳傷得……」行止一句話淡漠中略帶隱恨,他話沒說完,兀自把後半句咽了下去。沈璃那本是一句玩笑話,哪想卻勾出行止這麼一句,聽得她微微有些怔神。

  她隱約覺得,自她受傷以來,行止似乎與以前有些不大一樣,這樣的話,換做先前,他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吧。

  沈璃無言,院子裡靜默了半晌,行止問道:「我的身份……妳先前便已經知道了?」

  沈璃微微一怔,打啞謎一樣說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知道了嗎。」

  行止靜默。

  有些話雙方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擺明了說出口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行止如今再扮不了那個平凡的漁夫,而沈璃也不再是那個寄宿在漁夫家的沈璃,他們一個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一個是魔界的碧蒼王,沈璃背負的是守護魔界的責任,而行止更是關係的三界安危。如今苻生追兵已來,他們也該從那場夢裡醒醒,是時候面對別的事情了。

  「我現今身體已好得差不多,只是法力尚未恢復,在人界待著也不是辦法,還勞煩神君改日將我送回魔界吧。」

  行止看也沒看她一口拒絕:「不送。」

  如此乾脆俐落的回答聽得沈璃一愣:「為何?」

  行止像耍起了賴皮一般,一邊往屋子裡走,一邊道:「不想送,王爺若有本事,自己回去吧。」

  沈璃微怒:「我這幅德行你讓我自己怎麼回去!」她現在連魔界入口在哪兒都探查不了,更別說騰雲駕霧,穿梭兩界縫隙了,「你這是在為難我!」

  行止一笑:「王爺看出來了。」

  沈璃一默,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回魔界,第一,如今事態紛亂,且不說魔界外憂內患,天界最近氣氛也是緊湊得很吧,天界魔界正是加強聯繫的時候,我這副身子回去雖做不了什麼實事,但與拂容君的婚約還在,此時辦了婚禮,必定能稍稍緩和一下兩界間的嫌隙,於互相也是件好事。第二,魔界或許有找回我法力,恢復我五感的法子,總好過在這裡乾耗……」

  「第一,取消了。」行止在桌上倒了一杯茶,輕聲道,「碧蒼王與拂容君的婚約取消了。」

  沈璃愣住:「什……等等!為什麼!」在她拼命想逃婚的時候,他們死活被綁在一起,但當沈璃終於看開了,想通了,這人竟告訴她,她與拂容君的婚禮……取消了?

  「三界皆知碧蒼王沈璃戰死。」行止淡淡道,「天帝的孫子如何能與一個死人聯姻,所以,你們的婚事取消了,這也是得了天帝與魔君首肯。」

  沈璃呆了一瞬,不知為何,第一個念頭卻是:「拂容君那東西必定把嘴都笑爛了。」

  行止抿了口茶,搖了搖頭:「不,他先前聽聞墨方死了,傷心欲絕,好似絕食了兩三天,後又聽聞墨方乃是叛將奸細,他更是神傷,就差哭了。」

  聽到墨方的名字,沈璃眉目也是一沉,可沒有給她太多細想的時間,行止又道:「第二,恢復法力與五感的法子,我有。且此法就在人界,我本是打算待妳身體再好一些再告訴妳,不過既然妳如此心急,我先與妳說了也無妨。」

  沈璃心頭一喜:「當真?」她對於如今法力全失五感不暢的現狀雖沒抱怨過什麼,但心底卻是極希望它們能盡早恢復,畢竟碧蒼王一身驕傲盡縛於術法武力之上,若沒有它們相伴,沈璃便不大像沈璃了。

  「由此處向北,過了北海,繞過一個冰雪平原自會見到一座大雪之山,有一大妖居於其中,他那兒有許多稀罕物什供人買賣,東西或比天界更多。在那處或許能尋得令妳恢復的方法或藥物。」

  沈璃眼睛一亮:「如此,或許還可尋到一桿稱手的槍!」

  行止一怔,忽然清咳了兩聲,彷似想到了什麼微微尷尬的事:「這倒不用買,妳那斷槍,我已幫妳接好了。只是我將它放置於天外天,待妳傷好之後,我便帶妳去取。」

  她的斷槍被行止接好了?

  這乍一聽沒什麼奇怪,但仔細想想,此事實在奇怪,她是魔界的王爺,照理說,她死後的東西不是應該交由魔界保管嗎,為何行止會得到那兩截斷槍,而且還重新接好,放置在天外天?她的槍常年受魔氣熏陶,又殺人無數,煞氣逼人,與行止那一身神氣應該相沖才對。若是行止接好這槍,豈不是大損他的身體?這點暫且不論,便說他接好槍後放在天外天,魔君怎會允許。

  外人不清楚,沈璃心裡卻是明白的,對於魔君來說,公事上她是碧蒼王,私底下她是她的弟子,亦像她的女兒,對自己孩子的「遺物」魔君怎可輕易給人。

  沈璃眉一皺,狐疑的打量行止。行止扭過頭去:「休息兩日我便帶妳北上。」說著他起身便要走。

  「喂,等一下。」沈璃喚住他,「你身上……是不是有傷?」

  行止回頭笑了笑:「我能受什麼傷呢。」

  對啊,他是那麼厲害的神明,他怎麼會受傷……

  ……

  漆黑的房間中,一人靜靜立著,寬大的衣袍幾乎遮住了他的臉:「神行止……」他輕聲呢喃,「計劃還未成,他出現得太早了。」他側過頭,目光陰冷的看著一旁的黑衣青年,「少主,這便是你想要的結果?」

  墨方只冷冷道:「別的都行,唯獨沈璃不能動。」

  苻生嘲諷一笑:「少主這份仁慈,為何不在逃出魔都的時候用上!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有將軍想將你從魔人手裡『救』出來,是你,用劍在暗中殺了他!彼時為何你不有這般仁慈!」

  墨方靜靜閉上眼。苻生繼續道:「沈璃不能動。你明知鳳火珠是計劃當中最不可或缺的東西,卻還將她放走!少主啊少主,兒女私情,當真迷了你的眼嗎?這數百年的付出,便如此葬送在那一個沈璃身上?若主上知曉,必定極是痛心。」

  「我會找到替代的方法。」墨方默了許久後,道,「你此次欲北上去那金蛇大妖的處,我聽聞他那處有許多奇珍異寶,我自會去尋,若能找到替代鳳火珠之物,你便不可再動沈璃。」

  苻生冷笑:「若尋得到,我自是不會再動沈璃。」

  墨方頜首,轉身離去。

  苻生靜靜坐了一會兒,忽有人來報:「大人,在捉來的那一百個人類當中,餵過丹藥後,其中九十五名死了,有三名成了完全的魔人,還有兩名陷入昏迷。」

  「殘次品,殺。」苻生揮了揮手,將來人打發走,他想了一會兒,又道,「把從行止手裡逃出來的那幾個人也拿去餵丹藥。他們習過法術,若是成了,應當更為厲害。」

  「是,大人,還有一事,那北海三皇子似已沒有什麼秘密可以吐露了。」

  苻生點頭:「如此,便將內丹剖取出來,與另外兩物放在一起,好生保管。」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03 PM

第六十一章

  寒風呼嘯,一座巨大的石門嵌在山谷之間,將上山的路全部封死,許多人等在山門前,或閉目養神,或三兩成群,輕聲交談。

  「冷嗎?」

  「你看呢?」沈璃扒下行止給她披上的狐裘披風,放進行止懷裡,「你且自己披著吧,我覺得這溫度剛好。」

  沈璃這話引起了旁邊人的側目。來這大雪山做買賣的人,誰不是有點修為在身,有的或是為霸一方的妖怪,有的或是修仙門派的高手,他們身體自是比尋常人強上百倍,但此處寒冷與別處並不相同,風雪中似帶了幾分法力,扎人骨髓,便是法障也擋不住,在此處不用外物避寒,確實也太招眼了些。

  行止拿著狐裘,不客氣的自己披上,沈璃卻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望著前面巨大的石門問道:「不是說天黑便會開門嗎?這太陽早就落山不知多久了,怎麼還不放人進去?」

  行止看了看天色:「大概是主人……忘了吧。」

  他話音剛落,火光在山門上自動點亮,山門「吱呀」一響,向裡打開,內裡階梯步步向上,道路兩旁的火把皆是自己點亮,人群慢慢往裡面走去。長長的山道一眼望不到頭,沈璃一挑眉:「這雪山金蛇妖是什麼來頭,架子端得這麼高。我先前怎麼沒聽說過?」

  行止一笑:「那便只能說明妳不喜寶物買賣。」行止道,「此妖活的歲數或許比我更長一些,妳跟著他擺的這些排場走,便當是在尊敬長輩吧。」

  沈璃微有幾分詫異:「比你還老?竟是上古時候的妖!」

  行止聽得沈璃前面那四個字,身形一僵,微微轉過頭來,眉頭微蹙,盯了沈璃的臉半晌。沈璃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也往後看了看,最後確認行止是在盯她之後,沈璃剛想問他怎麼了,但恍然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不是脫口而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呃……」沈璃琢磨了一會兒安慰道,「我覺著,沒有哪個和你一樣年紀的人能長得像你一樣……」這話好像也不對……沈璃撓了撓頭,讓她放狠話下殺手她在行,但安慰人這一事,她做起來確實有點力不從心,「我是說……其實你的年齡,你不說,沒人看得出來。」

  看見行止眉梢一動,沈璃扶額嘆息:「好吧,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果然繞彎子安慰人這種事一點也不適合她啊!

  「妳介意嗎?」

  被行止注視了許久之後,他才淡淡問道。

  沈璃忙擺手:「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她一抬頭,卻對上了行止帶著淺淺笑意的雙眼,微微彎起的眼睛弧度,印著跳躍火光的靈動雙眸,直笑得沈璃心口一顫,心跳有幾分紊亂。

  行止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山路太長,妳傷才好,不宜登山,我背妳上去吧。」

  他伸出手,沈璃愣了許久,猛的回過神來,她微有些踉蹌的往後退了一步:「這、這怎麼行,這點路我自己走便是。」

  像是料到她會拒絕一樣,行止的手更往前遞了幾分:「那我牽著妳。」沒等沈璃搖頭,行止手一抓,徑直將沈璃的手納入掌心,也沒看她第二眼,一副自然極了的模樣。

  沈璃從初始的怔然到愕然,可她再想抽出手哪有那麼容易,行止便像是在兩人的手掌心施了法術一樣,讓她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只有看著他的背影跟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向上。他的髮絲隨著走動輕柔的拂過她的臉頰,沈璃覺得,自己眼前這個行止約莫不是以前那個行止吧。

  這樣的行止,讓她還怎麼與他劃清界限啊……

  登上山頂,風雪更甚,來做交易的人們皆順著火把的指引,進了一個像宮殿一般的大殿之中,沈璃本也隨著人潮走,行止的手心卻是一緊,指了指一旁雜草叢生的小路:「我們走這邊。」

  行止說的準沒錯,沈璃依言而去,果然,踏上小路不過行了兩步,眼前的景色霎時流轉,這冰雪封天的大殿頂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波光瀲灩的湖泊,而湖心中央一座極為秀麗的閣樓靜靜佇立,樓旁中這桃花柳木,美得有幾分妖異,如同幻境。

  「噗噗」兩聲響動,沈璃低頭一看,只見一個小女孩從地裡奮力爬了出來,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條極小的尾巴在她背後來回晃動:「前方是主人居所,閒人不可擅入!」

  「勞煩通報,行止神君來訪。」

  小女孩望了行止許久,倏地渾身一僵,雙眼泛出青光,聲色一變,宛如妖媚女子:「喲,這是什麼風把神君給吹來了。」

  沈璃被這小孩的變化嚇得一驚,略起了些戒備,行止回頭看她,安撫道:「無妨,是通魂術而已。」

  「哎呀,神君竟還帶了個俏姑娘來,快請進快請進。」言罷,小女孩手一揮,一條泛著幽藍光芒的通道自行止腳下延伸到湖心中央。沈璃奇怪:「這金蛇大妖竟是個女子?」她一邊問著,一邊踏上那幽藍的光芒,只覺周圍場景瞬息一轉,眨眼間便到了湖心中央。

  「為何不能是女子呢。」柔軟的聲音在沈璃耳畔響起,沈璃微驚轉頭一看,一名身著豔麗的紅色襦裙,手執團扇的妖豔女子已站在自己身後,她笑瞇瞇的看著沈璃,「奴家金娘子,有禮了。」

  沈璃不喜與初見之人離得太近,稍稍往後退了一步,金娘子一笑,身影飄似的移到行止身邊:「神君帶的這姑娘戒心好重啊。」

  行止亦是一笑:「在金娘子面前,自是不能放鬆戒備。」

  「神君好壞,怎能這樣說奴家,外面天冷,咱們進屋細說吧。」言罷,金娘子轉身進屋。行止也欲跟隨,卻被沈璃拽住了手,她眉頭緊皺:「此人當真沒有問題?」

  行止琢磨了一下沈璃話中的意思,笑問:「妳說的是哪方面的問題?」

  沈璃正經的回答:「她會不會媚術之類的術法……」

  行止聞言,埋下頭,竟像是樂得控制不住一般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沈璃的腦袋:「安心,我不會被勾走的。」這話太過親密,聽得沈璃臉頰微紅,行止捉住沈璃的一縷頭髮捻了捻,輕聲呢喃道,「倒是……若她會媚術,要擔心的人,只怕會換成我了……」

  小樓之中,雖沒擺放火盆取暖,但屋裡的溫度與屋外簡直便是兩重天。行止取了狐裘,讓一旁來服侍的小女孩拿走。金娘子已在桌旁坐下,桌上擺了一盤棋局,她對沈璃招了招手:「姑娘可願陪奴家下一盤棋?」

  「抱歉,沈璃棋力微薄,不獻醜了。」

  金娘子一撅嘴:「好吧好吧,那神君來。」行止一笑沒有動靜,金娘子將棋子擱下:「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神君這是有什麼麻煩連自己都解決不了,要來找奴家了。」

  「金娘子可有法子將她治好?」

  「俏姑娘病了?」金娘子緩步走到沈璃面前,她上下打量了沈璃一眼:「唔,氣色虛弱,想來前段時間必定受過重傷,但是這傷勢已經恢復,應該沒什麼大礙才是,神君要我治什麼?」

  「她法力未復,且五感時不時便會消失。」

  「哦,這倒是奇事。」金娘子笑道,「來,姑娘,伸出手讓奴家把把脈。」

  沈璃依言伸出手,金娘子翻起她的袖子,可當看見她手腕上猙獰的傷疤之時,微微一怔:「這……這竟傷成這樣!」手指輕輕碰了碰那些皺巴巴的皮肉,可剛一碰,她的手指便抽了回去:「姑娘的皮膚竟如此灼熱。」

  很……燙嗎?

  這些日子行止不少接觸她,每一次都那麼面不改色,她本以為自己的身體只是比尋常熱一點,不再如之前那般灼熱了,沒想到還是……會灼痛人啊。那行止……

  正想著,金蛇娘子手裡凝出了一團白氣,她這才敢摸了摸沈璃的手腕,「不疼不疼,娘子給妳吹吹。」一副哄小孩的架勢。

  這女妖……是在調戲她嗎!

  沈璃嘴角一抽:「多謝,已經不疼了。」

  金娘子這才認真把起脈來,沈璃只覺一股極細的氣息自手腕處鑽進體內,順著經絡,慢慢走遍全身,而在做正事時,金娘子還忙著嘟嘴抱怨:「多年不見,神君倒是比起從前沒用了許多啊,連個人也護不好。姑娘家傷成這樣,也不見你心疼心疼,當真是薄情寡性。」

  行止只垂頭笑,一言不發。金娘子見行止不搭理她,便又對沈璃道:「姑娘跟著他定是不開心的吧,不如妳將他踹了,跟著奴家走可好?同為女人,奴家會更貼心的。」

  沈璃額上默默的淌汗,她總算知道行止入門前的那聲呢喃是何意了。這金蛇妖……對女人的興趣竟比對男人的興趣要多啊……

  「唔。」金娘子忽然沉吟道,「原來是這樣。」

  沈璃抬眼望她,金娘子道:「姑娘是鳳凰之身。就奴家看來,前不久姑娘定是才涅槃過,照理說不管是身體還是靈力都會有較大長進,但姑娘身體裡好似有一力量強大之物,在妳涅槃之時,劫火將此物焚化,融進妳的血脈之中,致使此物與妳身體中本來的靈力相沖,兩相抵抗,所以導致妳法力暫失,五感時好時壞。若長久如此,此情況只會愈演愈烈,姑娘或許真的就變成廢人了也說不準。」

  沈璃想到那日五感皆失時的惶然,心中一黯。

  「唯今之法,只有讓妳身體裡的兩股力量相互融合,疏通經脈,方能真正完成妳的涅槃重生。」

  沈璃眸光一亮:「金娘子可有方法?若娘子願相助,沈璃日後必為報答。」

  金娘子掩唇一笑:「奴家確實有方法,至於這報答嘛……姑娘便以身相許,可好?」

  「這……」沈璃喉頭一噎,但聞行止開口道,「天外天的星辰近些年比往常更明亮一些,若金娘子願治好沈璃,行止願摘星以報。」

  金娘子眼睛一亮:「哎呦,哎呦,哎呦!天外天的星辰奴家數千年前怎麼求神君神君都不肯給,這下竟如此輕易的答應了。」她眼珠子一轉,笑瞇了眼:「奴家之前可算是誤會神君你啦,原來你竟將這姑娘看得如此重啊!神君你怎地不早些表現出來,不然奴家可不敢這麼正大光明的勾搭這姑娘。」

  沈璃側頭看行止,張了張嘴,想問,那些星辰,應該不能隨便摘吧?若是摘了,你會有事嗎?

  行止也看向沈璃,淺笑著搖了搖頭,沈璃的所有疑問,都在行止這淺淺微笑中咽了進去。他不讓她開口問話,就像是在害怕使命的問責一樣。

  「成啦,奴家幫姑娘治病就是,只是今天天色不早了,你們上山也累了吧,先回去睡一覺,明日再說。」金娘子往回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轉頭來告訴沈璃,「險些忘了說,治療一旦開始,九日之內日日都必須接受治療,一日也不能少,若少了,前功盡棄不說,或許會讓姑娘就此命喪黃泉哦。」

  沈璃抱拳:「勞煩金娘子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04 PM

第六十二章

  翌日,外面風雪如簌,金娘子領著沈璃與行止穿過買賣交易的大殿,殿中空無一人,想來白日這裡是不會對外開放的,殿中的稀奇珍寶陳列在案,沈璃轉頭打量,金娘子一笑:「這裡的東西都是奴家用來賣的,不過姑娘若是看上了,奴家倒是可以少做筆買賣,將東西送給姑娘,只是姑娘若願意將奴家親上一親,那便好了。」

  沈璃嘴角一抽,身後的行止生生的將她的腦袋擰正,迫使她看著正前方:「走吧。」

  金娘子一笑:「奴家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神君這便吃醋了啊,真是小肚雞腸呢。」

  行止推著沈璃便往前走,沒有理她。

  穿過大殿,又走過一片雪地,方行至一處山洞前,金娘子轉身道:「神君該止步啦,裡面便是奴家為姑娘治傷的地方,還望神君在洞外守著,切莫放人進來。」

  行止道:「我亦可進去守著。」

  「這可不行。」金娘子將手上附著著白氣,她探手拉住沈璃:「待會兒奴家可是要為姑娘寬衣解帶的,這女子的肌膚怎能讓男子隨意看見,即便你是神君,那也不行。你若非要進來,那好,你來為姑娘治傷,我在旁守護指導,只是治療過程中必有肌膚之親,神君,你……」她眼角妖媚之氣散出,語帶三分調戲,「你行嗎?」

  行止臉上笑意未減:「如此,我在外面守著便是。」面對金娘子赤裸裸的挑釁,行止居然說出這麼一句服軟的話,著實讓沈璃吃驚不少,她怔然,又聽行止道,「但,還望金娘子也注意分寸,別做不必要的舉動,莫要,觸及底線。」

  話音落,沈璃只覺周遭寒意更甚,金娘子卻是一笑,對沈璃道,「來,姑娘,咱們進去吧。」將她往一個黑糊糊的洞穴裡面引。全然進入洞穴之時,沈璃驀地頓住腳步,這裡面什麼都看不見,聲音也像是被厚厚的石壁隔絕了一般,鼻尖也嗅不到任何味道,簡直像是再一次陷入五感全失的地步一樣,唯有手被握在金娘子的掌心裡。

  「姑娘?」金娘子輕聲詢問。

  「等一下……」沈璃努力調整情緒,再睜眼時,她褪去了所有脆弱,「走吧。」因為牽著的人不是行止,所以……她得將自己武裝為無堅不摧的碧蒼王。

  金娘子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一亮,她輕輕笑道:「奴家可真喜歡姑娘的脾性呢。」

  繼續往前走,沈璃隱約看到了一絲微光,那是一處簡陋的石室,有一張石床,鋪就著乾枯的稻草,在石床的後面,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金娘子將沈璃牽至石床邊讓她坐好,笑道,「此處乃是奴家素日練功打坐之地。」

  沈璃奇怪的望著那個向下延伸的黑糊糊的洞穴:「那又通向何處?」

  「那裡?」金娘子雖還笑著,但卻語帶警告,「那裡可不是活物該去的地方,姑娘知道奴家是妖,既然是妖便難免生出一點邪念,那處洞穴裡,裝的便是奴家數萬年來剖離下來的邪念與欲望,奴家將它們封在此山深處,這麼多年也不知它們在下面長成了個什麼模樣,但姑娘若愛惜性命,便一定要記住,千萬別進去,千萬別對它好奇。」

  沈璃點頭:「是我方才問得冒昧了。」

  金娘子一笑:「無妨無妨,這本也是要交待妳的事。那麼,姑娘,請寬衣吧。」

  沈璃的手放在腰帶上,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身形一頓:「要……脫光嗎?」

  金娘子笑得極是開心:「脫光也可,奴家不介意的。」她話音剛落,一道厲芒倏地自洞外穿進來,直直扎在金娘子腳邊,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根鋒利的冰箭。

  這……應當是行止弄出來的玩意兒吧……

  「哎呀,神君生氣了呢。」金娘子咯咯笑道,「奴家險些忘了以神君的法力,要透過法力屏障,做偷聽之事,可是簡單得很。罷了罷了,姑娘,妳只脫上衣便可。」

  行止……在偷聽?不知為何,一想到這事,沈璃脫衣的手便有些難以繼續,但現在哪是為這種事猶豫尷尬的時候,沈璃一咬牙,扒了衣裳。待再轉頭時,金娘子已經不在石室之中,沈璃一愣:「金娘子?」

  「奴家在這兒。」

  只聽「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金色的蛇頭從稻草之中鑽了出來,她爬上沈璃的腿,纏繞住沈璃的腰,最後將蛇頭搭在沈璃肩頭上:「唔,以這副身軀,奴家倒是覺得姑娘的體溫正好呢,真暖和。」

  沈璃感覺微涼的蛇身在她身上蹭來蹭去,時而緊時而鬆,且她赤身裸體,饒是再三告訴自己淡定,也難免有些羞赧:「但聞,娘子如何與我治療?」

  「說來也簡單,不過就是讓奴家的靈力注入妳的身體,幫妳疏通血脈,平衡妳體內的兩股力量罷了。」她正事剛說完,便開口道,「哎呀,姑娘的背好多傷口,看著真讓奴家心疼。不過……奴家也好生喜歡啊,真有血性,太帥氣了,唔,不行不行,奴家不要那天外天的星辰了,奴家還是要妳。」說著,她分岔的舌頭探出,在沈璃臉頰下掃了掃。

  沈璃默默推開她的腦袋,好在這人現在是蛇身,否則……她約莫會忍不住揍她吧。

  「唰」一聲破空而來的聲響,無數支細小的冰箭扎來,金娘子蛇尾一揮,將冰箭盡數擋去,在沈璃耳邊咯咯笑道,「姑娘,妳看神君多著緊妳呢。」

  沈璃隱忍道:「治傷。」

  「奴家不過玩笑而已嘛,你們夫婦倆真是一頂一的沒趣,哼。」金娘子微微一仰頭,「治傷便治傷,有些痛,妳且忍著。」

  言罷,蛇身在自己身上收緊,刺痛自頸項處傳來,沈璃似能清晰的看到鋒利的牙尖刺破皮膚時的畫面,有一股冰涼的氣息躥進血脈裡,隨著血脈的流動,遊遍四肢,冰涼,但卻有一絲通暢之感。待這氣息在身體裡運轉了一個周天後,

  它忽然在腹部那處停了下來,漸漸的,一股灼熱之氣被它引了出來,沈璃身體中本沒有法力,但這股灼熱之氣出現之後,她忽覺身體裡沉睡已久的法力也跟著復甦,立即與那灼熱之氣纏鬥在一起,彷似互相要將互相吞噬掉。沈璃額上滲出汗水,腹部灼熱得連她也感覺到了疼痛,彷似又是那天浴火之時,要將自己燒起來的熱度……

  金娘子纏繞在她腹上的蛇身忽而散發出冰涼之氣,抑制了此處灼痛,體內的那股冰涼之氣也同時作用,將纏鬥在一起的那兩股氣息包裹其中,以外力迫使它們融合在一起,最後化為一股沈璃從沒感受過的氣息,隱匿在了身體之中。

  冰涼之氣繼續前行,如法泡製的處理了四五個氣息交纏的地方。

  約莫一個時辰後,那道氣息收歸金娘子的齒間。她鬆了口,一聲喟嘆,而沈璃肩上被她咬過的傷口也在慢慢癒合。金娘子道:「今日是第一天,便先只處理這幾處,待明天適應之後,奴家再多融合幾處,姑娘現在可有不適?」

  沈璃握緊拳頭,然後又鬆開掌心:「沒有……只是身體裡好似有些奇怪。」

  「怎麼?」

  「我說不上來,反正感覺是舒爽了一些。」

  「如此便好。」金娘子身上亮光一閃,她再次化為人形立在沈璃面前,「那麼姑娘,穿好衣裳,我帶妳出去吧。」

  「娘子……我有一問。」沈璃沉吟了許久,終是開口,「有人說過,碧海蒼珠……也就是我身體裡那股灼熱之力,它本來是屬於我的東西,我是銜著它出生的。為何如今……它會與我身體中的靈力相沖?」

  「銜珠而生?」金娘子歪著腦袋想了想,「哦,原來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碧蒼王啊。」

  「這力量既是王爺天生便有的,那依奴家淺見,定是妳後天習的靈力術法與先天之力相克制,所以才導致兩股力量無法融合。」

  後天習的術法靈力……她的一切是在魔君那裡學來的,而碧海蒼珠也是魔君給她的,魔君既然知道碧海蒼珠,便必定知道她身體裡的靈力與碧海蒼珠的力量相沖,既然如此……為何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要如此教她?

  接下來的五天時間,沈璃日日與金娘子待在洞穴之中,每次治療前,金娘子總是少不了對她一番調戲,前一兩次不習慣,多來幾次沈璃便麻木了,左右金娘子還是知道分寸的,並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倒是金娘子在治傷的時候常常分心與沈璃閒聊,一些上古軼聞在她嘴裡說出來總是別有一番風味。

  她連帶著也扒出了許多行止以前幹過的事,什麼誕生之初因形容過於美麗而被眾神贈花插頭以為戲弄,什麼與神清夜競美以一票之差輸掉,憤而數百年不曾踏出房門一步,最後還得靠神清夜以美酒相哄,方而釋懷。

  沈璃聽得好笑,原來行止之前竟是那樣一個人,只是後來有神明一個個死去,天外天越發空寂,像摯友清夜被天罰,從而永墮輪回,像之後獨力扶持天界,像淡看山河變化,唯剩他一人孤立世間。

  經歷的失去那麼多,要他如何不淡漠。

  沈璃與金娘子的關係便在這些奇聞異事中越發融洽,而行止則每每守在洞外,聽見她們聊的那些於自己有關,恨不能永不記起的事情,扶額長嘆:「蛇為妖人,當真長舌。」

  是以五天之後,行止便不再以法術窺聽,只在外面守著,等沈璃出來。

  與沈璃熟絡後,金娘子說話便更直接了許多,這日療傷罷了,她忽而道:「好妹妹,姐姐想了多天,還是覺得這事應該跟妳說一下。」

  沈璃看她。金娘子道:「不知妳可有感覺,妳身體裡的那股灼熱之力,似乎並非單純的魔氣或者仙氣,再加之妳先前與我說,這股氣息的來源是碧海蒼珠,容姐姐大膽一猜,妳這碧海蒼珠,更像是妖的內丹。」

  「妖?」

  金娘子點頭,復而在床上枯稻草裡翻了翻,拿出一顆灰撲撲的珠子,她將上面的灰擦去:「妳看,這便是我的內丹。」丹上光芒驟升,沈璃只抽了抽嘴角:「妳將妳的內丹便如此隨處扔著?若我沒記錯的話,妖怪沒了這東西可是會死的吧!」

  金娘子一笑:「姐姐早已不是普通的妖怪了,別用常理衡量我。」她稍斂了眉目,「不過,我當真與妳說,妹妹就沒覺得自己的身世有點離奇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05 PM

第六十三章

  沈璃皺眉:「我只知自己是在戰場上生下來的,我的娘親與父親皆是魔族軍隊中的人,我被魔君養大,這千年來,從沒人質疑過我的身份,我自是也並不覺得自己身世離奇。」

  金娘子一默:「興許妳那魔君有許多事瞞著妳呢,待妳傷好,不妨回去問問他,或有所得。」她探手幫沈璃繫上腰帶,「還有兩次治療便不能再如此碰妳了,奴家真是心有不捨呢。」

  沈璃一笑:「金娘子於沈璃有恩,待沈璃將瑣事皆辦完了,定會來找金娘子飲茶對弈,以慰娘子寂寞。」

  金娘子捂嘴一笑:「如是,奴家可等著了。」她話音未落,倏地眼眸一厲,眼底起了點殺意,「哎呦,今天可是個稀奇日子,竟然有些個不要命的傢伙,到奴家這裡來撒野了。」

  沈璃面容一肅:「可難收拾?」

  「約莫是有點難收拾,不過妹妹別怕,這再難收拾,撞到我與神君的手上也從骨頭變成了爛肉,容易消化極了。妳且在這兒等著,待姐姐將他們應付了再進來領妳出去。」

  沈璃蹙眉:「我也一併去。」

  金娘子將她摁下:「妳如今法力恢復幾成啦?今天觸覺又沒了吧,妳的武器呢,想赤手空拳的上陣嗎?」沈璃被金娘子說得呆住,最後金娘子摸了摸她的頭,「乖,沒有完全治好之前妳便安心被人保護著吧,讓我來。」

  金娘子走後,洞穴之中寂靜無聲,沈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這樣無力的感覺還真是讓人無法適應呢。她不習慣坐在盾牌的最後,享受勝利消息這種身份,她應該……

  耳中聽聞一絲極細的風聲,然而在這個幾乎封閉的洞穴中本不該是有風的。沈璃眉目微沉,目光倏地落在洞穴的一角,極細的響動驚醒了她已無比靈敏的聽覺,她應該……

  戰鬥!

  沈璃倏地一仰頭,彷似有利刃自她頭頂飛過,有髮絲落了幾根下來,她的目光立即追至另一個方向,在那處一個東西忽隱忽現,沈璃微微瞇起眼:「來者何人?」

  照理說外面有金娘子與行止守著,便是一隻蚊子也飛不進來才對,這傢伙為什麼……

  他顯出身形,那張臉,沈璃記得,便是這人,前不久才在那個海邊小屋偷襲過他,她猶記得這人當時是扛著被行止凍住那人跑掉的,現在竟又找來了,只是這次……他好似與上次有了不同。

  他弓著背匍匐於地,面容猙獰,齜牙咧嘴,有唾沫從他嘴角落下,若不是有一個人的身形,沈璃幾乎都要以為他就是個野獸了。

  他為何……竟會變成這樣?

  不等沈璃想出結果,那人一聲嘶吼,撲上前來,沈璃往旁邊一躲,險險避開,然而此人動作極快,一伸手,鋒利的五指徑直向沈璃腰間撓來,沈璃一咬牙,身體裡好不容易恢復的那點法力快速凝了個法障,將他一攔,沈璃趁機躲開,那人飛快跟上,戰鬥力與幾天前根本就不是同一人!

  沈璃心知不能與他硬拼,目光左右一轉,看見石床背後的那個黑糊糊的通道,沈璃心起一計,一邊躲閃,自己一邊又退回石床,她故意驚呼一聲,假裝被身後的石床絆倒,身子往後一仰,那人果然飛身撲來,沈璃躺在床上,雙腳一抬,借著他撲過來的力量,將他一蹬,徑直將他掀進那通道之中。

  看人掉了下去,沈璃長舒一口氣,忽聞行止一聲氣喘吁吁的喚:「沈璃!」她扭頭一看,只見行止不知什麼時候已跑了進來。

  「外面如何……」話音未落,沈璃只覺後背衣服一緊,她駭然轉頭,只見那人如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拽著她的衣服,而在那人身後還有一雙腥紅的眼睛將她望著,沈璃還未將其看清,巨大的力量牽扯而來,沈璃手邊無物,只覺失重感襲來,整個人已隨著那力道,被拖進了深淵。

  掉落的那一刻,她好似覺得被風吹涼的手,被人溫暖而用力的握住。

  有人陪她不顧一切墜落深淵……

  有冰涼的水滴落在臉上,沈璃睜開眼,只見四周一片漆黑,她這是……掉到這種環境裡了,還是又陷入了五感全無的境況中?沈璃掐了掐自己的臉,有些許痛感傳來,想必,她現在不是五感全失,而且觸覺既然已經恢復,想來她掉下來也該有些時候了。也不知有沒有到該讓金娘子疏通經脈的時間,若此時斷了,那只怕得糟糕了。

  沈璃站起身來,觸手摸到堅硬的石壁,想來這處應該是那通道底部的石洞中,她現在法力尚不足以讓她飛出去,難道……要手腳併用的爬上去嗎?

  正無奈之際,沈璃忽聞有腳步聲自洞穴另一頭傳來,踏步輕而穩重,是行止的腳步聲,她心頭一喜,喚道:「行止。」

  那方腳步加快,沒一會兒便走到了她身前:「妳醒了。」他話音一頓,「今天是眼睛看不見嗎?」

  沈璃一愣:「此處有光?」

  「本是沒有,不過先前妳從東海裡挑的那塊石頭竟是個會發光的東西,拿著它倒勉強能視物。」

  沈璃點頭:「方才我還在想自己沒法飛出去,這下倒好,既然你尋來了,咱們便一同出去罷。」

  行止沉吟了一會兒:「出去只怕沒那麼容易,妳醒之前我已來回將此處探了幾遍,看起來是一個普通的石洞,周遭有八條通道,但這幾條通道皆是封死了的,出不去,而頭頂上也找不到我們掉下來是的那個通道,想來此處是有封印設置。」

  「嗯……金娘子好似說過,此處是她丟擲邪念欲望之地,她在這裡施了封印。」

  「原來如此。」行止道,「她倒是選了個好地方,此處本就是天地大道之間自成了一個封印之地,易進難出,再加上她的力量,確實可做封印妖物的好地方,只是……」行止聲音帶著苦笑,「這可害苦了我們。」

  「這……莫不是神君也無法可破?」

  「法子是有,不過,卻需要時間,而妳等不起。」行止聲色微凝,「再有三個時辰妳便該接受治療,而短短三個時辰,我什麼也做不了。」

  「不如且等等吧。」沈璃道,「或許金娘子在外面會有救我們出去的法子。」

  行止一嘆:「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

  石洞中一時靜默。

  行止忽而問道:「冷嗎?」沈璃搖頭,又聽行止道,「我卻是有幾分冷。」沈璃一默:「神君身子倒是嬌弱。」言罷,她順著行止的氣息,慢慢挪了過去,挨著他站著:「金娘子說我如同火爐一般,如此站著,你可有覺得好受一些?」

  「唔,再近點。」

  沈璃又挪了一小步。

  行止在她身後微微勾了唇角:「再近點。」

  沈璃炸毛:「我都貼著你站了!」

  行止笑了出來,過近的距離讓他的氣息噴在沈璃耳後,不經意的激得她臉頰一麻,微微燥紅起來。

  沈璃垂著腦袋,沉默了一會兒,倏爾問道:「金娘子說與我本身靈力相抗的那股力量或許是妖力。」她聲音有些悶,「她既然看得出來,神君與我好歹也算接觸了些時日,你不該看不出來吧。」

  行止只「嗯」了一聲,也沒解釋是什麼意思。

  沈璃張了張嘴,一句「你為何不曾與我提過?」沒敢問出口。罷了,沈璃心道,為什麼要提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量。

  時間慢慢流逝,越發臨近沈璃該接受治療的時間,而上面卻沒有半分動靜。行止忽然開口道:「她……素日是如何幫妳治的?」這話一問出口,沈璃便知道了他心裡的打算,因為……她也這樣想的,實在不行,不過是疏通經脈一事,行止應該也能做吧,只是……

  沈璃穩住所有情緒,冷靜道:「咬破頸邊皮膚,將法力注入,然後以法力助我疏通體內氣息。」她省略了許多,因為她想,平時金娘子雖讓她褪去上衣,但褪去衣裳只是為了方便她用蛇身為她降溫,這隔著衣服應當也是能降溫的吧。

  行止皺眉:「便只是如此?」

  沈璃肯定道:「只是如此。」

  行止默了一瞬:「這次,我來幫妳。」他心中有數,估摸著時辰快到了,他撩開沈璃的髮絲,將她頸邊的衣裳輕輕拉扯著往旁邊撥開。頸項在他眼前出現,他隱隱能看見沈璃前面的鎖骨。思及許久之前,他還是那個凡人行雲之時,那隻沒毛的鳳凰在夜晚涼風之中,變成了一個裸身少女,當時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給她披上了毛毯,如今……

  如今只是鎖骨,卻讓他有幾分失神嗎……

  真是太沒出息了。

  沈璃等了許久,察覺到行止的氣息一直輕輕落在她的皮膚上,但卻老是不下口,她奇怪:「我頸邊很髒嗎?」說著她伸手去揉了揉,只聽行止一聲嘆息,拽住了她的手:「很乾淨。」他聲音微啞,說罷便咬了上去,行止的牙齒遠不如金娘子變成蛇身時那般鋒利,而沈璃的皮肉也當真皮實得緊,是以行止這一口,將沈璃咬痛了,也沒咬破她的皮。

  沈璃「嘶」的倒抽一口冷氣,微有些生氣:「你是在玩本王嗎?不能認真一點?」

  行止只想扶額。

  末了,他在牙上附著了法力,只輕輕一下,便破開皮肉,血腥味微微在嘴裡散開,他將法力送入沈璃血脈之中,隨著她血液的流動慢慢走遍她的身體。

  然而行止不曾料,越是往裡走,沈璃之中細小的氣息爭鬥便越是多,然而每當他紓解開一個衝突,沈璃的身體便更熱一分,不過片刻時間,連一周天尚未運轉完畢,沈璃額上已是熱汗涔涔,身體更是燙得不像話。

  行止當然知道沈璃有事隱瞞自己,當即他掌心凝了寒氣,從兩個肩頭往沈璃身體裡送,然而寒氣運轉的速度卻怎麼也跟不上她身體裡熱氣升騰的速度。

  行止心下一沉,雙手滑下,探手到沈璃身前,解開了她的腰帶。

  沈璃此時已熱得有些迷糊,任由著行止將她腰帶解下,褪去衣衫,然而當行止將掌心貼上,卻發現,連自己衣物的阻隔也會妨礙寒氣的傳送,想到自己將要做什麼,他身形一僵,連帶著沈璃體內的氣息一頓,沈璃立時難受得微微呻吟,行止回過神來,一閉眼,凝神,將衣裳褪去,赤身裸體的將沈璃抱入懷中。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06 PM

第六十四章

  帶著涼意的手從身後探來,扣住她的肩頭,赤裸的肌膚相貼,令沈璃無意識的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體內的熾熱的溫度被稍稍壓下,而此時另一隻手環過她的腰間,一隻摸到腰的另一側,因為身後的人咬著她頸項的時候微微弓起了背,沈璃的後背貼不到他微涼的肌膚,她無意識的往後蹭了一蹭。

  身後的人察覺到她的意圖,環住她腰的那隻手輕輕一用力,將她抱起,讓她的後背與自己相貼。

  肌膚相觸,行止心跳微不可覺的亂了一瞬。

  沈璃……

  她裸露的胸部在行止環住她身體的兩隻手臂之間,只要行止一睜眼,便能看見那兩個女性特有的東西,在空氣中挺著,尖端與肌膚不一樣的顏色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讓人忍不住想去觸碰。

  凝神!

  他警告自己。

  敏銳的察覺到,在自己周身,有邪念在慢慢凝聚。這裡有著金娘子數萬年來積累下來的邪念與欲望,這些東西沒有實形,但一旦心生惡念,便極易被它們捉住,將其誇張放大。而沈璃正幫沈璃治療期間,不能中斷,不能出任何差錯!

  他閉上眼,靜下心神,專心讓自己的法力在沈璃身體中運轉,一個一個的解決她體內的氣息衝突。

  隨著行止法力的流入,周身熱氣逐漸被壓抑下去,沈璃被高溫燒得迷迷糊糊的大腦終是找回了一點理智,她眼睛看不見,但觸覺卻極為靈敏,她知道自己自己身前正環著兩條光溜溜的男人的胳膊,背後正貼著帶著微涼的體溫的硬朗身體,是誰抱著她,一想便知。

  沈璃承認,在這一瞬間,她大腦幾乎空白。

  呆怔之後,她的理智漸回,知道行止是在給自己治傷,但是……

  行止的頭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他正咬著她的頸項,這是一個危險的姿態,因為只肖行止一用力,咬斷她的血脈,便能至她於死地,可偏偏是這種危機感,還有他綿綿不斷的注入她身體裡的法力,讓她更為清晰的,深刻的認識到這個人的存在,認識到他們現在……

  以一種幾乎不可原諒的親密姿勢貼在一起。

  她感受得到行止心臟的跳動,肩頭有他呼出的氣息,頸邊是他微帶濕潤的唇畔,偶爾甚至能感受到他喉頭下意識吞咽的弧度。一切那麼清晰又真實。饒是沈璃什麼也看不見,她也咬住牙,緊緊閉上了雙眼,好似這樣就能少感受一些,好似這樣自己的心跳就會稍微平復一些,好似這樣……那些陌生的衝動便會慢慢消失不見……

  可是混帳!

  為什麼現在在她一片漆黑的世界裡,全是行止的聲音,他的心跳,呼吸,他的手臂在她肌膚上輕輕挪動過去時,發出的摩擦聲。一切都讓人……

  把持不住。

  沈璃難受的動了動身子,身後的行止呼吸一重,他抱住沈璃的手緊了緊,好似在警告她別亂動,很快就結束了……沈璃能感覺到,那些氣息已經在自己身體裡運轉了兩個周天,只消再運轉一次,行止便可以離開她了。

  沈璃迫使自己靜下心來,這種時候,怎麼還能胡思亂想,沈璃輕輕深吸一口氣,胸腔擴張,行止怕勒到她似的鬆了鬆手,然而再次抱緊時,扣住沈璃肩膀的那個手臂,卻不經意碰到了她其中一個暴露出來的乳尖。

  彷似有電穿過全身,沈璃渾身一僵,呼吸幾乎都靜止了。

  她不知身後的行止此時是何想法,沈璃只覺得,若再碰一下……她怕是就會瘋了吧。而她如今哪來的發瘋的資本,便是她要瘋,也絕不能害了行止……

  為什麼不行?

  腦子裡忽然躥出一個聲音,好似是另一個自己在黑暗的角落看著她:「食色性也,若這也算是害人,那天下萬物豈不都是獲罪而生?」

  不行,行止不一樣。沈璃想反駁那個自己,他是神,身負天下,他不能動私情……

  「他不能,可為什麼妳要陪著壓抑?他不能動私情是他的事,與妳何干,妳是沈璃,誰也沒規定妳不可以動私情,既然他需要克制,那妳強了他不就行了,既讓他不犯天道,妳也可滿足一己私欲……」

  沈璃駭住。

  「就在這個山洞裡,誰也不會知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充滿了極致的誘惑,「妳從來便只會壓抑自己,克制自己,什麼天下蒼生,什麼魔界黎民,他們又有誰會真正對妳好呢,就在這裡,此生放縱這麼一次,誰都不會知道的……」

  「天道也怪不到行止頭上,這不過是沈璃的一時……克制不住。」

  聲音漸消,而皮膚的感覺卻越發敏感,或許是她的錯覺,行止環住她的手臂有些莫名的顫動,體內氣息總算運轉完最後一個周天,行止的法力也回到了他自己嘴裡。

  兩人應該分開的,然而,行止卻沒有鬆開她,他的牙齒離開了沈璃的皮肉,唇畔卻沒有離開,他靜靜的停在那裡,什麼也沒做,但卻像在親吻她的頸脈一般,曖昧得極致危險。

  「行止……」她鮮少如此喚他的名字。

  「嗯?」他悶聲應,從喉頭裡發出的聲音沙啞而極具磁性,輕而易舉的撩動沈璃本就不安分的心弦。

  她一手撫上行止環在她腰間的手,一手向後伸,抱住了行止的頭,輕輕用力,摁住他的腦袋,沈璃聽著自己喑啞著嗓音道:「別動,就這樣……別動。」

  行止依言,一動不動的以唇畔貼著她的頸項,感受著她血脈跳動的活力,因為她的動作,被咬破的傷口有血珠滲出,行止眸光微暗,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舌尖在沈璃頸項上滑過,將她滲出來的血舔舐乾淨。

  輕柔的動作,溫潤的舌尖,輕而易舉的挑斷了沈璃心中最後一根弦。她摁住行止腦袋的那隻手未曾放下,整個人在他懷裡轉了過去,另一隻手抱住他的後背,幾乎是帶著點急切的將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屬於她的血腥味在兩人的呼吸之間流轉。

  「行止。」她輕聲喚著,聲音略帶迷茫,然而下一句話便說得堅定無比,「我要強了你。」

  與她親吻著的人彷似嘴角動了動,在半晌之後,才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嗯。」而在他答應這話之後,沈璃離開了他的唇畔,摸索著在他頸項處狠狠一吸,行止那處便立即紅了起來,沈璃道:「這是我強了你的印記。」她強調,「是我強了你。」

  「沈璃。」行止忽而道,「有沒有人與妳說過,女人老是強調一句話的時候,很招人嫌。」

  他一手攬過沈璃的後腦勺,將她摁到自己跟前,不客氣的覆上了她的嘴唇,讓她沒空再說話。沈璃任由他吻著,一隻手卻將行止另外一隻攬住她腰身的手捉住,將他放到自己胸前,然後迫使行止摁了下去。

  當掌心觸碰到柔軟,沈璃身體僵了一瞬,而不過一瞬之後,她便攬住他的脖子,用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技巧,來挑逗他的唇舌。行止的掌心便也覆在她的胸前,直至注意力再次被沈璃剝奪,他微帶生澀的碰了碰那尖端,沈璃便不由自主的僵了一僵。於是他又碰了一碰,然後大著膽子,以兩指捻揉,沈璃身子一軟,喉頭發出一聲極力壓抑的悶哼,在她軟倒之前,行止已經攬住她的腰。

  「沈璃。」行止道,「真希望妳別後悔。」

  沈璃一笑:「該後悔的人……應該是你吧。」她手往下,褪掉了自己的下裝,她摸索著,隔著行止的衣物,觸碰到了裡面灼熱的東西,行止身形微微一停,他捉住沈璃的手,沈璃倏地仰頭再次吻上他的唇,這下出其不意讓行止身形往後一仰,倒在地上,沈璃亦是撲在他胸口上,坐在他胯上,一手細細摸過他的胸膛與小腹,最後指尖停在他胸膛上其中一點上,「不准攔我。」她道,輕輕俯下身子,竟出人意料的將那一點含進嘴裡,「你自己也不行。」她輕輕一咬,微微刺痛感讓行止皺起了眉頭。

  「沈璃。」

  她聽到他喚她名字,但卻沒有理他,因為她一隻手已經探進兩人之間最後有遮掩的那個地方。

  若真有天道。沈璃心想,那就來怪她吧。

  是她縱慾,一晌貪歡,是她控制不住心中欲念,是她太想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愛慕的人與自己『在一起』時的感覺。

  若真有天道,那便來怪她吧。

  沈璃坐在行止身上,將那物靜靜的埋入自己身體裡面,撕裂的痛楚幾乎讓她無法繼續下去,但這樣的痛楚也僅有一次,所以,再痛也要繼續,即便是撕裂自己,絞碎血肉,她也要繼續下去。

  她心裡是那麼想和行止在一起,她是那麼想能和他時時刻刻在一起!

  當徹底進入的那一刻,沈璃瞬間便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喘著粗氣,匍匐在行止心口,聽著他與自己跳得一樣快的心跳,她感受到他在輕輕摸著自己的腦袋,聽見他藏著心疼的聲音:「很疼嗎……」

  沈璃眼睛霎時便濕了,她趴在他的胸口上,聲音喑啞顫抖:「很痛。」她說,「很痛啊行止。」

  迫使自己離開也那般痛,與你在一起也那般痛。

  沈璃不知所措得都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表情才好。

  行止輕撫著沈璃的腦袋,最後竟是以連接的姿態,坐起身來,將沈璃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將她腦袋摁在自己頸窩裡,而他則貼著她的耳畔道:「我會在,我會一直在,不管天崩地裂,沈璃,我會一直在妳身邊的。」

  沈璃疼得不住顫抖,最後竟是一張嘴咬住了他的肩頭,在這種任何觸碰都極為敏感的情況下,行止渾身肌肉一緊,下方的東西忍不住在沈璃裡面輕輕一跳。

  沈璃渾身一軟,整個人都全靠行止支撐著,行止抱住她的腰,將她摟住:「別哭了沈璃。」

  沈璃其實沒有流淚,在她心裡篤定眼淚是軟弱無力的東西,淌出來也什麼都改變不了,但隨著行止的話音落下,她竟有一種敗給了軟弱的無力感,任由自己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肩頭:「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行止一聲輕嘆,認輸一般的承認:「我也疼。」

  下方過於緊,裡面的東西撐得她感覺又麻又酸又脹氣,她甚至能感受到行止脈搏的跳動,想來……被勒住,他也不好受吧。沈璃抱住他,倏爾笑開,然而笑一會兒,眼淚又淌了出來,她便抹乾了淚,繼續笑:「我們倆……」沈璃道,「還真是不可理喻。」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07 PM

第六十五章

  「是呀,不可理喻。」行止輕輕應了一聲,他的唇輕輕磨過沈璃頸邊,慢慢往下,埋在她胸前,像之前她舔舐他那樣,輕輕撩動她的尖端,挑動她早已繃緊的情緒。

  「行止。」沈璃抱住他的頭,身體的感官集中在胸前,沈璃感覺下方的疼痛稍稍緩解了些許,她大著膽子稍微動了一下腰。連接的地方不過只是輕輕的摩擦了一下,埋首於她胸前的男人渾身一緊,發出極是曖昧的呻吟。

  原來自己……行止貼著沈璃的肌膚輕笑,原來神明……也不過如此。他已經那麼用力的克制自己那些心頭癢,但沈璃便只輕輕一個動作已讓他的防線瞬間分崩離析,潰不成軍。

  幸而沈璃沒再做第二個動作,因為便是這輕輕一動,已讓她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只是疼痛,沒有別的感覺。

  「我不明白……」她氣息紊亂,「為……為何會有人熱衷於此事。」

  分明比刀割更為難受。

  呼吸在兩人之間流竄,他們都冷靜了一會兒,行止道:「若是痛極,便罷了。」

  沈璃一咬牙:「虧你還說得出這種話。」她呼吸一重,下腹一緊,在疼痛之後卻有一股酥麻的感覺在兩人間擴散開,她手指緊緊扣住行止的背,牙齒咬住他肩頭:「今日便是痛死,本王也絕不罷休!」

  這是唯一一次啊,沈璃咬牙,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徹徹底底的擁有彼此,她用盡全力把三界的背負擋在心房之外,把所有的身份,責任,擔當盡數扔掉,像偷像搶一樣換來的行止,怎麼能罷了。

  她要他,就算撕裂自己,就算灰飛煙滅,就算墮落到地獄的最底層,她也要他。

  這一生,至少有這麼一瞬,她只做沈璃,將自己全心全意的送給一個人,也將那人融進自己的身體裡,她不敢奢求太多,也奢求不了太多,便是這一瞬已足矣。

  她身體顫抖著上下挪動了一下,摩擦帶來的感覺對沈璃來說是極痛,但對行止來說卻是極樂。沈璃的血液從身體深處流出,更染濕了連接的地方,行止霎時面色一紅,呼吸不受控制的粗重起來,雙手將沈璃緊緊抱住,感受著她因疼痛而顫抖的身體,聽著她散發出因隱忍不住而吟出聲來的悶哼。

  身體的歡愉交換來的還有心裡彷似被捏碎一樣的疼痛,他感覺到了沈璃的絕望,他不難猜到沈璃在想什麼,也正是因為了解沈璃,看透她的心思,所以行止便更不能控制的去心疼她……

  她是這麼一個愛逞強的人,他怎麼就偏偏控制不住的喜歡上了這種人……

  「沈璃。」他沙啞的喚著她的名字,「我會和妳在一起。」他說著,像發誓一樣,「一直在一起。」

  沈璃的動作越發激烈,而行止知道,她並不感覺到快樂,他更緊的抱住她,控制住自己所有被沈璃調動起來的感官,只是靜靜的將她抱緊,緊得讓沈璃無法再繼續動作,他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平靜下來:「所以,妳別怕了。妳不用那麼害怕。」

  沈璃脫力一般的坐在他的身上,慢慢冷靜下來。她伸手摸上行止的臉,倏地一笑:「真奇怪,為什麼明明已經靠得這麼近,抱得這麼緊,而我卻覺得……惶恐。」

  「相信我。」行止在她頸邊落下一吻,輕輕一吸,「沈璃,相信我。」

  沈璃不知該怎麼去相信他,她只將心裡的不安化為行動,埋下頭,再次狠狠吻上行止的唇。

  什麼都不想了,現在只做現在該做的事便好,別的,待清醒之後,再去收拾吧。

  她想再次掌握主動權,而不曾想下面的東西自己卻忽然一動,忽然交換過去的主宰權讓沈璃有幾分不習慣,但左右皆是痛,她便也懶得再使力,全憑行止伺候著。

  然而行止的動作卻極致舒緩,沈璃在軍中偶有聽過男人討論這種事情,她知道,正常情況絕不應該是這樣,身下的身體泛出燥熱,他的氣息也極力克制,沈璃知道行止定是沒有「盡興」的,這樣的情況……他還在照顧她嗎……

  沈璃心一橫,心道反正已是如此地步,至少,得讓其中一人開心一點不是?她探手繞過行止的背,唇舌在他頸動脈處來回吮吸,她聽見行止難耐的吞咽唾沫,身下動作微微快了些許,然而卻仍是克制得緊,沈璃咬住他的耳朵,輕聲道:「快一點,沒關係。」

  行止倏爾一笑,聲色喑啞:「不急,妳會痛。」

  沈璃抱住他:「我沒事,能忍住。」

  行止動作倏地一頓,他微微有些嘆息:「妳怎麼還不懂。」他抬頭咬住沈璃的下巴,微帶譴責,「我是想讓妳……開心啊。」

  他們都是那麼想讓對方,開心一點。

  沈璃忍住疼痛,主動動作起來:「行止,你不知,我現在已經足夠開心了。」她一動,便讓行止有些克制不了,他身形一轉,拉過一旁的衣物將它們墊在沈璃身下,上下位置交換,他的動作更是順暢了許多。

  沈璃的手在他背上抓出了無數痕跡,然而她卻一聲也沒喚疼,只偶爾在喉頭擠出他的名字,好似他是她所能察覺到的唯一,好似他們是這世間僅存的唯一,抵死纏綿:「行止。」她的聲音在撞擊中有些破碎,「你不知道,我多想和你在一起。」

  「那便在一起。」他俯下身子,輕輕觸碰沈璃的嘴唇,他呼吸越發急促,身下動作越快,沈璃咬緊牙關,身體也開始痙攣。

  灼熱散了一片,呼吸亂作一盤。

  「可是不行……」

  她的喘息聲如此零亂,但言語卻那麼清晰又冰涼,「可是不行啊。」

  沈璃疲憊不堪,閉上眼,靜靜睡熟。

  待再醒過來時,沈璃視覺已恢復,她看了看四周,原來這裡的石洞竟是這種模樣嗎。她身體仍舊赤裸,石洞之中,空氣不會流動,那股曖昧至極的氣息像是一直在兩人周身盤繞一般,行止的衣服蓋在兩人身上,沈璃一笑,心想,這也算是同床共枕過了吧。

  她坐起身來,探手去拽行止壓著的自己的衣裳,但行止未動,任由她拽了許久也未拽出來,沈璃眉頭一皺,卻聽閉著眼的行止一聲輕嘆:「我一直在等妳開口叫我呢。」他睜開眼,雙眸清澈,哪有初醒的模樣。

  沈璃一默,道:「現在醒了,將衣服給我吧。」

  行止仍舊沒動,只道:「四五個時辰後,妳又該接受治療了……」

  沈璃聽罷這話,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時,臉色一僵,是啊,四五個時辰後又該接受治療!所以呢!他還打算再被自己強一次嗎!他想他們倆就這樣光著身子一直在這地方坐上四五個時辰嗎!而且……現在這種情況……說這樣曖昧的話,您的臉皮就不會火辣辣的燒起來嘛神君!

  沈璃靜了許久,使了蠻勁兒將衣服從行止身下拖出:「到時候治便是。」

  將行止的衣服扯開,沈璃大方的當著行止的面自己換上了衣裳。可等她轉過身時,卻見本裸著的行止也已穿戴完畢,他輕輕一笑:「王爺以禮相待,行止自是不能唐突。」

  沈璃點頭,坐了下來,肅了面容:「今日一事,皆是我的過錯,神君無需自責。」

  見她一本正經的說出這話,行止愣了一會兒,倏爾搖頭笑了:「第一,我沒有自責,第二,妳有什麼過錯?第三,沈璃,妳是拿的什麼強了我?最後……」行止忽然起身,一瞬便躥到沈璃跟前,他單膝跪地,彎腰俯身,挑起沈璃的下巴,在沈璃什麼都沒反應過來時,印上了她的唇,磨了片刻,才將她放開,他毫不躲閃沈璃呆怔的目光,笑中微帶幾分無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直都很清醒。」

  沈璃像是僵住了一般,忘了所有反應。

  半晌之後,才往猛的推了行止一把,行止未動,她卻自己摔坐在地上。

  沈璃掩唇,望著他:「你瘋了。」

  行止輕笑:「約莫是吧,從妳『葬身東海』那一刻起,我好似就不大正常了。」

  「不行。」沈璃面容一肅,「不行!我可以瘋,別人可以瘋,甚至三界都可以癲狂,但是你不行。你繫著他們的命,你不能瘋。」

  「那可怎麼辦。」行止道,「我已經踏入了萬丈深淵,我掙扎了,也拒絕過,可最後,上天還是不曾放過我,沈璃,妳說我該怎麼辦?」

  沈璃沉默,行止看了她半晌,道:「若只是動情,未曾行逆天之事,便不會受天道反噬。沈璃,妳若願信我……」他一笑,「或說妳若願幫我,便與我在一起試試?天外天不受外界干擾,我們可以一直待在那裡。」

  沈璃看著他,然後搖了搖頭:「我做不到。」

  現在有那麼多事尚未解決,苻生尚在,魔界便一直存在威脅,而她的身世也逐漸變得撲朔迷離,天外天雖安穩,但安穩不是沈璃追求的生活狀態,在這石洞裡,她可以告訴自己只做沈璃,可以容忍自己一晌貪歡,可一旦出去,她是碧蒼王,在魔界有一個叫碧蒼王府的家,她手下還有那麼多的將軍與士兵。

  就算行止夠灑脫大膽,指天發誓的說他不會因私情而違逆天道,但沈璃卻放不下責任。

  而且,即便退一萬步,他們當真去了天外天,行止身邊有了她這麼一個算不准什麼時候便會引他出事的女人,天界又如何能容忍一個隨時可能會塌掉的天外天掛在自己頭頂。

  彼時,安靜的天外天,只怕也安靜不起來了吧。

  行止沉默許久,隨後笑道:「也罷,現在在這裡談什麼都是假的,待出去之後再說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08 PM

本帖最後由 adanp0504 於 2016-11-19 01:11 PM 編輯

第六十六章

  石洞裡靜默了很久,沈璃晃似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先前一直忘了,與我們一同掉下來的,不是還有一個苻生手下的黑衣人嗎?他呢?」

  行止一怔,搖頭笑道:「沈璃,饒是我活了這麼久,也只遇到了妳這麼一個女人,在情事之後能立馬翻臉談正事,當真半點也不含糊。」他這聲半是好笑半是無奈的調侃讓沈璃不自然的清咳一聲,行止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收斂了笑,正了臉色:「那人在掉下來的時候便消失了。像是力氣耗盡便灰飛煙滅了一般。」回想到當時的場景,行止微微蹙起了眉頭,「如此場景,倒讓我難免想起一些往事。」

  能夠讓行止蹙眉的往事,沈璃好奇的打量他。行止抬眼,目光與她相接,他眼底深處掩藏了一絲情緒,琢磨了一會兒,道:「當初妖獸作亂魔界之事,妳應當是知曉的吧。」

  千年前妖獸禍亂魔界,神行止撕開空間罅隙,將其盡數封印其中,是為墟天淵封印,沈璃自是知道這段往事的。她靜靜點頭。

  行止微微一勾唇:「只怕妳知道得並不完全,數千頭妖獸出現與魔界,而它們卻並非憑空而來,它們乃是上一屆魔君六冥以禁術煉製而成。適時六冥不滿天界無能,不甘屈居天界之下,欲取天帝之位而代之,然其調軍隊攻打天界的計劃卻遭朝中大臣極力反對,以當時天界對魔界雖無功但無過,若行兵,恐損魔界黎民之由擋了回去。

  「六冥心有不甘,私下煉製妖獸數千,意欲攻上天界,而因妖獸數量過多且力量強大,致使他無法掌控,從而妖獸禍亂魔界,魔界無力抵抗,傳書至天界,天帝才來尋我。這便有了之後封印妖獸之事。」

  沈璃聽得愣住,她想起與蠍尾狐的那一戰,且是一個未曾完全恢復法力的妖獸便將魔界將士和她弄得如此狼狽,可見當時數千頭妖獸的力量有多強大,而這麼強大的力量,竟是被一人煉製出來的,那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些。他的可怕並非來源於力量的強大,而是不餮足的內心,不知節制的製造出妖獸,若無行止封印,他怕是會害盡蒼生,包括他自己吧。

  「當時初下魔界,我初次與妖獸對戰,並不知它們是何物,只戰了三天三夜,方才發現,它們極難被刀劍法術殺死,而且即便將它們殺死,它們也只會化為一股黑氣,被在附近的別的同伴吸食入腹,增強另一妖獸的力量。」

  若是如此……封印它們也確實是最快的方法。沈璃不由感慨行止當時戰術轉得果決機靈,想到先前她還因此事質疑行止,她便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至此,妳可有想到什麼?」行止忽然問沈璃。沈璃一怔,這才又將他剛才的話重新想了一遍,然後臉色倏地一白,「那些魔人還有追來的這個黑衣人,皆有些類似於妖獸?」

  行止點頭:「我們第一次在揚州與其遭遇之時,他們或許尚未做得完全,而這一次一次接觸下來,倒是讓人覺得,做出他們的人,技術見長啊。」

  沈璃咬牙:「定是那苻生搞的鬼,只是他為何會知道當初煉製妖獸的方法?還有你的止水術……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行止摸了摸她的腦袋:「妳不擅心機,且容易忘記事情,要讓妳將這局想個通透明白,委實是難為妳了些。」

  沈璃不滿的瞇起眼,行止一笑,像逗了貓一樣,他道:「首先回答妳第一個問題,依我看來,苻生此人未必知曉全部煉製妖獸的方法,否則,他已經可以直接煉出妖獸來,又何苦折騰出這麼些看起來還像是個半成品的魔人,他應當是知道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卻因某些原因而無法知曉。我現在奇怪的是,他知曉的那一部分從何得來,我記得六冥已被我斬於劍下,世上不該還有誰記得煉製之術……」

  行止沉吟了一會兒,先暫時拋開了這個疑惑,「而第二個問題和第三個問題或許可以合在一起回答,首先他們所謂的『止水術』在我看來不過是小孩玩的凝冰訣罷了。沒有神力,如何操縱神術。其次,妳可還記得以前我們遇見的睿王?」

  「自是記得。」

  「上次妳也聽見我與他轉世的談話了,他便是永墮輪回的神清夜,乃我之摯友,止水術雖是我的法術,但我卻教了一些給清夜,妳可記得那一世,苻生也是出現了的?興許是他設法窺探到了清夜關於神明的那些記憶,將這止水術學了一個皮毛。」

  沈璃恍然大悟:「現下想來,當初有許多事也許都是他暗自動了手腳,比如說皇太子找上那個還是行雲的你,再比如說燒了你那小院,逼迫咱們投靠睿王,當時咱們在睿王府時,我感覺到了一股魔氣……原來竟是他。」

  行止點頭:「妳倒是也有將事情記得清楚的時候,妳繼續往下猜著試試,他做這些事,為了達到什麼目的?」

  沈璃眼珠一轉:「逼得我不能離開你,然後只得被魔界追兵抓回去與拂容君成親……他想讓我與拂容君成親?」沈璃奇怪,「這於他而言有什麼好處?」

  「好處自然不是妳與誰成了親,而是妳與那個誰成親之後,會去天界。」行止唇角一勾,「他想讓妳離開魔界。」

  沈璃心頭豁然開朗,然而卻有更多不解遮住了她的前方。看著沈璃皺緊的眉頭,行止笑著繼續引導她:「那段時間,若是我沒有延長妳與拂容君的成親日期,妳必定已嫁上天界,而那時,魔界發生了什麼?」

  沈璃稍一回憶,倏地臉色一白,驀地站起身來:「墟天淵……他們的目的是墟天淵!」

  彼時妖獸逃出,重傷邊界守軍,魔君著墨方、子夏兩位將軍前去支援,而後子夏拼死傳信回魔都,力竭死於魔宮之前,墨方……墨方重傷,是了,墨方是他們的人,他怎麼會死。

  而後不久,行止來魔界重塑封印,而再不久,人界地仙山神被相繼抓走,雖不知他們抓地仙山神具體目的,但必定與苻生造出半成品的魔人有關!那時她還在揚州城中與三個魔人交手。

  「如此說來,他們得到煉製妖獸的方法是來自墟天淵中……」

  沈璃揉了揉眉心,腦中有些紛亂,那麼多的事情,在當時的她看起來不過是表面的模樣,好似一切都是自然如此,原來在表面之下,竟還有另外一隻手,在推著事情前進。

  沈璃問:「這些事,你一早便知道?」

  行止搖頭,「也是待線索多了之後,才慢慢將事情串聯起來。」

  沈璃扶額:「我們得快點從此處出去,我要盡快將這些事情報告給魔君,以做應對之策。」

  行止眼眸微垂:「雖然我亦是極不想如此說,但魔界現在的魔君,我勸妳最好還是對他存兩分戒心。」

  沈璃聞言一怔,行止抬頭看她,目光微涼,「千年前封印妖獸之後,我亦是元氣大損,無力再管魔界之事,新任魔君便是由魔族自行選出,而適時,在魔族之中尚有不少人不滿魔界臣服天界之事,心矚六冥。然而當時魔界一片混亂,急於選一有才且能擔當重任之人為魔君,未曾多注意其個人立場偏好,我亦說不準現任魔君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不過可以肯定,他有事瞞妳。」

  沈璃眉頭也未曾皺一下,徑直道:「魔君會欺我瞞我,但絕不會害我,我信他。」

  她果斷而堅定的回答聽得行止微怔,旋即垂下了眼眸:「妳若是也能如此信我,便好了。」

  他聲音極小,但是沈璃怎會聽聞不到,她扭過頭:「這不一樣。魔君與我而言亦師亦……父。沒有他,沈璃這條命便不會活到現在,他於危難之中救我無數次,如今,就算知道他騙我一生,他要我這條命,我給了他又何妨。」

  行止靜靜的看著她,隨即垂眸一笑,極低聲的呢喃:「我怎會讓妳將命給他。事到如今,妳讓我……」

  「……怎麼捨得。」

  石洞中一時靜默,沈璃別過頭岔開話題:「說來,苻生他們為何會知道我們到了此地?以你的身法,定是沒有人跟得上才是。」

  行止搖頭:「若我猜得沒錯,他們並非來找我們的……」

  沈璃一驚,來這大雪之山,他們莫不是沖著那些奇珍異寶而來?不過也不對啊,若是想要那些寶貝,怎麼會打到這個偏僻的石洞來。唯一能解釋的便是,他們的目標是金娘子。沈璃眉頭一皺:「我們落下來時,你留金娘子一人在上面擋住苻生,她不會有事吧?」

  「倒是不用擔心她,別的不說,若論逃命的本事,她自是一等一的好。」

  「哎呦,奴家這才想下來救人呢,便聽見神君這麼說人家,真是好生讓人傷心啊。」嬌媚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沈璃抬頭一望,上面的石頭仍舊密封,但她的聲音卻像是只隔了一層紙一樣,清晰無比,「奴家不依,神君得與奴家道歉才是,不然,奴家就不救你們出去了哼。」

  行止琢磨了一會兒:「如此,我便不道歉了。妳自回去吧。」

  沈璃聽得一瞪眼,金娘子在上面笑開:「喲,敢情神君這是還想和妹妹待在一起呢,這我可更不依了。」言罷頭頂倏地破開一個大洞,黑糊糊的通道直接通向上方,「快出來。」這三字說得又快又急。

  行止會意,身形一閃,將沈璃的腰攬住一旋身便飛上了通道。上面正是金娘子的那個石室,她站在石床邊,行止與沈璃一躍出,她雙手結印,一道金光封在洞口之上,貼著石壁滑了下去,只聽有無數尖細的尖叫嘶喊在下面吵鬧著,撞擊著那道金光,意欲逃竄而出。待金光一陣大盛,所有的聲音消彌無際。

  金娘子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嘆道:「總算是把這些傢伙給封住了。」她轉身來看行止與沈璃,眼角曖昧的一挑,「你們在下面,沒有被它欺負吧?」

  沈璃清咳一聲,撥開行止還攬著她腰間的手,正色道:「神君一身神氣清正,這些邪念自是無法造次。」

  金娘子聽罷,眉眼一耷:「沒有啊……」聽語氣像是失望極了。

  她到底……在期待他們在下面怎麼被她的那些邪念折騰……沈璃默默的抹了一把冷汗。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金娘子眼睛倏地一亮:「昨日怎麼治……」她話剛開了個頭,行止眉頭一皺,沉聲一喝:「小心!」

  金娘子一轉頭,只聽身後一聲淒厲的嘶叫,刺得她耳朵生疼,不經意摔倒在地,於此同時,一團黑氣猛的自通道之中衝出來,穿過金娘子身邊,箭一般往外穿射而去。留下了一串女子尖細而猖狂的笑。

  「這下可糟糕了……」金娘子捂著耳朵癱軟在石床上,沈璃忙過去扶著她,聽金娘子細聲呢喃,「這不可能啊,它哪來的力量衝破封印……」

  行止靜默,復而開口:「許是吸食了我們心裡的那些情緒與欲望。」

  金娘子抬頭望他:「神君,敢問你的欲望是有多強大啊!這可害苦了奴家啊!」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12 PM

第六十七章

  「既是我的過錯,我幫妳將其追回便是。」

  行止這話音一落,金娘子忙道:「可別!奴家自己去就好,你們摸不出它的脾性,回頭再中了它的招那不是虧大發了。」

  沈璃皺眉:「方才那到底是何物?我見它那尖利的聲音好似對妳傷害極大。」

  「奴家好歹也往裡面扔了萬百年的髒東西,時間久了,它自己也能凝出一個形狀來,倒有些類似於一個奴家的影子。因是從奴家身上分出去的東西,所以它對奴家的弱點自然是極其明瞭。」

  「如此說來,妳豈不是更不能與她對陣。」沈璃道,「這禍是我闖出來的,當由我去收拾。」

  金娘子轉過頭,一雙柔弱無骨的手輕輕摸在沈璃臉上,眼波似水:「好妹妹,妳怎生這般有擔當,真是太讓奴家心動了。」言罷,她一撅嘴便往沈璃臉上湊,可還未貼上,行止一把將沈璃拽開,讓金娘子撲了個空。行止皮笑肉不笑的一勾唇:「好好說話。」

  金娘子撇了撇嘴:「它了解我,我自是更了解它,不過是我扔下的東西,還真當奴家收拾不了它嗎!」她理了理衣衫,自石床上下來,「不過那東西能蠱惑人心,將人其心中欲念與邪念勾引出來,然後不停吸食,以壯大自身。在下面的時候,你們定是中招了吧。」她目光在兩人身上曖昧的一打量,沈璃被她看得臉頰一紅,扭過頭,不自然的咳了一聲,金娘子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就這點來說,它倒是極為麻煩的一物,為防它害人,奴家得盡快將它捉回來。」她擺了擺手,「奴家這便告辭啦,二位保重啊。」言罷,她身形一閃,走得極為果斷。

  沈璃一聲「等等」尚未喚出口,便見室內又是一道金光,金娘子再次出現在兩人面前:「啊,方才忘了說,最後一次治療的時間快到了,想來上一次治療神君已經代勞了,那麼這次便再勞煩一次吧。治完之後,妹妹的身體或許會昏睡一陣子,待醒來之後五感定能恢復無虞,至於法力則要依靠每日打坐吐息,慢慢找回。」她沖沈璃眨了眨眼,「最後一次哦,可別浪費。」

  一陣風聲,沈璃望著金娘子消失的地方抽了抽嘴角,這傢伙的邪念和欲望哪像是被剝離出去的樣子啊!這分明是在赤裸裸的暗示啊!而且說完這麼一句曖昧的話就跑,妳不覺得自己很沒有責任感嗎!

  沈璃轉頭看行止,本欲談談正經事,但見行止捏著下巴,一臉正色的打量著她,點頭道:「說來,確實要開始最後一次治療了……又是石頭上嗎……」

  「你就不能正經點!」沈璃耳根紅著,沉聲呵斥,但卻喝得行止一笑:「王爺,敢問,行止哪句話不正經了?」

  沈璃一默。正尷尬之時,洞內又是金光閃過。沈璃猶如驚弓之鳥:「還想作甚!」

  金娘子一臉受傷:「哎不過是轉了個眼……妹妹……妹妹怎生如此對奴家?」她一雙眼波光瀲灩,看得沈璃扶額:「不……一時沒控制住,對不住……」

  「奴家是想來說,我去捉這邪念或許會花些功夫,先前來找麻煩的那個叫什麼苻生的人啊,你們回頭還得去找他算帳是吧,若找到了他,記得先將奴家的內丹拿回來啊。」金娘子說得委屈,「那日你們掉下去,奴家心裡著急,一時不查,被他的人找到內丹,然後搶了去,雖說這內丹奴家要不要都沒關係,但憑什麼白白給了他……」

  「苻生拿了妳的內丹?」沈璃正色,打斷她的嘀咕,沉聲呢喃,「他為何要妳的內丹?」

  「奴家也不知。」金娘子擺了擺手,「這次當真不說了,再晚可就讓那東西跑遠了。」

  金娘子又風風火火的走了,沈璃在石室下聽了行止於她說過的事後,知道苻生此人做事必定是極具目的性的,他此時拿走金娘子的內丹又與之前哪些事情有連繫,又牽扯到他哪些企圖……

  見沈璃眉頭越皺越深,行止伸出食指在她眉心揉了揉,道:「這些現在想不出來便罷了,回頭自會知曉,當務之急,當是將妳的身體治好。」

  沈璃身體微微一僵,但治療卻是不能不做的,她點了點頭,然後背過身,慢慢褪了衣裳,饒是方才行止已經在下面將她看了個完全,但換了個地方,重新毫無隔閡的相對,還是讓她有些羞恥感,褪去衣裳後,她沒敢轉身,只輕輕遮掩著胸部,側頭用餘光看著後面:「可以開始了……」

  行止此時卻尚未褪去衣裳,只看著她的後背,目光微涼。

  指尖在她背後的皮膚上劃過,讓沈璃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慄,她蹙眉,奇怪回頭:「怎麼?」

  行止搖了搖頭,收回指尖,似無奈一笑,道:「心疼了。」

  這三個字聽得沈璃微怔,她嘴角動了動,最後卻只將頭轉過去,沒有說話。

  帶著微微寒意的手臂從後面將她擁入一個涼涼的懷抱,像昨日那般肌膚相貼,如此清晰的感受著對方心跳:「沈璃。」他在她背後輕聲道,「我欲護妳一生安樂無虞,妳可願意?」

  沈璃沉默了許久,只一聲嘆息:「先治傷吧。」她道,「只是這次,千萬別再……我有點原諒不了自己。」

  行止在她耳邊輕笑:「妳當我是什麼急色之徒嗎?妳心有不願,我自是不會強迫。而且……昨日妳那般逞強,現在身體應該還不舒服吧。」他這話說得沈璃臉頰一紅,想到昨日那些細節,沈璃只覺臉都要燒起來了,行止的唇齒落在她頸邊,咬下去之前,他道,「身體的歡愉是其次,我想要的,是讓妳滿足。」

  明知不應該的,可在行止的唇觸碰皮膚的那一瞬,沈璃心裡仍舊是起了異樣的感覺,她知道,自己心裡有多喜歡他,身體就有多渴望他。

  治療完畢,當幫助沈璃疏通經絡的法力回到行止口中時,沈璃只覺渾身霎時被抽乾了力氣,眼皮重得幾乎抬不起來。睡過去之前,沈璃掙扎道:「我該……回魔界……」

  行止抱住她癱軟下來的身體,靜靜立了一會兒,然後才將她放到石床上,為她穿好了衣服,他摸了摸沈璃的腦袋:「我知道妳會生氣,但如今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妳回魔界了。」

  沈璃再醒來的時候,只覺身邊皆是和風祥雲,她揉了揉眼,視覺在。耳邊有風聲劃過,聽覺在。感覺到自己被人抱著,觸覺在。鼻尖身邊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嗅覺在。她一舔自己的掌心,出過一點薄汗,微有些鹹味,味覺也在!

  「行止。」她微有些亢奮喊了一聲,身邊的人輕聲應了,她暢快一笑:「五感總算是全部恢復了!」

  行止被她的情緒感染,也微微瞇起了眼,又聽沈璃道:「餘下時間只待靜心打坐,不日便可恢復法力,適時我必當替魔界與自己,討回苻生那筆賬!」她話音一落,行止唇邊的弧度微斂,他道:「我替妳討回可好?」

  沈璃一愣,肅容搖頭:「他設計害了魔界,又折磨於我,這筆仇我要親手來報。」

  行止爭辯道:「他意在墟天淵,乃是我留下的禍端,自是當由我去料理。」

  沈璃奇怪:「這並不衝突啊,我們對付的是同一個敵人,我要自己報仇並非是不讓別人幫忙,你若想去,咱們聯手便是。」

  行止默了一瞬:「我是說,只有我去。」

  沈璃這才覺得不對,眉頭一皺,問道:「這是哪兒?」

  「快到南天門了。」

  沈璃皺眉:「你帶我來天界作甚!我不是說回魔界嗎?」說著她掙扎著要離開行止的懷抱,卻倏爾覺得渾身一僵,霎時動彈不得。她大怒,「你到底要幹什麼!」

  「天外天有自成的結界,外人皆不得入,裡面是最安全的地方,妳在那裡等著,待我料理完所有事情,自會放妳出來。」

  沈璃聲色微厲:「你要軟禁我?」

  行止看了她一眼:「如果妳非要這麼說,那我便是軟禁妳。」

  「荒謬!」沈璃喝斥,「你當真瘋了不成!」

  行止不再說話,待入了南天門,守門侍衛見了他,正欲跪下行禮,但見他懷中抱著的人,一時竟看得呆住,兩名侍衛忙上前攔道:「神君!神君!這是……碧蒼王?」

  沈璃正在氣頭上,喝道:「自是本王,還不讓你們神君清醒清醒將本王放下!」可話音未落,她只覺喉頭一緊,行止竟是連嘴也不讓她張了啊!

  真是好極了!

  一名侍衛像看呆了一般呢喃自語:「竟還真給找到了……」

  另外一名狠瞪了他一眼,他會意,立馬轉身往天君住處跑去。另一名侍衛則拖住行止道:「神君,神君,這可是要回天外天?」

  行止不理他,邁步便走,侍衛忙喚道:「神君留步啊!前些日子因你在下界……呃……在東海處行事……稍激,天外天有所鬆動,神君此時回去怕是不好……」

  天外天鬆動?

  天外天鬆動必定是因為這唯一的神遭到了天道制裁……沈璃怔愕的盯著行止,這傢伙到底在東海那裡做了些什麼!原來他之前身上帶傷,竟是天道力量的反噬嗎……

  行止前行的腳步一頓:「可有傷人?」

  「只是零星落了點石瓦下來,在天界並未傷人,只是天外天石瓦甚重,將九重天砸出了一些小漏洞,落到下界,幸而只砸入深山之中,並未傷及下界黎民。」

  便是幾塊瓦石就如此讓人心驚膽顫……

  沈璃暗自咬牙,面對這樣的現實,如果她還耽於自我感情,那未免也太自私了一些。

  「嗯,事後我自會找帝君商量,你自去守著天門吧。」行止淡淡落下這話轉身欲走,那侍衛還要開口阻攔,便聽見天邊傳來一聲高喝。

  「神君留步!神君留步啊!」天帝竟未乘御攆,獨自乘雲來了南天門,他下了雲,看見行止正抱著沈璃,重重的嘆了一聲氣:「神君啊!你這是!你這是……何必!」

  行止靜默,在天帝身後,天界數百名文武官將踏雲而來,一時在南天門前擠滿了,大家皆是看看沈璃又看看行止,再互相望幾眼,每人面上皆在嘆息,心裡也不知繞了多少個彎子,將沈璃裡裡外外罵了個遍。

  他們的神情沈璃怎會看不懂,易地而處,她只怕也得在心裡唾棄這兩人一道吧,兒女私情焉能與大道蒼生比重?而在這種環境之下,行止卻是一笑,悄悄對沈璃道:「沈璃,妳是不是從沒想過,自己也有當『禍國妖姬』這種角色的一天?」

  沈璃一怔,只想嘆息,這種情況還開得出玩笑,行止神君……你倒也是個人才。

  眾人見行止如此,皆是面容一肅,場面安靜下來。其中以天帝為首,他雙手置於身前,抱拳躬身一拜:「望神君憐三界疾苦,蒼生不易。」

  天帝身後百官俯首跪下,伏地叩首,其聲如浪,湧入行止耳朵。

  「望神君憐三界疾苦,蒼生不易!」

  在這種聲討之中,沈璃動不了,說不出話,而行止也靜默無言。

  沈璃看著跪下的仙人欲躬身的天帝,這些仙人素日裡誰不是一個賽一個的驕傲,如今他們肯如此懇求行止,想來,他們也是拿出不辦法了吧。沈璃不知行止看到這一幕是怎樣的心情,她在心裡苦苦笑開。

  行止,你看,若是在一起,沒人願意祝福我們的。

  就算這樣……你還要去冒險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13 PM

第六十八章

  南天門上,氣氛凝重,仙人們齊刷刷的跪了一片,行止也未開口讓他們起來,只抱著沈璃,笑道:「三界疾苦我知,蒼生不易我也知,只是行止如今卻還未曾危害蒼生吧?眾仙家以未曾發生的事論行止的罪,實在不該。」

  有心急的仙人抬起頭來,微怒道:「神君前些日子在下界以止水術冰封東海十天十夜,違逆天道,以致神體受損,天外天已有所鬆動,瓦石覆下,穿九重天而過,落入下界,雖未傷人,卻已致萬頃山林被毀,連綿大火在人界山中燒了整整半月!累數百山神土地連日施法滅火,敢問神君,此事可否論罪!」

  冰封東海十天十夜!

  沈璃愕然,他當時真失去理智了不成!

  行止默了半晌:「此事是我的過錯,理當論罪。」

  那仙人又道:「想來神君也並非時時能控制住自己情緒,這一次便罷,好歹是讓人勸住了。下一次會不會又出何意外?神君今日尋回碧蒼王,且將她帶走,豈非懸一禍患於三界之頂,敢問神君,讓蒼生如何能安!」

  行止目光微涼,天帝見狀,忙道:「神君休怪,勿元仙君素日便是這火爆脾性,說話太衝,望神君息怒,只是神君……勿元君說得並無道理,還望神君三思。」天帝一開口,跪著的百官便也跟著道:「望神君三思。」

  沈璃便與他們一同望著行止,行止望著眾人,聲色薄涼:「此件事,乃是我的過錯,與碧蒼王沈璃無半分關係,還望眾仙家不要胡亂指責。再者,行止有錯,但卻只錯在妄動神力,違逆天道,卻並非錯在心屬一人。」

  此話一出,眾仙人立時有些嘈雜,聽行止這話,他這是打算一意孤行啊!

  果然,行止像是沒聽到他們的議論一般,目光盯著天帝,語氣果決,道,「此次天外天鬆動,稍後我自有補救之法。人界山林燒毀,我也願承擔責任。唯獨沈璃,我一步也不會退。」他垂下眼眸,看著懷裡愣愣看他的沈璃,一瞬間,有些不由自主的軟了目光。

  「且不論你們,便是她,也不能說不。」

  簡直霸道得蠻不講理。

  「若有不服者。」行止抬頭,勾唇一笑,「借碧蒼王的話,盡管來戰。」

  嘈雜盡消,一片寂靜。

  行止便在眾人怔愕的目光中,將沈璃帶回天外天,無人敢攔。

  天外天上,星辰漫天,神明居住的地方沈澱著萬年不破的肅然與安寧。

  行止把沈璃放在他自己的床上,給她蓋好被子之後,行止望著沈璃,難得苦笑抱怨:「動不動就拿三界蒼生來逼我,這三界蒼生,有何人受桎梏如我。」

  沈璃目光直勾勾的盯著他,行止會意,指尖稍稍一動,沈璃喉頭一鬆,她開口道:「你立於最高處,受蒼生愛戴,得天之大力,這三界,又有何人受供奉如你。」沈璃道,「哪有便宜都讓你佔了的事。」

  行止一笑:「我不過是抱怨一兩句罷了,這也能討得妳教訓。」

  沈璃看了他一會兒,正色道:「在魔界,我未曾幹過粗活重活,吃的東西,穿的衣裳,皆是人家供上來的,我沒有別的本事,獨獨武力強大,能讓人家繼續供著我的理由,好似只有靠出賣武力,護得魔界平安,讓幹了粗活重活,心甘情願供著我的人,安生的活下去。」沈璃一頓,「行止神君,或許每個人都有生而該做的事。這是責任,也是使命。」

  行止看著她,唇邊的弧度還是那個樣子,但眼中的光彩卻微微黯淡下來:「妳道我不知曉這個道理嗎。」

  沈璃閉了閉眼,清理了眼底所有情緒:「我喜歡你,比任何人都渴望與你在一起,像在那個小院裡,坐在葡萄藤下,曬曬太陽,吹吹小風。我那麼喜歡你,恨不能把自己的血肉全都融進你的身體裡去,恨不能每時每刻都與你呼吸交纏。行止,你不知道,沈璃有時候,因為喜歡你,都快變成連自己也不認識的模樣了。」她每一個字說得都那麼認真,但每一個字都被她刻意剝離了情緒:「我知道我此一生,再不可能如此深愛一人,但是,我也更明白,感情並不是我活著的全部理由。」

  「我還有非做不可的事,而你也有非承擔不可的責任。所以,行止……」

  「不是全部理由,那至少是妳活下去的其中一個理由。」行止打斷沈璃的話,他笑著,摸了摸沈璃的頭,「對我來說這便夠了。」

  他起身欲離開,並不想再聽沈璃說下去,只強勢道:「我的責任我自會承擔,而妳非做不可的事,我也會替妳完成。所以妳不用再琢磨使命責任這些東西,妳想要的,我都會幫妳……」

  「你若什麼都幫我做了,那還要我來幹嘛。」沈璃微微有些動怒,行止的聲音也涼了下來:「妳法力未恢復,什麼事也做不了,先乖乖躺在這裡,好好養好身體再談其他。」

  「我法力恢復了你便將我的銀槍還我,然後放我回魔界?」

  行止一默:「不放。」

  「豈有此理!」沈璃向來吃軟不吃硬,見行止如此專橫,登時大怒,「我做什麼為何要你來同意,我……」

  「我會心疼。」行止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會心疼妳。」沈璃一怔,炸開的毛立時像焉了一般被順了下來,行止接著道,「所以,那些危險的事都交由我來,妳只需好好待著我便自能安好。」

  沈璃神色一軟,微帶嘆息:「行止……沈璃並非供人把玩的雀鳥,不能囚在牢籠裡。」

  行止離開的腳步一頓,回頭望了沈璃一眼:「妳如此一說……」他手一揮,數十根冰柱自地中冒出,直插屋頂,將他睡榻之處生生變成了一個囚籠,把沈璃囚在其中。看著沈璃愕然的目光,行止一笑,「左右妳也是生氣,這樣卻能讓我安心一些。」他指尖一動,讓沈璃行動恢復自如,「飯食我待會兒會送來。」

  當……當真是個混帳東西!

  行止是打算一意孤行到底。沈璃被囚了三天,行止每日都送來飯食,但其餘時間他都很忙,連話也不能陪沈璃多說兩句轉身便要走,沈璃知道,他要巡著整個天外天走一遍,看看還有沒有哪裡鬆動了,沒有行止在旁,沈璃倒也能安心打坐調息體內氣息。天外天靈氣充裕,給了沈璃意外的幫助,不過三天下來,沈璃身體裡的法力便恢復了六七成。而且這六七成的法力更比以前精純不少,這只是讓沈璃欣喜不已,但一直被關在囚籠之中,讓她空有一身武力卻無處施展。

  想到她走之時魔界的狀況,沈璃有些嘆息,也不知他們現在怎麼樣了,魔君的傷有沒有好,都城壞掉的防備壁壘有否修好,噓噓和肉丫在王府裡生活得如何,先前知道她的『死訊』他們必定極是傷心,如今她被行止找到的消息應當傳回了魔界,他們應該心下稍安,但是見不到面,始終還是心有牽掛吧……

  沈璃又是一嘆,卻聽一個略帶急促的腳步聲向這方走來。

  不是行止,行止從來都是不徐不疾的,沈璃眉頭一皺,登時戒備起來。

  女子婉約的身形闖入沈璃眼眸,幽蘭走的氣喘吁吁,終於看見沈璃,她臉上一喜,但見沈璃身前立著的數十根冰柱,臉色又是一白。沈璃皺眉看她:「妳來作甚?」

  幽蘭兩步上前,對沈璃道:「帝君欲對妳動手,我來帶妳走。」

  沈璃奇怪,皺眉不動,幽蘭見狀,上前兩步道:「昨日我不經意路過帝君寢殿,但聞他與幾名武將相商,今日設計引行止神君去下界,而後讓人上天外天餵妳吃腹心丹。」

  「那是什麼東西?」

  「此藥能令服食者魂飛魄散但身體卻完好無損,且它在服食者死後會佔有這具身體,並按照主人的指示來行動,帝君想將妳殺掉,然後把妳的身體變成傀儡。」幽蘭急道,「算算時間他們應當快來了,但……這,這冰柱該如何是好!」

  沈璃一默:「有兩個疑問,其一,天外天不是有結界嗎,你們如何上得來?其二,我為何要信妳?」

  「天界帝王一脈有上古時期神明所許的通往天外天的資格。那幾位將軍皆是我叔父,與我一樣有帝王血,所以能上得了天外天。至於信我……」幽蘭一頓,倏爾垂了眉目,「王爺,若妳看過神君那副樣子,便不會再有如果妳不在,他就會好起來的想法了。我只是……不想讓情況變得更糟。」

  沈璃一默:「勸住他的人,是妳?」

  幽蘭目光微哀:「是神君,心死了。」她輕輕嘆息著閉上眼,彷似不忍,「可饒是如此,他還是一日不停的在東海之上徘徊,這世上最接近天的人,就像被上天拋棄了一樣。只會無望的尋找和等待,不過幸好……」她抬眸看了沈璃一眼,眼底還藏了幾分別樣情緒,「幸好王爺安康。」

  沈璃垂眸,回憶起那日海邊相遇,行止的心情,怕是她這一生都難以體會吧……

  沈璃深呼吸,道:「妳退後。」

  幽蘭依言退後,只見沈璃探手握在其中一根冰柱之上,她掌心霎時躥出一條烈焰,繞著冰柱而上,但烈焰之後,冰柱只是稍稍落了幾滴水珠下來,並未融化。沈璃皺眉,幽蘭道:「這必定是神君以止水術凝出來的,尋常火焰根本奈何不了它。」

  沈璃一哼:「誰道我這是尋常火焰。」言罷,她握住冰柱,掌心通紅,沉聲一喝,被她握住的那根冰柱霎時冒出白煙,不消片刻冰柱一軟,沈璃一腳將它踹斷,從縫隙裡擠了出來。

  看著掌心冒出的寒氣,沈璃甩了甩手:「這止水術確實有些本事。」便是行止隨手一揮而就的東西就如此難化,若他較了真,那豈不是得一直被關得死死的。

  「走吧。」沈璃道,「天界的將軍尋來都還是小事,若行止回來那便是當真跑不了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14 PM

第六十九章

  與幽蘭一同走入天外天的大殿之中,沈璃鼻尖倏地一動,她驀地側頭一看,登時腳步一頓。

  在前方急急帶路的幽蘭聽見沈璃腳步聲漸遠,她回頭一看,見沈璃失神的往大殿中間而去,而在那大殿之前立著一桿紅纓銀槍。幽蘭見過,那是碧蒼王的槍,只是……這銀槍不是斷了嗎,當初雖聽行止神君強行自魔君手裡要了過來,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將這槍修好了,還放在天外天的大殿之中。

  銀槍與沈璃彷似有所心聯,沈璃每靠近一步,銀槍周身便散出激動的嗡鳴,猶如在恭迎自己的主人。

  沈璃在銀槍跟前立了一會兒,細細打量看了它許久,倏爾一笑,探手便將槍身握住,如同數萬次與它共赴廝殺時一般,銀槍在手中一轉,殺氣攪動天外天肅靜的空氣,槍尾「鏘」的一聲,插入堅硬的石板之中,捲起的氣流激蕩而出,撩起殿外幽蘭的髮絲與衣袍。

  幽蘭愣愣的看著大殿中的女子,見她唇角含笑,手中銀槍嗡鳴,泛著寒光的利刃似乎在吟誦歡歌,沈璃那一身將王之氣刺目得讓人不敢逼視,但也正因如此,才過分美麗。

  這才是沈璃。

  握著槍,挺直背脊,彷似天塌了也能靠一己之力頂起來的碧蒼王。

  「好夥計,我還以為再無法與你並肩而戰。」沈璃輕撫槍上紅纓,然而感慨不過在她臉上出現了一瞬,她斂表情,輕聲呢喃道,「日後還是得勞煩你啦。」言罷,銀槍在她手中化為一道光芒,轉而消失不見,她邁步走向幽蘭,步伐愈發堅定:「趕快離開,我不想與你們天界的人在這種時候動手。」

  幽蘭一愣,連忙帶路,走了一段距離,倏地感覺到空氣中有幾許氣息躁動,看樣子是天界的人找來了。幽蘭回頭望沈璃,有幾分怔然,是她的錯覺嗎,為何她覺得,如今的沈璃好似比先前更敏銳了不少。

  沈璃與幽蘭屏息躲過那幾名將軍,自出口踏入天界。

  自上次遭襲之後,天界的戒備確實嚴格了不少,但這些警衛還不足以察覺到幽蘭與沈璃的行蹤,他們直奔南天門而去,路經一處,沈璃往下一望,不經問道:「在那之後,天界可是又曾遇襲?」

  幽蘭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看,霎時明瞭:「王爺不記得了嗎,那是拂容君的住所啊。」

  沈璃微怔:「拂容君?他的住所如今為何變成了這副德行?」只見院子不知被什麼東西炸過,地上有一個大坑,院裡的紅花綠草顏色盡褪,像是被什麼東西洗過一般一片蒼白。

  幽蘭一聲恨鐵不成鋼的嘆但言語中又有幾分感慨:「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自小便沒做出什麼值得家人驕傲的事情,這一次,在知道魔界的墨方將軍……唔,現在已不能叫將軍了吧。知道那個人死後,我這弟弟有幾分發了狂似的,身中靈力爆發,把自己的院子炸了,他靈力極純,竟是將花草也盡數淨化。此後他暈了許久,後來又知道了墨方叛變的消息,整個人沉默了不少,也不讓人打理院子,所以才有了妳看到的這幅模樣。」

  那個花心的拂容君竟然當真會傷情?而且……他的法力竟當真如此純淨,原來此前他誇耀自己這方面的能力倒還真不是吹牛。

  沈璃也沒有多想其他,只看了一眼,便繼續向前。

  行至南天門,幽蘭先與沈璃藏在暗處,幽蘭道:「神君現在應當人界忙碌,妳若要去找他,往東走。」

  沈璃搖頭:「我要回魔界。」

  幽蘭一怔,隨即明瞭沈璃的意思,她眸光微暗:「我雖不清楚妳有什麼堅持,但若可以,幽蘭希望你們可以一起去面對。」沈璃靜默,幽蘭對她行了個禮,「我先去將守門侍衛引開,待尋得機會,王爺請自行離開。」

  言罷她邁步出去,不知對那兩名守門侍衛說了什麼,引著他們往一個方向走去,不過眨眼的時間,沈璃身形如風,轉瞬便躍下南天門,消失在層層雲海之中。

  幽蘭知她離開,並未回頭,目光放得又高又遠:「剛才那方的動靜好像是我看錯了。」她道,「像一場夢。」

  穿過兩界縫隙,再踏入魔界之中,沈璃只呼吸了一口魔界的空氣便立時皺起了眉頭。

  自行止重塑封印之後,墟天淵不再溢出瘴氣,魔界氣息日益乾淨,而今日一嗅,這空氣竟比之前惡濁更甚。想來也是,行止先前遭天道反噬,由他神力所繫的天外天落下磚瓦,因他而成的墟天淵自然也不能倖免,想是封印必有所鬆動吧。

  魔君此時必定極為頭痛吧……

  沈璃轉而想起先前行止與她提到的苻生的目的,那傢伙在打墟天淵的主意,他若是想破開封印放出妖獸此時豈不是大好時機!

  如此一想,沈璃登時覺得片刻也耽擱不得了,駕雲徑直向魔宮而去,然而未入魔宮,沈璃又頓住了身形。

  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浮現行止先前的話語,魔君給她的碧海蒼珠,魔君又教她與碧海蒼珠相抵對的能力,魔君還有事瞞著她……饒是沈璃心性再如何堅定,在這一系列事情面前難免產生了幾分懷疑。

  但在她猶疑不定之時,忽聞一聲驚呼:「王爺!」

  魔界的士兵警戒性總是比天界士兵要高上許多,豈有任人立在頭上這麼久而不察的道理。沈璃往下一看,是軍中的義晟將軍,因著他的一聲呼喚,所有人皆抬起頭來,看見沈璃,眾人一時嘈雜開來,最後,卻不知是誰帶的頭,單膝跪下,頜首叩拜,行的是魔界軍中最高禮儀,眾士兵皆隨著他放下兵器俯首於地,頜首一拜,大聲道:「恭迎王爺凱旋!」

  「恭迎碧蒼王凱旋!」

  沈璃並未勝利,在先前與苻生那一場戰鬥中,她可以說是慘敗,折了大將,搭上自己,若無叛變了的墨方相救,若不曾遇見徘徊在東海的行止,她怕是早就死了。但她卻理解將士們口中的「凱旋」,這個「凱旋」不是給她的,而是將士們送給魔界大軍的。不知對多少士兵來說,這個從不打敗仗的王,是他們心中的信仰,沈璃的存在之於他們,便像是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幟。沈璃若死,傷的不僅是魔界的實力,更是軍隊的士氣。

  而今她歸來,對魔界來說便是大喜,她平安,便是勝利。

  沈璃落在地面上,一拍義晟的肩,讓他起來。

  大家許了她太多期望,而這些期望,便是她如今無論如何也要守著在魔界疆土的理由。

  「都起來!」她揚聲一喝,「速歸各位,各司其職,不得有誤!」

  眾人領命,沉聲答「諾」聲入雲霄,沈璃不由唇角一勾,又回頭扶起仍舊跪著的義晟,打量了他兩眼:「軍中可好?」義晟被沈璃扶了起來,素日來沒什麼表情的臉此時卻有些難耐的激動:「回王爺,一切安好,只是,大家都在等著妳回來。」

  沈璃點頭,笑道:「我回來了。」

  義晟卻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沈璃微怔:「怎麼?」義晟默了許久,才道,「此前,傳來王爺戰亡之消息,是屬下將其報上天界,彼時行止神君恰好在旁,我當著他的面,賭咒發誓說王爺戰死,否則,甘受雷劈……」他似身子一軟,坐在地上,仰頭望著沈璃,哭笑不得道,「王爺,妳這可是害苦了屬下啊!」

  沈璃聞言,倏爾大笑:「若行止當真要降雷劈你,我替你受了!」

  義晟忙道:「王爺才回,需要靜養,這雷,我來挨,我來挨便是!若能得幾記天雷便換回了我魔界碧蒼王,義晟甘願多受,日日皆受雷劈!」

  沈璃斂了臉上的笑,只沉沉的拍了拍他肩膀:「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有要事與魔君相商,先走了。」

  不管魔君是什麼打算,不管他這些年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思對待她,沈璃心想,能治理出讓大家都心甘情願為魔界付出的軍隊,這樣的人,怎會對魔界不利,又怎會坑害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

  敲響魔君寢殿的大門,沈璃在外面靜靜等了一會兒,忽聞裡面咳嗽了兩聲,才道:「何事?」

  這個聲音她從小聽到大,但今日,這聲音裡卻多出了許多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沙啞,這一瞬,什麼陰謀猜忌都被沈璃拋在了一邊,她推門進去,熟悉的繞過屏風,走到裡榻,看見臥在床上的魔君,沈璃神色一痛:「怎麼傷還沒好?」

  看見沈璃,魔君立時從床上坐起身來,因太過激動,又狠狠咳了兩聲。

  沈璃在他床邊坐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魔君探手將她手腕拽住,捏得那般緊,像害怕她跑了一樣:「阿璃,我知道妳沒那麼容易死。」他邊咳邊道,「師父一直相信妳還活著。」

  沈璃在這一瞬便紅了眼眶:「師父……徒兒不孝……」

  魔君搖頭:「回來……咳!回來就好。」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15 PM

第七十章

  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彷似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沈璃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輕聲詢問:「上次受的傷怎麼還沒好?」

  魔君搖頭:「不過是近幾日累了……」他話未說完,握住沈璃手腕的手倏地一僵,而後將沈璃的衣袖推上去,把住沈璃的脈,沒一會兒,他一聲嘆息,語氣中情緒難辨,「那顆珠子……終是被妳全然吸納了。」

  沈璃拍撫她後背的手微微一頓,聲色微沉:「師父,沈璃有事要問。」她琢磨了一番語言,「此次遇險,阿璃有幸得行止神君相助,而後另有一番奇遇,助我療傷的那位高人說,這顆碧海蒼珠更像是妖的內丹,而師父你教我修習的法術靈力皆與這碧海蒼珠相剋,師父……」

  「妳既已知曉這麼多,事情也進行到如今這一步,我便不該再瞞妳。」魔君悶咳兩聲,「妳將我扶到書桌旁,我們換個地方聊。」

  又是那個書桌下的傳送法陣,像上次魔君將碧海蒼珠給她時一樣,法陣將兩人送到寂靜如死的神秘祭殿之中,殿中高台上供奉著的珠子已經不見,魔君推開了沈璃,不讓她繼續攙扶,她緩步上前,取下了面具,變幻身形,恢復成了女兒身。

  高台之前,她靜靜立了一會兒:「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久到連我也記不大得細節了,可是,妳母親與我一同在此參拜先師的模樣,我卻一直記到現在。」

  「我……母親?」

  「妳母親比我稍晚三月入門,拜師之後與我同住一屋,每日皆與我同來參拜師父,她性子隨和,得師父喜愛,便也時常侍奉師父左右,師父愛煉藥,偶爾也會傳習她一些煉藥製物之術,她天賦聰慧,不肖三年,師父門下便是她承了師父最多本領。這本是一件好事,但……」魔君垂下眼瞼,「先師心中尚有他念,煉製之術越高越無法安於現狀,最後,他製出一種怪物,而那樣的怪物,妳已與它們交過手了。」

  沈璃聲色沉重:「是墟天淵中的妖獸?」

  「沒錯,妳母親與我的師父,正是魔界前任君王,六冥。」

  魔君踏上高台,手指輕抹那供奉珠子的祭台上的塵埃,「第一隻妖獸成功做出來的時候,身為師父門下弟子,人人皆是高興激動的,大家都知道,這於魔界軍隊而言,可是一個大殺器。然而當妖獸陸陸續續毫無節制的被師父製造出來後,場面開始有些失控,在偶爾管轄不當之時,妖獸會將同門弟子拆吃入腹,也有妖獸逃竄出去,傷害魔界百姓。

  「朝中抗議之聲漸重,然而師父仍舊一意孤行,不停的製造著妖獸。好像真的要如他打算的那般,組建一支妖獸的軍隊,然後駕馭著這樣的『軍隊』攻上天界,將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拉下來,俯首魔界,以魔族為尊。」

  沈璃搖頭:「當士兵成了軍隊的主宰,將軍便再無作用,而將軍是頭腦,士兵是兵刃,沒有頭腦的軍隊,不過是一堆殺戮的機器。妖獸只怕更不在那人的控制當中……彼時魔界,定是一片生靈塗炭。」

  魔君點頭:「適時,不管是朝中還是門派裡,皆是反對的聲音,然而妳母親卻極力支持六冥……」沈璃一呆,魔君嘆道,「他們也看到了妖獸的危害,六冥自身法力不足以控制這麼多的妖獸,是以他傾其力煉製出比其他妖獸皆強出數倍的妖獸之王,妖獸王誕生之初只是一個小孩,與尋常人家孩子無異,六冥為其取名鳳來,著妳母親照顧,令其吸納天地靈氣而長,比之其他貿然出現於世的妖獸,他更像是自然而生的怪物,也因此力量更為精純強大。

  「鳳來長得極快,不過三月時間便如尋常青年無異,而誰也不曾料,一隻妖獸,竟對照顧他的人產生了愛慕之情。」

  沈璃愕然,似有些不敢相信魔君話裡背後的意思,魔君眉目一沉:「更沒人想到,妳母親也同樣愛上了他。」

  沈璃怔然垂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微顫著嗓音呢喃:「我是……妖獸的孩子?我是……」她想到從墟天淵裡跑出的蠍尾狐的模樣,登時眉頭一皺,「那種妖獸的孩子……」

  魔君默了一瞬:「而後不久,朝中大臣私自通報天界,道出妖獸之禍,天界皆驚,派兵前來,然而適時六冥已造出數千頭妖獸,天界士兵亦是慘敗而歸,最終天帝請動行止神君下界。他以一人之力獨戰千頭妖獸,斬六冥,擒鳳來,最後與天界士兵合力將千頭妖獸逼至邊境,辟開墟天淵,將妖獸盡數封印其中。」

  「行止封印妖獸之後,元氣大傷,立時便回了天外天,天界軍隊也迅速撤離,彼時妖獸雖盡數被封,六冥已亡,而魔界卻仍舊亂成一團,一派聲稱要擁護六冥妾室腹中幼子為王,一派決心摒棄六冥一黨作風,欲立新主。兩派爭鬥不斷,有了長達數月的戰爭,我知曉六冥一黨的作風,若不將他們趕盡殺絕,他日他們必定捲土重來,而其中仍有支持以妖獸之力推翻天界者,我於戰場之上立下戰功,本是無心,卻得幾位長老推薦,登上魔君之位。而最後一次見妳母親……」

  「是在邊境之處的戰場上,我們將六冥一黨徹底擊潰之時,他們正謀劃如何破開墟天淵,逃進封印之中,而妳母親正在其列,而她此時已近臨盆。我私自將她帶離戰場,尋一草木之處助她生產,彼時我方才知曉,妳母親知曉鳳來被封之後,帶著妳,隻身一人前往邊境,而到了之後卻不得入墟天淵,但知六冥一黨人的圖謀之後,方才與他們一同,她想去封印之中見妳父親。」

  沈璃咬緊唇,握著拳,隱忍著不發一言。

  「生下妳後,妳母親出血不止,而妳體內妖獸之氣太重,她知她活不成了,為保妳今後不至於被天界魔界之人追殺,她便拼著最後的力氣將妳體內妖獸之氣抽出,蘊化為碧海蒼珠,交於我手,最後力竭而亡。她最後的心願,便是望妳一生皆能遨遊碧海蒼穹,不受身份桎梏,不像妳父親,遭受囚禁之苦。現下想來……這碧蒼王的名號,也算是妳母親賜給妳的。」

  曾經有一個人為了她而付出生命,但是她卻什麼也不知道,而當知道的時候,時間已經遲了那麼多。

  沈璃只覺渾身無力極了,她啞聲問道:「她現在……屍骨何在?」

  「她說要陪著妳父親,但卻不讓我立碑,怕有人找到,捕風捉影連累了妳。我將她葬在墟天淵旁,而今怕是早已尋不到了。」

  「墟天淵旁什麼都沒有。」沈璃在那裡戰鬥過,她聲色微黯,「什麼……都沒有。」

  魔君在高台的台階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沈璃過去。沈璃垂著腦袋走過去坐下,魔君摸了摸她的頭:「妳自幼與我修習法術靈力,我教妳的皆是與妳體內妖獸之力相剋的法術,我與妳母親一樣害怕,若是有一天外人知曉了妳的身份,可會憎惡於妳?然則妳一天天長大,活得那麼精彩,我又在想,妳是有權利知道自己身世的。先前那次蠍尾狐逃出墟天淵,我心裡不想妳去,卻又想讓妳去,而後知道妳到過瘴氣洩露的墟天淵,但卻沒有被瘴氣沾染,我心想,妳自制力極好,也是時候將碧海蒼珠還給妳了。而還給妳之後,我卻又一直在害怕,妳若變成我所不識得的沈璃,我又該如何是好……」

  「師父……」沈璃道,「生我是恩,養我也是恩,沈璃怎麼可能朝夕之間便不認妳這養育之恩了。不管我出身如何,但沈璃就是沈璃,與身份無關。」

  魔君摸了摸她的腦袋,靜靜坐了一會兒方道:「苻生等人約莫是六冥一派的殘黨,休養千年,他們總算是捲土重來了。墨方之事我已聽說,我若不曾猜錯,他應當是六冥妾室腹中的那個孩子。我知妳重情,但他既已叛變,戰場相遇便不能再手下留情。」

  沈璃想到那日墨方將她從那個小屋中救出,然而這遲疑不過只在她腦海裡劃過一瞬,她點頭應道:「阿璃知道。」

  「另外……行止神君與妳……」魔君一頓,察覺到沈璃身形微僵,她一聲嘆息,「千年來,我一直感激神君當年救魔界於水火之中。當初他提議讓拂容君娶妳,此前我本也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為,直到此次拂容君力量爆發,將自己院中草木盡數淨化一事傳到魔界之時,我方才知曉,拂容君竟有此能力,若妳嫁與他,必定日日受其仙力淨化,身中魔氣盡消。想來行止神君適時雖不知妳的身份,但也對妳的力量有所察覺吧。」

  「他是神君,身上責任太重,若有朝一日他知曉妳的身份,恐怕會為蒼生而殺妳。」

  魔君語氣一重,沈璃只靜靜垂眼看著地面:「我想……他恐怕早就知道了。」

  魔君一愣,沈璃道:「此前,我愛上的那個凡人行雲便是他投胎下界……彼時孟婆湯洗掉了他滿身修為,卻沒洗掉他身為神明的記憶。而在那一世,我隨妳回魔界之前,為救他命,渡了五百年修為給他。」沈璃一笑,「再是如何將妖獸之力抽乾淨,身體裡始終還是會保留一些氣息吧,他那時應該就知道了。」

  在魔界重塑封印時將她帶著一起,那時他或許是動了殺她的心思的吧,最後卻沒能下得了手嗎……

  沈璃恍悟,原來在那時,行止便有點開始不像行止了,不再只是一個心中只有蒼生的寡淡神君。所以那段時間……對她若即若離,忽近忽遠……

  行止,他也曾那般動搖過啊。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34 PM

第七十一章

  大地倏地一顫,魔君面容一肅,戴上面具身形一變,再次化為黑衣冷漠的君王:「震動能傳來此處,外面必定有變。」將沈璃一牽,魔君凝了法陣,轉眼間回到了他寢殿之中。

  還未推門出去,沈璃便覺一股極其濃郁的瘴氣瀰漫在空氣當中,她眉頭一皺,便見魔君已率先開門出去。

  饒是沈璃見過再多的廝殺場面,此時的魔宮仍是讓她驚了一驚,方才還巍峨的宮殿此時已盡數坍塌,亭台屋宇化為灰燼,宮城之中遍地橫屍,鮮血如洗。而在不遠的地方,一條青色大龍忽而仰天長嘯,其聲彷似穿透九霄,振聾發聵。魔君似不敢置信一般低聲呢喃:「墟天淵……妖獸。」她一咬牙,「竟然逃出來了。」

  沈璃心中亦是一驚,這……竟是墟天淵的妖獸!竟從邊界奔逃到了都城!而且,若有妖獸逃出,定不止它一頭……沈璃手中銀槍一現,攔在魔君身前,然而恍然之間,她卻看見那龍頭之上還高高立著一人,看清他的模樣,沈璃拳頭握緊,聲若地獄修羅:「苻生。」

  這一片狼藉又是他所造,這一些族人的性命……竟又喪於他手!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沈璃雙目倏爾轉為赤紅,指甲驀地長長,沒聽到魔君的阻止,她未發出半分響動,身形如電,轉瞬便殺至苻生背後。一桿銀槍舉起,直刺苻生後頸。

  一槍刺中,只見苻生頸脈破裂,鮮血噴濺,而沈璃卻沒罷手,但見「苻生」的身影漸漸隨風消散,她徑直回身,橫掃一槍,槍尖劃過身後人耳邊鬢髮,青絲散下,苻生急急推開兩步,立於弓起的龍脊之上,笑得陰沉:「王爺功力精進不少。」

  沈璃勢力未收,銀槍挽回,在手中如花綻放般一轉,但聞她沉聲一喝,槍尾驀地扎入身下妖龍的頭顱之上,橫蠻的力量宛如一記重錘,撞於妖龍頭頂,將它腦袋狠狠砸在地上,「轟隆」巨響,塵土飛揚,妖龍龍尾亂掃一陣,最後無力垂於地上,巨大的妖獸徑直被這一擊撞得昏厥過去。

  塵埃在沈璃身旁落定,她持銀槍立於龍首,鮮紅目光如冷劍一般落在苻生身上,與彼時狂亂的紅瞳不同,此時她眼中沈澱了狂氣,極致理智,而那一身殺氣卻刺得人膽寒。

  槍尾自龍頭顱骨中拔出,沈璃以槍尖直至苻生,「上來送死!」字字鏗鏘,洶湧而出的法力激得苻生微微有些顫慄,然而越是顫慄他臉上的笑便越是瘋狂。

  「哈哈哈哈!好!好!碧蒼王而今變得如此厲害,當真是我輩之大幸!」他身體似已完全自上次的灼燒中恢復,臉上沒有半點被燒過的痕跡。他陰冷的勾了勾唇角,「我今日來,本是為引妳回魔界,而妳已身在魔界,這當真是再好不過……」

  沈璃聽得這話,眉頭一皺,不知此人又有何陰謀。瞥了眼腳下的妖獸,沈璃沉聲問:「你將墟天淵的結界如何了?」

  「呵,行止神君自己的過錯,致使墟天淵封印鬆動,這也能怪到我頭上?」苻生微微瞇眼,轉而一笑,「哦,是了,行止神君為何犯錯,著實該怪到我頭上。不過,王爺這話倒是冤枉在下。」他意味不明的一笑,「在下現在可是這世上最不希望墟天淵封印壞掉的人,若是它毀了,連累魔界倒是小事,若將其中妖獸一同埋葬,我可要頭疼了。」

  墟天淵封印強大,當初行止開辟封印之時借由五行之力,將其與魔界相連,依附自然之力方可成此大結界。千百年來,墟天淵早已與魔界融為一體,若墟天淵消失,其中妖獸固然能被盡數毀滅,而魔界也將一同與他們陪葬。

  沈璃知曉此事,苻生說不毀封印這對魔界來說本是好事,但從他嘴裡說出來,便只讓人覺得有更可怕的陰謀。

  身形再動,沈璃縱槍劈向苻生頭頂:「你到底在謀劃什麼!」沈璃厲聲問。

  苻生倏爾一笑,揮劍擋開沈璃:「我此次便是來邀王爺共商大事。」他舉劍主動攻上前來,兵器相接的聲音與他的嗓音一同響起,「王爺可是計劃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

  「本王豈會如你所願!」話音一落,沈璃銀槍之上附著赤炎,徑直向苻生刺去,苻生橫劍來擋,然而劍身尚未與銀槍相觸,便見那劍如融掉一般,癱軟下去,沈璃一槍直取苻生咽喉,情急之中,苻生身子向後一仰,就地一滾,略顯狼狽的躲過這一擊,他摸著自己被燙得發紅的咽喉,眉宇間竟有些瘋狂的情緒在流動。

  「是了……就該是這樣。」他失神一般呢喃自語,「該是這樣。」他近乎瘋狂地看著沈璃,仰天大笑,「碧蒼王!今日我必將妳帶走!圓我千年夙願!」

  他手中忽現一根短笛,笛聲清脆一響,天空烏雲驟來,而在那烏雲之上,竟是數以千記的魔人!

  沈璃眉目一沉,想起上次從天界回來時,看見魔界的景象,那些停在營帳中的將軍屍首,還有千家百戶掛起的蒼白帷帳,她握緊銀槍,立誓一般:「此次,決計不會再讓你們肆意妄為。」

  然而當沈璃做好一切準備之時,跟前風一過,黑色身影擋在她身前,魔君靜靜道:「妳退下。」

  沈璃一愣,微帶詫異:「師父?」

  魔君側頭,淡淡看了她一眼:「離開這裡,去天界。」

  沈璃愕然:「師父……為何?」

  魔君尚未答話,苻生忽然大笑起來:「沈木月啊沈木月,過了這麼久,妳的感覺還是這麼靈敏,不愧是主上的得意弟子。」魔君沉默,苻生笑道,「沈璃,妳不是想救魔界嗎?我有一法能使魔界與墟天淵脫離關係,若妳願助我,魔界便再不用受墟天淵桎梏。」

  沈璃眉頭一皺,魔君徑直打斷苻生的話,提醒沈璃:「休要受他言論蠱惑。」

  「是不是蠱惑,該由王爺自己來決定。」苻道,「墟天淵是行止借由五行之力將其與魔界相連,只要斷其五行力量,便可斬斷它與魔界的聯繫,而五行之中,我已尋到四樣替代之物——金木水土,獨獨缺火,只要將五行封印之物進行替換,墟天淵封印便從此與魔界再無關係。」苻生陰冷一笑,「王爺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沈璃皺眉:「你欲讓我替代火之封印?」

  苻生臉上的笑有些瘋狂,魔君聲色一冷:「休再聽他胡言亂語,墟天淵封印借由魔界天地為依憑仍舊會衰退,而這世間有幾樣東西能與天道力量相比,即便是他當真找到了代替的四物,那也只能將墟天淵撐住一段時間,他不過是想在墟天淵毀掉之前放出其中妖獸罷了。」

  苻生咧嘴一笑:「山神為木,地仙為土,北海三皇子為水,金蛇大妖內丹為金,王爺,妳應當都知道我在說什麼。」

  沈璃愣住。

  「我助妳斷開墟天淵與魔界的聯繫,妳助我放出妖獸,彼時墟天淵坍塌,危害不了妳魔界。」

  怔愣不過在沈璃臉上停留了一瞬,她眉目一沉:「那又如何,數千頭妖獸同樣會害得魔界生靈塗炭。既然同樣是毀滅,我自是不能讓你痛快了去。」

  苻生笑容微斂:「既然如此,可別怪我動狠。」

  他手中短笛又是一響,空中廝殺聲大作,魔人傾覆而下,魔君將沈璃擋住:「他們的目標是妳,躲去天界,休得讓人抓住!」

  沈璃一咬牙:「這種時候我如何能自己走!」

  「他們若得了妳,換了封印,彼時墟天淵洞開,妖獸盡數逃出,禍亂更難控制。」魔君聲色一厲,「這是王命!還不快走!」

  魔君推了她一把,隻身上前,手中驀地顯出銀光長劍,他摘了面具,身形一換,沉聲一喝手中長劍向天一揮,巨大法陣在天際展開,暫時阻擋了魔人前進。

  就是這柄長劍,從她小時候起,便一直在教習她武術,從最簡單的隔擋到各種複雜的招式,從她連木枝也握不穩一直到她能提槍獨自上戰場,師父之於她而言,不僅僅是教習武功,更是陪伴了她前面幾乎所有的人生,她那麼用功的學習法術武功,為的便是能讓師父與魔界可以在自己的庇護之下能安樂生活。

  但是現在……現在師父卻還要為了她去拼命廝殺,魔界也是因她而多受劫難。此刻更是要她拋下她無論如何也想保護好的東西,獨自逃走,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她如何能走!

  苻生瘋狂的笑著:「沈木月!妳倒是越發不自量力!我看妳拖著這殘破身軀,如何能擋我數千魔人!」

  沈木月一笑,神色輕蔑至極:「區區殘品,也敢叫囂造次?」這樣的神情倒是與沈璃有三分相似,或者說,沈璃的性格便是受了她極大影響,一直將她作為目標,崇拜的,渴望著成為她這樣的人。

  沈木月這話彷似刺痛了苻生心中最隱晦的部分,他臉上神色一變,恨得面目扭曲:「死到臨頭,嘴還硬。」

  他手中短笛又是一響,空中魔人衝開她方才打開的屏障,落下地面,數十名魔人一擁而來,彷似要將沈木月埋在其中,她目光一冷,手中寒劍一凜,劍氣升騰,數十名魔人皆被刺破咽喉,然而它們卻並沒有死,在地上蠕動兩下,復又爬了起來,這一圈魔人未解決,外圍又圍上了數十人,苻生笑得猖狂。

  沈木月手腕轉動,目光左右一轉,似在尋找下手契機,然而此時胸腔卻猛的一痛,她驀地嘔出一口黑血,是先前的傷又發作了。疼痛一陣陣襲來,讓她微微弓起了背。

  魔人抓住機會,一擁而上,直將她埋在其中,彷似要將她分吃入腹。

  適時,一股烈焰卻從魔人圍繞的中心燒灼起來,但凡被此火灼燒的魔人,立時皮焦肉爛,且火勢一次傳開,只要挨著一點,便立即在周身蔓延,圍繞著的魔人一時哀嚎不斷,盡數散開。

  沈璃持銀槍立於沈木月身前,沈木月捂著胸口,咬牙:「為何不走!」

  沈璃只冷冷盯著苻生:「魔君為何只想到沈璃被他們帶走,而不想想沈璃如何將他們送走?」

  苻生看見她周身烈焰,直笑得更為詭譎。沈璃眉眼一沉,「你的陰謀,且去耍給閻王看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35 PM

第七十二章

  廝殺拉開帷幕,數千魔人將沈璃與魔君圍在中間,苻生浮與空中,冷冷望著下方,看著沈璃一桿銀槍舞出血的畫卷。

  她的槍極熱,扎進魔人的身體後,魔人便灼燒起來,被火焰燒為灰燼的魔人越來越多,然而苻生卻並不著急,他在等,等尚未全部恢復法力的沈璃筋疲力盡。

  顯然這烈焰之術極是消耗體力,不過一刻鐘時間,沈璃臉色便有些微微發白,而魔人像是永遠殺不完一樣,一批批湧上前來。沈木月見狀,一抹唇角的血,結印於地,蠻橫的法力將魔人盡數攔在圓環法陣之外。她沉聲一咳,黑血噴灑於地,她頭也未抬,道:「殺苻生!」知道勸不走沈璃,她索性改了戰術,指揮沈璃道,「這些人沒有自我意識,殺了他,魔人只會如一盤散沙。」

  沈璃仰頭一望,苻生立於高處,目光森冷。沈璃回頭看了魔君一眼,一咬牙:「師父且撐一撐。」有法陣攔著,沈璃暫且放了心,縱身一躍,離開沈木月身邊。

  苻生但覺眼前一花,銀槍便殺至跟前,他舉劍來擋,苻生力量並不弱,但如今的沈璃反應已比先前敏銳了不知多少,短兵相接,不過三四招,沈璃一槍便扎進了他的胸膛,然而苻生臉上卻不顯痛色,他眼中盡顯瘋狂,彷似是在期待什麼。

  沈璃但覺不妙,正欲抽槍回身,忽覺身後光線一暗。

  魔君一聲:「當心!」尚未傳入耳膜,沈璃回頭看見一張血盆大口已經張開,竟是昏厥於地的那隻妖龍甦醒了過來,它張著嘴,眼見著便要將她吞食進去。苻生猖狂的笑與那大嘴之中血腥味充斥沈璃的五感。她瞳孔緊縮,正是電光火石之間,風聲忽來,彷似一切都已靜止了一般,熟悉的懷抱將她攬進懷中,那一抹幾乎嗅不到的淡香竟神奇的消彌了所有惡臭。

  男子的手臂置於腰間,將她緊緊勒住,白衣飛舞的神明掌心的寒氣凝出,凍住了那張血盆大口,龍頭被凍為一個冰球,行止面色一寒,一個「破」字淡淡出口,冰封的龍頭霎時碎裂出無數裂紋,但聞一聲巨響,那龍首徑直被炸得粉碎,神力餘威不減,貫穿整個龍身,將這妖龍完全撕為碎渣,紛紛灑灑的血與肉灑了漫天,待一切落定,愣神中的眾人恍然驚醒。

  苻生不甘的一咬牙,不顧沈璃的銀槍正穿透他的胸腔,猛然往後躍出,鮮血溢出,卻不是鮮紅的顏色,而是一片青黑,他立於遠處,手中凝聚法力覆於胸口,等著傷勢慢慢癒合。他抬眼一看那方的行止竟看也未看他一眼,只盯著自己懷裡的人,沉了眉目。

  沈璃見苻生跑遠,下意識的便想去追,而腰間的手更是用力一攬,將她死死扣住,讓她不得再動分毫。沈璃抬頭一看,但見行止一臉冰冷的看著她,沈璃不由得背脊一僵,心中莫名的竟起了幾分愧疚,她眼珠左右看了看,神色有幾分像做壞事的小孩一樣無措。行止見了她這神色,心裡饒是燒了天大的火,此時也只化為一聲嘆息,苦笑:「止水術的欄杆也能融了,妳倒是長了本事。」

  沈璃清咳一聲:「神君謬讚。」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與行止抱在一起,沈璃心裡極為不自在,她身子輕輕扭了扭,想從行止的禁錮當中出去,卻不想行止竟將她抱得更緊,另一隻手挑起她的下頜,迫使她仰頭看他。

  「沈璃,我用盡辦法救回妳的命,不是讓妳繼續拿去送死的。」

  沈璃一愣,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別過眼神:「我會保護好自己……我也沒你想得那麼金貴……」

  行止臉上的笑意收斂,他徑直打斷沈璃的話:「妳遠比自己想像中的要金貴。」看沈璃一臉怔愣的模樣,行止默了一瞬,唯有無奈一笑,拍了拍她的腦袋,「該躲到背後讓人保護的時候,妳好歹還是配合一下,給我個機會不行嗎?」

  沈璃被他拍得連連點頭,不經意間瞥見下方魔君的法陣正在縮小,她登時心頭一緊,脫口而出:「現在不行。」她手中一槍一豎,行止放開她,但卻仍將她攔在身後:「就從現在開始。」

  他目光悠悠然的落在苻生身上,笑道:「我不喜糾纏不休之人,也不喜牽扯不斷的事,不管閣下有何居心,今日都來做個了斷吧。」他一笑,言語說得輕鬆極了:「自盡,還是讓我動手?」

  苻生的傷恢復得極快,此時胸口已不見半點痕跡,他桀桀一笑:「三界內誰不知神君之威,我如何敢與神君動手。」他望著行止,「只是事到如今要我自盡……我如何能甘……」話音未落,他手中短笛又是一響,下方的魔人仰頭一望,立時轉了目標。

  魔人飛撲而來,將魔君那方空了出去,魔君似已無法支撐,法陣破裂,她身形往前一撲,徑直暈倒在地。沈璃大驚,行止道:「護住她,將其帶上天外天,料理完此間事宜,我再回去找妳。」

  沈璃一咬牙,心中雖還放不下魔界中人,但此時也只能如此了。

  她身形一閃,離開行止身邊,方才靠近魔君,苻生忽而詭異的咧嘴一笑:「神君在意沈璃,你道是我未曾料到你會尋來嗎……」他話音一落,行止心頭忽而閃過一絲不祥,往下一看,恍然間看見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沈璃身後。適時沈璃正要將魔君扶起,那黑影倏地伸手將她口鼻捂住,不知他掌心有什麼東西,沈璃竟連一下也未曾掙扎,雙眼一閉便倒進身後人的懷中。

  苻生大笑:「帶她走!」

  黑影拖著沈璃消失蹤跡,苻生仰天大笑:「千年夙願!千年夙願終將成啦!哈哈哈!」那癲狂的模樣,竟像是高興瘋了。可他笑聲卻在正高昂之時戛然而止,一道鋒利的冰刃穿心而過,行止竟是不知什麼時候立於他身前,面無表情,聲如寒冰,「將沈璃帶去了哪裡?」

  苻生口中湧出黑色的血液,落在那剔透的冰柱之上,他望著行止咧嘴笑著:「依神君本事,如何會猜不到呢。」他啞聲說,「我要她去替代火的封印,要她成為墟天淵坍塌時的陪葬品!看著自己愛的女人死在自己做出的封印裡面,神君感覺如何啊,哈哈!」

  行止目光冰冷,數根細如銀針的冰刺在苻生身上所有的命脈之中扎下,苻生渾身下意識的痙攣,可嘴角還是勾著瘋狂的笑。行止轉身欲走,以他的速度定是能趕在那黑影之前到達墟天淵,但他身形卻驀地被束縛住,是苻生周身的魔氣溢出,纏繞上他的腳踝:「我不會讓你去的。在沈璃成功變成封印之前,你都到不了她身邊。」魔人圍上前來,試圖用車輪戰將行止拖住。

  行止眼中殺氣一凜,神明之怒令天地悲鳴,風聲呼嘯,吹散他彷似從地獄而來聲音:「找死。」

  止水術蕩過,肅清天地。

  而此時沈璃已全然不知魔宮那方發生了什麼事,瘴毒在她身體裡蔓延,這種毒她知道,是上次在人界揚州城時苻生便對她用過此毒,彼時被行止治好,而現在……這毒又是被苻生提煉得更厲害些了嗎!

  沈璃咬牙,餘光瞥了一眼抱著自己疾行的人。

  他雙目無神,臉上盡是紅色的條紋,犬齒長得極長,幾乎像是獸類的獠牙,但饒是這人變成這個樣子,沈璃也依舊認得他——

  「墨方……」她從喉頭裡擠出這兩個字。墨方身形慢了一瞬,但也只有這一瞬,他面無表情的帶著沈璃向墟天淵而去,一如其他魔人一般,毫無自我主張,只是聽命行事。

  想起上次墨方將她帶出地牢的模樣,沈璃只覺心下一悲,艱難道:「為何甘心變得如此……」

  那雙赤紅的眼彷似動了動,看了沈璃一眼,但他身體仍舊繼續向前行著,這駕雲的速度快得讓沈璃都有些不敢相信。變成魔人之後,他的力量也會跟著提升嗎……

  「王……」墨方唇角微動,彷似極艱難的在控制自己的嘴說出他想說的話,「放血……逃。」

  沈璃一愣,心中一時不知湧起何種滋味,這個人背叛了魔界,背叛了她,但即便是到現在他還是幫著她的,沈璃的世界其實很簡單,朋友,敵人和無關緊要的傢伙,然而現在,她卻不知道該將墨方擺在哪個位置,或許人心本就是複雜之物,哪能用簡單的標準區分得清清楚楚。

  沈璃咬住下唇,一使力,唇畔溢出血液,果不其然,身體裡的力氣稍微恢復了一點。

  然而墨方行徑的速度太快,沈璃已經隱隱能看到阻隔墟天淵與魔界土地的那片山脈。她當下更是用力,咬破嘴唇,鮮血流出,她力量灌入四肢,她猛的一躍而起,推開墨方,一旋身,落在地上。

  而此時,她的身側已是墟天淵的大門。

  瘴氣瀰漫,更甚於之前蠍尾狐跑出的那一次。

  墨方立在瘴氣彼端,一雙赤紅的眼極為醒目。但見沈璃逃脫,他身體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撲上前來,也未拔劍,赤手空拳與沈璃過起招來,他牙關咬緊,好似在極力控制什麼:「走……」他嘴裡短短的擠出兩個字,「快走!」

  言罷,他手中長劍一現,反手握住劍柄,徑直扎在他自己腹腔之中。

  沈璃看得呆住,墨方一口烏黑的血液嘔在地上,他屈膝跪下,眼中的腥紅稍稍褪去,他艱難道:「王上快走,我控制不了太久……」

  「為何……」

  墨方緊緊閉上眼:「宿命所致不得不背叛,然……情之所至……墨方終是不敢不能亦不想害妳。」

  沈璃唇角一動,墨方雙目倏地一睜,厲聲喝道:「走!」然而他話音未落,只聽幾聲詭譎的笑:「吾兒不孝。」瘴氣帶著那聲音從墟天淵之中飄蕩出來。

  聽到這個聲音,沈璃心下一驚,這……這竟是上次她在墟天淵中的聲音!那時他瘋狂的喊著「吾必弒神」,而今……

  沈璃尚在回想,墟天淵中倏地射出一條黏膩如蜥蜴舌頭的東西,眼瞅著便要將沈璃擒住,墨方身形一動,擋於沈璃身前,劈劍一斬,那舌頭徑直被劈成兩半。

  墨方腹中黑血不停的溢出,他稍稍側頭看了沈璃一眼,一如在魔界的很多時候,他在她背後悄悄看她一樣,只有在沈璃不知道的時候,他方才敢將自己的情緒流露於面,而此刻,能這樣堂堂正正的看她一次……真是……再好不過。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36 PM

第七十三章

  觸及墨方的眼神,沈璃愣然,復而心中一時感慨萬千,但哪等她將情緒梳理清楚,那條被沈璃劈開的舌頭中間倏爾又射出一條尖細的舌頭,舌尖如劍,只聽「叮」的一聲,利刃般的舌頭徑直打碎墨方用於隔擋的長劍,劍刃崩裂之時,那舌尖亦是穿透墨方的心房,將他如破布一般甩了出去。

  熱血濺了他身後的沈璃一臉。沈璃睜大眼,景象彷似在她眼中放慢,她望著那個被甩出去的人影,腦海裡走馬燈似的劃過許多零零散散的畫面,或是一同征戰沙場,或是一同凱旋而歸,或是一同在鶯歌燕舞之後舉杯歡笑。甚至她想到了之前,她逃婚離開魔界,墨方重創於她,令她化為原形,放任她逃去人界,讓魔界的人尋找不得。

  現在想來,彼時苻生希望她嫁去天界,方便他們在墟天淵行事,而墨方放她走,已是違逆了苻生的意思吧。

  這個人……害了魔界,但對於沈璃,他卻從不肯下手坑害。

  這樣一個人……

  墟天淵中一聲厲嘯,尖細的舌頭甩上前來,欲將沈璃纏住。沈璃周身殺氣驟起,眼珠一紅,尖細的舌頭尚未甩到沈璃跟前,她一擲銀槍,槍尖將那舌頭緊緊釘死在地上,大門之中有妖獸的驚聲尖叫,沈璃無心顧及它,徑直奔到墨方身邊,看著他一身黑血染濕了整片土地。沈蹲下身子,目光微暗,她伸出手卻不知該不該觸碰他。

  「如今,也總算不必左右為難。」他啞聲說著,雙目靜靜注視著沈璃,神色淡得彷似沒有悲喜,「王上,妳可願諒解我……」

  沈璃唇角一顫:「不諒解,給我起來,待此間事了,你還得為你的背叛贖罪。」

  墨方彎了彎唇角:「怕是不能了。」

  沈璃徑直打斷他的話:「給本王起來!不是連劫火也燒不死你嗎!區區小傷,休想騙取本王同情!」話說如此說,沈璃卻不甘極了的握緊拳頭,她見過太多死亡,這種彌留之相,她太熟悉了。

  「我自幼心臟有所缺陷,本是活不長的命,然而有整整三百年時間,苻生日日取血餵養於我,以至於我與他一樣,有死而復生的能力,但是……這世上沒有不會消竭的力量,苻生的力量快要耗盡,而我……也不能繼續活下去了。」

  沈璃咬牙,喉頭鎖緊,靜默無言。

  「墨方此生,背負仇恨而生,因他人謀劃而活,就連求死也不能。唯有此刻,方才遂了自己心願……」他眼中赤紅消失,黑眸那般清澈,就像水潭深處的波光,用盡全力映射著自己擁有的所有光芒:「王上……我最喜歡……妳束起來的頭髮,隨風而舞,就像不倒的戰旗……」

  他說:「別輸了……」

  然後光芒湮滅,一切歸於死寂。

  沈璃握緊的拳頭用力得幾乎顫抖。被沈璃釘死的尖細舌尖像恢復力氣一般,又開始不停蠕動,沈璃靜靜的站起身,掌心一鬆,紅纓銀槍在那方消失蹤跡又被她緊緊握住。那舌尖上的傷口快速癒合,蛇一般曲行著向沈璃而來。

  「為何……」她額前的瀏海擋住了眼睛,「他不是你們少主嗎!」銀槍一揮,徑直將掃來的舌頭打了回去,沈璃周身殺氣四溢,「連自己人也不放過,當真喪心病狂!」

  「呵呵呵呵。」怪笑之聲自墟天淵中傳出,「吾兒不孝,竟為私情數次耽誤大事,他的命,理當由我來料理。」

  聽罷這話,沈璃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六冥……」

  「許久未曾聽到自己的名字,倒讓人覺得生疏起來。」裡面的聲音桀桀怪笑著,「快,小姑娘,還不進墟天淵裡來,再不快些,那神君便是快追來了。」

  他話音剛落,白衣身形倏爾出現在沈璃三步遠的地方,行止一露面,話也未說,伸手便去拽沈璃,然後又一道黑氣卻比他更快,徑直纏繞上沈璃的腰身,將她往墟天淵那方拖去。

  沈璃周身烈焰一燃,但聞那黑氣中傳出一聲淒厲慘叫,聲色好似苻生,沈璃周身火焰燒得更旺,直將那黑氣灼燒殆盡,但冷不防背後那條尖細的舌頭又躥了出來,它也怕極了這火,但迫於命令,拼著皮焦肉爛的危險徑直將沈璃纏住,拖著她便往墟天淵的縫隙中而去。

  行止神色一怒,手中透藍的冰劍倏爾轉現,然而此地有墟天淵封印,行止不敢隨意揮動神劍,他身形一動,欲追上前去,墟天淵中忽然瘴氣大漲,一瞬間竟從其中奔逃出來十數頭妖獸!它們將行止團團圍住,不過這一瞬的耽擱沈璃便已經被拖進了墟天淵之中。

  沈璃只覺周圍一黑,纏繞住她的那條舌頭立即抽身回去,她身上的火焰照亮周邊環境,數不清的妖獸漂浮在黑暗之中,圍繞著她,將她冷冰冰的看著。沈璃回首,欲逃出墟天淵,可背後已是一片黑暗,門在哪裡已經無處可尋。

  忽然之間,一團冥火飄至沈璃身前,它的形狀慢慢轉變,最後化為一隻眼睛。沈璃望著他冷冷開口:「六冥?」

  它桀桀一笑:「小姑娘,咱們又見面了。」

  沈璃皺眉:「你為何還活著?」六冥必定是死了的,因為被神明所斬,哪有再活過來的道理。但這隻眼……

  那隻眼微微一瞇,似在微笑,「小姑娘毋用再猜,我如今確已身死,這不過是我一縷殘魂罷了。」話音方落,墟天淵外傳來一聲巨響,沈璃知道這必定是行止弄出來的動靜。四周的妖獸一動,又有許多隻眼睛消失蹤跡,看樣子是跑出去阻擋行止了。

  「小姑娘,咱們可拖不住外面那位多久,大計將成,快隨我來罷。」

  「呵。」沈璃一聲冷笑,周身烈焰炸開,火灼的氣息將六冥逼得不得不往後一退,沈璃道,「本王為何要聽你差遣,今日便是同歸於……」這四個字方要出口,沈璃恍然憶起行止此前的話語,她眉目微沉,復而又堅定了目光,「不管你們有什麼陰謀企圖,行止定不會讓你們得逞。」

  她相信一人,願用自己的所有去相信他。

  「小姑娘,妳道神明當真是無所不能的嗎?」六冥冷笑,「為何千萬年來神明不斷消失,為何這麼久以來天道未再誕生任何一個神?」他怪笑著,讓沈璃心頭驀地一空,「堪與天道抗衡的力量太過強大蠻橫,上古之初天地渾濁或許還需要他們為世間萬物開辟乾淨清明之地,但現在,這世上已經不需要神明之力了。他們只能被供奉,也只能被禁錮,所以神明在不斷消亡,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六冥冷笑:「妳知道嗎,他們已是上天的棄子。行止神君,不過是上古神明苟延殘喘的證明罷了。」

  沈璃心頭大涼,腦海中浮現出行止淡淡笑著的模樣,倏爾覺得一陣心疼。

  「千年前他開辟墟天淵,且還要借由五行之力依憑魔界天地而成,而千年歲月,他的神力早不知消褪了多少,妳道他還有餘力再開辟一個墟天淵嗎?」眼見沈璃周遭的火焰因心緒波動而時強時弱,六冥繼續道,「天界那幫廢物皆是依靠行止神君的力量方能橫行三界,若只是那群窩囊廢,又有何本領立於我魔族之頂。殺了他們罷……」

  沈璃閉上眼靜了靜心神:「天界窩囊是真,魔族委屈是真,但是,我不贊同你的做法,製作妖獸,傷人之前先損自身,魔族黎民何錯之有?為何要為當權者的不甘心而白白死去。」沈璃睜開眼,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我不會助你。」

  六冥一默:「妳也不肯助妳父親嗎?」還未等沈璃反應過來,他又道,「而且,助不助,現在可由不得妳。」他輕聲一喚,「苻生。」一團黑氣驀地圍繞在六冥旁邊:「屬下在。」他竟是連形體也沒辦法凝聚起來了,只能以這樣的模樣出現……

  「你尚能撐多久?」

  黑氣靜默,最後還是恭敬答道:「尚能堅持一炷香的時間。」

  「足矣。」六冥聲色薄涼,「去吧。」

  黑氣彷似俯首扣地:「遵命。」

  沈璃眉頭一皺,但見黑氣撲來,如一塊黑布,將她周身火焰包裹住,沈璃一驚,不遺餘力的將法力放出,墟天淵之中亦是為之一顫,然而那黑氣卻並未消散,他像是要把所有的生命都用在此刻,用力將火焰壓住,直至纏繞在沈璃周身,讓火焰只得在黑氣之中灼燒。

  沈璃掙扎,然而黑氣卻不動半分,沈璃咬牙:「他殺了墨方,如今又將你如此使喚!他根本未曾把你們當做人!」

  一隻妖獸的爪子驀地將被黑氣包圍住的沈璃捉住,沒有火焰的灼燒,妖獸輕而易舉的將她帶走。

  沈璃大怒:「當真愚忠!」

  而化為黑氣的苻生只是靜默無言。

  六冥的笑聲極為猖狂而愉悅:「這便是我做出他們來的目的,永不背叛,比狗更為忠誠。」沈璃恨得咬牙,六冥倏爾聲色一轉,「小姑娘,感覺到了嗎?」隨著他話音一落,沈璃忽而覺得遠方彷似有熱浪撲來,這種熱度……沈璃愣神,呆呆的看向那方。

  一個被鐵鏈牽扯住的光球在黑暗之中顯得尤為耀目,那光球之中是一隻巨大的鳳凰,豔麗的翅膀,美麗的身形,每一根羽毛上都沾染著熾熱的火焰,那樣姿態即便是在沉睡中也讓人感到了他的強大。

  而他身上隱隱傳來的氣息只讓沈璃覺得莫名熟悉,一種血脈相連的顫動穿透空間的距離,讓沈璃幾乎挪不開眼。

  六冥笑著:「這是我最驕傲的作品,也就是妳的父親——鳳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38 PM

第七十四章

  她的父親……

  這個稱謂對沈璃來說太過陌生,對這個人的認知只來自於魔君隻言片語的描述,甚至在魔君坦白告訴她一切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隻妖獸。

  但血緣便是如此奇妙,僅僅只站在這方,看著與原型的自己那般相像的存在,沈璃就能充分肯定,他們之間,是有聯繫的。

  那隻眼睛晃蕩著飄向光球之處,他不知低低的吟唱了一些什麼東西,忽而光球猛的顫動:「好孩子,好孩子。」六冥激動得幾乎破音:「你該醒醒啦,該是出去的時候了。」

  沈璃身形一動,然而包裹住她周身的黑氣卻更為用力的將她拖住,甚至裹上她的口鼻,讓她出聲不得。

  沉睡中的鳳凰倏爾睜開雙眼,一簇光芒在鳳凰眼中一閃,亮光在墟天淵中蕩出去老遠,困住光球的鐵鏈為之一顫,整個墟天淵微微晃動起來。六冥尖利的笑著,那隻眼睛裡盡是瘋狂的神色:「起來吧,其餘四個封印我已命人替換完畢,待將你換出去後,你就不用再做墟天淵的封印了,你很快就要自由了。」

  用她來代替她爹嗎……沈璃苦笑,這樣讓她拒絕,也拒絕得不心安啊……

  鳳凰羽毛之上的烈焰倏爾灼熱,他在光球之中展不開翅膀,受到桎梏他卻並不憤怒,只是身上的烈焰灼燒得近乎發白,刺眼得讓沈璃也無法直視下去。然而不過一轉眼的時間,炙熱的光芒稍減,沈璃回過眼看見那火鳳凰身體變形,他的翅膀慢慢變成手臂,分出五指,臉上長出皮膚,化出人的五官,它身上的羽毛則變為一件橙紅相間的衣裳,合身得像是貼身縫的一般。

  他仰著頭,喉結在線條流暢的頸項間輕輕滑動了一下,一聲極細的喟嘆自唇畔見吐出。那氣息彷似是帶著積攢了千年的熾熱,噴在光球的內壁上,令光球忽然發出「喀啦」一聲。

  「琉羽……」他睜開眼,先喚了一遍這個名字,而後眼裡的神色方才慢慢變得清楚,「琉羽。」

  六冥緩緩飄到他眼前的地方:「好孩子,你看看我。」鳳來的目光這才慢慢凝聚起來,落在六冥身上,六冥激動難耐,「你且等等,我這便將你放出來。」

  「琉羽在哪兒?」

  「琉羽……已經去世很久了。」

  鳳來身形一僵,靜靜垂下頭:「死了?」

  「是啊。」六冥聲色詭譎,「被世間拋棄,因神明而死,害死她的人,就在這墟天淵外……」

  「她不會死。」鳳來雙拳緊握,「還未等我歸去,她如何會死。」他周身火焰忽明忽暗,激得光罩亦是顫動不已。沈璃欲開口解釋制止,但纏繞住她的黑氣卻像是用盡生命的力量,令她不得動彈。

  光球裂開,六冥那隻眼睜得極大,興奮得聲音都在劇烈顫抖:「出來吧孩子,殺了外面那個神明,為琉羽報仇,出來吧!」

  光球破裂,鳳來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驀地直直向一個方向衝去,擋在他身前的六冥尚在大笑,然而笑聲卻戛然而止,因為鳳來一身烈焰徑直將他僅剩的那抹殘魂燒灼得一乾二淨!

  鳳來離開的方向留下一道極亮的光,沈璃只聽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外界的光微微洩露到了黑暗的墟天淵之中,墟天淵中氣息大改,坍塌的顫動傳來,妖獸暴動,瘋狂的向鳳來離開的方向外奔去。

  沈璃心驚,想趕去阻止,然而苻生卻固執的拖著她,將她往鐵鏈的方向拉去,沈璃大怒:「六冥已死!何苦再為他一個命令而做這種事!」

  臨近鐵鏈,苻生不再纏住沈璃,但她周身的烈焰氣息立時吸引了那幾條鐵鏈,它們如同有自我意識一般將沈璃的手腳綁住。彷似有什麼東西將接到她的血脈之中,沈璃只覺渾身倏爾無力,像是被鐵鏈抽走了力量一般。

  墟天淵的顫動停止,一切都暫時安靜了下來,苻生在沈璃周圍飄蕩,聲色中皆是帶著彷似已死的枯寂:「恭喜主上,大願終成。」

  但他們除了達到目的,別的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真是一群陷入固執的瘋子。」沈璃冷聲說著,只換來苻生無盡的沉默。

  墟天淵外,兩道人影正戰在一起,極寒的冰與極熱的火相互碰撞,每一次力道相觸皆是天地間一次顫動。

  忽然之間,紅色的身影倏地被遏制住攻勢,白衣神明手中神劍一揮,鳳來被從空中打落下來,徑直在地上撞出一個大坑,然而未等塵埃落定,行止追擊下來,漫漫黃沙之間,兩道身影打鬥的力道將大地撕裂出巨大的裂縫。

  而在兩人背後,墟天淵雖已止住坍塌之勢,但大門洞開,裡面的妖獸猙獰著面孔要撲出來,但卻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阻擋住了一般,無法逃脫。那是行止臨時結的結界,他以一人之力阻擋了千頭妖獸,又獨力與鳳來作戰,本已是極限,但正在行止與鳳來爭鬥之時,一隻妖獸忽而以利爪猛地向結界抓去。

  結界驀地破出一條細小的口子!行止神色未變,他隻手在空中一揮,結界上的裂縫彌補,然而便是這一耽擱,鳳來手中豔極的長劍倏地劈砍而來,行止抽劍來擋,卻哪裡來得及,那帶著毒焰的利劍徑直砍入行止肩頭,鮮血溢出,這已是受了極重的傷,但他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化守為攻,逼得鳳來不得不向後退去。

  毒焰在肩頭燃燒,行止左手凝上止水術,捂住傷口,熄滅焰火,止住血液,然而等他做完這些事,再抬頭時,鳳來已不見了身影,不知跑去了哪裡。

  行止皺眉,現在沒有時間去追拿他。他一回頭,墟天淵中的妖獸掙扎著要出來,行止知道,在他們的身後,在墟天淵的黑暗裡面,沈璃還在那方。

  他收了神劍,邁步向墟天淵走去,但便是如此輕輕一動,肩頭上的傷口又裂開,鮮血濕了他一大半的衣裳,行止索性捂住傷口一直以止水術將血液凝住。

  立於墟天淵前,裡面妖獸猙獰著面孔,怨恨幾乎要吞噬行止,他仰頭看著他們,目光冷冽:「不想死就閃開。」他不再看他們,目光落在前方,一步踏進結界裡,擁擠堵在門口的妖獸一時有些慌亂的往旁邊避開,閃開一條道路,讓行止緩步踏入墟天淵深處的黑暗裡,其間有一隻瘦小的妖獸見行止右肩有傷,悄悄躲在他的背後,在他走過之時倏地撲上前去,但沒有誰看清了行止如何出手,只等回過神來時,那隻妖獸已經變成一團團碎肉,漂浮在墟天淵之中然後化為灰燼。

  再無誰膽敢上前。

  妖獸都擠去了墟天淵大門處,越往深處走越是寂靜。而當他看見有微微火光顯現的地方時,那裡只有鐵鏈吊著一個孤零零的人影。

  「沈璃。」他輕聲一喚。

  閉上眼睛休息的人睜開了眼,他站得太遠,沈璃身上的火光照不到他,沈璃一笑:「你來晚了,算計我們的,害我們的傢伙,竟然沒有一個是我們親手除掉的。」

  便在行止來之前片刻,那團只剩黑氣的苻生也已化為灰燼消失在墟天淵無盡的黑暗之中。

  行止緩步走上前來,沈璃這才看見他肩頭的傷,她一驚,隨即垂了眉目:「是……他傷的你嗎?」

  行止探手摸了摸她的臉頰,但手上的血跡卻不經意抹在了她臉上,看她被自己抹花了的臉,行止一笑:「是啊,被岳父大人狠狠揍了一頓。然後岳父就跑了。」

  沈璃卻沒有笑得出來,她默了一會兒,嘆道:「方才不過只被囚禁在這裡這麼一會兒時間,我便覺得孤寂難耐,四周什麼都沒有,一如那五感全失一樣,連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楚。這滋味當真不好受。然而想到他被關在此處千餘年……」

  行止放下手,輕聲問道:「妳可怨我?」

  是他開辟墟天淵,是他將鳳來作為火的封印困在此處囚禁了千餘年,而如今也是因為如此,沈璃才會遭此大難,被作為替代品……

  「怨?或許是有一點吧。」

  行止喉頭一緊,眼眸微垂。沈璃手腳被困,但見行止這樣,她倏地一笑,拿腦袋在他下巴處蹭了蹭:「我不過是出於私情感慨一下罷了。」

  「你道沈璃是如此看不清形勢的蠢貨嗎?」沈璃道,「你做的,從你的角度來說無可厚非,換一個立場,若是沈璃當日站在你一樣的位置,我只會做與你一樣的事。你擔起了你該擔的責任,做了你該做的事,像英雄一樣救了那麼多人,你是這個世間最了不起的神明啊。」

  行止心緒微動,他探手摸了摸沈璃的腦袋,將她摁在自己未受傷的肩上:「此漫長一生,能遇見一個沈璃,實乃大幸。」

  沈璃沉默,她知他肯定還有話說,面對今日這局,必定要有解決之法才行。果然,沒一會兒,行止拍了拍她的背,道:「沈璃,我……」

  「我會和你在一起。」沈璃道,「不管什麼事,都和你在一起。」

  行止一愣,隨即點頭輕笑:「好。」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40 PM

第七十五章

  「沈璃,妳可還記得先前我與妳說過,墟天淵坍塌則會將其中妖獸一同掩埋。」行止將沈璃輕輕抱在懷裡,聲色輕緩的說道,「只是墟天淵是我借由五行之力方能撐起來的,除了火之封印是借用了妳父親的力量,其餘四項皆是依憑魔界天地力量而成。」

  他平淡的話語卻不經意的勾出沈璃心中些許算得上甜美的回憶,墟天淵外的山上月和湖中水,那時他們一個人心懷猜忌另一個則更是帶著殺意,然而不管當時兩人心裡都藏著些什麼,沈璃現在回想起來,卻只記得那時破開瘴氣的月光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美麗。

  「當初我重塑封印時,妳也同我一起,想來妳也清楚。彼時,墟天淵若毀,則魔界亦不能保全。」

  沈璃點頭:「嗯,山上樹是木之封印,水中泉是水之封印,軍營練兵台下的碑是土之封印,而墟天淵上的鐵鏈是金之封印。外面三者恰好呈三角狀將墟天淵圍住,而金居墟天淵上,火居墟天淵中,這本該是萬無一失的陣法。但……」

  「嗯,但對方將這五行,都找到了替代之物。」行止扣住沈璃的雙肩,臉上一直帶著的笑容難得收斂了下去,他正色道,「沈璃,接下來的話,妳要聽好,因為要妳來決斷。」

  沈璃面容一肅,聽行止開口道:「妳與另外四物替代了原有的封印,這五行之力遠遠比不上原有依憑天地而生的五行力量來得強大,是以這個封印只能撐住墟天淵,而並不能關住其中妖獸,所以現在墟天淵大門洞開,我雖以結界強行封住出口,讓他們不得逃出,但這不是長久之法。唯有一法,方能解決妖獸之患。」

  沈璃望著行止:「你是說,將墟天淵與妖獸一同埋葬?」

  行止點頭:「而今值得慶幸的是,四個讓墟天淵與魔界連起來的封印皆已替換,若墟天淵坍塌也不會影響魔界,唯一會受連累的……」他指尖伸出,摸了摸沈璃的臉頰,「只有妳。」

  沈璃默了許久,倏爾一笑:「這樣的選擇題,你知道我會怎麼選。」

  行止心尖一緊,抽回手指:「是啊,我知道。」

  「那何必猶豫。」沈璃道,「毀了墟天淵吧。」

  行止靜靜的看了沈璃許久,最後卻是無奈的一聲苦笑:「好歹也是自己的命,這種時候,妳也猶豫一下再答應啊……」但若猶豫,她便不像沈璃了,這個女人在做決斷的時候,總是太過乾脆。

  沈璃動了動嘴角,最終只是吐出「抱歉」兩字,但見行止看她,沈璃才道:「你千辛萬苦救回來的這條命,又要給玩沒了。這次……你別再去封東海了,我本還奇怪,在東海時,為何龍王那般急切的給你送禮……你看看把他們嚇得……」

  「呵。」行止不禁搖頭失笑,他拍了拍沈璃的腦袋,微微斂了笑意之後,像是承諾一般道,「這次不會了,誰也不會被嚇到。」他說,「我會陪著妳,到最後都陪著妳。」

  沈璃不敢置信的望著他。

  行止只自顧自道:「做法摧毀墟天淵需消耗極大神力,而如今我的神力也在日漸消退,要一邊支撐著外面的結界,一邊施法毀掉墟天淵怕是困難。好在墟天淵外那四個封印極好移動,我且將它們帶去天外天,使之與天外天相連,正好也可借天外天之力囚住妖獸,而最後,我毀掉墟天淵,連帶著將天外天一同銷毀,從此九重天上再無憂患,一舉兩得。」

  彼時,行止神君身亡,天外天與墟天淵一同消失,於天界無損,於魔界無害。

  他已經……計劃得這麼清楚了啊……

  「你其實……可以在墟天淵外辦完這些事的,你何必……」

  行止淺淺一笑,受傷讓他臉色有些蒼白,但眼中的卻是從未有過的為溫暖:「因為,沒有沈璃的世界,我已經無法想像。與妳同歸,怕是我能想到的,最仁慈的結局吧。」

  沈璃心口一痛,想伸手抱住眼前這個人,他或許,一直都活得比任何人都悲觀,所以他的願望,也卑微得讓她不得不心疼。

  「我只怕,到最後,連同歸也不能……」不等行止將話說完,沈璃猛的往上一蹭,咬住他的嘴唇,在他唇畔上細細摩擦,輕輕的說著,「不會的,我會纏著你,像你變成人的那一世一樣,一直都待在你身邊。」

  行止一聲嘆息,一手攬住沈璃的腰,一手摁住她的後腦勺,讓這個吻便得更加深入,只在喘息的片刻之中嘆道:「那個時候……妳明明就時時刻刻想著跑啊。」

  離開彼此的唇瓣,行止抵著沈璃的額頭,輕聲道:「這裡會有點黑,別怕,待我將那四個封印處置妥當,便來陪妳。」

  「嗯。」

  行止離開墟天淵時,天界已派天兵天將抵達墟天淵外,但見那個向來高高在上的神明被鮮血濕了半身,眾人皆是一驚,有將軍上前詢問行止情況,行止只擺了擺手道:「片刻後我會離開此處一陣,神力或許會減弱,墟天淵外這個臨時的結界怕是要勞煩各位支撐一陣。」

  將軍一愣,「自是義不容辭,但不知我們能當否大任……」

  「能。」

  行止尚未開口,旁邊忽而插來一個聲音,拂容君一襲素衣,緩步上前,在他身後跟著幽蘭與當初在天界衝撞行止的勿元仙君。三人對行止恭敬的拜了拜:「我等必不負神君所托,死守墟天淵結界。」

  行止上下打量了拂容君一眼,笑道:「拂容君他日,或有所成。」言罷,他轉身欲走,腳步卻又一頓,問道,「鳳來……那鳳凰妖獸現在何處?」

  「好似向魔界都城那方去了,他速度太快,沒人追得上他,唯有等他停了下來再做追擊。」

  「若此後……」行止話說了個開頭,頓了許久,最後只輕輕一笑,「只有看你們本事如何了。」言罷,他不再耽擱,邁步離開。

  魔宮內外一片狼藉,地似血染,魔界守軍清理著戰場,每人臉上皆是同樣的凝重。沈木月在幾位將軍的陪同下,走在都城的大街上,檢查著這裡是否還有倖存的魔人。路過碧蒼王府時,沈木月腳步一頓,但見伺候沈璃的丫鬟正站在門口,焦急的等待。

  背後有將軍喚道:「魔君……」

  「走吧。」她擺手,「她若來問我,我怕無顏面對。」

  背後將軍們一默,有人安慰道:「神君必定會把王爺安然帶回的。」

  話音未落,但見空中倏爾射來一道厲芒。沈木月眉頭輕蹙,隨即神色一空,呢喃一般道:「帶不回來了……帶不回來了。」

  空中那道厲芒像是察覺到什麼氣息一般,驀地一轉,徑直砸落在沈木月身前,將軍們登時戒備起來。沈木月卻伸手一攔,輕聲道:「都退下。」塵埃落定之後,赤袍男子靜靜立著,目光落在她身上:「沈木月?」

  「鳳來。」她垂下眼眸,「未曾想此生,卻還有見到你的一天。」

  鳳來徑直問道:「琉羽在哪兒?」

  沈木月抬頭看他:「死了。」她說得極為平靜,「千年歲月,只怕連屍骨也找不到了。」

  鳳來眸光一散,他咬了咬牙,掙扎一般道:「我不信……」沙啞的聲音裡竟有幾分軟弱,「她說她吃了仙丹,不老不死,會一直活著……」

  「饒是神明亦有歸天之日,何況琉羽。」沈木月看了看身後的人,幾位將軍會意,皆往後退了退,「千年前你被封入墟天淵後,琉羽獨身前往墟天淵,欲入封印陪你,但最後卻死在墟天淵前,是我親手埋的她。」

  鳳來握緊拳頭,沈木月看了他一眼,又道:「她為你留了個女兒。」

  鳳來一怔,雙目愣然的望著沈木月:「妳說什麼?」

  「她為你留了個女兒,把她的生命用另一種方式延續了下來。」沈木月靜靜的看他,「只是,你現在在這裡,想來阿璃已經代替你,成為了墟天淵的封印。」

  鳳來驚愕得愣住,他皺眉仔細回想,初醒那刻,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六冥,別的……別的……還有一簇被黑氣包裹住的光亮,難道那裡面……

  「你若不信,此處碧蒼王府便是阿璃住所,你大可進去看看,裡面該尚殘留著她的氣息,你應該能感覺得出來,她到底是什麼人。」

  鳳來望著牌匾,而後邁步踏入王府之中,門口的肉丫看見他,正在猶豫要不要攔住,卻聽一個聲音道:「讓他進去。」

  肉丫一怔,不知道這開口的黑衣女人是誰,只撓了撓頭道:「可是……我家王爺不在啊,她不知又跑到哪裡去拼命了……」鳳來沒有理肉丫,徑直邁步進門,肉丫連忙喚道:「哎哎,你別亂闖,我家王爺回來會生氣的!」

  鳳來像全然沒聽到她的聲音一樣,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倏爾頓住了腳步:「當真如此……當真……」

  沈木月跟了進來,靜靜道:「我將琉羽埋在墟天淵前,阿璃如今也在墟天淵之中,她們母女好歹也算在一起。」

  鳳來垂下眼眸:「琉羽,喜歡孩子嗎……」

  「比喜歡她自己的生命更喜歡。」

  鳳來輕閉眼眸,再未發一言,只化為一道光,向來時那般飛速離開了都城。

  沈木月靜靜望著天空:「我用這樣的方式換回阿璃的命,妳可會怪我?妳若怪我……也無妨……」

  輕風一過,像是誰在無奈嘆息。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42 PM

第七十六章 大結局(上)

  天外天上,萬古不變的孤寂無聲流淌,踏著青玉板鋪就的階梯,行止肩上的血液滴滴點點的拖了一路。忽然間,不知是眼花還是腿軟,行止驀地摔倒在長階之上,以止水術凍住的傷口猛的裂開,一絲火焰灼燒著躥了出來,行止眉頭一皺,再次凝起法術將火焰強行壓制下去。

  傷口無法癒合……原來,他的神力已經退化到這種地步了嗎……

  看來,就算沒有此一遭,他身為神明的生命,也快要走到盡頭了。

  神……當真已被上天遺棄了啊!

  行止仰頭望著懸於天外天上的星河,驀地笑出聲來:「若論冷漠不仁,世間何物比得過禰,造而用之,廢而棄之……什麼神明之力堪與天道媲美,簡直胡言亂語,現下想來,無論是誰,不過都是禰手中擺弄之物罷了。」他一聲長嘆,氣息在空無的天外天中彷似蕩出去了老遠,「上天不仁啊!」

  然而感慨罷了,行止望了一眼彷似沒有盡頭的長階,一手捂住肩上傷口,將烈焰按住,繼續一步一步像上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長階終是有了盡頭,在那處有一處寬闊的平台,行止登上神壇,邁著凝肅的腳步,行至神壇中央,金色的光輝立時包裹住了他的周身,印得他一雙黑眸熠熠生輝。

  他蹲下身子,單膝跪於地面,神力灌入青玉石板之中,在圓形神壇之上,有另外的光輝在地面上顯現,像是按照天上的星辰排列的順序映照下來的一般,佈置無序但卻出離的和諧。而隨著行止的法力灌入越多,在那些金光之中,隱隱能看見一些人影,他們與行止一樣,身著寬大的袍子,然而動作姿態卻各不相同。

  這本是神明商議重大事情時才會來的地方,每個神明皆有自己的位置,這些影像,便是他們千萬年來停留在此處的殘像。在久遠的從前,眾神尚在,一個決議,總要通過多數人同意方能實行,然而現在,卻只有行止一人在此……

  他將墟天淵外的四個封印放置於地。

  將封印與天外天相連接並不困難,不過片刻,行止便在天外天萬年不動的空氣之中感到了一絲微風,帶著墟天淵中的瘴氣,極為細小,卻又讓人太輕易的捕捉到。

  他能想像得到此時墟天淵外,仙人們會有怎樣高興的表情,臨時結界破裂,然而墟天淵的大門卻闔上,妖獸不會再逃出去……

  行止有些脫力的在地上跪了一會兒,最後只壓下所有疼痛,凝了目光,不曾看一眼過去朋友的姿態,只凝視著階梯,向來時那樣,一步一步走下去,誰都可以軟弱,誰都可以追憶往昔,但行止不行,他還有事要做,還有人要救。

  肩上的血浸透了衣裳,順著手臂滑到指尖,滴落於地,太過專注走自己路途的行止沒有回頭,所以他便也沒看到沾染了他血液的神壇之上,那些金色的光芒經久不衰。

  待離開那青玉階梯,行止立時駕雲而起,現在天外天已經與墟天淵連了起來,他尋著瘴氣濃郁的方向而去,不過片刻便入了墟天淵中,黑暗之中極難辨別方向,他尋了許久方才看見一點如星光芒。他急速上前,然而卻在抵達沈璃身邊的時候緩了身形。

  他看見她雙眸輕閉,靜靜睡著,神色寧靜,好似做了什麼美夢。

  行止一時不忍喚醒她,他見過沈璃睡覺的樣子,眉頭緊蹙,呼吸極淺,像時時刻刻都防備著,但凡身邊有人敢圖謀不軌,她就能立即跳起來將對方捏死。

  這樣安靜的睡顏,實在少見。

  他便靜靜立在她身旁,銷毀墟天淵要的不過是一個法咒,然而待法咒念罷,墟天淵每坍塌一部分便會從他這裡抽走一部分神力,若是從前,抽走那些神力不過是讓他有幾分疲憊,但現在不行了,墟天淵的消失會耗盡他所有的力量……

  沈璃睫毛倏爾一動,她緩緩睜開眼,看見行止淺笑著立在自己身前,沈璃便也忍不住彎唇笑了起來:「做了個美夢,醒來便看見你,實在再好不過。」

  那以後日日我都許妳美夢,也日日都讓妳在我身旁醒來……

  行止嘴角動了動,這句承諾終是沒法說出口。他只是笑了笑,輕聲問道:「夢見了什麼,這麼開心?」

  「我剛才啊……」她說著,嘴角便已經揚起了按捺不住的微笑,「我看見你躺在葡萄藤下的搖椅上曬太陽,手裡拿著沒看完的書,睡得可安穩了。陽光那麼溫暖,透過葡萄架,星星點點的灑在你臉上,漂亮得都讓我挪不開視線。」

  行止探手摸上她淺笑的臉頰,他也跟著微笑,但喉頭卻有些哽塞得說不出話來。

  知道他心底的情緒,沈璃又忙問道:「你那時,怎麼就把我撿回來了呢?」

  行止彷似想起了什麼事,搖頭一笑道:「實在沒見過醜得如此標新立異的鳳凰,所以想撿回來仔細觀察觀察。」他聲色一頓,「不過,還好因那一時好奇撿回來了。」

  沈璃有些不滿的嘀咕:「我長毛之後還是挺漂亮的……」

  「就這樣是最漂亮的。」行止將她抱進懷裡,靜靜的依偎了一會兒,「沈璃,妳害怕嗎?」

  「稍微有一點,不過被你抱著就不會了。」

  「我很害怕啊。」沈璃或許有來生,但他死後,或是灰飛煙滅,或是化為天地間的一縷生機……他將沈璃抱得更緊,「妳要跟別人跑了,我得多想不通啊……」

  沈璃一愣,復而笑道,「行止神君何時對自己如此沒有自信了,這三界之中,還有誰能同你相比?」

  行止沒有答話,沈璃只聽耳邊有輕細的法咒吟誦而出,那些咒文好似化為一道道金色的浮光,掠過黑暗的墟天淵,消失在四周,沈璃愣然,恍然之間,鐵鏈從縛住她的鐵鏈上傳來幾許震動,沈璃問:「墟天淵要塌了嗎?」

  「墟天淵空間太大,若是立即坍塌恐會發生什麼意外之事,這法咒會讓它從外至內,慢慢塌陷。」

  沈璃無奈一笑:「看著自己怎麼慢慢死去嗎……行止,當真太狠得下心。」

  行止心尖最酸軟的部分好似被這話狠狠打了一下,只輕輕一呼吸,便把疼痛擠壓到了四肢百骸。肩頭上的傷口裂開,他悶不吭聲的壓了下去,連眉頭也未皺一下,只摸著沈璃的腦袋道:「抱歉……讓妳也一起害怕……」

  沈璃看了他許久,最後用頭輕輕撞了撞他的胸膛,一邊無奈的說道:「誰讓你道歉了,我是在心疼你啊!」

  背負了那麼多,連死亡也不能選擇更痛快的方式,行止這一生都被天道那看不見的力量所束縛……行止聽罷這話,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最後只是笑了笑:「被人心疼的感覺,還不錯。」

  天上的神明太高了,別說凡人,連仙人也只能抬頭仰望,他們會仰慕,會崇拜,會敬畏,卻獨獨不會用看弱者的心態去看他們,誰會因神明的無奈而悲傷,誰會因他們的無助而心疼,所有人都忘了,神明無情,並非是少了能動情的心,而只是被束縛太緊。

  她動了動手,卻被鐵鏈制住了動作,沈璃眉眼垂了下來,但忽見之間,鐵鏈又是一顫,沈璃聽見「哢哢」的聲音自遠處傳來,鎖住她雙手的鏈條倏爾碎掉,變成一塊塊廢鐵不知落到深淵的那個地方去了。

  沈璃愣愣的看行止,或許是錯覺,她覺得行止臉上的血色竟在一分分慢慢褪去。行止轉過頭,避開沈璃的目光,不知往何處看了看:「墟天淵的大門或許已經塌了吧。這鐵鏈是從大門處連通進來的,既是做控制火之封印之用,亦是抽取火之封印的力量,互相平衡。」他一頓,「沈璃……大門塌了,意味著我們誰也出不去了。」

  「嗯。」沈璃點頭,她伸出手,環住行止的腰,「一開始也沒打算出去。這樣就很好。」她在他胸膛找了個安穩的位置,將臉貼在上面,舒服的喟嘆一聲,「早想這麼做了,你不知我忍得多辛苦。」

  行止微怔,忽而一笑,同樣環抱住了沈璃。

  墟天淵中坍塌的巨響越來越近,但行止和沈璃卻像是什麼也聽不到了似的,靜靜的依偎著,像是躲進了最安全的避風港,再不管外界那些狂風暴雨。

  「碰!」一聲與之前坍塌聲不同的巨響傳來。

  行止眉頭一蹙,扭頭一看,一束極為灼熱的火光劈開了墟天淵中混沌的黑暗。沈璃自行止懷中探出頭去,恍見漆黑被光亮灼燒出一個破洞,她看見了外面神色驚愕的仙人們,也看見了一步一步踏塵而來的鳳來。

  沈璃唇角微動,他身上的光太過耀眼,讓沈璃都看不清他的長相,但那樣的氣息,只感受過一次,她便知道。

  他每一步都邁得不徐不疾,但晃眼之間便行至沈璃身邊,他掌心一轉,行止肩上的毒焰轉瞬便被他收於掌心,他看了行止一眼,隨即目光落在沈璃身上,將她五官細細看了一遍,鳳來唇角動了動,最後卻轉過頭,望著漆黑的墟天淵深處,繼續邁步向前:「帶著妳母親的份,活下去。」

  話音一落,沈璃忽覺一股大力捲上周身,赤紅的火焰將她與行止裹住,拖拽著把他們拉向墟天淵外的光明。

  沈璃回過神來,這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心頭極亂,透過火焰圍起來的壁壘只遙遙的看見那個耀眼的身影越來越遠,不行……她還沒看清楚,還沒感受清楚,不行……

  她欲逃出這火焰的包裹,但周身卻使不出一點力氣,墟天淵裡的黑暗越來越遠,這力量一直將他們穩穩的放到地上方才消失無際,沈璃伸手去攬,卻只來得及觸碰到最後的溫暖。

  明明是那麼灼眼的火焰,但卻一點也不傷人……

  她目光追隨著火焰消失的方向看去,墟天淵大門已然不在,只在空中留下一個黑色的洞穴,像是把天撕出了一個傷口,而鳳來送他們出來的那道光亮早已消失不見。

  沈璃指尖微顫,正是茫然之際,忽覺肩上一熱,沈璃愕然回首,但見行止倚著她的肩頭,口中血如泉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44 PM

第七十七章 大結局(下)

  行止口中的鮮血不停的湧出,他捂住嘴,想推開沈璃,但手卻是那麼無力,未將沈璃推動,他自己先倒向一旁,趴在地上,又嘔出一大口血來。那襲一塵不染的白衣,他素來乾淨修長的手指,還有那張總是掛著淡淡微笑的臉龐此時都被鮮血染得一片狼藉。

  「行止……」沈璃怔然的喚他,心頭是從未有過的懼怕和倉惶,她幾乎是跪著挪到行止身邊,將他抱在自己的腿上,她的指尖與嘴唇顫抖得比行止還要厲害,「為何……」她伸手抹去行止嘴邊的血,但立即又有血液湧出,將她的衣袖也染濕了,「不是已經出來了嗎?」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代替我被埋在了墟天淵裡……他……」沈璃哽咽,「你怎麼還會這樣?」

  冰涼的手掌被緊緊握住,行止的眼眸靜靜的看著沈璃,那雙波瀾不驚的黑眸裡彷似藏著讓人平靜下來的力量,他咽下喉頭翻湧的腥氣,氣息虛弱,但神色間卻沒有半分軟弱:「神明……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天外天會隨著墟天淵的消失而消失,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威脅三界存亡,天地間不再需要能與天道抗衡的力量。神這種由天而生的職位,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神明沒有存在的理由那又如何!」沈璃緊緊握著他的手,聲音彷似從喉嚨裡擠出來一樣乾澀,「行止還有存在的理由!不是神明,只是你,只是行止,你還有那麼多活下去的理由……」

  「若還可以……」行止笑了笑,「我活著的理由就只剩下沈璃了。」

  天空中的墟天淵猛烈地顫抖起來,黑暗的範圍慢慢縮小,饒是行止如何將牙關咬緊,鮮血還是自他嘴角溢出,他感覺到沈璃的手在不停的顫抖,慌亂得沒有半點平時威風的模樣。

  「沈璃此物,太不會照顧自己……太不會心疼自己……」行止咳嗽了兩聲,「若是可以,我想替妳照顧妳,代妳心疼妳……」

  沈璃心口劇痛,彷似血脈都被揉碎了一般:「你倒是說到做到啊!」

  行止一笑,搖了搖頭,倏爾猛烈的咳嗽起來,太多的鮮血讓沈璃幾乎抓不穩他的手,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哀傷,行止笑了笑道,「字字啼血……我今日倒是玩了個徹底,也算是做了一次子規,當了一次妳的同類。」

  沈璃咬緊牙關:「這種時候,只有你才開得出玩笑……」

  一句話勾起太多往昔回憶,連行止也靜默下來,默了許久之後,他咧了咧嘴,三分嘆息,三分無奈,還夾雜著幾分乞求的意味:「那,沈璃,妳便笑一笑吧。」

  眼淚啪的落在行止臉上,溫熱的淚滴劃過他滿是鮮血的臉頰,洗出一道蒼白的痕跡。沈璃抿唇,微笑。

  行止扭過頭,閉上眼,一嘆:「實在……慘不忍睹……」

  剛說完這話,行止忽而臉色一白,渾身肌肉驀地繃緊。與此同時,墟天淵劇烈一顫,有碎裂的聲音從天空中傳來,沈璃愣愣的轉過頭,但見那空中的黑色空間如同瓷器一般,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打碎,碎片化為煙灰,裡面封印的妖獸也好,野心也罷,都隨著清風一吹,消失無際,陽光穿透瘴氣,照在這片被墟天淵的黑暗掩蓋了千年的土地上,掃蕩了所有黑暗。

  而在灼眼的陽光之中,沈璃好似看見一簇微弱的火焰在空中躍動,它像葉子一樣,慢慢飄落下來,沒入大地。

  「沈璃。」她聽見行止輕聲問她,「這是妳夢裡的那束陽光嗎?」

  沈璃望著他,不見他唇角再湧出血液,但不知為何,她心裡卻更加慌亂起來,「不是。」她說,「不是,你得陪我一起去找那樣的陽光,那樣的場景。」

  「真可惜……不過……我相信,以後妳一定會找到的……」他彷似累極了似的慢慢閉上了眼,「那樣的陽光。」

  行止握住沈璃掌心的手漸漸沒了力氣,沈璃垂下頭,握著他的手讓他手背貼著自己的臉頰:「混帳東西……」她聲音嘶啞,極低的說道,「你明知道,我要找的,是那個曬著那樣陽光的行止……混帳東西。」

  你讓她,上哪兒再去找一個行止啊!

  然而,卻沒有誰再給她回應。

  天空中不知從哪兒飄落下來絮絮繞繞的金色光輝,像是隆冬的大雪,鋪天蓋地灑了漫天。

  靜立在旁的仙人們皆抬頭仰望,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是神光!是行止神君歸天的神光!」仙人們倏爾齊齊跪下,俯首叩拜,「恭送神君。」

  「恭送行止神君。」

  這天地間最後一位神明,消失了。

  天道終是承認他是以神的身份離開的嗎,天道終是讓他化成了天地間的一道生機,與萬物同在,享天地同壽嗎……那她,豈不是連輪迴,也無法遇見行止了。

  沈璃仰頭,望著漫天金光,在那般璀璨的閃亮之中,她的雙目卻漸漸暗淡了所有光芒。

  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了……

  她抱著懷裡逐漸冰涼的身體,輕輕貼著他的臉頰,像是與他一同寂滅了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走上前來,輕聲喚道:「碧蒼王。」沈璃沒有回應,那人頓了一頓,又道,「碧蒼王沈璃,神君已然歸天,神識不在,他身體也是不能隨意滯留下界的,歷代神君歸天之後,皆要以三昧真火將其渡化無形。碧蒼王,且將行止神君交予我吧。」

  沈璃這才抬頭看了來人一眼,竟是天帝親自來魔界要人了。她垂下頭,還是用那個姿勢貼著行止:「不行。」

  天帝臉色微變,但見沈璃這樣,也未生氣,只道:「神君尊體,唯有以三昧真火火化,方能保世間最大周全。」

  「呵。」沈璃冷笑,「他在時,你們事事要他保三界周全,護天下蒼生,他死了,你們竟是連屍骨也不放過,還想讓他的屍體也為三界安寧做一份貢獻?」她抱住行止的手一緊,眸中倏地紅光一閃,在天帝跟前燒出一道壁壘,灼熱的烈焰徑直燒掉了天帝鬢邊幾縷髮絲,逼得天帝不得不後退兩步。

  「你們有本事,便從本王手中將人搶過去罷。」

  天帝眸光一沉,又聽沈璃道:「若今日你們真將他搶去燒了,他日,我碧蒼王沈璃,必定火攻九重天,勢必燒得你天界,片甲不留!」她聲音不大,但言語中的果斷決絕卻聽得在場之人無不膽寒。

  隔著火焰壁壘,眾仙人皆看見了沈璃那雙染血雙眸冷冷盯著他們。正僵持之際,幽蘭忽而上前行至天帝身邊一拜:「帝君,行止神君被三界蒼生桎梏了一生,至少現在該還他自由了。」她俯身跪下,「幽蘭懇求帝君網開一面。」

  「皇爺爺。」拂容君亦在幽蘭身邊掀衣袍跪下,「神君雖已歸天,但方才大家有目共睹,神君定是願意和碧蒼王一起的。皇爺爺極尊重神君,為何不在這時候再給他一分尊重和寬容。拂容君,求皇爺爺開恩。」

  天帝見兩小輩如此,眉頭微蹙,忽而身後零零散散又傳來下跪求情的聲音,他一愣,轉過頭,卻見在場的仙人無不俯首跪下,懇求於他。天帝掃視一圈,復而一嘆,轉過頭來望著火焰壁壘後的沈璃,最後目光一轉,落在行止已安然閉目的臉上:「罷了!」他長嘆,「罷了罷了!」言罷,拂袖而去。

  拂容君與幽蘭這才起身,兩人看了一眼壁壘之後的沈璃,一言未發,駕雲而去,仙人們也跟著他們漸漸離開。

  直至所有人都走完,沈璃才撤了火焰,抱著行止,靜靜坐著:「你自由了。」她聲色沙啞,「你看,沒人會再用神的身份禁錮你了。」

  但行止已經不會再有任何反應,沈璃抱著他,將頭埋在他冷冰冰的頸窩裡,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幻想著他下一刻還會起來。

  漫天金光消失了蹤跡,黃沙被風捲著一陣一陣的飄過,沈璃不知在這裡坐了多久,直到有人從遠處來喚道:「王爺!」

  是魔界的人尋來了。沈璃抬頭一看,走在第一位的竟是魔君,她沒有帶面具也沒有幻化出男兒身形,急切的走了過來,她望著沈璃,默了許久,最後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安撫一般說道:「傻孩子,該回家了。」

  「師父……」她抬頭看她,眼眸中全然沒了往日光彩,「我把不應該弄丟的兩個人,弄丟了。」

  她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聽得沈木月心尖一軟:「阿璃……」她不知該說什麼,頓了半晌,只道,「先回家吧。」

  一年後。

  墟天淵消失了,魔界的瘴氣日益減少,那些受瘴氣感染而魔化的妖化的怪物也越來越少,沒了對外戰鬥的事,朝堂上的利益紛爭便越發厲害起來,沈璃不喜這些明爭暗鬥,索性整日掛著病不去上朝,也不去議事殿,左右也沒什麼戰事需要她去操心,她便日日在魔界都城裡閒逛,偶爾捉幾個偷懶出來喝酒的將軍,收拾幾個仗勢欺人的新兵,人送新名稱為撞大楣。

  肉丫聽了很為沈璃抱不平:「他家才撞大楣!別讓肉丫知道是哪個倒楣傢伙傳出的這話,待知道了定讓噓噓去啄禿他的頭!」

  沈璃坐在椅子上悠閒的喝了口茶:「沒什麼不好。」她說,「我本來就是很倒楣的一個人。」

  肉丫聞言一愣,垂了眉眼。

  她尚記得王爺一身是血的帶著行止神君的屍身回來的時候,那時的沈璃簡直像魂都沒了一樣。將行止神君送去雪祭殿後,她拖著一身傷,在那冰天雪地裡獨自待了三個月,最後是魔君看不下去了才將她強行拖出。

  這一出來便是一場大病,斷斷續續又纏了她三四個月,待病好之後,沈璃便像是想通了一般,又恢復了重前的模樣,但是肉丫知道,這個沈璃,心裡已經爛得亂七八糟了。

  「明天我不會回府。」沈璃喝完了茶,輕聲開口說道,「只準備妳自己要吃的東西便行了。」

  肉丫一愣,恍然記起,明日不正是神君歸天一年的時間嗎。

  肉丫微有些擔憂的點了點頭,沈璃瞥了她一眼,然後揉亂了她的頭髮:「別擔心,都過去了。我知道的。」

  這條命是行止和她父親一起撿回來的,就算她不為自己活著,也該為他們好好活下去,要照顧自己,心疼自己,如果行止沒辦法來幫她,那就只好讓她自己來打理自己了。

  肉丫點頭,看著沈璃走遠,只餘一聲嘆息。

  雪祭殿的大門再次被打開。冰雪之氣從內部湧出,沈璃輕輕閉上眼,這樣的涼意能讓她想起行止,她邁步踏進雪祭殿中,她將行止的屍身放在這天地自成的封印之中,既是保住了他身體不壞,又不至於讓心懷不軌之人將他身體盜走。

  「行止。」她破開層層霜氣,仰頭望向中間的那個冰柱,但瞳孔卻驀地一縮。

  冰柱之中……沒有人!

  沈璃愕然,她疾步邁上前去,繞著中間的冰柱看了一圈也未看見行止的身影,她心裡驀地一慌,但又隱隱燃起了一股新的希望,她握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正在這時雪祭殿外忽而傳來肉丫的呼喚:「王爺!王爺!」

  沈璃出了雪祭殿,但見肉丫氣喘吁吁的奔到她面前:「有!有……有妖獸!在主街上!」

  「是個雪妖!」

  沈璃推開肉丫,疾步離去,因為顫抖而導致腳步有些踉蹌,她只望著前方,搜索自己熟悉的氣息,一路奔至都城主街,像瘋了一樣向前尋找著,忽然,她聽見前面有嘈雜的聲音,有民眾的驚呼,有官兵的呵斥,她推開那些人群,看見一個白色的背影在街中站著,他背對著她,那一頭青絲已然雪白,但沈璃知道,是這個人,沒錯。

  她倏爾上前,從背後一把將他抱住。

  「我知道是你。」她說,「我知道是你!」

  周圍的人是什麼反應沈璃已經不知道了,她只覺自己手被一雙冰冷的手覆上:「輕點。」他說,「勒疼了。」

  沈璃這才敢稍稍鬆開一點,那人轉過身來,一雙熟悉的眉目,還是昔日的微笑,他道:「沈璃,這種時候,妳應該笑的。」

  沈璃聞言,眼淚反而淌得更歡:「偏……不如你所願。」

  行止一嘆:「妳就不能聽話一次。」他俯身,抬起沈璃的下頜,然後將唇印了上去,「好歹,也是自家相公啊。」

  周圍的驚嘆皆成了背景,沈璃便如此不管不顧的與他當街相擁而吻。

  行止神君回來了,只是神力極為微弱,弱得如同尋常仙人一般,而身體卻是連尋常仙人也不如。沈璃憂心魔界尚有殘留的瘴氣會對他有所妨礙,徑直帶著他去了人界,買了間小屋,一如當初他還是行雲的時候。

  天界的人來找了他幾次,行止避而不見,將避世的態度擺足了,天界的人倒也識趣,便不再來尋他了。

  沈璃便與行止在小屋裡安頓下來。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樣子,病弱的書生和霸氣的女王爺,他們在後院種了葡萄,兩人一起動手,邊聊邊種:「妳就不好奇我是怎麼回來的?」行止問沈璃。

  沈璃一頓:「好奇,但不敢問。」她坦白道,「要是一問,發現這是一場夢,我該怎麼辦。」

  行止一愣,心道沈璃這次定是被嚇到了,他笑了笑,也不再說什麼,不著急吧,他還有那麼長的時間來告訴沈璃,這就是現實。

  只是……他望了望天,破碎的天外天,老友們殘留的那些金光影像……他垂下頭,將土鬆了鬆,關於上古神的那些記憶對於以後的人來說都只會像是一場夢吧。他能想到,在天界西苑之中,那些借由眾神殘留神力漂浮的靈位此時應該已經灰飛煙滅了吧。因為……他們將最後的最後,都變成了他活下去的力量。

  他的朋友,過去,都已經再追不回來了。

  「沈璃。」他忽而喚道,「我不再如曾經那般強大,妳可是會嫌棄我?」

  沈璃瞥了他一眼,自然而然的問道:「為何要嫌棄?最開始,我愛上的就只是個病弱的凡人而已。」

  他們轉了一圈,原來只是回到原點啊。

  行止愣了愣,隨即一笑,再不多言。

  這世界最後一個神不見了,但卻多了一個閒散的仙人。

  年復一年,人界的時間過得太慢,沈璃和行止小院中的葡萄藤已經開始結出大串大串的葡萄了。

  是日,陽光透過葡萄藤照在搖椅上的行止臉上,他閉目淺眠,忽聞一個聲音道:「嚐嚐,葡萄。」行止睜開眼,看見立在身旁的沈璃,她逆光站著,剪影太過美麗。行止伸手接過葡萄,忽然想起什麼一般道:「沈璃,妳之前還欠我兩個願望呢。」

  沈璃一怔,琢磨了許久,好似才想起這件事:「你還有什麼願望?」

  「第一個願望,以後每年夏天,妳都幫我摘葡萄吧。」

  沈璃在他身旁的搖椅上躺下,點頭答應:「好啊。」

  「第二個願望……」

  沈璃側頭看他:「今天你要把願都許完嗎?」行止也恰好在這時轉過頭來,兩人的氣息挨得極近,行止笑道:「因為,第二個願望,要花很久的時間去完成。」他蹭起身子,在沈璃唇上靜靜落下一個吻。

  「幫我生一串葡萄一樣多的孩子吧。」

  沈璃一驚,推了他就跑:「喪心病狂!」

  院中,只留下行止止不住的輕笑。

  適時,陽光正好。

  《全書完》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44 PM

番外:鳳來(上)

  一聲巨響,地室中驀地一顫,彷似有一股極熱的氣浪自深處滌蕩而出。琉羽身形一偏,只得扶住牆壁方不至於摔倒在地。待震顫平息,身後的門人皆在竊竊私語,猜測著魔君這次又做出了什麼妖獸,誕生之初便弄得如此大的動靜,大家皆憂心忡忡。

  琉羽瞥了他們一眼,默不作聲的往前走,推開結實的木門,接下來的路便是只有得到過特許的人才能走。

  封閉的甬道旁架著火把,許是琉羽的錯覺,她好似覺得今日這火光比往日都來得明亮一些。行至甬道底,面前石門緊閉,琉羽抬手輕叩門環,但只敲了一下,石門轟然坍塌,琉羽愕然,屋內耀眼的光亮透過厚重的塵埃照射出來,刺目得讓琉羽不禁微微瞇起了眼。

  「做出來了!哈哈哈!終於成了!終於成了!」

  六冥的聲音嘶啞中帶著近乎癲狂的欣喜之意,他的背影在火光映射中顯得有幾分駭人,琉羽緩步行至他身邊:「師父……」她目光越過六冥的身子,看見屋內一片狼藉,丹爐翻了一地,火焰遍地燒著,而在那火光之中,靜靜立著一個幼童,他閉著眼彷似在沉睡,模樣看起來不過六七歲大小,與尋常孩童無異,但是他身上卻有火焰在灼燒。

  琉羽微驚:「師父……這是?」

  「鳳來。」六冥眼中盡是被火灼熱的光亮,他咧嘴笑著,「他名喚鳳來。」

  六冥邁步上前,涉火而過,停在鳳來跟前,將他抱出了火海。鳳來尚在沉睡,六冥望著他詭異的笑著:「有了他,我就可以做出更多的妖獸,也不用擔心無法控制它們了,我只要控制這孩子便好。」

  這麼小一個幼童……便是師父傾力煉製而成的妖獸?

  「可是還沒有醒啊。」六冥將鳳來塞到琉羽懷中,「妳先抱他回去躺著,我檢查一下是否有哪裡出錯。」言罷自己往還燒著火焰的屋子裡探尋而去。

  琉羽愣愣的望著六冥,又看了看自己懷裡的孩子,最後只得一聲嘆息,領命而去。

  抱著小孩走出底下石殿,門人們皆在背後對她指點,有的說師父瘋了,有的只搖頭嘆息。琉羽不作理會,直到將鳳來抱回自己的屋裡,看著小孩稚嫩的臉,琉羽也覺得,師父或許不大正常了,這麼一個弱小的孩子,哪有能力控制那些妖獸。

  正想著,忽見孩子眼瞼微動,琉羽湊近看他,恍惚間,小孩睜開眼,一雙紅色的眼瞳裡將她的臉龐清晰映照。

  「鳳來?」琉羽看見自己的笑顏在他眼瞳裡展開,這孩子的一雙眼睛比溪水更為清澈,「我叫琉羽。」

  鳳來眨巴著眼看她,好似並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琉羽琢磨了一會兒,心道這孩子是被師父製造出來的,像個嬰兒一般,對這個世間沒有半分了解,想來也是聽不懂她的話吧。

  琉羽欲起身離開,想給他倒一杯茶,可她還沒邁出步子,衣袖忽而一緊,小孩眨巴著眼定定的望著她,一隻小手緊緊的拽著她的袖子不放。琉羽一愣,笑問:「怎麼了?」

  鳳來不言。

  大概……是害怕一個人待著吧,琉羽如是想著,索性彎下腰,將他從床上抱起來,鳳來怔怔的任由她抱起來,卻下意識的拿手環住琉羽的脖子,他側頭,呼吸便噴在了琉羽的臉頰上。

  琉羽將他抱到桌子邊坐下,讓鳳來坐在自己腿上,她拿了杯子,給他倒上一杯茶,然後放到鳳來嘴邊:「喝茶嗎?」

  清香的氣味飄入鳳來的鼻腔,他眨巴著眼,目光終是從琉羽臉上挪開,落在青綠的茶湯上,他張開嘴小心的嚐了一口,味覺帶給他的感受讓他驚奇的睜大了眼,目光又落在琉羽臉上。

  琉羽一笑:「茶。」她教他,「這是茶。」

  「炸?」

  「茶。」

  「擦……」

  「不對,是茶。」

  「茶。」

  聽他這麼一會兒就唸對,琉羽亦感到驚奇:「你好聰明。」

  「好聰明。」

  琉羽揉了揉他的腦袋,正聊得開心之時,門扉忽而被推開,來人一臉陰沉的踏進屋來,幾乎是用質問的語氣道:「師父又煉製出了什麼妖獸!」

  琉羽臉上的笑微微收斂,她摸了摸鳳來的頭,輕聲道:「師姐。」

  沈木月還未走進裡屋便怒道:「他可知先前那些怪物已傷了魔族多少子民!又有多少士兵因去捉拿妖獸而死!」她繞過屏風,但見琉羽懷中抱著一個瞳色妖異的小孩,她微微一怔,「這是誰家孩子?」

  琉羽一默,繼而嘆道:「這便是師父新煉製出來的妖獸。」

  沈木月一愣,倏爾大怒:「荒唐!」她一拂衣袖,衣擺的力道徑直將屏風擊碎,聲響過後,屋內寂靜沉默,沈木月靜靜的看著琉羽,「妳還打算繼續幫他?」

  琉羽沉默。

  聽不見回答,沈木月面色鐵青摔門而去。

  屏風碎片狼藉了一地,琉羽有些脫力的坐著,心裡說不出的沉悶,其實……她又何嘗沒有質疑師父的時候呢。但如今妖獸的數量已不是他們能控制住的了,與其想別的方法毀滅它們,不如依著師父的打算,製作一個更厲害的妖獸出來,讓他去控制……

  心間煩悶事宜未想完,琉羽忽覺眉心一暖,鳳來小小的手指輕輕落在她皺緊的眉頭上,揉了兩下,把那些皺褶碾平。

  琉羽微怔,倏爾一笑:「沒事。」她握住鳳來的手,有些無奈的想,可是師父卻做出的是這麼一個孩子啊,這……要她怎麼能放心把那麼多妖獸扔給這一個孩子。

  鳳來好似極喜歡琉羽,總是黏在她身上不肯下來,六冥看了索性將鳳來交給琉羽照顧,而自己則投入到了更忙碌的煉製妖獸的過程中。六冥從未給琉羽交代過要如何教養鳳來,也未曾說過該將他養成什麼樣子,好像只要讓個人給他餵飯,讓他活著便行了。若仔細論來,唯一交代過的話,便是讓鳳來多接觸妖獸。

  但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琉羽如何放心讓他獨自去接觸妖獸。

  她便時時將他在身邊帶著。鳳來極是聰明懂事,什麼都學得快,不過十來天時間,他便與琉羽一同進出煉丹室,偶爾還能幫她打打下手。可即便有鳳來的幫忙,琉羽仍是繁忙不堪,加之要照顧鳳來起居飲食,這半個月時間便憔悴不少。

  朝中對妖獸的非議日盛,長老們將六冥及其門中弟子請去議事殿商議妖獸一事是續是止,琉羽離開前將鳳來的食物皆安排妥當才急急忙忙走了。

  誰也沒想到這個會議一討論便是整整三日,長老們意在說服六冥放棄妖獸一事,然而六冥卻不肯退步,僵持了三日,最終六冥拂袖走人,言道:「我以妖獸上攻天界之事已成定局,反對者大可離開。」

  眾長老無法,只得散了會議。

  琉羽也才能出了議事殿,待回到房裡卻沒有看見鳳來,一問之下方知他在煉丹室裡待了三天三夜。琉羽尋去,方一推門進屋便見鳳來伸手往還在燒火的爐子裡面掏東西,琉羽嚇得忙將他腰一抱,不由分說將他往外拖,鳳來直喚:「等等!琉羽等等!就要拿到了!」

  鳳來力氣大,琉羽掙不過他,待他將東西拿出,一張髒兮兮的臉上滿是笑意,琉羽卻只顧著掀了他的衣袖,捏著他的胳膊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直到確定沒有被燒傷之後,方安下心,但這心一安,火氣便按捺不住的往上漲,她聲色一厲,喝道:「你這手臂可是不想要了!刀給我,我來剁!」言辭激烈,想是氣急了。

  鳳來被罵得一怔,手中的東西剛要捧到琉羽臉前,又默默的收了回來,果真老實的從丹爐一旁翻出一把刀來,遞給琉羽,然後將自己胳膊伸了出去。

  琉羽一呆,瞪著鳳來:「你以為我不敢剁是嗎?你在逼我?」

  「妳要剁,就給妳剁。」他的眼眸沒有躲閃,就像是在說,妳要什麼,我都給妳。

  琉羽望著他,心裡一時不知湧起了什麼滋味。在鳳來面前立了半晌,最後將他手中的刀奪過來往旁邊一扔,一巴掌眼瞅著要打在他的腦袋上,但最後落下的力度卻輕得不可思議,鳳來靜靜的看著她,但見她臉上掛著無奈的笑意:「臭小子。」

  鳳來任由琉羽的手在自己腦袋上胡亂揉著,也不知道自己眼中的神色被她揉得像碎了的光一樣斑駁。

  琉羽忽然停了手,然後比劃了一會兒:「你是不是長得太快了。」她問,「怎麼感覺突然高了很多?」

  鳳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將手中的東西遞給琉羽:「丹藥。」他說,「應該能消解疲憊。」

  鼓搗這三日,伸手往火中去取的,就是這東西嗎。琉羽接過丹藥,放於鼻尖輕輕嗅了嗅隨即一嘆:「這個……有毒啊……」

  鳳來一愣,像是力氣一瞬間被抽光了的樣子,琉羽看了看他的表情,隨即一笑,一仰頭將丹藥吞了下去,鳳來一驚,伸手要去制止,但琉羽已經咽了下去,他心頭一緊:「琉羽!」

  「沒事沒事。」琉羽一笑,「雖有一兩分微小的毒性,但卻是對消解疲憊極有效用,謝謝鳳來。」

  鳳來怔怔的看她,便是在今日,他明白了兩種情緒,一種叫失落,還有一種是為心疼,又或許,該叫做心動。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45 PM

番外:鳳來(中)

  一月時間,鳳來便已長得如同十四五歲的少年一般,與他身體一同成長的還有心智與力量。在鳳來有一次不慎將丹爐燒熔之後,琉羽知曉他力量強大,定是不會讓別的妖獸欺負了去,於是也不再時時將他看得那麼緊了。

  但鳳來還是喜歡黏在琉羽身邊,除非琉羽明言讓他做什麼事,別的時間,他便是坐在一旁望著琉羽發呆,也不願往別處跑。琉羽對他極是放心,從來沒有用看待妖獸的眼神來看待鳳來,但……

  「他終究是流著妖獸的血,妳便如此放任他四處活動!」

  是日,琉羽正在煉丹房鼓搗丹藥,忽然間,房門猛的被推開,沈木月神色憤怒的走進屋來,喝道:「快隨我去前院!」

  「他不過是去前院幫我拿東西。」琉羽怔愕的回頭:「怎麼了?」

  「怎麼了!」沈木月上前將琉羽的手拽著,拖著她便往門外走,琉羽拿著的藥材灑了一地,她眉頭微皺,可跨出門口她便愣住了,前院的方向火光沖天。琉羽一呆,沈木月還待說話,忽見琉羽身形一閃,不見了蹤跡。

  行至前院,琉羽黑色的眼瞳被火光染得通紅,房屋草木上皆是熾熱的火焰,有人甚至身上也燃了起來,驚叫著滿地打滾,未被火燒灼的人四散而逃,場面一片混亂。

  琉羽目光慌亂的一掃,在火光重重之中,恍然瞅見一襲黑衣的鳳來靜靜立著,他跟前有四五人被一團火焰圍出來的圓圈困在其中,似有人已窒息暈倒,鳳來盯著他們,眼眸紅得駭人,然而眼底卻沒有任何神情,一如被六冥製造出來的其他妖獸一般,是個愛嗜殺成性,沒有感情的怪物。

  「鳳來……」琉羽聲音微顫,她急急奔上前去,如同往常一般,伸手欲抓他的手腕,卻不想鳳來驀地回過頭來,那雙腥紅駭人的雙眼望進琉羽眼裡,那熱得灼人的殺氣如劍徑直扎進琉羽心裡,琉羽一愣,什麼都還未來得及反應,鳳來倏地一抬手,烈焰如刀擦過琉羽的頸項,電光火石之間,琉羽只覺後襟一緊,被人拽著往後退了數步,方才險險躲過這奪命一擊。

  「瘋了嗎!不知他是妖獸!」沈木月的呵斥聲在背後響起。

  琉羽微微轉頭,目光怔愣的看了她一眼:「師姐……我……」她只是沒想過鳳來會傷她。

  可這話還沒說出口,忽而一口熱血自口中湧出,沈木月一驚:「琉羽!」

  琉羽亦是一驚:「為什麼……」她話未說完忽覺身體無力,腳下一軟,倒在沈木月懷裡,她喘著粗氣,捂著胸口,感覺胸腔中彷似有火在灼燒一般難受。

  「何處傷到?」沈木月檢查她的頸項,只見有一道被燙到的紅印在脖子上,別處並沒有傷口,然而琉羽卻痛苦極了似的,捂著胸腔,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沈木月心急,但見她快閉上眼,不停喚著她的名字,正焦灼之際,身旁驀地跪下來一人。沈木月渾身一僵,剛想帶著琉羽躲開,卻未曾想一雙尚還帶著些許稚嫩的手緊緊拽住了琉羽的手心。

  那雙手像是抽走了琉羽身體裡的灼熱一般,讓琉羽呼吸漸漸順暢起來。

  四周的火焰也慢慢熄滅,沈木月眉頭微皺,眼中戒備仍是未減,她回過頭來盯著鳳來,卻見這少年竟垂著腦袋,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琉羽手上,不停的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惶恐得就像是快要被處死的罪犯。

  沈木月微愣,但見琉羽氣息已經平穩下來,又見鳳來如此,她方才扭過頭詢問方才那幾個被圍在火焰圈之中的人:「怎麼回事!」

  那五人,一人已窒息暈倒,剩下四人皆渾身癱軟,坐在地上,一人抖著聲音道:「我……我們只是質疑了一下魔君如今的做法而已。」他好似心有餘悸,「不過說了魔君幾句不是……我們便罪該萬死嗎?」

  沈木月沉默,復而轉頭看著鳳來。

  鳳來沒有一句話的辯解,只專注的看著琉羽,像別的已經與他無關一樣。待得看見琉羽閉著的眼睛微微顫了兩下,他呼吸一輕,像是怕嚇到琉羽一樣。

  「當真如此?」琉羽睜眼,望著鳳來,氣息尚有些虛弱的問道,「這是……你殺他們的理由?」

  鳳來一愣,將她眼睛望了許久,垂頭道:「他們還說妳的不是……」

  這本是該教訓他的一事,但鳳來如此一說,琉羽忽然間好像失去了所有教訓他的理由,這個孩子,是為了她才發了那麼大的火……琉羽掙扎著坐起身來,看了看四周,一嘆:「那也不該。」

  「我錯了。」

  琉羽靜靜的看他:「還有呢?」

  「對不起。」

  事已至此,眾人也再無話說,鳳來是六冥製造出來的妖獸,誰也沒有資格罰他,即便是琉羽,能得到一句道歉,比起那些被別的妖獸吃掉的同伴來說,已算是極好。

  沈木月輕聲問琉羽:「可還能走?」琉羽點頭,沈木月便不再耽擱,站起身來,立即佈置人手打掃現場救治傷者。

  琉羽靜靜看著她的背影,感慨道:「若師姐有朝一日能身處統治之位,定是極有手段和氣魄的。」

  「回去歇著吧。」沈木月淡淡落下這話,邁腿離開。

  琉羽望著她走遠的背影笑了笑,也想站起身來,可腿腳尚還無力,旁邊的鳳來默不作聲的蹲下,拿背對著琉羽,琉羽愣了一愣,隨即一笑,也不客氣,抱著他的脖子,讓他將自己背了起來。

  「鳳來。」離開前院,走在幽靜的小路上,琉羽輕輕開口,「為什麼……會對我動手?控制不了嗎?」

  鳳來腳步倏地一頓:「妳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琉羽一怔,隨即笑道:「現在已經沒事了。」

  鳳來默了一瞬:「當時聽了他們的話,只覺很生氣,然後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了。」他聲色微悶,「我好像……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不是另外一個人。」琉羽察覺到他的不安,抱住他脖子的手微微向下滑了一點,讓手掌剛好放在他胸膛上,然後輕輕拍了拍,「你只是力量太大,還控制不了。」

  「我的力量很大?」他猶豫了一會兒,問,「妳……不喜歡嗎?」

  「對於強大的力量,我談不上喜歡和不喜歡。」琉羽琢磨著語言道,「就像刀,我對它談不上喜愛,但它若是用來切菜,我看見它便心中歡喜,它若是用來殺人,我看見它自然會心生恐懼。你的力量也是這樣吧,可做殺戮,亦可為護。明白嗎?」

  鳳來想了一會兒:「我保護妳,妳就喜歡我的意思嗎?」

  「唔……也差不多可以這樣說吧。」

  鳳來點頭,再沒說別的言語。

  陽光明媚的下午,琉羽身體恢復之後便忙著將自己院子裡的另一間屋子收拾了出來,然後將鳳來的東西全部都搬到了那間屋子裡。其間琉羽還叫鳳來自己也來幫忙,鳳來默不作聲的做完琉羽交代的事,直到琉羽看著整理好的屋子,笑著告訴他:「好了,今天開始你就從我那屋搬出來,住這裡啦。」

  鳳來先前一直住在琉羽屋裡,一來是因為他小,二來房間實在是懶得收拾,但如今鳳來已經這麼大了,再住在一起怕是有些不妥。

  鳳來看了屋子裡一眼,然後又望著琉羽:「我,搬出來嗎?」

  「嗯,你今晚就睡這兒吧。」

  鳳來打量了一下琉羽臉上的神色,好像是在確認她是不是在生氣或者有別的情緒,但他看見的,只有琉羽了結一件事情之後的愉快微笑。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啊……

  一時間,他最柔軟的心尖像是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讓他唇角一抿,不由的往後退了一步。

  琉羽不解:「不喜歡嗎?」

  鳳來沒有抬眼看她,只點頭道:「嗯,喜歡。」

  琉羽拍了拍他的肩,回了自己房屋,關上門,將鳳來追尋而去的目光也擋在了門外。鳳來嘴角動了動,最後只是垂頭小聲道:「其實……不喜歡。」

  當天晚上,琉羽在床上輾轉到半夜也未曾睡著,這一個多月來,一直有另一個呼吸的聲音在陪著自己入睡,今日突然沒了倒還讓她有些不習慣。

  不知是深夜多久,還沒睡著的琉羽忽聽門口「喀」的一聲輕響,她翻身坐起,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猛的將門拉開,倚門而睡的少年驀地一頭倒進來,醒了美夢,他抹了抹嘴角,然後抬眼望了琉羽一眼,沒敢開口。

  琉羽不解的蹲下,平視他的眼睛:「為什麼不回自己屋睡?」

  鳳來默了許久,最後抬眼看琉羽:「妳是不是還在為上次我傷了妳而生氣?」

  琉羽一愣:「不生氣啊,沒有生氣,不過……你為什麼忽然提這個?」

  「那妳是不是討厭我?」

  琉羽撓頭:「也沒有啊。」

  鳳來眼角垂了下來,有些委屈:「那為什麼把我趕出去。」

  琉羽了然,隨即笑了出來:「不是討厭也沒有生氣,讓你住另一個屋只是因為你長大了,咱們男女有別。」

  「我還小。」

  聽到這麼一句話琉羽實在哭笑不得:「你已經很大了!」

  鳳來好似極為失望:「到底如何,才能在大了之後還跟妳住在一起?」

  「這個啊……」琉羽捏了捏他的鼻子,「那就把我娶了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47 PM

番外:鳳來(下)

  鳳來茫然的望著琉羽:「什麼是娶?」

  琉羽笑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這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等到你該明白的時候自然就明白了。所以在明白之前,還是乖乖回去睡覺。」

  鳳來不動,琉羽與他對視了半晌,終是認輸一般嘆道:「好吧,我會陪著你直到睡著為止,來,回屋。」她牽了鳳來的手往他屋子走,鳳來卻站住腳步不挪動半分,他望著琉羽,紅色的眼瞳裡印著月光和琉羽的剪影,「那我不睡了。」

  不睡著,琉羽就會一直陪著他吧。

  琉羽一怔,望著少年的眼睛,忽然覺得,她是不是把這個孩子,養得太過依賴她了……

  分開睡這事琉羽下了狠心腸,鳳來黏了琉羽幾日,琉羽想來想去,覺得或許是鳳來的世界太過單調,除了她,便沒什麼其他物什了,琉羽捉了隻鳥給鳳來,本來只打算給他做一個玩具,但沒想到鳳來得到小鳥之後竟當真高興得不再那麼纏著琉羽了。

  琉羽很是欣慰,可沒過幾日,小鳥卻忽然暴斃而亡,想來是受不了鳳來身上日漸厲害的妖獸之氣。

  鳳來捧著小鳥的屍體來尋琉羽:「琉羽,牠怎麼了?為什麼不動,也不看我了?」鳳來那一雙眼睛哀傷得讓琉羽都不忍心看,她摸了摸鳳來的腦袋說:「小鳥死了。」

  鳳來望她:「什麼叫死了?」

  「就是再也不會動,再也不能睜眼看你了。」琉羽給他解釋,「就是……失去牠的意思。」

  「為什麼……」

  「大概……是你還不大會控制自己力量吧。」

  鳳來神色空茫,也沒再問琉羽什麼,只與她一同將小鳥葬了,自那以後,鳳來再也不養小鳥,也不纏著讓琉羽陪他一起睡覺了。

  鳳來的力量還在不斷成長,六冥著令琉羽日日帶著鳳來去往馴養妖獸的地方,意在讓鳳來熟悉其他妖獸,並學會怎麼降服它們。琉羽雖還是不放心,但想到之前他那火焰的力量,她還是將鳳來帶去了那裡,只是寸步不離的守在鳳來旁邊,就怕有妖獸前來,一個不留神,傷了鳳來。

  然而琉羽卻沒想到,最後受傷的,卻是她自己,而被保護的那一個……也是她。

  當烈焰鑄成的壁壘在自己身邊展開,鳳來雙眼腥紅的盯著壁壘外的妖獸們。

  壁壘外,那些嗜血成性的傢伙,將他們團團圍住,琉羽捂著不經意被一隻妖獸劃破皮的手臂咬牙道:「怪我大意了。」她看著地上那隻已被鳳來燒成灰燼的小妖獸一嘆,「這些傢伙已經聞到了血的味道,今日怕是不得善了。」

  外圍至少有數十隻妖獸虎視眈眈的將她與鳳來盯著,只肖找到一個時機,便會撲上來將她與鳳來啃噬乾淨。

  琉羽眉頭緊蹙,鳳來始終還未長成,與這麼多妖獸相對難免會落於下風……她心中焦慮,卻見鳳來轉頭看了她一眼:「妳別怕。」他說,「無論如何,我都會帶妳出去。」

  火光照亮少年過分漂亮的臉龐,琉羽心頭倏地一動,她忙扭過頭,心中暗罵自己莫名其妙,待回過神來,還要與鳳來商量計策之時,卻見鳳來踏步邁步壁壘,隻身走到火焰之外,在琉羽呼喊之前,他隻手一揮,巨大的烈焰自他掌心轟然而出,在地面上燒出一條焦黑的直線,不管是擋在前面的妖獸亦或是樹木,皆被這一擊燒得乾乾淨淨。

  而顯然,對於現在的鳳來來說,使用這麼大的力量還是極為疲憊的,他的火焰壁壘登時弱了不少。鳳來轉過頭,一個「走」字尚未出口,忽見一條黑糊糊的東西驀地穿透他的火焰壁壘,從後面襲上琉羽的腰,將她整個人裹住。

  鳳來瞳孔猛地緊縮,探手便要去抓琉羽,可那黑色的條狀物竟比他的動作更快幾分,拖著琉羽便拉了出去,原來那竟是一隻青蛙模樣的妖獸,而那黑色的條狀物卻是青蛙的舌頭!它一口將拖回去的琉羽含進嘴裡,鳳來只聞「咕咚」一聲,也沒聽琉羽發出一點聲音,便被它吞進了腹中。

  鳳來怔怔的僵在原地,那青蛙沒再看鳳來一眼,轉身一跳便要跑。

  「站住!」鳳來聲音嘶啞,好似從地獄中尋來的厲鬼一樣,「站住!」他身形一閃,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只見跳到半空中的青蛙驀地被撕成兩半,膛開肚破,內臟稀哩嘩啦落了一地。血水之間,有個東西被皮肉包裹著在掙扎,鳳來撲上前去,用利爪將那血肉花開,小心翼翼的將裡面的琉羽拉了出來。

  「琉羽……」他聲色顫抖,泛紅的眼眸中有星星點點的光在躥動。

  「咳!」琉羽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琉羽……」他無助得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妳……」他想用力抓住琉羽的手,但有害怕抓得太緊而傷了她,他已經漸漸明白了,琉羽和自己是不同的,自己受了傷感覺不到什麼疼痛,傷口也能很快癒合,但是琉羽不行,比起他來,琉羽甚至有點像一個瓷器,太容易就碎了,「妳會不會快死了……」

  琉羽身上全是妖獸青蛙胃裡液體,液體有毒,讓她呼吸困難,她捻了個護心訣,保住心脈,轉頭一看,卻是一愣,鳳來驚惶而無助的看著她,一如那日他捧著小鳥的屍體來找她時那樣,眼底深處藏著滿滿的不知所措。

  琉羽便如此輕易的心疼了。

  「我不會死。」她努力讓自己的氣息平穩下來,「我不會死,我吃過仙丹,不老不死。」她拼盡全力抬起手摸了摸鳳來的臉頰,「所以,別露出這種表情了,我沒事……」

  鳳來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顫抖,地上的青蛙殘塊在顫抖著彷似要復原,鳳來眸色一冷,但見一簇火焰憑空冒出徑直將那肉塊灼燒成灰燼,他將琉羽打橫抱起,一轉身,盯著身後的妖獸們,周身煞氣溢出,妖獸們皆是一震,往旁邊退去。鳳來這才垂頭看她:「我帶妳回去。」言語竟在這一瞬間溫柔了下來。

  而被鳳來抱在懷中的琉羽這才意識到,這個孩子,原來已不知不覺的長這麼大了……

  而適時,離鳳來被製造出來不過兩月時間,又過半月,鳳來形貌已與尋常青年無異,與琉羽站在一起,儼然像是一對情侶,門派中漸漸流傳出琉羽與鳳來之間的閒話,琉羽不是未曾聽聞,她不想理會,又或者說……無法否認,她好似確實對鳳來,有了奇怪的想法,而且,不受自己控制。

  與此同時,朝中反對勢力越來越大,六冥全然不理,幾日之後,妖獸們從馴養他們的地方逃出,殺了數百人,朝中長老震怒,百官與六冥門下弟子一同向六冥上書,求其滅妖獸,六冥不理,沈木月徑直斷絕與六冥的師徒關係,與反對者共同商議滅除妖獸一事。

  琉羽此時亦是心生動搖,終是尋了個時日,想去找師父好生談談,將他勸勸,然而卻不管在哪裡也找不到六冥,無奈之下她只好作罷,而這一天,鳳來也消失了蹤跡,直到第二天,鳳來才一身是血的從外面回來。

  琉羽驚愕的看著他衣裳上的血跡:「這是……怎麼了?」

  「六冥讓我指揮妖獸,將反對的人全部殺了。」琉羽忽覺渾身脫力,膝蓋一軟,摔坐在椅子上,鳳來忙上前將她扶住,蹲在地上,望著她急切道,「我沒聽他的,琉羽,妳別慌,我一直記著妳的話呢,我沒殺人。」

  琉羽的目光這才看清鳳來的眉眼:「這一身血……」

  「是我的。」他說得那般輕鬆,「六冥很生氣,拿刀砍了我,可是沒關係,傷口已經癒合了,我也不痛。」

  琉羽拽住鳳來的衣袖,看著他滿身的血,想著他當時不知挨了多少刀子,心頭的疼痛便往骨髓裡鑽:「你怎麼就不躲一躲呢,你……」

  「因為他是妳師父,別的不能聽他的,可若只是打幾下出氣,沒什麼關係。」

  「有關係!」琉羽彎下腰,拿袖子擦掉他臉上的血跡,越擦手便越抖,「下次要躲開,不管誰傷你都要躲開,躲不開就用盡辦法護住自己,知道嗎?」

  看見琉羽眼中的痛色,鳳來眸光微涼的看著她:「我受傷,琉羽會心疼?」

  「會。」她盯著他的眼睛,正色道,「會。」

  如此近的距離,那麼清澈的眼睛,鳳來聽見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狂跳,不知是怎麼了,他忽然蹭上前去,用嘴唇輕輕碰了一下琉羽的嘴唇,然後自己先紅了臉:「我不會讓琉羽心疼了。」

  話音未落,他轉身出門,徒留琉羽一人在屋子裡坐著,捂著嘴唇,愣然失神。

  傍晚時分,房門被敲響,鳳來走進屋來,看見琉羽還以早上的那個姿勢坐著,他微微一愣:「琉羽,妳一天沒出房門,也沒吃東西了。」他將手中托盤放到桌子上,琉羽像是這才被聲響驚醒一樣,愣愣的轉頭看了他一眼。

  鳳來已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在一旁站著,將筷子遞給她,琉羽接過筷子,看著飯菜卻沒吃,好似琢磨了許久似的,望向鳳來:「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一句話徘徊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鳳來蹲下身子,微微仰視琉羽的眼睛:「我喜歡妳。」他說,「這幾日聽到不少言語,我明白了娶妳的意思,也知道什麼是喜歡,琉羽,我喜歡妳,只喜歡妳。妳呢?」

  「我?」忽然被自己養大的孩子表白,而且還在一瞬間將問題拋回給自己,琉羽不知該怎麼回答,「我……」她的猶豫讓鳳來對他自己產生了懷疑,眼神中慢慢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琉羽心口一疼,也不在凳子上坐著讓鳳來仰望了,與他一同蹲著,她拉住鳳來的手,讓他觸碰自己的心口,摸到跳得極快的心跳,她道:

  「若是,不能忍受那人有一點點委屈難過便是喜歡的話,我應該,和你一樣……」

  鳳來眼眸倏地一亮,他望著她,唇角的笑怎麼也遏制不住。

  「我喜歡妳!」他猛的向前一撲,將琉羽抱進懷裡,「我喜歡妳!」他吻上琉羽的唇,卻只是輕輕挨著,沒有別的動作。末了,他倏地問道,「琉羽,我娶妳,可以和妳重新睡在一起嗎?」

  琉羽心跳如鼓:「可……可以。」

  第二天,琉羽便做了鳳來的妻子,只是沒有人為他們舉辦婚禮,也沒有人來慶賀祝福,兩人甚至都沒穿上新人該穿的禮服,在只有兩人知曉的地方,成了夫妻。

  鳳來被製造出來的第三月,朝中一片反對之聲,六冥再次找上鳳來,鳳來依然不聽他話,六冥大怒,拔劍欲斬鳳來,然而鳳來這次卻不再乖乖挨打,六冥無奈,拂袖而去,不日,製造出了苻生,以作替代鳳來之用,苻生著實比鳳來好操控許多,但是力量卻不及鳳來強大,若要他來控制妖獸,只怕還是欠缺實力。

  六冥想方設法欲研究出讓鳳來只做傀儡的藥物。

  而此時,朝中有人將妖獸之亂通報天界,天兵天將下界,卻不敵數千妖獸,然而不久,天帝請動行止神君下界。六冥心急,將未製作完成的藥物,著人放在鳳來的飲水之中,鳳來吃藥之後昏迷不醒。

  行止神君以一人之力,阻數千妖獸,擒鳳來,斬六冥,開辟墟天淵……

  聲音在黑暗裡越飄越遠。

  沈璃睜開眼睛,看見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一時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

  「怎麼了?」身邊的行止手輕輕放在她的腰上,帶著初醒的沙啞,問道,「做惡夢了?」

  沈璃搖頭:「我夢見他們了……」

  「誰?」

  「很多人。」沈璃道,「好長一個夢。」

  她輕聲說著,好像看見琉羽獨自一人,挺著越來越大的肚子,在戰亂之中,艱辛跋涉過千山萬水,走到墟天淵前,守著墟天淵的大門,期盼著與裡面的鳳來相見,但最後她卻死在了與鳳來一門之隔的外面,骨埋黃沙。

  沈璃閉上眼,恍然記起那日墟天淵中,鳳來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那一聲極為灼熱的喟嘆,隱藏千年的思念,對他來說,這千年歲月不過是大夢一場,而夢醒之後,他卻遺失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所以……最後才義無反顧的踏進墟天淵嗎。

  或許是為了救她這個從未謀面的女兒,又或許只是為了追隨琉羽的腳步……但不管是為了什麼,都沒有人能去考證了,所有都被掩埋在了消失的墟天淵之中……

  「行止。」她側過身,腦袋湊近行止旁邊,同樣伸手抱住他的腰,「明天,我們去魔界看看吧。」

  「嗯?」

  「我想再去看看,他們離開的地方。」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16-11-19 01:48 PM

出書版番外:婚禮

  正值晌午,行止在廚房裡炒菜,沈璃在院子裡耍了一套花槍。

  待行止將飯菜都端上桌,不用他喊,沈璃立即收了槍,小步跑到飯桌邊坐下。

  見到有肉,她一筷子便戳了上去。

  行止端著飯碗,在桌子對面打量沈璃,忽而開口,「沈璃,妳有沒有覺得咱們有點不協調?」

  沈璃嚥下口中的菜,眨巴著眼看他,「沒有啊,陰陽相和,很協調啊。」

  「不對,」行止肅容,「妳哪有半分陰柔模樣?」

  沈璃放下碗筷,同樣正色,「我的意思是,你陰,我陽。陰陽相和,協調得很。」

  行止終於裝不下去了,破顏一笑,「如此倒也不錯。」

  兩人正聊得開心,忽聽院外門扉被咚咚叩響。

  沈璃看向行止,「天界的人又來找你了?」

  行止不置可否,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女孩脆生生的叫喊聲,「是碧蒼王和行止神君的家嗎,我是極北雪山金娘子的僕從。」

  「金娘子?」沈璃微愣。他們來人界已有二十年,這二十年間幾乎與金娘子沒什麼聯繫,關於她的一些消息還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聽說當初金娘子與他們一別之後,便追尋著她的那股邪氣到了人界。

  邪氣找沒找到無人知曉,倒是找到了一個喜歡的男人。
 
  但這男人是個修仙之人,受了人界修仙門派那些歪理的熏陶,腦筋有些榆木,對人妖殊途這樣的事情執著得很,怎麼也不肯接受金娘子。

  金娘子也是極為執著之人,在那男子身邊一待就是二十年,鬧得人界的修仙門派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沈璃便是同郊外的地仙們閒聊時聽來的。

  金娘子求愛至今未果,怎麼突然派人找到這裡來了?莫不是想讓她與行止去幫她一把?

  沈璃懷揣著疑惑,放下碗去開了門。

  門口立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她仰頭望著沈璃,鞠躬行了個禮,「王爺好,我是來替我家主子遞請帖的。」

  「請帖,」沈璃一頭霧水,「她也興辦壽辰?」她竟還數得清自己的年紀……沈璃接過小姑娘手裡紅色的請帖,打開一看,登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她、她要成親了?」

  「正是。」

  「和那個傳聞中的道士?」沈璃將請帖看了又看,「下個月?」

  「正是。」

  沈璃沉默。這兩人有了這麼大的進展,卻沒聽那些閒得無聊的地仙拿出來說嘴,只能說明這事著實突然,消息都還沒有傳遍。小姑娘又給沈璃鞠了個躬道:「主人特別吩咐了,讓我轉告王爺和神君,請二位記得帶天外天的星辰過去。已經欠了她好幾十年了。」言罷,小姑娘恭恭敬敬地告辭了。

  沈璃關了門,拿著請帖進屋,放在桌上,「天外天已塌,上哪兒去尋顆星辰給她?」

  行止面不改色地吃飯,「隨便撿塊石頭好了。」

  「這樣不好吧……再怎麼說也是金娘子成親,數萬年就這麼一次。」

  「沈璃,妳可知天外天的星辰拿在手裡是什麼模樣?」沈璃搖頭,行止一笑,「這便是了。給她一塊石頭,告訴她這就是天外天的星辰。左右現在也沒有星辰可供她對比,她會收得很高興的。」

  沈璃扶額,「問題不是她高不高興,而是這樣做你不會覺得昧良心嗎?」

  對上行止平靜的雙眼,沈璃歇了半晌,「算了,當我沒問。」

  她又將請帖翻看了一遍,「我們什麼時候啟程?你現在的身體能受得了那雪山的天寒地凍嗎?」

  「好歹也是神明的身子骨。」行止笑看沈璃,「妳該知道我身體多好。」

  沈璃臉頰驀地一紅,她輕咳一聲,「再好也沒有以前駕雲那麼快了,我們早些出發吧。這麼多年沒見金娘子,怪想她的。」

  不過,成親?

  沈璃盯著請帖皺眉,實在沒辦法把記憶中的金娘子與這兩個字聯繫在一起。

  沈璃覺得金娘子應該是一個永遠都灑脫於塵世之外的女子,怎麼能和這麼塵俗的事情連在一起呢?

  雪山之上一如既往地刮著帶有法力的寒風。行止也不在乎什麼面子,一路給自己加衣服。

  從山腳走到山腰,行止裡裡外外少說裹了四五件襖子,最外面還披了件大狐裘,遠遠看去便如同一個雪團。

  沈璃卻只著了一件單衣,她望了望前面看不見盡頭的山路,又回頭瞅著凍得唇色微青的行止,有些心疼,忍不住開口指責,「你不是說你身體好嗎?」

  行止無奈嘆道:「我以為我多加幾件衣服妳就會懂的。」

  他頗為哀怨地看了沈璃一眼,解開狐裘,掀開襖子,將沈璃往懷裡一抱,「我冷,妳就不知道主動獻獻慇勤嗎?」

  他把沈璃包在自己寬鬆的襖子裡,還不忘輕聲抱怨,「不解風情。」

  沈璃身上的溫度讓衣裳裡迅速暖和了起來。即便已經在一起很長時間了,沈璃還是燒紅了臉,「這樣不好走路。」她微微掙了一下。

  行止還沒開口,面前忽然疾風一過,一襲嫁衣的金娘子倏地出現在兩人眼前。

  見到沈璃與行止這副姿勢,她佯裝害羞地一捂臉,「哎喲喲,這多年不見,妹妹一來可就羨煞奴家了。」

  沈璃輕輕推了行止一把,行止只得無奈地將她放開,失落道:「襖子裡都不暖和了。」

  看著這人擺著一張雲淡風輕的臉撒嬌,沈璃嘴角一抽。

  金娘子掩唇笑道:「都是奴家的錯,累神君受凍。可誰叫奴家心急呢,這麼多年,奴家可思念妹妹極了。」說著,她幾步走下階梯,拉起沈璃的手摸了又摸,「還是女子的手摸起來舒服,聽聞妹妹這些年都在人界生活,過得可好?」

  金娘子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但沈璃卻敏銳地察覺出她身體中氣息的虛弱,反手將她手腕握住。

  行止身體一直不好,在人界時沈璃多多少少也學了些醫術。

  這一探脈,將沈璃眉頭探得皺了起來,「妳體內氣息怎的如此薄弱?」

  金娘子笑容不變,卻不著痕跡地撥開了沈璃的手,「不過是最近忙了些,沒什麼大礙。」

  她不等沈璃再開口,對行止道:「神君看起來大不如往昔了啊。這風雪之中還是別多待,我這就送你們去山莊裡面。」

  金娘子這處還如從前一樣,每日只在特定的時刻開門放人進去做買賣。

  金娘子用法陣將沈璃與行止送到了做交易的大殿中,殿堂裡金碧輝煌,繁華熱鬧比之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殿中眾人見金娘子突然帶著兩個人出現,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看向他們。

  金娘子一笑,「哎喲,奴家可是要嫁人的了,可不能由著各位客官這麼看,相公會吃醋的。」

  殿中氣氛立即活躍起來,有人打趣道:「金娘子,妳當真要嫁人啦?這三日我日日都來做買賣,可從未見過妳那相公。他莫不是根本就不在意妳這夫人吧?」

  「自然是被奴家藏起來了,哪能讓你看見?」金娘子盯著方才說話那人,眼中溫度微微一冷,「今日貴客來訪,不做買賣了,都散了吧。」

  那人一愣,方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想要道歉,但見金娘子的神色,頓覺心頭大寒,丟了手中的東西,忙不迭地跑了。

  大殿裡的人吵嚷了一會兒,也都自覺散了。沈璃悄悄瞅了金娘子幾眼,問道:「妳強搶男人啦?」

  金娘子無奈地看了沈璃一眼.隨即長聲喟嘆,「不過是威逼利誘了一下。他與他門派中的人受了傷,奴家答應救人,順道讓他嫁我,這也算不上搶吧,而且……奴家覺得他應當也是喜歡我的。」

  沈璃之前聽地仙們說過,那個男人被金娘子追了二十餘年也未曾有半點鬆口,想來是個極為固執、也極在意尊嚴之人。

  如今被金娘子這般脅迫,想來心裡定是不待見金娘子的。

  金娘子這個「覺得」到底有幾分正確……

  沈璃正待勸上兩句,就聽行止道:「就該如此。」他神色一本正經,「那人定是喜歡妳的,不然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娶妳。別的不管,妳先與他生米煮成熟飯,省得磋跎。」

  行止這話正中金娘子下懷,她立即眉開眼笑地在旁邊攤位上挑了一件狐裘遞給行止,「神君說得在理,這千年雪狐做的狐裘你拿去,比你那幾件襖子頂用。」

  行止不客氣地收下來,金娘子笑瞇了眼,「奴家已給你們安排好了房間,你們先去,待奴家把這裡收拾好了再去找妹妹,將前因後果道個清楚。」

  出了金碧輝煌的大殿,沈璃眉頭微蹙,望著行止,「你怎麼知道那個男人喜歡金娘子?」

  「不知道啊。」行止道,「不過,讓她去糾纏那個男人總好過讓她來糾纏妳。」行止瞇眼一笑,「妳可是我的。」

  沈璃評論,「自私,無恥。」

  待指揮僕從們將這一屋子的東西收好,金娘子剛出大殿,便見一婢子行色匆匆而來,「娘子,幕先生又咳起來了。」

  金娘子心裡一緊,忙隨婢子而去。

  踏進紅梅小院,金娘子腳步不停地闖進裡間,迎頭便見幕子淳伏在床頭,咳了一地鮮血。

  金娘子二話沒說,上前拽住他的手腕,法力不要錢一樣往幕子淳身體裡送,直到他止住咳嗽,安然躺下,才放了些心。

  指尖有些顫抖地抹了抹額上冷汗,金娘子閉上眼靜靜調整內息。

  「妳身體不適?」

  金娘子睜開眼,臉上的笑一如既往,「相公這可是心疼奴家了?奴家真是好生開心。」

  躺在床上的人目光在她臉上靜靜停留了一瞬,隨即轉開眼去,「休要自作多情。」他頓了頓道:「先前妳說已將我門派中人治好,所以將他們趕下了山。如今,他們可也會如我這般?」

  他言語中滿是質疑.金娘子臉上的笑微微收斂,「子淳,我不屑騙人。」金娘子從來不是喜歡解釋的人,但面對幕子淳,她總是破例,「你門派中人那些傷,對人類來說或許棘手,可對我來說不算麻煩,我說治好了便斷不會騙你。而你如今尚在咳血,是因為你受的傷與他們不同。」

  幕子淳不語。

  金娘子心頭微澀,臉上的笑容卻燦爛起來,「言盡於此,相公不信,奴家也沒法了。」她起身離開,「老待在屋裡對你身體不好。今日天氣晴朗,休息夠了便出來走走吧。」

  幕子淳目光追隨她背影而去,闔上的房門阻斷了他的視線,金娘子有些站不住地扶住門框。一旁的僕從擔憂地上前,金娘子搖頭,緩了好一會兒,方才重拾力氣,邁步離去。

  是夜,院中白雪映紅梅,幕子淳披著雪白的狐裘走到院中。

  天上星明亮得彷似被擦過一樣,這是人界難見的夜空。

  幕子淳不由看得有些入神,忽聽院外傳來竊竊私語之聲,「今天有客人來啦,娘子親自出去接的。」

  「能讓咱們娘子這麼重視,這可難得。」

  「我有幸遠遠看了一眼,那男子長得可美了,比院裡這人還美上百倍呢。那身氣質,嘖嘖,聽說啊,咱們娘子和他交情匪淺……」

  「真的嗎?今日這位好似又惹娘子不開心了,你說這三天兩頭的,娘子再好的耐性也給磨沒了。如今又來了一位……這次的婚禮,你說到底能不能辦成啊?」

  「娘子的想法豈是你我能猜的?」

  語聲漸遠,紅梅枝穿過院牆,探到另外一邊。幕子淳立在梅樹下,探手折下一枝紅梅,拿在手裡看了看,隨即扔在雪地上,一腳踩過,轉身回屋。

  與此同時,沈璃和行止的廂房裡,金娘子悶頭喝了一口酒,嘆道:「當年收拾了那股邪氣後我變回原形,被他救了一救。就是那驚鴻一瞥!就是那該死的一瞥,讓奴家花了二十年在他身上!」

  沈璃默不作聲地吃東西,行止倒是一邊喝茶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

  這本是一頓接風宴,但不知是從哪句話開始,便成了金娘子的訴苦會。她一邊喝著酒,一邊把自己與幕子淳的往事交代了一遍,現在又開始發起了牢騷。

  「二十年,石頭也該捂熱了吧,這凡人當真是塊千年寒冰,饒是我有三昧真火也熔不了他。」

  她往沈璃身上一靠,抱著她的手臂委屈道:「妳說奴家活了這麼多年,瞅上一個順眼的,容易嗎?偏生如此讓人費心,奴家心裡好苦啊!」

  她在沈璃肩上蹭了蹭,一副撒嬌的模樣。沈璃放下筷子,問道:「他可是有喜歡的人?」

  想到自己與行止那頗為辛酸的情路,沈璃有幾分感慨,「或者有什麼不能和妳在一起的苦衷。」

  「妳道人人都像神君先前那般身負重任不得動情嗎?」

  行止像被誇了一樣點點頭,「沒錯,不是人人都如我這般善於忍耐的。」

  沈璃撇嘴,行止近年來越發不知廉恥了……

  金娘子嘆道:「幕子淳他就是塊木頭疙瘩!被人界那些修仙門派的說法給僵化了腦袋,非要信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老覺得我靠近他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就連前些天我脅迫他成親時,他都還在一本正經地問我……」金娘子學著幕子淳眉頭緊皺、一臉嚴肅的模樣道:「妳到底想要什麼?」

  金娘子拍著桌子叫:「沒看見奴家那一大殿的稀世珍寶嗎?一個凡人也好意思來問奴家要什麼!不過我當時也沒生氣。」

  金娘子學著她當初的模樣,緩和了表情,淺笑道:「我當時答,『我想要你啊。』多甜蜜的一句話,是吧?」她一頓,表情又是一變,學著幕子淳的樣子嚴肅道道:「『沒個正經!胡言亂語!』妳聽聽,妳聽聽,他就這麼說我!說完了,他轉身就走了!」

  沈璃被她多變的表情逗笑了,金娘子委屈道:「妳可知我當時多傷心啊!」

  「唔,妳何不將他這木訥無趣的舉動理解為一種害羞的表現呢?」行止忽然開口道,「我與仙人打的交道還算多,那些以凡人之軀得道成仙的多半寡言木訥,對於自身情緒極為壓抑。他興許覺得妳在調戲他,又沒法調戲回來,所以只好慌忙落跑。」

  金娘子睜大了眼看行止,沈璃也被行止這一番分析唬住,問:「依你之見,那凡人到底是個什麼心態?」

  行止轉了轉手中的茶杯,一笑,「既非有心愛之人,亦非真心厭惡於妳,他放不下的不過是一種固執罷了。如此,我們便來試他一試,看看這凡人對金娘子妳,到底是個什麼心態。」

  金娘子滿眼期冀地望著行止,「怎麼試?」

  行止一笑,「妳在他身邊二十年不離不棄,他無動於衷,有可能是因為他已習慣於接受。那麼,若是把給他的東西全部收回呢?」行止將杯裡的殘茶盡數倒在地上,「讓他一無所有。來,想想,妳給了他些什麼,咱們一件一件收回來。」

  看見他眼中的笑意,沈璃嘴角微抽。這人是在幫金娘子,還是……覺得好玩啊?

  這一肚子壞水……

  金娘子琢磨了半晌,最後卻道:「我好像也沒給過他什麼。」她神色茫然,「可我好像又把自己所有都給他了。」

  這話不僅讓沈璃一呆,連行止都愣了愣。

  金娘子是個怎樣的人行止比誰都清楚,能讓她失神地說出這種話,想來已是情根深種。

  行止收斂了怔然,笑道:「那就把妳自己收回來。唔,這段時間,妳就先愛上別人好了。」

  金娘子問:「誰?」

  三人沉默了一瞬,行止微嘆,「沒辦法,那就只好我……」

  「我來。」沈璃倏爾打斷行止的話。她瞥了行止一眼,「看什麼,你可是我的。」言罷,她捏了個訣,搖身變作一個英俊男子。她抓住身邊金娘子的手,道:「娘子,這些日子妳便來愛我吧。」

  金娘子側頭看了看表情微妙的行止,掩唇笑道:「奴家可不早就愛上王爺了嗎?」

  行止一嘆,卻也無法,只好任由沈璃折騰。

  沈璃又與金娘子商量了一些細節。暮色漸濃,金娘子酒稍稍清醒了些,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現在什麼時辰了?我今晚還沒去看幕子淳呢!」

  沈璃與行止對視一眼,沈璃疑惑道:「妳每晚都去看他?」

  「他有傷在身。」

  行止淡淡開口,「會死?」

  「這倒不會……」

  「那便別去了。」行止一笑,」忘記剛才我們說什麼了嗎。要全部收回來,讓他什麼都沒有。便從今夜開始吧。」

  直到夜深了金娘子才離開這廂房。行止嘆道:「這幫別人教訓相公的一場戲,倒把自己夫人搭了進去,可真不划算啊。」

  沈璃挑眉,「分明是你在逗弄人家!」她一頓,「我怎麼可能只看著你玩?」

  「這可如何是好?」行止站起身來,將在床邊整理被單的沈璃從後抱住,「我們正直的碧蒼王變壞了。」

  「從遇見你那天開始就變壞了。」沈璃由著他抱了一會兒,忽而問道:「不過,你這方法當真管用?」

  「自是管用。」行止輕聲道,「失去的滋味,我可是體會得比誰都深刻。」

  滿園雪景正好,幕子淳立於園中,紅梅香氣襲人,讓他微微失神。

  昨晚……難得過了個安生日子。自打被金娘子帶到此處,她就沒有不纏著他的時候,突然得了一日閒,竟恍覺周身安靜得讓他不習慣,連帶著心底也空蕩蕩的。想著昨日聽到的那個金娘子親自去接的客人,他不由沉了眼眸。

  是她的老友嗎?和她有什麼淵源?到底是怎樣的人……

  「娘子這一院紅梅開得可真喜人。」園林另一頭傳來一名男子清朗的聲音,「上次來沒見著這景委實遺憾。」

  「奴家這裡乃是法器施的一處幻境,四季輪轉,取的皆是天下最美的景。上次你來時,正好是春末夏初之景,這次看見的則是隆冬之景,還有好些時節的景色你沒看見呢。」金娘子聲音嬌柔,輕笑連連,「阿璃若是喜歡,便長久待在奴家這裡可好?」

  幕子淳定定地望著那條傳來聲音的小道。兩道人影緩緩踏來,攜著漫步晴雪林間的悠閒。金娘子與男子挨得極近,神態親密。

  「哎呀,子淳。」金娘子看見了他,聲色與往常沒什麼不同,卻不似以往那樣急急跑上前來將他拉住,只是立在男子身邊為他介紹道:「阿璃,這便是將要和我成親的相公,幕子淳。」

  男子眉梢一挑,目帶探究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幕子淳皺起眉頭,對這樣的注視有幾分抗拒,心裡正琢磨著這人與金娘子到底是什麼關係,忽見那名喚阿璃的男子苦澀一笑,握住金娘子的手,道:「金娘子啊金娘子,妳可是怨我當年狠心離妳而去?一別經年,再見……卻讓我知妳快要成親……呵,妳可知我心中多痛?」

  什……

  什麼?

  聽聞對方竟突然吐出這麼直白的一句話來,不僅幕子淳怔愕,連金娘子也驚呆了。

  她將沈璃看了許久,直到沈璃在背後悄悄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她才恍然回神,「哦……」金娘子好歹也活了這麼多年,立時便接了話頭,眸裡含上春光,嬌羞一笑,「阿璃說什麼呢?還當著子淳的面呢。」

  沈璃一側眸,目光與幕子淳相接。這男子眼中的森森寒意看得沈璃極為滿意。

  若說她先前還有幾分不確定,那此時便徹底安下心來,專注於演這一齣戲了。

  她撤了目光,再不看幕子淳一眼,權當他不存在似的對金娘子道:「若你們真是心心相印便也罷了,可先前我也聽人說過,此人心並不在妳身上,妳何苦強求?」

  金娘子沉默,她在等幕子淳反駁。

  但意料之中的,那方並無半點聲響。金娘子垂頭一笑,明知會如此,但她……還是忍不住失望啊。

  「她是否強求,與君何干?」幕子淳忽然道,「閣下這話逾越了。」

  金娘子眸光一亮,沈璃勉強壓下唇邊的笑意,「哦?」她瞟過幕子淳握緊的拳頭,「如是說來,傳聞並不可信?實則你是在意金娘子的?」

  幕子淳冷聲道:「與你無關。」

  「自然有關。」沈璃一把攬住金娘子的肩頭,揚眉一笑,恣意猖狂,「我愛的女人,怎能受半點委屈?」

  在場兩人再次呆住,緊接著金娘子眸光大亮,望向沈璃的眼神裡有幾分驚嘆:碧蒼王好氣魄!

  「你若非真心實意對她,那便恕沈璃得罪,我便是搶也會把她從你身邊搶走。」

  幕子淳面色更冷,他看了金娘子一眼,卻見金娘子正專注地望著沈璃。她眸中的光亮便像是在說「好啊好啊,我與你走」。

  幕子淳忽而覺得這樣的目光太過令人心悶,他拳頭握得更緊,半晌後倏爾冷笑一聲,「閣下早前幹什麼去了?」

  沈璃正在想如何回答,卻見幕子淳轉身便走,「要怎樣,隨你去。反正我如今也只是一個階下囚。」

  沈璃挑了挑眉,目光追著幕子淳的背影而去。見他背影消失在一個轉角,金娘子嘆道:「阿璃,算了吧,這樣讓我太難堪……」

  「我倒覺得挺有成效的呢。」沈璃一笑,「娘子,不如咱們來打個賭吧。」

  「賭什麼?」

  「你們成親之前,這幕子淳必定繳械投降,妳信是不信?」

  金娘子微怔,倏爾失笑,「我等了二十年也未見他投降……不過我希望這個賭局,我能輸得一敗塗地。」

  「這個賭局定然如妳所願。」一旁的紅梅枝倏爾一頗,抖下一簇新雪,枝上紅梅光華一轉,竟瞬間變成了行止。

  他裹著金娘子昨日送他的狐裘在空氣中呼出一口白氣,道:「妳若輸了,可要給我家沈璃什麼物什算作賭資?」

  沈璃看著他,「你怎麼在此處幻化成了梅花?」

  「不然怎麼能看見好戲?」行止笑著答,又把目光轉向金娘子。

  金娘子一笑,「神君還是和以前一樣,半分虧也不吃。」她頓了頓,道:「什麼奇珍異寶神君沒見過,必定都是不稀罕的。可奴家恰好手上有一上古遺物,佩戴在身可助受傷的神明調氣養生。這物什放在以前神君未必看得上,但現在對神君來說卻是一個大寶貝。若將此物日日戴在身上,他日神君再恢復往日神力也並非不可能啊。」

  沈璃喜道:「當真?金娘子妳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金娘子掩唇一笑,「奴家自是不防妹子,防的可不是今日神君嗎?」

  行止也是淡淡一笑,「有如此寶貝,我自當盡力。為使這局早些分出勝負,明日,我便也來橫插一腳吧。」

  ……

  看著身邊之人,沈璃一嘆,「當真是又讓你看了戲,又讓你佔了便宜,金娘子虧得不輕啊。」

  纖纖素手端起白玉茶杯,淺酌一口,妙齡少女身著白衣,食指微蜷,輕輕將被風吹亂的髮絲勾到耳後。她淺淡一笑,「我倒覺得,金娘子很樂意讓咱們佔這便宜。畢竟,最後受益的還是她嘛。」

  沈璃目光在行止臉上流轉了半晌道:「今日這般,你陰我陽,倒合了往日的笑語。」

  行止相當配合,身子往沈璃身上一倚,還是那淡淡的語氣,「阿璃可適應?」

  沈璃瞇眼笑,「適應。」

  「阿璃可喜歡?」

  沈璃垂下頭,輕輕含住行止的唇,「喜歡。」

  行止便也不客氣地回抱住她,兩人像素日在小院中一樣,纏綿依偎。

  忽然之間,殺氣迎面而來,沈璃眉頭也沒皺一下,揮手一擋,一道法力築成的屏障將來勢洶洶的利劍擋住。

  她稍一用力,只聽一聲巨響,來襲者被彈開數丈,在亭外踉蹌了數步方站定。

  沈璃放開行止,站起身來,兩人一同看向亭外那人。只見幕子淳面色鐵青,顏如修羅,「你便是這般對金娘子好?」

  沈璃看了看身後的行止,行止也看了看她,忽然抱住她手臂,做小鳥依人狀,泣道:「阿璃,這人是誰,怎生這般兇惡?」

  沈璃渾身一麻,嘴角有些抽搐,耳語道:「你別演過了,我扶不住……」

  行止亦耳語道:「我相信妳。」

  你不要這麼相信我啊……

  見兩人還在自己面前親密私語,幕子淳厲聲道:「如此花心之人竟妄言不讓她受半點委屈,你可知你今日的作為便是給她最大的委屈?」

  「那就先讓她委屈一下。」

  幕子淳牙關緊咬,「你在騙她。」

  沈璃挑眉看他,「與你何干?」

  幕子淳喉頭一鯁。沈璃坦然道:「我花心又如何?我騙金娘子又如何?與你有甚關係?我只想要金娘子的萬貫家產,只想將她騙到手,得到珍寶之後再將她休離……」

  「還要用她的財寶養小妾。」行止補充。

  沈璃附和道:「沒錯,還要用她的錢養小妾。這些又與你有何關係?你不是不喜歡金娘子嗎?正好,我與金娘子成親之時一定將你放走,不是正合你心意?你這麼生氣作甚?」

  「混賬東西。」幕子淳恨得咬牙切齒,待要提劍攻上來,忽然瞟見一個人影。金娘子正站在另外一條小道上,愣愣地看著他。幕子淳沒由來地心裡一慌,色厲內荏地對金娘子喝道:「這樣的人,休再惦記!」

  「那我該惦記誰?」金娘子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平靜,「惦記你嗎?」

  幕子淳一愣。

  金娘子看著沈璃,「對我有所圖也好,至少能給我個機會,總比什麼也不圖、但什麼也不給我的人來得強。」幕子淳眸光一分一分凍結成冰,「妳可知妳現在在做什麼?」

  「做什麼?」金娘子笑道,「選擇一個不可能的人,這不是我對你做過的事嗎?怎麼,難道這事只允許奴家對你做,不請允許我奴家對別人做嗎?」

  幕子淳臉色白成一片。

  「你先前既那般不願,如今你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走吧。奴家纏了你這麼多年也纏累了,如今總算找到個別的出路……我放你走,你回你的仙門去吧,不用再被我這妖女折騰了。」

  言罷她走向沈璃,沈璃會意地伸手攔住她,笑道:「沒想到娘子倒是對我情根深種啊。」金娘子沒有應沈璃的話,光是拿餘光看幕子淳,只見他眸中似怒似痛,卻沒有再阻止一句。

  三人離開幕子淳的視線,金娘子苦笑,「你們看,我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還是如此,可見這賭局是我贏了。行止神君,你的東西可贏不走了。」

  「這可說不定。」行止道,「回頭妳讓侍者將他的東西都收拾了,送他下山,就說妳要與沈璃成親了,不留他這個外人。妳看他答不答應。」

  沈璃忙道:「這可不行,金娘子好不容易才把幕子淳綁在身邊,讓他走,說是可以說,但決計不能這麼做的。不然金娘子功虧一簣……」

  行止只看著金娘子,「妳怎麼說?」

  金娘子默了一瞬,「他要走我便讓他走,我是真的累了。成親也是我逼他的,我本想著搶了他在身邊就是,但是你們這一試倒試得我心中不確定起來。若以後千萬年歲月皆要與一個如此不在乎自己的人一同度過,那我還是……像以前那樣一個人瀟灑地過好了。」

  沈璃微愣。

  「我這便讓侍者收拾了他的東西,將他送下山去吧。」金娘子唇角掛著笑,眼底卻是一片心灰意冷。

  沈璃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唉!」金娘子走後,沈璃方回過神來,惋惜道:「我覺得他們兩人對對方有情的,只是那修仙人太過迂腐木訥……當真就讓他們這樣錯過?」

  「王爺覺得,我當真會讓事情這樣走?」

  沈璃眸光一亮,「你有什麼餿主意?」

  行止笑得雲淡風輕,「只需要妳待會兒將金娘子打暈便是。」

  「為何?」

  「自然是因為如今我動不了手。而且,金娘子對妳沒有戒心。」

  金娘子讓僕從將幕子淳的東西收拾好後,便命他們送幕子淳下山。她未去相送,只在自己屋裡枯坐。

  侍從來報碧蒼王求見,金娘子不疑有他,哪想一見面,沈璃一記手刀便砍了過來。金娘子只覺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行止當時便在沈璃身後,極為淡然地轉過頭去對旁邊看傻眼的侍從道:「碧蒼王殺了你家主子。從今往後,這極北雪域便歸碧蒼王的囊中物了,你們也都是她的屬下。」

  侍從聽呆了,沈璃也聽呆了。

  侍從們呼天搶地地逃出屋去。沈璃拽住行止問:「你這般說是要做什麼?」

  行止安撫地一笑,只聞外間傳來震耳的鐘聲,響徹萬里雪域。

  「妳快些掐住金娘子的脖子。待會兒有人來搶,妳隨便與他過上幾招,就讓他將金娘子搶了去,接著咱倆就等著拿好東西回去就是。」

  沈璃狐疑地照著行止的話做,果如行止所言,不消片刻,幕子淳疾步而來。

  見沈璃正隻手掐著金娘子的脖子,他像瘋了一樣攻上前來,一時竟逼得沈璃認真擋了兩招方才不至於被他傷到。

  一個凡人修仙者能做到這個地步,大概是拚命了吧……

  由著幕子淳將金娘子抱走,沈璃聽著外面那渾厚的鐘聲,「你有想過……咱們要怎麼善後嗎?」

  「善後?」行止打了個哈欠,「那是咱們該管的事嗎?」

  金娘子與幕子淳的大婚如期舉行。

  行止送了金娘子一個不知從哪兒撿來的石頭,美其名曰天外天殘留的星辰碎屑,金娘子反贈行止一塊一玉珮。

  金娘子的這場婚禮辦得排場,沈璃看著金娘子臉上甜蜜的笑亦是開心。

  回去的路上,行止難得沉默了許久,而後斟酌著開口問道:「妳想要一場婚禮嗎?」

  「哎?」沈璃呆住。

  「以前我覺得婚禮只是形式,沒什麼必要。但這幾日觀禮後,我忽然覺得,將自己伴侶的身份昭告天下,或許是件不錯的事。」

  沈璃繼續呆住。

  行止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阿璃,妳嫁給我吧。我給妳一個十萬天神同祝的婚禮。」

  沈璃一琢磨,「也好,不過得盡快,不然肚子大起來,穿禮服會不好看。」

  「……」

  「真難得啊,能看見行止神君這般看呆怔的模樣。」

  行止難以自抑地勾起嘴角,修長的手指輕輕貼在了沈璃的肚子上。他微微躬身,蹭著沈璃的耳朵,喟嘆一聲,「夫復何求……」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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