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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粟米殼 -【趙氏貴女】《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17 AM     標題: 粟米殼 -【趙氏貴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1 01:07 AM 編輯

【書名】:趙氏貴女

【作者】:粟米殼

【內容簡介】:

  劇本定律:男主是禍水,女主頂光環,炮灰如草芥。

  穿越劇本,趙文宛被迫接手了定國公府千金的花樣作死人生。

  這是炮灰女為了逆轉自己悲慘結局,奮勇自救,一不小心逆了主角的故事。

  這文是穿劇本,穿劇本,穿劇本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劇場版文案】

  趙文宛:夥計,給兩幅京城三少的畫像。

  夥計:兩幅?要誰的?

  趙文宛:除了顧景行的。

  夥計痛快拿出,多嘴問一句:六王爺可是最熱門的,姑娘咋不要咧?

  趙文宛嫌棄臉:被萬千少女肖想的褲衩都不剩的男人有什麼好的。

  樓上,顧景行瞇眼看,爺的褲衩好好的,丫頭片兒沒眼光……活了二十年,人見人愛的六王爺第一次被人嫌棄了,身為一個完美主義者,六王爺托著下巴想:不如,把她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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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18 AM

第001章:劇本

    紅纏枝蓮花卉紋的小碗裡,雪白瑩潤的清粥裊起騰騰的熱氣,米粒軟軟的依偎在一起,似是你儂我儂,迎著日光碗麵泛起一層珍珠般的光澤。

    「小姐,老太太那的廚子給您單獨做的珍珠銀耳粥,趁熱起來吃點吧!」大丫鬟雪雁立在梨木雕花的床榻旁,穿著一身半新的緋色絲緞坎肩,下著月白襦裙,恭敬的勸說著。

    二等丫鬟寶蟬著了同樣的衣料,坎肩依著府裡丫鬟身份換的是藕色的,她站在雪雁身邊,手裡端著托盤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床榻,黛青色的輕紗帷幔遮擋了裡面人的動靜,許久,不見姑娘吭聲,寶蟬不由心裡一抖,臉上閃過一絲膽顫之色。

    定國公府,誰不知道湘竹苑的大姑娘趙文宛最難伺候,專橫跋扈,目中無人,一不如意靜則罰上下人幾日月祿,動則揮起手來打罵,前些日子,長小姐在大太太屋裡喫茶燙了舌頭,寶蟬因著在旁伺候遞的茶水,被罰了五日不許吃朝飯,今個是最後一日,這會兒的還有點頭暈,手腳無力呢。

    幸而被雪雁手疾眼快的扶了一把,才不至於連著手抖撒了一地米粥。

    寶蟬唏噓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謝謝雪雁姐姐。」她聲音壓的極低,可不敢擾了床榻上的主子,心中堪堪佩服起身邊的雪雁,換了這麼一個刻薄的主子伺候,還能這樣盡心沉穩,她剛才嚇的鬢角汗水都快出來了。

    雪雁的確是個穩重的,原本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丫鬟,比上府裡其他自然周到許多,兩日前按著老太太的吩咐調撥到湘竹苑裡頂了原先的大丫鬟金蝶。

    而金蝶因為五日前大小姐和周府二小姐在畫舫扭打落水一事降為三等丫鬟,正巧被一起拉下河水,又染上風寒,纏綿病榻,該罰的自然也是躲不過,大小姐落水高燒了幾日,老太太氣歸氣,可嫡孫女怎麼會不疼愛,這才把身邊最穩重的雪雁送了過去照顧。

    這廂,許久未有動靜的床榻,忽而從帷幔裡伸出一只優美纖細的白手,骨肉均勻,十指青蔥,指尖微動輕輕向內勾了勾手,手腕處帶著的瑪瑙銀元鐲與紗幔上點綴的銀花鉤子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寶蟬被這響動驚的略微一怔,肩膀都顯得僵硬起來,雪雁抿唇眼珠微動,沉聲問道:「小姐可有什麼吩咐?」

    「我睡好了,想起來走走,先洗漱吧。」那聲音清麗明亮,卻透著一絲慣有的清冷。

    寶蟬蹙了蹙眉頭,覺得這絲清冷有些許不同,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顧不上多想,她掀開簾子喊了側室在外面候著丫鬟,幾個小丫鬟魚貫而入,端著洗漱用具並排在雪雁身後,老老實實的垂下頭。

    雪雁將輕紗賬子用銀鉤子掛住,趙文宛已經坐了起來,側臉隱匿在一頭烏黑的墨髮下,只能看到羽翼般的長睫毛微微垂著,打出了一道柔婉的弧度,她帶著一絲睡醒後的慵懶,背靠在床上繡了牡丹的的引枕上,身下鋪的是金絲繡花的紅綢段子,雪雁親自伺候,遞了漱口的清茶水,難得她起床後沒發什麼脾氣,漱口完安靜的吐到已經遞到跟前的漱口盆裡,雪雁分別又遞了銀製的刮舌子和青鹽。

    寶蟬早絞好了帕子,替趙文宛擦拭臉和手,也沒敢看她的眼睛,迅速做完趕緊摒退到一側。

    洗漱完,吃過清粥,趙文宛坐在梳妝鏡前,面前擺了琳琅滿目的瓷製盒子,都是巴掌般大小,圓的,方的,長的,扁的,蓋上描著花鳥彩繪,有的還是鏤空雕花,雪雁和寶蟬跪坐在一旁瞧著趙文宛拿起其中一個胭脂盒,聞了聞又放下,似蹙了下眉梢,面上表情依舊是冷的。

    寶蟬瞥了眼鏡中因著高燒消瘦了一圈的人,原本就尖細的下巴更是輪廓鮮明瞭,她們大小姐被贊為京都第一美人,倒是不假,平日精神時,一顰一笑,天姿國色,不知道勾了多少貴冑家的公子前來求婚,都讓老太太以年紀尚小擋了回去。再說定國公府豈是一般人家,怎可隨隨便便的配人,趙文宛又是定國公府的嫡孫女,老太太打心眼疼著呢,定會配個身份高貴的皇家子弟,這點沒有人會懷疑。

    手裡執起桃木篦子給趙文宛梳發,輕聲的說道:「小姐病了幾日,三小姐可擔心呢,親自來送了不少好東西,這幾日焚的百合香便是三小姐親自調的,說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我看今日小姐氣色果然好多了呢。」

    屋子裡確實瀰漫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說是配了什麼料麼?」

    寶蟬沒成想小姐會問這個問題,愣住了,雪雁較為見識,趕忙接了話,「奴婢回來去向三小姐討要下方子。」

    「嗯。」

    趙文宛瞥了一眼不遠處金琺琅九桃小香爐,青煙裊裊而上,將一旁放置的銀白點珠流霞花盞都熏的煙霧繚繞,趙文宛瞧的有些出神,不知再想什麼,寶蟬以為自己說錯話了,閉上嘴不敢再吭聲了,雪雁正調米分,拿起米分撲剛挨著趙文宛的臉龐,她轉過來,忽而怔了一怔,抬手便將米分撲打在地上,繞是雪雁這樣穩重的都被弄的好生詫異,正巧看著這一幕的寶蟬分了神,桃篦子使的沒個力道,扯下幾絲青發,趙文宛隨即疼的「嘶」了一聲。

    空氣彷彿瞬間凝結,雪雁和寶蟬連忙匍匐跪在地上,屏著呼吸忐忑等待趙文宛發話。

    寶蟬太瞭解他們大小姐的脾性了,雪雁也是多有耳聞,這位趙府嫡長女最為注重自己的相貌,剛才那般多半得怒了吧。

    兩人低著頭,六月正是暑氣,汗珠子順著脖子流入衣領。

    「你們倆個出去罷,不用伺候了。」

    「是,大小姐。」雪雁和寶蟬如臨大赦,行至門口的時候,趙文宛忽而叫住寶蟬。

    寶蟬嚇的一個激靈,腿都軟了,「小……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將那個熏爐抱出去。」

    「寶蟬這就拿出去。」她快速折轉回去提著爐子和雪雁一起出了房間。

    趙文宛抬手扇了扇周圍的香味,側著腦袋,拿起篦子梳起頭髮來,瀑布般的烏髮一直垂到軟墊上,她動作陡然頓了頓,看著鏡中精緻的臉龐一點點模糊起來,烏黑的珠子裡瞬間閃過一幕幕的畫面。

    ……

    十里紅妝,女子穿戴鳳冠霞帔,坐在銅鏡前描眉畫唇,原本就美艷不可方物的臉容更是美的驚心動魄,媚眼如絲,紅唇如血,纖細的五指將一旁大紅的繡珠蓋頭蒙在臉上,端坐在軟墊上,挺直了身段,身姿更顯婀娜有致。

    「二小姐,六王爺迎親的儀仗隊已經到了,可別耽誤了時辰。」一個面容清秀的丫鬟跑了進來。

    紅蓋頭下女子嫣紅的嘴角勾起一抹抹淺淺的詭異笑來,伸出一截白皙手臂,示意她攙扶起來。

    喜娘已經在門外候著,歡歡喜喜的背上新娘子向府外搖晃著行去。

    定國公府外,熱鬧非常,六王爺高坐馬上,貴氣逼人,後面是接親的儀仗隊,禮樂悠鳴,紅綢裝飾的馬車由八匹駿馬拉著,威儀而莊重,禁衛軍隨在馬車後面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將趙國公府門前的道路堵了個水洩不通,百姓夾雜在開路侍衛的兩旁不斷歡呼。

    喜娘背著新娘子出來,放在鋪了紅綢的門口,老太太紅著眼眶欣慰的笑著,趙府一眾人瞧著新娘子跨過火盆,六王爺早從馬上跳下來,迫不及待伸出長臂牽住新娘子的手,然而男子卻是一頓,俊美的面容浮現出稍縱即逝的驚詫,隨即黑眸一沉,厲聲道:「大膽女子,竟敢假冒王妃?」

    紅蓋頭被身邊男子猛的揭開,赫然露出的卻是趙府的大小姐——趙文宛。

    眾人皆是一驚。

    女子撫了撫鬢角的發,毫無羞愧慌亂之意,反而有些瘋癲的笑起來,「我才是趙氏貴女,今日你該迎娶之人,王爺你可知我盼今日盼了多少年?」

    「她在哪裡?」男子拽住趙文宛的手臂,力道大的幾乎要將腕處的骨頭捏碎。

    「來不及了。」她忍著痛仰天嗤嗤著笑著。

    伴著那痛快詭異的笑聲,很快有婆子從府裡跑出來慌慌張張的說大小姐的湘竹苑走水了,小姐不知被何歹人鎖在閨房裡,出不來。

    眾人看著新娘子裝扮的趙文宛一下子就明白了,好歹毒的心腸,竟然是要燒死妹妹替嫁。

    六王爺一聽,霎時甩開了人,連忙向府內奔去。

    趙文宛堪堪穩住身子,眼中劃過一絲怨毒,當即也提著嫁衣跟著跑進府裡。老太太一口氣沒提上來,暈了過去,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眾人彷彿如夢初醒,救火的救火,護老太太的護老太太。

    趙文宛追在身後,六王爺已經一腳拽開了房門,屋子裡濃煙滾滾,一個柔弱的聲音不斷的在咳嗽。火勢竄起,有愈燒愈烈的趨勢,趙文宛追到門口便定住了腳步,有些失神的看著自己愛了一輩子的俊美男子奮不顧身地為著另一名女子,想要衝破火勢阻斷。

    怎麼甘心讓他們長相廝守,恩愛一生,趙文宛的眼底映著火苗,猩紅一片,忽然使了全身力氣發瘋一般的衝上去,推開正要衝進去那人。

    趙文熙,憑什麼,憑什麼是你得了他的深情,明明是我先遇上的啊!滿心的不甘願化成了怨恨,痛苦,到最後成了嘴角一抹詭異的笑,就讓我們一起赴黃泉,誰也別想得到他,我不能,你——更不能。

    被濃煙困在裡頭的女子看著突然撲過來的趙文宛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掐上了脖子,眸子漸漸染上驚恐。趙文宛瞧著,是了,就是憑著這副柔柔弱弱的表情,將她身邊的人都哄得團團轉,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疼愛,就連自小愛慕的那人也……

    被燒得紅通通的木樑突然砸下來,落在二人身邊,趙文宛離得近被波及,一個踉蹌被迫鬆了手,眼角余光只看到一道紅色身影閃過,肩上便被一股強勁力道擊中,不可控制地向後倒去,連帶著皮肉被火苗焦灼的刺痛,趙文宛痛呼出聲。

    再睜眼入目的就是男子受傷的手臂,卻還牢牢抱著一人。趙文宛不顧後背的灼痛,拼了命的要留下他懷裡那人,卻眼尖的發現他頭頂一根被燒得搖搖欲墜的木樑,雙眼一閉,想也未想的撞開那人替他擋下,一只手還不忘死死拽住趙文熙的腰帶,企圖與她同歸於盡。

    木樑落下,壓住了趙文宛大半的身子,尖銳到無法忍受的疼痛席捲全身,嘶啞著尖叫了聲,換來的是男子冷冷的一瞥,眼神裡寒意未褪,只停留了一眼,便毫不留情地斬斷了那腰帶,抱著女子離開。

    「姐姐她……」

    「自作自受。」

    趙文宛撕心裂的喊叫了一聲,刺痛的淚水悠悠滾落,滴在地上,在赤紅的火焰下蒸發的無影無蹤。

    銅鏡前,明亮的黑珠子用力眨了眨,手裡緊攥著的桃篦子陷在肉裡,緩過神來,趙文宛仔仔細細地望著倒映出來的臉,與淹沒在火海裡的那張臉一模一樣,被那畫面震撼的心有餘悸。

    那是劇本裡在作死道路上撒腿狂奔,誰也攔不住的惡毒女配趙文宛的結局,而身為扮演者的她一覺醒來面對貨真價實,一點都不像道具的趙國公府懵了幾天後想明白了。

    定國公府,嫡長千金,模樣又好……只要不作死,那一定不會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19 AM

第002章:算計

    趙文宛最初從雕花床上剛醒過來的那會兒,就呼啦來了一幫人探病,印象最深的是一位不苟言笑,身居上位者氣息的中年男子離開前留下的話——等好利索了再說。

    適應了一陣兒的趙文宛從丫鬟那兒套出了自己落水的前因後果,當下明白了她爹那句話的意思,完全不敢讓自己好利索,窩在自己一方小院兒裡種蘑菇,對外稱還在養病,延著受罰的日子。

    原先的趙文宛是個重門面功夫的,小院裡的佈置一看就知道是照著禦花園那勢頭去的,罈子裡邊兒花團錦簇,爭奇鬥艷,西牆的香樟樹籠下一片蔭翳,駕著一把鞦韆籐,旁邊擺著張小木桌,上頭擺一盤紫得發黑的葡萄,洗得晶晶亮亮的,一小碟綠豆糕,配一壺涼茶。

    趙文宛躲著納涼,微微晃著鞦韆帶起絲絲涼風,神色看著慵懶發散,實際腦瓜子動得飛快。

    如今她還住在這湘竹苑,就說明劇本裡的正主趙文熙還沒出現,推著日子算,趙文熙被尋回也是在秋末了,一來老太太念她在外頭吃了太多苦,就安排她住到了湘竹苑,卻忽略了原先趙文宛霸道的性子,鬧了個雞飛狗跳,最後惹老太太動了怒,讓趙文宛挪了地兒,搬去了稍次些的馨園。

    女主趙文熙還沒出現,對現在的趙文宛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一切都還來得及。

    至於這次落水,聽說是周家小姐得了顏公的畫想借此來討好顧景行,趙文宛聞訊趕去,倆人一言不合搶奪那幅畫,推攘之下雙雙落水,成為京中笑談。究其根本,趙文宛覺得還是男主禍水的緣故,更加覺得要想過得好,這輩子就得離那倆人遠遠的。

    趙家老爺子原是文人學士,後逢朝綱動亂,為先皇出謀劃策定國有功才封了定國公,後與京中世家竇氏次女成婚,同時,早一年入宮的竇氏長女被封皇后,一時轟動。定國公膝下四子二女,未再納妾,門生遍佈,名聲極好。大兒子趙宏盛也就是趙文宛她爹是正二品左都禦史;二兒子趙宏遠棄文從武,考了武狀元,征戰沙場,驍勇善戰,屢立軍功,卻在桐嶼關一役意外受傷沒能再回來;三兒子趙宏銘沉迷字畫,玩物喪志;四兒子趙宏世年少時離鄉背井走了商路,見不到人。而趙家的兩個女兒,一個嫁了趙宏遠的發小,一塊兒打仗的好兄弟,如今被封為侯爺的賀家子弟;一個嫁了父親最得力的門生。撇掉不成材的趙宏銘,趙家可謂是一門榮耀。

    趙文宛一邊捋著思路,一邊吃著寶蟬剝好的葡萄,一盤的葡萄不知不覺就見了底,正尷尬著縮回手之際,就瞥見一名眼生的丫鬟走過來請安。

    「大小姐,老爺請您去雲華閣用膳。」

    趙文宛一愣,隨即接過寶蟬遞過來的帕子擦乾淨了手,應下了,該來的躲不過,倒還是有些心理準備的。那丫鬟得了她的準頭,福了福身子離開。

    樹上蟬鳴叫囂,牽動著人那不可言說的聒噪思緒,趙文宛在樹下站了片刻,便回了屋子稍作拾綴,寶蟬取來了遮陽的傘候在屋子門口,待趙文宛出門一塊兒往雲華閣的方向去了。

    離湘竹苑不遠的假山後,一名丫鬟目送著二人離去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得逞笑意,提著裙擺匆匆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有了湘竹苑珠玉在前,西邊的文香苑就顯得小巧了許多,佈局雅致卻談不上奢華,從爬滿了花籐的拱門入了裡頭的丫鬟掃了一眼這周邊環境,心裡頭有了比較,隨即嗤嗤一笑,閃身進了屋子。

    被趕到外頭候著的兩名丫鬟瞧見來人的樣貌未做阻攔,反而開了門把人恭敬往裡頭請,屋子裡坐著的女子一身蕊紅繡纏枝杏榴花的倭緞斜襟褙子,底下是玫瑰米分色鑲深邊褶子裙,頭上規矩的梳了個彎月髻,只插著一對雙喜雙如意點翠長簪,看著明艷清雅。

    女子提了茶壺給對面擱著的空杯子續上茶水,笑盈盈地看向來人,「你膽兒夠大,回頭我那姐姐要是發作起來,非得把整個國公府給翻過來不可。」

    那名丫鬟嘴角勾著笑,去了屏風後頭,拿起掛在上面的衣裳換了起來,一邊笑著回道,「她不認得我,哪兒想得到是我們作弄她,周家小姐給關了禁閉,提起趙大姑娘那可是恨得牙癢癢呢。」

    說罷就從那屏風後頭走了出來,哪還有丫鬟的影兒,搖身一變,多了幾分小姐的氣質。這人是從九品翰林院侍詔的女兒杜若彤,巴結趙文萱巴結得最緊,這不聽說趙文宛裝病,想討趙文萱歡心的她就想出了這個損點子,讓她自己在趙老爺面前現眼,逃不了那頓罰。

    趙文萱執著茶杯輕抿了一口,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擴散,眼底也是盛著快意的,等不及的看好戲。

    ********

    雲華閣建於荷花池畔,背倚古樹,枝椏結成蔭翳,恰好將雲華閣籠在下方,在這炎炎夏日添了幾分涼爽。四扇雙交四碗菱花隔扇門大開著,微風吹過池面,漾開一圈圈水紋,又捲著淡淡荷香飄入,沁人心脾。

    趙文宛邁進雲華閣,寶蟬收了傘跟著走了進去。正堂中央一張海棠石填的如意大圓桌上菜色不多,卻十分精緻,正中擺放著一道松露白芷多寶魚湯,湯色呈乳白色,撒上翠綠蔥段,一道十八羅漢鳳尾蝦,一道荷香糯米排骨,最後配了露水清茶茼蒿卷,極品乳酪芋頭糕……

    趙文宛暗暗嚥了嚥口水,面上仍端著矜持問了安好。「父親,母親。」

    主座上的中年男子略蹙了眉,擱下了筷子,坐在他身側的婦人生的一張芙蓉瓜子臉,身著一件玫瑰紫的遍地纏枝芙蓉花的錦緞長裙,斜墮馬髻上插著一支金托底紅寶石牡丹花樣的朱釵,端莊典雅,頗有大家風範。趙宏盛原配去得早,後娶了葉家嫡女為妻,如今趙家便是由葉氏當家。

    葉氏執著筷子停了片刻,眼底溜過一抹錯愕,就繼續給旁邊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夾了一塊排骨擱進碗裡,這才慢慢抬眸掃過,最後落在了自個兒兒子身上柔聲道。「元晉,多吃點。」

    挨著趙元晉坐的小姑娘看上去歲數小些,隨了娘親的瓜子臉,頗見幾分麗色,穿著淺紅鑲深紅寬邊的羽紗襦裙,這會兒正睜著圓溜溜的眸子有些訝異地盯著趙文宛瞧,顯然對於她的出現十分意外。

    「病都好了?」最後主座上的中年男子發了話。

    趙文宛一下就瞧明白了,一家四口的家庭聚餐,她是多餘來現眼的,擺明是有人暗地裡坑了自己一把,她可沒忘記自己裝病裝了好一陣兒。隨即對上那人精明的雙眼,趙文宛前世是個演員,因著一張臉被冠以花瓶稱號,只是這花瓶是實心的,不過幾秒的功夫,她輕輕抿住嘴唇,豁然道,「父親,我錯了!」

    認錯認得頗是乾脆俐落。

    在座之人都叫趙文宛突如其來的一出給驚著了,原本準備了一通說教的趙宏盛張了張口,愣是沒說出什麼來。

    趙文宛半垂著頭作懇切狀,眼珠子提溜轉著,繼續道,「父親曾說過周家出身不正,趨炎附勢,攀權附貴,一張嘴舌燦蓮花就喜好搬弄是非,沒什麼真本事,為人所不恥。父親不屑與周家交道,女兒自然也不喜與周菡為伍,只是……聽說她淘得一副汴梁名家顏溪之的字畫,想著父親生辰將至,又對顏溪之的字畫情有獨鍾,便想探一探。」

    趙文宛話語一頓,「只是沒想到周家女兒生性潑辣,我不過想就近看仔細些就被推了一把,之後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是女兒衝動,可誰叫周家那不入流的小姐先動了手,打趙家的顏面。」

    說罷,似是自責難當,低垂的眸子裡卻盛滿了狡黠。

    一干人等再次被雖然我有錯,但我錯是為了趙家大義的趙文宛給鎮住了。半晌,主坐上的人才咳嗽了一聲,打破僵局道,「行了,這事兒既然你已知錯,收收你那毛躁性子,自行去祠堂關禁閉半日。」

    「是。」趙文宛一聽只是半日,斂住了喜色,當下利索應了往外走去。

    一出了門口,趙文宛攤開滿是濕汗的手往裙子上抹了把,才算真正鬆了口氣。寶蟬也叫裡頭這一出的給驚著了,一是為了大小姐的反常反應,二是在想來通報的那丫鬟究竟是哪個院兒裡的。

    趙文宛側過頭,被烈陽照著只能瞇著眼盯著寶蟬瞧,卻把後者瞧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道,「小姐,奴婢以為是新來的,沒仔細……」

    「你不用跟著我,去洗衣房問問,裙角沾了糖醋汁的二等丫頭的衣裳是歸哪個的,小心著問,別驚動人。」趙文宛取了她手裡的傘,自顧打上,說完就悠悠地往祠堂那方向去了。

    寶蟬愣愣瞧著那抹娉婷身影,被烈陽一曬,回過了神。大小姐,好像真的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也只是稍作停頓,便快步往洗衣房去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20 AM

第003章:賞賜

    日落西山,紅霞飛舞。

    趙文宛從祠堂內廳走出來臉上微微帶著一絲倦意,寶蟬和雪雁瞧著卻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趕忙迎上前去,不敢有半分怠慢。

    穿過祠堂的中廳,院落,廊廡,一路青磚灰瓦,飛簷挑角,台樑脊檁上敷施彩繪,金米分描邊,都是些吉祥的飛禽走獸,蝙蝠、金鹿、飛鶴,在寶蟬看來張牙舞爪的彷彿要從牆上幻化下來一般,她拽了拽身邊的雪雁,雪雁明顯脊背微微一挺,兩人都被趙文宛的低壓氣場搞的心神不寧,好在雪雁一向穩重,面上並沒有像寶蟬那樣哆哆嗦嗦。

    趙文宛隨意瞥了一眼天邊的紅霞,趁此掠過她們二人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揚,瞧這倆小丫頭嚇的,可見真實的趙文宛比之劇本裡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挺能唬人的嘛。

    回了湘竹苑,天色已接近青黛,用過晚飯,趙文宛讓人準備了熱水泡澡,雪雁拉開牡丹花開的描金屏風以此隔開視線,點了盞鎏銀八寶明燈擱置在一旁,寶蟬新採摘了沾水的花瓣,挎著一個竹編的小籃子往木桶裡輕撒,瞬間就鋪了一層厚厚的紅艷。

    趙文宛脫衣入了木桶內,水霧輕飄,極是舒坦,她特意喊寶蟬留了下來,讓其退屏到屏風後面,繼而吩咐雪雁去內室收拾床鋪,畢竟是老太太的人,定是心眼比別人多的,要不然也入不了老太太的苑做二等丫鬟。趙文宛倒不是懷疑雪雁的品性,一看就知是個懂規矩的,只怕她來的時間不長,不願與自己一心,甚至略擔心以趙文宛以前的做派,是不是丫鬟都讓她刻薄了個遍,自己在下人圈裡名聲不好,驕縱跋扈,脾氣暴躁,對其他苑的小姐妹都腳趾頭恨不得翹天上去,更別說對待這些下人了。

    這名聲嘛以後可以慢慢扭轉,況且她「初來乍到」反倒覺得趙文宛鋪的這條作死道路,在前期看來還是挺不錯的,省了許多麻煩。

    「今兒個我讓你打聽的事有信兒了麼?」

    「小姐,奴婢都問清楚了,那衣裳是三小姐苑裡的。」

    趙文宛心中嘖嘖了兩聲,果然是趙文萱!

    她剛拿到劇本的時候看過幾眼趙文萱的人設,是個暗藏心機的的歹毒庶女,表面上唯趙文宛馬首是瞻,實則極其討厭這個嫡出的長女,和趙文宛一樣都是在作死道路上撒腿狂奔的,擅長制香調香,用此之道害了不少人,所以那日趙文宛一聽寶蟬說是趙文萱調的熏香,趕緊的就讓她抱了出去,什麼有安睡助眠的功效,她一連幾個晚上做的噩夢,保不齊就跟那熏香脫不了關係。

    澡還沒泡完,就聽到雪雁疾步過來稟報,道是老太太苑裡頭派人送東西來了。

    今個宮裡太后賞了幾柄冰蟬絲的團扇和四套步搖金簪,伺候老太太的楊媽媽晌午的時候來過一次,才知大小姐被大爺罰去跪半日祠堂,原本是想讓趙文宛先挑選的,隨後再往其他苑的送,老太太說既然宛丫頭是受罰的,就讓其他苑的姐妹們先挑,剩下的一套再給宛丫頭,也算是老太太對落水一事的懲罰,話是這麼說,明眼人都知道老太太偏心著呢,這哪裡叫懲罰呀,皮不癢肉疼的,還得了東西。

    趙文宛自然不介意這些,可就得裝作不高興的樣子,蹙著漂亮的眉頭唬人,一見到楊媽媽說不上熱情,坐在梨花榻上板著臉色,那些個擺在紫檀木托盤裡的朱釵首飾連看都不看一眼,悄悄打量了一下楊媽媽,見她穿著一身褐紅暗紋薄絲衫,鵝蛋臉,依稀可見年輕時秀麗的模樣,聽說是老太太的貼身隨嫁丫鬟,早年脫了奴籍,伺候到出府的年紀,老太太便做主選了守城都尉帶刀侍衛的王家庶子讓其嫁了過去,如今子孫滿堂,家中又由長媳打理,便央著回了老太太身邊,算是做個陪伴。

    楊媽媽此刻笑容端正的瞧著趙文宛,不失半點規矩,並不像其下人一樣見到趙文宛就心生怵意,反而細聲哄著道:「姑娘還可挑挑,剩下一套寶藍點翠珠釵和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團扇都一個樣,姑娘覺得哪個順眼便拿走哪個?」

    「怎麼會剩下兩套,不是說讓我這湘竹苑最後挑麼?」

    楊媽媽身邊端著紫檀木托盤的丫鬟一聽,便笑著插嘴道,「回小姐的話,是三小姐推掉不要,才多出來一套的。」

    話一出,楊媽媽頭疼地瞪過去一眼,厲聲呵斥了一句,小丫鬟委屈的立刻閉嘴不再吭聲了,趙文宛坐在榻上,都替眼前的小丫鬟微微抹了把汗,真……會說話,要依著以前趙文宛的性子,這話說出來,兩個朱釵早甩在那小丫鬟的臉上了,她趙文萱不要的東西憑什麼送到湘竹苑。

    楊媽媽趕緊的將小丫鬟擋在身後打圓場,解釋道:「大姑娘可別聽這嘴貧的丫頭瞎說了去,三姑娘敬您是長姐,說是於情於理都應讓您先挑,所以才留著兩套出來。」

    趙文宛斜過去一眼,端著托盤的丫鬟禁不住手抖了抖,伴隨著一聲淺淺的冷哼,她隨便點了一支簪子和團扇,興致缺缺地掀開珠簾進了內室。

    楊媽媽又教導了身邊丫鬟幾句,這丫鬟原是家生子,她的祖母跟楊媽媽是以前一起家裡伺候的,關係不錯,便求著調到老太太的苑裡幫襯,求個照應,沒成想第一次帶出來就差點惹了大小姐。

    雪雁出去送楊媽媽離開,前腳剛走,趙文宛便喚過來寶蟬,寶蟬背上冷汗涔涔,怕被遷怒,「剛才楊媽媽身邊跟著的丫鬟,你趕緊追上雪雁,讓她打探一下,問問文香苑的為何不要那些賞賜了?」

    「是,小姐。」寶蟬趕緊應下退去。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雪雁和寶蟬一起回來,趙文宛倚靠著引枕,扇著團扇,姿容優美,叫兩人過來將打聽來的細細說道一番。

    寶蟬輕輕推推雪雁,雪雁哭笑不得上前一步,「奴婢趁著機會私下問了那丫鬟,三小姐前陣兒得知四爺托人送回來個金猊玉兔香,好似十分喜愛,便說不要金銀朱釵的賞賜,只求老太太能將金猊玉兔香給文香苑瞧一瞧便歸還老太太,三小姐素愛調香,眾所周知,於此求了楊媽媽才會多出來那套。」

    趙文宛聽到這裡手裡的團扇扇的越發輕慢,烏黑的眸子裡染上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嘴角漸漸勾起。

    「明早辰時前喊我起床,我要去給祖母請安。」

    ……

    翌日,趙文萱一早就喊了貼身丫鬟沉香去老太太的明絮苑打聽昨晚托楊媽媽幫忙傳話的事。

    沉香跑回文香苑,氣的沒喘一口,「小姐,那金猊玉兔香今早已經讓大小姐要走了。」

    趙文萱本還倚靠在軟榻上小憩,一聽這消息立刻坐起身子,清麗的眉眼滿是愕然,繼而漸漸染上怒氣,一把打翻了案几上的一套海棠繞蝶的杯盞。

    嚇得沉香跪在地上直哆嗦。

    「呦,三妹這是怎麼了,大清早的發這麼大的脾氣?」趙文宛蓮步款款的慢慢走進屋子,正巧一只精緻的杯子摔在她的跟前,低頭瞧著腳下米分身碎骨的杯具,趙文宛心中暗爽一下。

    趙文萱抬頭一看,臉上的怒氣瞬間隱了下,勉強掛上笑意,作關心狀,「姐姐怎麼來了,身體好些了麼?該是妹妹去姐姐苑裡瞧你才是。」

    「好些了,尤其是用了你調的百合香,這幾日身體極是舒服,眼見香就要焚完了,就想來向妹妹再討要一些。」

    「姐姐有了老太太賞的金猊玉兔香,我那百合香算不得什麼。」趙文萱鼻子十分敏銳,從趙文宛進門的那一刻就聞到她身上奇異的香味。

    趙文宛已經坐至她的身旁,掩著唇呵呵一笑,故意揮動寬大的袖擺,她來之前讓雪雁將衣服用那金猊玉兔香熏了許久,「妹妹鼻子靈敏的就跟四妹妹苑裡的那只阿黃一樣。」

    趙文萱被她說的一噎,心裡更是堪堪的堵的慌了,「姐姐說笑了。」

    「妹妹快將那百合香拿出來吧。」她一聲歎氣,「看這熏香味道真是衝鼻,讓人受不了,還是妹妹的百合香調的好。」

    趙文萱露出驚詫,瞧著趙文宛不喜歡這香,微微動了心思,「姐姐若是不喜歡,可否將金猊玉兔香送了我,姐姐天生麗質,哪裡還需要用那些個。」

    就是個蠢物眼瞎的,金猊玉兔香製作極其不易,得用上好的杉木燒六兩炭配四兩栗炭,然後搗成末加一錢炒硝用米糊和成揉搓成劑,再用上好帶香的木料,雕刻成狻猊、兔子的塑像,獸中間作成一個凹形,放進一段香劑再加炭劑築緊用鐵線針條作鑽從獸進去直到靠近尾部,最後把它曬乾。工序繁瑣,且中間不能出了岔子。

    「唔,我已經將那香賞給了寶蟬。」趙文宛渾不在意道。

    「什麼,姐姐怎可把那麼好東西給了一個下人,可不是糟踐了。」趙文萱臉上的吃驚比剛才更甚。

    趙文宛嗤嗤一笑,隨即擺了臉色訓斥道:「妹妹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定國公府是何等人家,區區一個熏香而已,賞了下人便是賞了,作何心疼?妹妹是我們趙家的小姐,即便是庶出的也是要與那些小官小吏家的女子不同的,妹妹可別自降了身份,以後少跟那些寒酸門戶的小姐接觸,染了她們身上的惡習,丟了我們趙家的門面。」

    趙文萱一怔,抬眼正好對上趙文宛凝視她的眼神,明亮稅利,彷彿透著洞悉一切的清透。

    「姐姐……姐姐說的是,是妹妹一時糊塗了。」趙文萱憋著一口氣,堵在胸口更加煩悶了,沒法撒氣,只好站起來一腳踹在沉香身上,「沒一點眼色的東西,還不快去給大小姐取些百合香過來。」

    趙文宛瞧著她氣得微微顫抖的肩膀,抿了嘴角,待丫鬟取了百合香過來,便讓寶蟬拿著走了,走得沒多遠突然停住了腳步,隨著身後院裡響起的一陣乒乓動靜,嘴角勾起一抹上揚弧度。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21 AM

第004章:請安

    夏日裡天兒亮得早,府裡的下人起得更早,有條不紊地做著事,各個院兒裡的丫鬟估摸著時辰,叫醒主子洗漱,向來睡到日上三竿的趙文宛這天兒卻是起得最早的一個。

    寶蟬一早得了趙文宛吩咐,從庫房的管事那裡取了包桑寄生,一回來就在小廚房裡煮上了,厚重的砂鍋撲哧撲哧溢出一股子淡淡藥腥氣。

    一旁忙活著的圓臉丫頭百靈是大廚房裡一把手唐師傅的女兒,後來讓趙文宛指到了湘竹苑的小廚房裡專門給她做吃食,別說,做的還挺對趙文宛胃口,時不時還能得些賞賜。這不今兒也是,大小姐讓寶蟬帶話,說了一堆她有聽過沒聽過的東西,讓她看著做兩三樣兒。

    「大小姐這又是折騰的哪一出,病不是好了麼,吃什麼的?」百靈刀工又快又平整的切著芹菜,一邊溜瞄鍋裡煮著的問道。

    寶蟬小心翼翼地扇著火兒,頭也沒回道:「大小姐吩咐的,照做就是了,哪敢問那麼多的。」

    百靈吐了吐舌頭,「聽說大小姐這幾日性子收斂了不少,可是真的?」

    寶蟬拿著小扇子的手一頓,輕輕噓了一聲,四下瞧了瞧,才特別認真的點點頭,「大小姐這些日子除了愛擺擺臉色,確實沒再罰過什麼人。」

    「呵,她這落水一病還算是件好事呢!」百靈兒瞇著眼笑道,一邊將切好的芹菜丁、蘑菇丁下了鍋,再擱下幾只撥了殼兒的活蝦,一塊兒燜鍋裡煮粥。

    估摸著時辰,又從鐵質的冰桶裡取出凍了有些時辰的綠豆糕,切塊兒,雕花,晶瑩剔透的綠豆涼糕擺了一盤兒煞是好看。

    噴香薄脆的牛肉餅剛出鍋的工夫,趙文宛施施然踏入了小廚房,倒沒顧上看那擺盤精緻的吃食,逕直朝寶蟬走去,拿巾子墊著揭了蓋兒,寶蟬杵在旁邊幾次想搭把手,趙文宛都沒有讓的意思。待水沸得差不多,舀著勺兒小心翼翼地灌到鬥彩蓮花的瓷茶壺裡。

    雪雁走進來瞧見,臉上錯愕的神色一頓,隨即就斂了去,取了紅漆木盤兒裝了茶壺,擦掉了邊上濺出來的水漬。

    「把那些吃的裝上,咱們去明絮苑。」趙文宛發了話,寶蟬和雪雁二人一人端一件兒聽話地跟在她後頭走著。

    老太太今兒個醒得早,這會兒正是用朝飯的時候,只不過沒什麼胃口,人懶懶的倚著紫檀軟榻,腿上披著一件方方正正的天青色暗織榴花薄毯子,工整的髮鬢鬢角邊露出些許銀白來,卻也掩不住年輕時的風華絕代,依稀還能從眉眼間看出一抹不凡的氣度。當初竇老太爺原本是不想讓嫡次女嫁予趙國公這位新貴,根基不穩,只怕女兒嫁過去吃苦,那時還是閨中小姐的趙老太太眼光獨到,執意下嫁,趙國公成婚當日頗為激動,便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納妾,如今是真是應了承諾。

    想起當年往事,老太太嘴角總會彎著一抹淡淡的笑來,蔓延至眉眼,愈發如菩薩般慈眉善目,平靜人心。

    楊媽媽站其身後側,替她揉捏著額頭兩邊,動作輕柔。

    趙文宛走近,瞧著的就是這一幅畫面,不禁也放輕了動作,指著兩丫鬟把東西擱到了靈芝紋紫檀方桌上。

    老太太因著楊媽媽動作的停頓睜開了眼,恰好瞧見她幾日沒見的寶貝孫女一副做賊樣兒,躡手躡腳的似乎是在倒茶,不由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原來是我的心肝宛丫頭啊,幸虧你祖母眼兒沒花,不然非得叫楊媽媽把你當賊給攆出去不可。」老太太從軟榻上起了身子,悠悠說道。

    趙文宛聞言回正了身子,給老太太行了禮,替自己辯道,「祖母好,這不是曉得您昨兒個身子不舒服,怕擾了您的清淨麼。」

    說罷,端著手裡的青瓷茶盞往前湊到了老太太跟前,一臉獻寶的神色,「我聽人說這桑寄生泡出來的茶能祛風益肝,清熱祛痰,怕您覺得味兒沖,我還在裡頭擱了紅棗碎兒,您喝著說不準頭就不痛了!」

    這話趙文宛沒誇張,桑寄生茶對治高血壓極有好處,只是得堅持著喝。趙文宛現代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了,是奶奶省著自己口兒把人帶大的,年紀大了,就容易腰骨酸痛風濕高血壓的,趙文宛就對這塊兒上了心,做了演員後更是請了私人醫生給老人調理,還是因著護養的遲了,沒留住人。

    眼前這銀髮老太太看著自個兒的時候,眼裡的慈愛,跟奶奶的感覺一模一樣,趙文宛不自覺就軟了心,實打實的想為老人好。

    老太太聞言笑瞇了眼兒,接了茶盞抿了一口,覺得心頭暖烘烘的。雪雁這會兒自然是明白大小姐臨來明絮苑不換衣裳的用意了,又是從明絮苑出去的老人,知曉老太太的心思,適時開了口替趙文宛賣好道,「大小姐今兒起了大早就為了您喝的這口茶,怕您還沒胃口,特意讓小百靈做了幾道捎過來。」

    寶蟬機靈地取出了食盒裡的吃食,一盤盤兒擱到了桌上,香糯的芹菜粥還冒著熱氣兒,中間鼓出幾只圓胖的蝦肉,碧綠夾雜米分嫩,顏色比味兒誘人,一碟子牛肉薄餅層層疊疊,屋子裡一下子瀰漫起食物的馥鬱香氣,勾人兒饞。

    趙老太太拿絹帕給趙文宛擦了擦衣裳領口沾著的一點兒污痕,眼裡明顯的感動,嘴上卻忍不住說道,「這種活兒讓底下人做就成了,搞得跟小髒貓一樣,騙祖母心疼來的罷。」

    趙文宛扶著老太太起身,捏了幾分小輩同長輩的撒嬌勁兒,透著祖孫二人之間別人無法插足的親暱,「祖母嘗嘗,要是覺著好,我讓百靈天天給您做。」

    「這麼討好我這個老婆子……」趙老太太在桌邊兒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微微斂了笑意道,「怕是又在外頭闖什麼禍了罷?」

    趙文宛一下瞪圓了眼,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般瞄著老太太,氣鼓鼓道,「在祖母眼裡文宛就是那樣的人麼!」

    若換做以前的趙文宛可不就是那樣的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沒心沒肺的汲取祖母的疼愛,只知道任性跋扈,卻不想想路還是要自己走的,別人的庇護能有幾時?他人一步步的算計,推波助瀾,她跟著一路折騰,落的個那個樣的下場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老太太疼護了一路,到最後也被傷了心,失了力,看著趙文宛走向人生的歧途。如今的趙文宛費心討好老太太一方面是為了自己日後,另一面兒也是因為老太太像極了奶奶,忍不住就想哄她開心,這般做派也就十分自然了。

    「昨兒聽說祖母心悸胸悶的,飯都沒吃兩口,大夫囑了您早歇息,我就沒過來,可心裡一直惦記著呢。」趙文宛接著悶悶道,「我娘親去得早,爹爹忙,大哥又病怏怏的,從小到大就祖母最疼我了,我捨不得祖母生病。」

    話說到最後,哽著聲兒了,趙老太太一下就心疼了,握著趙文宛細白的手連忙說道,「好好好是祖母錯了,祖母這些年呀沒白疼你,來來來陪我一塊兒吃。」

    雪雁各盛了一碗擱在二人面前,也不知是不是那茶的作用,還是趙文宛的那番貼心話,老太太有人坐陪著,起了食慾,一勺一勺吃著,頗為滿意,眼角余光剛瞥到那碟子綠豆涼糕,就被趙文宛撥拉到了另一邊兒。

    「這東西涼,等吃完了熱了一會兒再吃。」趙文宛跟叮囑小孩兒似的一本正經。

    「噯。」老太太笑著應,哪會真惦記一碟綠豆涼糕啊,只是被寶貝孫女兒這麼照顧著,覺著窩心罷了。

    一頓朝飯,一老一小吃得是和樂融融,氣氛極好。只是這會兒的好氣氛沒持續多久,就給打破了,走進來一名尖眉細眼的婦人,著籐青曳羅靡子長裙,一眼掃過了趙文宛,面上堆著笑地沖老太太行了一禮,轉而道,「難得在這兒碰著文宛,這幾日養得模樣倒是更好了。」

    「三嬸嬸。」趙文宛不冷不淡地喚了聲,這人是趙家三老爺那房的夫人徐氏,徐氏嫁過來多年無所出,卻個厲害角兒,捏得住三老爺沒讓人再納妾,至多就是把她身邊的陪嫁丫鬟收了作通房。

    跟劇本的人設無多大差別,趙文宛在府中樹敵太多,同徐氏幾年前就結下樑子,那時候趙文宛養過一只黑貓,抱著出來玩時正好衝撞了正是頭年嫁過來懷孕的徐氏,徐氏驚了一跳,摔了一跤,幾日後就見紅流產了,孩子月份又有點大,落胎時傷了身子,以後就再沒懷上過孩子,徐氏一直對趙文宛心懷怨恨,若當初她不抱著黑貓出來玩,若沒有驚嚇住自己……也許孩子……早就開始念詩識字了

    徐氏生不出孩子,卻也不准三爺納妾,原本是要落人口實的,不過定國公府自打太公就有不納妾的家風,外人也只傳著說三爺一門心思撲在了玩樂上,家裡已經有了只母老虎,再弄一個怕翻了天了,所以不管老太太說幾回都打定主意不納妾,一心和他那些寶貝玩意兒們雙宿雙飛,也樂得自在。

    徐氏是做媳婦兒的,自個兒相公不爭氣,可好歹也是老太太肚子裡掉下來的一塊肉,總巴望著好的,所以她就替著自家那口子多來老太太這兒現現眼,爭爭好處,不能落了人家,只是沒想到今兒個跟趙文宛撞著了。

    「一眨眼的,文宛也長成大姑娘了,這好模樣依了她生母沈氏,個子高挑隨了大伯,都往好了得長,再過兩年及笄了,咱們定國公府的門檻兒一定讓媒婆給踩爛了。」徐氏一雙杏仁眼直勾勾地盯著趙文宛瞧,笑意滿面,卻未達眼底。

    趙老太太聞言就是一陣頭疼,斜睨了徐氏一眼,非提著這事來說,顯是成心的。小的是個炮筒子,一點就著,大的那個偏生就喜歡點小的,二人一直不對付,三言兩語就能打起嘴仗,吵得人腦瓜子疼。老太太正想藉口自己累了,讓人退了,就聽著趙文宛反常地沒回嘴,反而依向自己眨巴著晶亮眸子,狡黠道,「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一定會幫文宛尋一門好親事的,是不是祖母?」她轉臉看向徐氏又笑容燦爛的道:「也謝過三嬸嬸的吉言了。」

    徐氏當頭一愣,悶悶地賠笑了一聲。

    「……是,當然是。」老太太心裡納悶,自個兒孫女一門心思要嫁那人,誰攔撕誰的勁頭兒,弄的京城權貴家都是知曉的,哪兒還有人敢真給說親。偏生那人又不與他人一般,是當今聖上寵愛的六皇子,雖然不關心外頭的事,趙老太太對自家這個寶貝的事上心著呢,以趙家現在的榮耀嫁給皇子並無不能,可她太瞭解自個孫兒的性子,嫁過去定是要吃虧的,女人一輩子仰靠丈夫,還是找個疼的愛的,知心的最重要。

    今兒個她自己提起,難不成變了心思?

    「宛丫頭可是有中意的了?」老太太試探著問了一句。

    趙文宛作勢一羞,搖了搖頭小著聲兒道,「我要嫁的人不一定要家產萬貫,但一定捨不得讓我吃苦受難,不一定……祖母可得幫我好好把關。」

    「好好好。」老太太連連應了三個好,笑得瞇起了眼兒,文宛能放下對那位的執念,也是好事一樁,凡事過猶不及,也是怕宛丫頭日後受罪,「祖母一定幫你留意著,咱們宛丫頭,值當最好的。」

    趙文宛笑著沒吭聲,眼角余光瞥見徐氏隱忍不發的臉,原本屢試不爽的婚事梗總能激起趙文宛的怒氣,如今她就不發作了,徐氏心裡慪著,果然沒待一會兒就跟老太太請了辭,掛著勉強笑意走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22 AM

第005章:買畫

    夜色盡褪,天光緩緩泛青,水面盡處透著一抹明麗的淺紅光澤,和灰暗的雲彩交糅起來,雜成斑駁的淺彩。

    定國公府後門,幾名僕從等在門外,不時往裡頭張望,似乎在等什麼人,不多時,院兒裡拐角冒出一抹嬌俏身影,身上披著一件薄紗的月白披風,鬢髮都罩在寬大的帷冒裡,微垂著腦袋匆匆上前。

    「小百靈兒下次再這麼墨跡可不帶你出去玩了,讓你爹知道,二叔都兜不了你。」為首的中年男子出聲道,掃過跟在他高大徒弟身後的少女,領著幾人出府採買食材去了。

    到了集市就分道揚鑣,少女身形一閃,一會兒就淹沒在人流中。自稱二叔的男子一副拿她頗沒辦法的模樣,只高著音調叮囑她早些回去。

    疾步走到街角暗處的少女四下張望了下,一下挺直了腰板兒,長長籲了口氣,露了正臉兒,卻是本該在府裡的趙文宛,這會兒扮作百靈的模樣,眼神靈動地盯著熱鬧街市瞧,透著抹興奮勁兒。

    定國公府採買食材的管事是百靈的二叔,因著唐師傅的薄面求了現國公夫人葉氏進來的,百靈沒事就喜歡跟著二叔出府去集市採買,自然都是偷偷跟出去的,哪裡敢讓她那個嚴厲的爹爹知道,唐師傅還指望女兒規規矩矩,等到了年紀,賣了老臉也要去老太太那給自己女兒求個不錯的親事,自然管教方面嚴了些。

    趙文宛也是巧合看到,回頭就一直在心裡琢磨,古代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方便得很,成親當日才能見到未來相公的面兒想想就讓人覺得忐忑,萬一對方長得太磕磣對著下半輩子怎麼想怎麼糟心,所以趁著這天抓了百靈,威逼利誘地換了衣裳,偷偷混出了府。

    京城裡頭的好兒郎多了去,最出名的三公子,撇掉禍水男主顧景行,還有當今太傅之子封於修和鎮國將軍之子韓子墨,見不了人,買個畫像瞧瞧也好。

    繁華的長安街,青石鋪路,走街串巷賣脂米分的南貨擔子佔了樹蔭底下,一把嗓子吆喝開了,不一會兒就有姑娘上門挑起了珠花,另一角的餛飩攤兒支了個簡易的架子,擺了幾張小方桌子,隨著一碗碗熱騰騰撒了嫩綠蔥花的餛飩上桌,座兒就滿了,配著肉餡兒酥餅,生意紅火得不行……

    趙文宛在街上小溜了一圈兒,瞅準了緊挨著的書鋪和畫鋪,書鋪掌櫃是個老先生,一聽小丫頭悄悄跟他嘀咕的話兒,當下態度就有些敷衍,最後趙文宛拿了銀子,擺了臉色,掌櫃的沒法再三囑咐後從內屋裡拿了幾本包裹嚴實的小冊子出來,歎息了兩聲感慨道,「現在的姑娘唉!」

    得了自己想要的話本,趙文宛心情歡快地邁進了隔壁畫鋪的大門,雖說是畫鋪,可這擺件兒架勢的都快奔著古董店去了,架子上擺著的那些個大小玩意兒,一看就很值錢,牆面上垂掛著畫卷或山水愜意,或街景繁華,就連趙文宛這個不懂畫的,都覺著好。

    「姑娘想要什麼畫兒,咱們這兒什麼都有,山的水的人的物的,您只管說,我給您拿去。」畫鋪裡的夥計熱情地迎上前招呼道。

    「唔,來兩幅京城三少的。」

    「兩幅?誰的?」

    「除了顧景行的。」趙文宛欣賞著牆上一幅水墨畫,頭也不扭,回得乾淨俐落。

    夥計蹙著眉頭低聲提醒了一句,「哎呦,姑娘小聲著點,王爺的名諱可不能這麼大聲直呼啊!」

    趙文宛沒作聲,她就是嫌棄顧景行,不成麼?

    夥計以為是姑娘家被說了臉皮薄,趕緊走到那專門存放畫像的地方,一邊跟趙文宛搭話道,「六王爺的畫像是鋪子裡賣得最好的,小店只剩下一幅,姑娘為何不要?」

    眼角余光瞥見散在畫卷邊上寫著名兒的布條兒,和旁邊有些散開了的畫卷,想也未想地拿起給重新繫上了,和另外一幅一塊兒遞給了趙文宛。

    趙文宛聽了夥計的話,想到劇本裡最後趙文宛大火下絕望的身影,忍不住嗤聲道,「被萬千少女yy得褲衩都不剩的男人有什麼好的。」

    「……啊?」夥計還在整理畫卷,乍一聽聞沒明白意思。

    趙文宛也不打算解釋,付了錢,拿了擱在櫃子上的包袱顛顛離開了,完全不知這番對話悉數落在對面樓上,兩位公子二中,其中一人繃不住的笑意,待她離開後笑得頗為肆意。

    「噯,想不到咱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京城一枝花的六王爺也有遭人嫌棄的時候,褲衩哈哈哈哈……」穿著一襲筆挺玉白綢裳的男子樂不可支道,感受到對面瞥過來的冷淡視線,稍稍收斂了些,嘴角笑意卻是不減,十八九歲的風華年紀,端得是如玉清風。

    對面坐著的年輕公子正揩著杯蓋剔茶,若刀削玉琢般的俊顏上噙著冷笑,著一襲墨黑長袍,分明是淩然倨傲的,卻又攜著一股道不出的雋雅之氣,視線掠過封於修落在了一樓展櫃處,一排的畫卷那裡突兀地出現了一本書,依著他的視力完全能看到封面上頭的字兒——□□?

    腦海裡閃過買畫丫頭的模樣,顧景行嘴角勾起一抹冷淡弧度,當初在禦花園有過一面之緣,自己未露面,只瞧見了她苛待宮人的畫面,可惜了一張花容月貌。之後京中盛傳那人愛慕自己,顧景行也只當是充耳不聞,不願扯上關聯。只是今日瞧著,這人……好像又有些不同。

    就不買自己的畫像,顧景行鼻端發出極為輕微的一聲冷哼,心中莫名覺得有一點點的不舒坦。

    樓下,夥計拿著那本□□上樓請示,剛一遞到自家掌櫃跟前,也是京城三公子之一的封於修,嶄新的冊子便被一只修長的手截了去。

    封於修挑眉,眼裡戲虐的意味分明,略帶詫異著盯著對面的人瞧。

    顧景行故作視而不見,收了書,接著品茗,齒縫間擠出字兒認真道,「想多了對腦子不好,本來就不好使。」

    「……」偏偏說的那人還一臉我說真的神色,把封於修噎得不行,搖搖頭無奈笑了,將夥計兒叫道跟前,低聲吩咐,「你去查查剛才落書的姑娘是哪個府的。」

    顧景行這樣子分明是認識人家,認識得自然不可能是小門小戶,不過,這姑娘還挺……特別的,封於修一向的好奇心蠢蠢欲動。

    ……

    文香苑裡,趙文萱逗著一只金絲雀再次出聲詢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奴婢敢肯定,今早上撞到的人確是大小姐沒錯,她跟著採買食材的唐二出府了,我悄悄跟在後頭瞧著,身形也是極像。」地上跪著的丫鬟一臉獻媚,期盼著瞧著不遠處的人,「三小姐若是不信,盡可以去大小姐苑瞧一瞧。」

    「胡說八道的丫頭。」趙文萱背對著她突然厲聲訓斥,「來我這嚼什麼舌根,沉香,掌嘴。」

    片刻後,伴隨著呱呱的耳光子聲響和求饒的痛呼,趙文萱臉上的笑意轉為狠戾,她這就去湘竹苑裡瞧一瞧她的好姐姐,至於這丫頭若是放出去說她來文香苑說道過什麼,她去了湘竹苑,別人又當怎麼想她……趙文萱給沉香使過去一個眼神,後者微微點頭,耳光子打的更響了。

    趙文萱走過去,沉香停下手裡的動作,她捏住那腫脹的臉,輕聲問:「我與姐姐關係如此好,是誰讓你來挑撥我的與姐姐的關係的。」

    那丫鬟一驚,眼睛突然飄散,「沒……沒人。」

    趙文萱喊了另一個丫鬟替著沉香道:「繼續打,打到說了為止。」

    在府裡,眾人都覺得趙文萱是跟趙文宛一氣的,一直以來,她也偽裝的很好,依附趙文宛,到底是誰竟然看出了她真正的心思?

    不過順水推舟,她很樂意看趙文宛受懲罰,若她真的出府,便是壞了閨訓,這回祖母、父親想包庇她都是沒有理由的,趙文萱整理下衣衫叫上沉香,「去湘竹苑。」

    湘竹苑裡寶蟬是第一個發現大小姐成了百靈的,百靈坐在床上慫慫肩膀表示無奈,她也不想呀,奈何被大小姐抓了把柄,只能假扮了。

    「怎麼辦,怎麼辦?」寶蟬急了一頭汗,在屋子裡來回踱步,「三小姐來了,這會正在廳堂喫茶呢,幸好雪雁姐姐讓我先來請示大小姐,沒想到卻是百靈你。」

    百靈乾笑一聲,「可怨不得我。」

    「唉,我去先將三小姐打發走。」

    寶蟬回了前廳,趙文萱慢條斯理的吃著茶,一見寶蟬就笑著問道,「姐姐如何說?」

    「三小姐還是先回去罷,大小姐今兒身子有些乏,在裡頭睡覺,不敢打擾了。」

    雪雁瞧出寶蟬的緊張,蹙了蹙眉梢,並未搭話。

    「可我有急事找姐姐,讓我進去瞧一瞧再說。」趙文萱傾了身子上前要去。

    寶蟬更是緊張的一滴汗水從鬢角落下,連忙攔住,擋得死死的,「三小姐……別為難奴婢了。」

    趙文萱一瞧擺了臉色,「我與姐姐有要事商量,你若再攔著我就請母親大人出來,一個小小的丫鬟都能騎到主子頭上了。」

    雪雁感覺出不對勁兒,上前說好話,順便替上寶蟬又擋了幾分,「三小姐莫急,我們也是怕擾了主子休息,您也知道大小姐性子的,我們做丫鬟的不易。」

    「讓開。」趙文萱根本不聽勸。

    雪雁一咬牙,就是不肯挪步子,趙文萱俏麗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心裡更是多了幾分肯定,當即推了雪雁一把,她身子沒站穩正好磕到一處桌角邊緣,鮮血頓時湧出。寶蟬嚇的一聲驚叫,上前去扶雪雁,雪雁摀住額頭,暈暈的,趙文萱頭也不回的向趙文宛的閨房行去,步伐匆匆,帶著一絲興奮。

    「怎麼回事?」雪雁忍著痛詢問。

    寶蟬差點哭出聲音,「雪雁姐姐,小姐她不在房裡,只有百靈。」

    不用多說,雪雁就明白了,「你趕快去攔著三小姐,不能讓她發現。」

    寶蟬瞧著她衣襟上的血,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三小姐這會兒怕是已經進到屋子裡了。」

    趙文萱確實已經到了趙文宛的閨房,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她嘴角的彎翹愈發狠了,得意的喊了一聲,步子不帶停止的向前逼近,「姐姐……」

    無人回應,也是,她敢回應麼?

    趙文萱已經挨近床榻,紗幔遮擋,離的近了卻也能看到裡面身影似乎用薄被蒙著臉,趙文萱心中更是篤定了,再次喊了一句,「姐姐。」手剛伸進去要掀開帳子,卻陡然從裡面伸出一只白皙的胳膊,穩穩地狠狠的扇在趙文萱的臉上,「是哪個不懂規矩的賤婢,竟然擾我睡覺。」

    那聲音分明是趙文宛的。

    趙文萱有太多的吃驚,臉上又火辣辣的疼,隱忍的抿了下嘴唇,「姐姐,我是文萱。」

    「我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丫鬟呢?」趙文宛故意說道,「我睡覺時候向來不喜歡被人打擾,既然是妹妹,我就不再追究,只是這會兒的沒心情見你,你先回去罷。」

    趙文萱此番來的目的就是想坐實了趙文宛出府的事,卻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還挨了一巴掌,心裡不甘,咬著唇,唇瓣周圍泛起一圈青白,臉色更是青得不行。

    「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些時候再來看望姐姐。」

    「嗯。」

    趙文萱一轉身,從床底下就探出一個腦袋來,額前碎發濕漉漉的淩亂,呼呼的喘了口氣,趙文宛伸出胳膊強行又按了回去,目送趙文萱掀了珠簾才鬆開手。

    趙文萱是哭著出來湘竹苑的,並沒有回自個兒的文香苑,而是直奔了夏姨娘的苑子。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23 AM

第006章:夏氏

    蘭苑格局小,卻處處透著雅致,院裡栽著的蘭草一盆盆兒井然有序,長得喜人,屋子裡應景地擺了一小盆精緻蘭花,有風拂過,帶起幽幽蘭香,叫人心怡。

    屋子西側,靠近竹窗,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書案,案上壘著不少名人字帖,一方端硯,著蓮青色萬字曲水織金連煙錦裙的婦人容色可人,文靜秀麗,一手把著一名三四歲孩童的手兒握著毛筆在宣紙上一筆一劃,顯得極是用心。

    小孩兒穿著水藍色小褂子,襯得肉肉的小臉更白嫩了,蓮藕似的胳膊費力端著勁兒,胖乎乎的小手指趁機會鬆了鬆,奶聲奶氣地撒嬌道,「娘,我手疼。」

    「瑞哥兒乖,咱們把這張寫完,晚些爹爹過來瞧見,定會誇瑞哥兒。」夏氏柔聲安撫,一臉慈愛地看著小孩兒,目光裡含著一抹傾注了所有心血的執拗,恨不得這孩子生下來就能文能武,滿腹經綸。

    瑞哥兒只能苦著一張小臉兒繼續,他喜歡爹爹,但是每次爹爹一來他都好遭罪,唉,真是矛盾。

    「三小姐!」門外忽然響起的聲音,一人帶著風兒的就進到了屋子裡。

    夏氏抬眼一看,原想呵斥下人不懂規矩的話兒嚥了下去,看著來人通紅的眼,讓丫鬟把瑞哥兒帶出去玩會兒。

    「怎麼弄成這副樣子,娘平時教你的禮儀風度呢,叫外人瞧見像什麼話。」待屋子裡只剩下母女二人,夏氏繃著臉說道,瞧見她臉上隱約可見的紅印子,蹙起了秀眉,「趙文宛打的?」

    趙文萱本來就一肚子委屈,聽了這話委屈更甚,一番緣由往趙文宛惡毒了說,抽抽泣泣地把事兒說完整了,隨後盯著她娘看,「娘,是那趙文宛欺人太甚,府裡的哪個待見她了,就祖母偏心,把人寵得變本加厲!」

    一名婆子拿著雞蛋從外頭走了進來,夏氏接了手讓婆子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了,自個兒拉著趙文萱坐到了一側的軟榻上,剝了雞蛋殼兒,拿著替她揉臉,瞧著白皙的臉上五根分明的指印兒,眼裡漸漸染上幾分心疼以及其他的。

    「娘知道讓你跟著那驕橫主兒,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可這人要一直這樣才好呢,把人心都作弄散了,遲早會出事。」夏氏柔柔說著,語調裡卻含著一絲陰狠,母女倆湊一塊兒,臉上神色如出一轍的嫉恨。「只是個驕橫跋扈的蠢貨,霸著原配嫡女的身份,又得了老太太幾分疼愛,便學著目中無人起來,老太太年紀也大了,護不了她一輩子,你只要忍的這些年,等循著機會,不信治不了趙文宛那小蹄子。」

    「可我瞧著主母葉氏待趙文宛也是不錯,如何等的……」

    夏氏點了女兒的腦瓜子一下,「看你能將那報信的丫鬟扣著,原以為長了心眼,卻是長了一半兒,以後還得多學著點!」

    「葉氏表面大度,你真以為她待見趙文宛那根刺頭,不過是老太太疼惜趙文宛,她想討的老太婆歡心罷,做個好兒媳,順便給自個兒累個國公夫人的好名聲。娘想啊,今早去你苑的丫鬟十有八九就是葉氏叫人去的,府裡誰有那麼大的權力能盯著趙文宛的動靜,還偏巧不巧的讓個丫鬟看見來與你說,就是想借你手打壓趙文宛,我與她鬥了這般久,她的心思我還是知道一二的,葉氏也想除了趙文宛,給自己女兒鋪條順暢的路,只要有趙文宛在,趙文雪就永遠是嫡次女,哪裡能比的上嫡長女的榮耀。」

    趙文萱這下子才恍然大悟,「葉氏就是想坐收漁翁之利,還不想手上沾血,娘為何不揭穿她?」

    「我這姨娘的身份比不得你,只得算半個主子,可你不同,你生出來就是趙家堂堂正正的小姐,娘不能越矩做的事情,你能,我以後的日子就指望你和瑞哥兒了。」

    只要瑞哥兒長大了有出息,趙文萱能嫁個有名望的,她的苦日子才能熬出頭,夏氏每每一想到這裡就覺得酸楚,淚眼盈盈。

    她原是大理寺卿之女,母親黃氏與竇氏是手帕交,往來甚密,就差一點她就成了趙宏盛明媒正娶的嫡妻,卻一夕變故,受人連累,家族獲罪,充入掖庭,後蒙竇氏出手相救,自此留在定國公府,侍奉老夫人左右。

    只是和趙宏盛朝夕相對,往日的情愫再難壓抑,有了肌膚之實,老夫人失望之餘仍是給了名分,只是待她不如從前親近。可明明她才是先來的那個,沈氏葉氏比之她當年還不如,如今卻要她伏低做小,怎麼能不心存怨恨。

    她的孩子是庶子庶女,別人成龍成鳳,她不甘心。

    「今兒的事娘會為你討個公道。」夏氏拿帕子替她擦了淚,拾綴了一番。「別哭哭啼啼的了,讓人白看笑話。」

    「嗯。」趙文萱得了安撫,心裡頭好受了些,也就不耽誤娘教導弟弟,回了自己苑子。

    正在外頭撒歡兒的瑞哥兒一瞧見趙文萱出來,表情登時一個僵硬,就被後者掐了把臉上的嘟嘟肉,「瑞哥兒好好學,將來比你大哥二哥有出息!」

    捂著被捏疼的臉趙元瑞癟嘴,出息是什麼,他都快出不了氣兒了,有誰關心了!

    臨到晌午,趙宏盛到蘭苑打算同夏氏一塊兒用飯,一進苑子就聽到一陣琴音,曲藝婉轉清麗,添了幾分情趣之意,也拂去了夏日難耐的燥熱,趙宏盛隨了老太爺的性情,是個重感情的,對夏氏的家族遭遇很是同情,加之夏氏模樣嬌美,床第熱情,也便寵了些。

    「月娘的琴技一點都沒生疏,還是繞樑三日。」趙宏盛進了屋子,果不其然瞧見坐在琴旁的女子,不吝嗇地讚美道。

    夏氏起身,盈盈一笑,喚了聲老爺,帶了幾分江南女子獨有的婉約嬌羞,惹得趙宏盛嘴角笑意更甚,誰不喜歡知情識趣又全心依附自己的女子。

    瑞哥兒被吩咐瞅準了時機冒了出來,手裡還拿著墨跡未乾的宣紙,上頭還有他稚嫩的筆跡,卻也模仿的有些苗頭。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呵,瑞哥兒你可知道這什麼意思?」趙宏盛抱起小孩兒,眉眼含笑,顯然是極滿意的。

    趙元瑞偷著瞄了夏氏一眼,繃住了臉,一本正經道,「是李白的行路難,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即使前路困難重重,總有一天也能乘風破浪,瑞哥兒要像爹爹一樣,做朝廷……鼕鼕冬糧!不過爹,冬糧好吃嗎?」

    「哈哈哈……」趙宏盛被小孩兒最後不確定的逗趣表情給樂得不行,愛憐地揉了一把小孩兒腦袋,抱著坐到了如意紋圓桌邊上,毫不掩飾寵溺道,「冬糧不好吃,爹讓廚子給你做糯米涼糕和杏仁酪,好不好?」

    還不等小孩兒點頭,夏氏挨著旁邊坐下,頗不認同道,「只是學了點皮毛,老爺不必這麼慣著他。」

    趙宏盛扭過頭看向溫婉可人的夏氏,眼裡動了幾分真意道,「月娘,你把倆小孩兒都教得很好,很好。」

    「妾身應該的。」

    瑞哥兒還小,沒長開,跟個胖乎乎的白麵饅頭似的,趙宏盛是打心眼兒裡喜歡,便一直抱著,時不時逗弄著,一頓飯吃的爺倆一直樂著。

    待用飯完畢,丫鬟們撤了桌上的菜餚,泡了壺雀舌給兩位主子。夏氏讓王婆帶著瑞哥兒出去溜溜消消食,晚些好睡個午覺,自己和趙大老爺說起了掏心窩子話。

    「到了你這兒免不了要吃撐,做的都是我愛吃的,你那小廚房可把我的胃抓得牢牢的。」趙宏盛愜意地倚著紅木椅背,嘴角笑意不減道,平日裡都是端著嚴厲的神色,葉氏性子冷,哪裡有月娘這般解人風情,自然也不捨得板著臉色給她看。

    夏氏挨近,站在他身後,拿捏著力度替他按起了肩膀,「老爺在外辛苦,妾身也只是盡我所能為老爺分憂,讓老爺舒心罷了。」

    趙宏盛瞇著眼享受,心底熨帖。

    「只是妾身有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良久,夏氏似是猶豫地開了口。

    「你我二人,有什麼講不講的,但說無妨。」趙宏盛仍瞇著眼道。

    「今兒萱兒來我這兒,我瞧著一半兒臉上紅通通的,倒像是被人打了,問也不肯說,只委屈著,把我心疼壞了。」夏氏話音落下,趙宏盛當即睜了眼,睨著她漸漸轉了神色。

    夏氏也不按了,捏著帕子故作傷心道,「後來問了文香苑的丫鬟才知道,萱兒去找文宛,偏不巧的遇到文宛正睡著,起床氣性兒大,把萱兒當丫鬟打了。」

    趙宏盛自她一開口的就已經猜到,哪個敢這麼做的,看著夏氏心疼委屈的模樣,對趙文宛也有了幾分脾氣,氣沖沖地開口道,「那丫頭睡到日上三竿還有理了。」

    「老爺,妾身說出來也不是想破壞兩姐妹的感情,畢竟那倆孩子自小交好,也是誤傷,萱兒委屈歸委屈,過會兒就好,只是……文宛也到了快嫁人的年紀,待出了嫁,被打的那個是小姑子,或者別個的,可怎麼辦?」

    「文宛的娘去得早,女孩兒家家該學的,沒個人教導,妾身怕日後嫁了人吃虧,更擔心定國公府叫人在背後嚼舌根,說咱們……」夏氏後面的話並未敢說出口,只是意思已顯然。

    趙宏盛沉了臉,半晌點了點頭,亦是認可了她說的,頗有些頭疼地按了按腦袋,歎氣道,「文宛叫娘給寵沒邊兒了,的確得讓人好好教教。」

    夏氏一聽,順著道,「老爺要是信的過我,我便做了主給文宛找個禮儀嬤嬤,如何?」

    趙宏盛「嗯」了一聲,趙文萱讓夏氏□□的極好,自然是放心的。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25 AM

第007章:對策

    寶蟬奉命請來了大夫給雪雁瞧了磕破的額角,傷口還挺深的,衣領子上染著大片血跡,寶蟬哭哭啼啼很是自責,所幸大夫包紮後說並無大礙,養上半月就好了,只是女兒家的不免額頭會留了疤痕,影響容貌,雪雁偷偷抹了淚兒,還寬慰大家說沒事。

    趙文宛攥了攥拳頭,抿著唇一句話也沒說當即去了明絮苑,剛行到門口,卻不巧碰到趙宏盛來給老太太請安,說起了禮儀嬤嬤的事,趙文宛豎著耳朵一聽竟然和自己有關,偷偷躲在外面貼著門縫細細聽著,完了才知是夏氏要接手教導她禮儀的事,明擺著是趙文萱在她那兒受了氣,夏氏想替女兒收拾自己。

    雪雁被趙文萱傷了,趙文宛瞧著心疼,還正在氣頭上,這會兒一聽她們母女簡直不要臉的把所有責任都推在自個兒身上,卻只字不提趙文萱推了雪雁一把,還真當是堪堪受了委屈的主兒。

    老太太顯是有些信了,趙文宛倒不怨祖母不信自己,如果是劇本的趙文宛確實是能做出這樣的糊塗事,老太太最後沒說同意也沒有不同意,歎了口氣道是累了,管不了,讓楊媽媽扶著進屋休息去了。趙文宛面上一冷,先一步離開了明絮苑,她這時候進去辯解,祖母一定又得操勞,她這幾日身子本就不好,咳嗽不斷,趙文宛思慮一番做了決斷。

    回了湘竹苑,天色微暗,趙文宛吩咐雪雁收拾下自個兒跟著一起去主母葉氏那裡,寶蟬皺著眉頭瞧了瞧臉色還發白的雪雁,額頭纏了一圈的繃帶,隱約能看見白淩布上侵染的血,她膽子突然大了起來,上前道:「小姐,讓奴婢替雪雁姐姐去吧,她受了傷,需要靜養。」

    「你留著,我叫雪雁跟著一起自然是有用意。」

    寶蟬一怔,雪雁蒼白如紙的臉上也是疑惑,正慢慢下床,不知道大小姐有何打算?

    趙文宛乾脆道:「你們都是我湘竹苑的人,以後若是再讓別人打了那還了得。」

    雪雁是個通透的,一點即是幾分明白了,凝視不遠處的大小姐,淺淺的燭光打出一圈柔和的光暈,竟不覺得趙文宛臉上的冷然有多可怕,眼眶不自覺的微微有些濕潤了,不做停留的穿衣收拾,寶蟬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趙文宛來到葉氏這裡,葉氏剛剛用過晚膳,正細細嚼著一塊檳榔去味,她身邊的趙媽媽是南方人,隨嫁過來的,心眼多的跟那馬蜂窩一般,倒不愧是主僕倆。趙文宛深知葉氏看起來性子冷淡,不愛爭搶,實則也是心機深沉之人,加上趙媽媽常在一旁出謀劃策,如虎添翼,趙文宛最後的結局,裡頭葉氏推波助瀾毫不手軟,且一手借刀殺人使的出神入化。

    六王爺迎親當日偌大的國公府一個新娘子被掉包了,其他人竟渾然不知,真正的趙文宛哪裡有那麼大的本事,定是葉氏幫襯著,一來趙文宛已經瘋癲飛蛾撲火的做這等傻事早晚會露餡,落不得好下場;二來趙文熙也可能燒死,除了一個眼中釘;三來老太太一下子失去兩個孫女,定會受刺激,身體只會越來越孱弱,油盡燈枯,若老太太就此一路去了,她葉氏可算得就真真正正把持住了國公府內宅。

    趙文宛只可惜劇本沒翻看完,只看了主要的人設和自己角色的結局,便被導演催著入了劇組趕著拍戲,那時候她剛拍完《緋月傳》,《趙氏貴女》劇組演女二號的演員出了車禍,因導演對她有知遇之恩,一通電話,她傳真收到厚厚的劇本,只在飛機上略略看了幾眼。

    新戲殺青一連幾場哭戲,她實在太累睡了一覺,第二天一大早化妝,背第一幕台詞,趕著重新補拍女配的戲份,通讀劇本就這麼被耽擱下來,直到她穿越都沒完完整整的看完過,要不然就可以隨隨便便的開金手指,也不用這般費心思了,好在她演戲經歷豐富,也出演過許多出彩的宅鬥戲,也算是對宅子裡的規則略知一二。

    這麼看來,比之夏氏,她最該防的就是葉氏了,趙文宛心道如有機會一定要先除了葉氏身邊這位媽媽才行。

    「母親……」趙文宛早就醞釀好了情緒,故作義憤難平的模樣,以眼紅紅的倔強姿態到了葉氏跟前。

    葉氏眉梢微蹙,面上清淡,吐了檳榔,漱了口,趙媽媽遞過去帕子,她仔仔細細擦拭了嘴角,才面色溫和道:「文宛坐下來說話,誰給你委屈受了?」

    趙文宛與葉氏不甚親近,二人以往井水不犯河水,葉氏懂拿捏分寸,倒也沒交惡,只是自趙文宛落水醒來後那一聲母親,陡然拉近了幾分關係,明面上一團和氣,實際如何也只有當事二人自己清楚了。

    「母親,您要為文宛做主。」

    「怎麼回事,是誰惹你了,給母親細細說說?」葉氏美眸冷冷一轉,目光稍稍落在她身後的雪雁頭上,額上纏著的繃帶,因著走動殷了更多的血,此刻就像是額上開了朵碩大的花兒,卻沒有花兒的香氣,倒是瀰漫著一股的血腥味,葉氏剛剛用過飯,這會兒聞著竟有些作嘔,掩著唇怒道:「是你惹大小姐不快了?」

    雪雁整個臉更是慘白,抖著腿跪在地上連忙否認道,「不是奴婢。」

    趙媽媽跟著訓斥,「要不然這幅模樣,大小姐還帶你過來?」

    雪雁低著頭委屈地哽咽著,「奴婢這副樣子是……是被三小姐推的……」

    趙文宛看著時機,繼續道,「母親,我身邊就這麼一個伺候得力的,還讓趙文萱給傷成這樣。雖說主子教訓奴才天經地義,可她要是打她文香苑的,我一句話也不會吭,她竟然打人打到我湘竹苑了,雪雁畢竟是從老太太院子裡出來的,趙文萱不知禮數,豈不是連著祖母的臉也一塊打了,當初也是您一塊跟著挑的雪雁來頂替金蝶。」

    趙媽媽眼珠子一轉,瞧了一眼葉氏,見葉氏一聽和趙文萱扯上關係,當即眸子裡閃了閃芒光,稍縱即逝,「雪雁,你說說怎麼回事?」

    「夫人,今早兒小姐月事來了不大舒服,便臥在床榻多睡了一會兒,我和寶蟬心疼小姐便攔著三小姐讓她先別進去,三小姐不知為何非要闖著進,奴婢不肯,微微攔著下,三小姐她……她便推了奴婢一把,磕到桌角上。」

    「會不會是你這奴婢衝撞了三小姐。」

    「奴婢一直細細勸著三小姐,未曾頂撞,寶蟬和一眾丫鬟可以為奴婢作證。」

    趙媽媽媽上前一步,像是要賣趙文宛人情一樣幫襯說道:「夫人,雪雁是老太太苑裡□□的,性子極好,做事比其他人有分寸,若是說其丫鬟衝撞三小姐,老奴或許信了,要是說雪雁能做出那種事,老奴是不信的。」

    葉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未曾開口說話。

    「文萱找來時我也不知,莽莽撞撞的,加之我身子不爽利,便將人當丫鬟打了,此事讓夏姨娘捏著,跟父親說道了一番,父親便讓夏姨娘做主找禮儀嬤來教導我,可母親才是這府裡的主母,哪輪得到一個姨娘來指手畫腳,父親只道是我的錯,可文萱動手和衝撞的事兒我可嚥不下,只好來母親這兒要個公斷。」

    「夏姨娘也是沒個分寸,疼愛三小姐無可厚非,卻是這般欺負大小姐。」趙媽媽語氣不善。

    趙文宛繼續煽風點火,「夏姨娘顯然是不把母親您放在眼裡啊。」

    葉氏捏著手帕緊了緊,氣息明顯快了一些,「行了,這事兒我心裡有數了,定會為你做主。」並喊了楊媽媽將屋子裡那用了一半的雪肌膏賞給了雪雁。

    趙文宛手帕遮著,眸光裡蘊著一抹滿意,一早就料到葉氏喜歡端著國公夫人好名聲,最後定會忘不了慰勞下雪雁。

    趙文宛領了雪雁出去,趙媽媽語氣更是尖銳,「咱們讓盯著的那人只說三小姐推了雪雁,不知道夏姨娘卻先一步去老爺那說道了。」若真的請好了嬤嬤葉氏這裡也就不方便再插手了,幸而趙文宛及時帶來了消息。

    葉氏冷冷的臉上突然露出笑容,思量片刻,似是在捋清什麼,嘴角微微翹起,「夏氏這回可要因著她女兒不肯說實話栽跟頭了。」

    夜裡,趙宏盛來了葉氏這裡休息,葉氏一邊為他更衣一邊說道,「聽說老爺將請禮儀嬤嬤的事交給了妹妹。」

    「嗯,文宛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得需□□,再過一兩年就該嫁人了,這等脾氣出去只會壞了我國公府的名聲。」

    葉氏也不反駁,老爺誤會趙文宛她巴不得,笑著道,「老爺可是有些糊塗了。」

    「夫人為何這樣說。」

    葉氏不緊不慢細細分析說,「老爺寵妹妹些無妨,我也樂得清閒,只是一來我主母的身份在這裡,讓妹妹插手壞了規矩;二來除了文宛過幾年要嫁人,文萱查不了一兩歲,您讓夏氏請來嬤嬤給文宛教學,外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苛責庶女,只給文宛請來禮儀嬤嬤;三來,我娘家認識人,正好請來宮裡剛退下來的一個嬤嬤好好教一教。」葉氏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度無私心,「正好可讓文雪也跟著一塊兒學學,老爺不妨把這事交給我來。」

    趙宏盛一聽,果然是夫人想的周全,便應下了,瞧著葉氏這般深明大義,內宅之事操辦的井井有條,也確是舒心,遂一把摟過來捏揉這她的細腰,慢慢從衣服裡探了進去,葉氏臉上一紅,嬌嗔「老爺……」

    兩人倒在床上好一番溫存。

    翌日葉氏紅光滿面,心情大好的去給老太太那晨昏定省,順便有說了請禮儀嬤嬤的事,老太太本就溺愛趙文宛,瞞著趙宏盛可沒必要瞞著老太太,便將事實真相說了一番,趙文萱是如何推了雪雁,文宛受了委屈來她這裡狠狠哭訴。

    老太太心疼拍著胸口,只覺得孫女受了天大的委屈,發了話讓楊媽媽去蘭苑兒和文香苑將他們母女叫到跟前好一頓訓斥,夏姨娘搬弄是非罰她在蘭苑抄寫經書百卷,不寫完不能踏出蘭苑一步,又罰了趙文萱去祠堂面壁兩日,閨房小姐,豈能這樣苛責下人,以後是不是要打出人命才算甘心。

    兩母女灰頭土臉的從明絮苑出來,夏氏怒瞪了自己女兒一眼,不成器的東西,打誰不好,偏偏要打老太太苑出來,長了心眼知道瞞著事情了,刻意去了自個兒打人的事,還讓人抓著把柄,夏氏還能說什麼。

    最後讓丫鬟請了趙文宛來明絮苑,老太太心裡覺得對不起孫女,讓人做了一桌子她喜歡吃的,又是賞了趙文宛不少好東西,趙文宛笑著撲到老太太懷裡撒嬌,「祖母,我今個晚上和您一起睡吧。」

    老太太笑得合不上嘴,「好好。」楊媽媽收拾了床鋪,又新拿了一絲綢子的薄被,在旁邊看著也樂。也就只有大小姐能讓老太太這樣開心了,大小姐性子再任性,可是真心待老太太這個祖母好的,楊媽媽也很是欣慰。

    趙文宛躺了外側,想了不少的笑話逗老太太開心,把老人家哄得樂不可支的,見老太太乏了,趙文宛放輕了語調,和老太太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許是氣氛太好,趙文宛忍不住哼起了她唯一會的古調調。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趙文宛一首唱完,老太太還真的睡著了,她瞧了瞧天上的月兒,明亮皎潔,透著格菱紋的窗子灑進來,老太太臉上的褶子照得很是清晰。

    趙文宛替老太太掖了掖背角,但願祖母能陪自己一輩子。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26 AM

第008章:學堂

    時下,不少公侯伯府或世家望族時興請些宮中退出來的老宮人到家裡來教養女兒規矩禮儀,葉氏請的這位嬤嬤剛退下來不久,就已經教養了治國公府和襄陽侯府的幾位千金小姐,都說她脾氣溫厚,教規矩的時候耐心細緻,不像別的嬤嬤動不動就要打要罰的,卻又能把禮數規矩教到位。

    黃嬤嬤約莫比老太太小幾歲,體形消瘦,一張圓盤子臉看著頗為和氣,穿一件銀灰色素面織錦褙子,頭上也只簡單的綰了支斜如意紋的白玉扁方,顯得素淨。

    由葉氏領著先見過了老太太,二人聊了會兒,倒是投機,這樣長相平凡的一個人,一說起話來卻讓人如沐春風,舉手投足都大方流暢,謙謹端莊,老太太頗是滿意,連著將葉氏也誇讚了一番,安排了竹苑讓人住下,地兒夠大,也能讓三個小的折騰開。

    次日一早,趙家三位小姐一用過早點就去了竹苑報道,路上趙文宛掩嘴打了個哈欠,顯然是不習慣早起,只是眼角余光一掃身後側跟著的趙文萱勾了勾嘴角,見其精神懨懨,不痛快的時候有個比對,心情莫名就好了很多。

    趙文萱在祠堂裡面壁了兩天,心裡慪得要死,趙文雪還小,趙文宛是個沒規矩的,她自小被夏姨娘教導,禮儀規矩女紅樣樣不落,自問是府裡學得最好的,這回被趙文宛連累,也不知那嬤嬤是個什麼樣兒的,手裡的一塊帕子都快被絞爛了。

    「文雪,這提著的什麼啊?」趙文萱眼尖,看到跟著趙文雪的丫鬟手裡提著一食盒,開口問道。

    趙文雪聞言,慣著一向的細弱聲音道,「娘囑咐帶的江南特色點心,黃嬤嬤是南方人,喜歡吃的。」

    「大夫人真有心。」趙文萱面上笑笑,繼續走著,心裡卻是活絡開了,人是葉氏請的,還搭上趙文雪一塊兒學,肯定那位嬤嬤是有本事的,只是跟葉氏的那層關係,總讓她覺得有一絲不踏實。

    前頭自顧走著的趙文宛聽了對話,想的跟趙文萱是一處,對著未來的教學起了那麼一絲絲興致。

    竹苑裡,黃嬤嬤早早候著了,瞧見趙文雪的丫鬟鶯歌提著食盒,從裡頭取出點心擱在黑漆帶雕花六角桌上,四喜棉花糕,芝麻糯米餅,都是這些年不常見的家鄉味兒,視線掃過趙文雪,臉上寡淡的神色染了一抹淡淡的溫和。

    「夫人的心意老婆子明的,定會好好教幾位小姐。只是照我看,規矩是用來彰顯德化,明正倫理行止的,不是用來折騰人的,規矩要學,但也不用死學,用心即可,況且我瞧著幾位小姐芝蘭玉樹,聰明伶俐,一定不會差了去。」黃嬤嬤一邊說,一邊隨意地掃過幾人,劃過趙文萱時,後者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似乎是要掙個好印象。

    人都齊了,自然就開始上課,黃嬤嬤一開始是把教學重點放在趙文雪身上,想必嬤嬤也甚是清楚各家性子,愛學的便教著,不愛學的就是拿鞭子抽估計也學不會,只依著葉氏的關係多照拂了年紀最小的文雪幾分。趙文宛本就不樂意學,既然黃嬤嬤是放養政策,她撐了個頭兒就去找了個軟榻睡回籠覺了。

    「按說女孩兒家人品德行最重,舉止教養不過都是虛禮,可大凡體面人家就喜歡講求個虛禮,可大可小,做得好未必有人誇你,做錯了卻不免人明裡暗裡笑話,姐兒們都是聰明人,應當知曉當中要緊。文雪年紀尚幼,需多瞧著,二位自個兒可得把著點兒。」黃嬤嬤諄諄道,一開口就把趙文萱想說其偏心的話給堵死了。

    趙文宛閉著眼小憩,卻是連眼皮兒都沒抬一下,耳朵裡傳來的講課內容卻是一份不落,若真說起來黃嬤嬤講得還是不錯的,深入淺出的把要點都先點明瞭,然後示範糾正,趙文萱和趙文雪做的不好,她也不生氣,讓女孩們自己慢慢領會。

    葉氏的心思,司馬昭之心,都快路人皆知了。

    黃嬤嬤教學得好,又十分通情理,午間適時讓人休息,自己去隔壁屋瞇瞪會兒。學了幾日,趙文宛百般無聊,在袖子裡藏了本話本打發時間,當然也不能叫人發現了。

    這天午休完畢,嬤嬤還沒來,三人在教學的屋子裡各自坐著,趙文雪約莫是讓葉氏叮囑過,到了點兒就坐不住,自個兒開始練了起來,趙文萱在一旁冷眼瞧著,心裡頭對這幾日來受到的不公平待遇窩火得很。

    趙文萱其實也不想學,可又沒趙文宛的膽子,她覺得黃嬤嬤對趙文雪是如沐春風,對她可是寒風刺骨了,平日裡那些個行為舉止樣樣兒都能挑出錯來,一個動作顛來倒去,折騰得不行,偏偏嬤嬤教得認真,自個兒不能說什麼,憋悶著一口氣。

    殊不知,嬤嬤實則是一視同仁,只是趙文雪年紀尚小,無需苛刻,學成個七八分的樣子便好,反倒是趙文萱自己偏偏想要拔尖,爭著學好,黃嬤嬤又是個嚴厲的,瞧她願學便多多指導了一些,原本是對她好的,趙文萱自個兒心思不正,愣是想歪了。

    軟榻上,趙文宛很是懶散地看著,時不時的瞥上一眼,照著二人的錯處挑著說兩句,心中頗有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輕鬆感。

    只是那話落在趙文萱耳裡那就是惡意滿滿了,當然趙大小姐也壓根不在意人怎麼想。

    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趙文雪是個呆愣的,沒仿了葉氏的精明,完全沒察覺出來,端著姿態在屋裡慢慢走著,行禮,微笑,待人接物,乃至端一杯茶喝一口水都謹小慎微的,學得仔細。一圈圈的走下來,趙文萱被擾得不行,臨近她身旁時忽然現了靈光,下意識地瞧瞧伸了腳出去。

    「唉喲」一聲的叫喚,趙文雪正小心著手裡的茶水沒有防備,直直撲向了軟榻上的趙文宛,後者反應快,一把拽住她的同時,身上一半兒被茶水潑了個透,得虧是杯放涼了的,只是髒了衣裳而已。

    趙文雪在趙文宛臂彎裡,愣愣瞧著被潑髒了的大片衣裳,忽的一哆嗦,癟嘴就哭了起來。

    「……」趙文宛還沒開口就讓她哭得打斷了,瞧她在自己懷裡哆哆嗦嗦哭得可憐,都懷疑自己怎麼著她了。

    黃嬤嬤聽著動靜進了屋子,一瞧見這狼狽畫面,當即皺起了眉頭,「怎麼回事?」

    「妹妹練習著,不小心衝撞了姐姐,就……」趙文萱話嚥了一半兒,故意說得模淩兩可。

    黃嬤嬤一聽更是沉了臉色,她教趙文宛學不學是一回事兒,可當著她的面兒把規矩視為無物還真的是欠教訓了,黃嬤嬤面容薄冷的掃過趙文宛,目光瞬的銳利起來,一時間屋裡只有趙文雪微弱的抽泣聲。

    趙文宛倒沒在意準備收拾自己的黃嬤嬤和一旁等著看好戲的趙文萱,把懷裡的趙文雪提溜了出來,神色冷淡地問道,「你哭,是我打你了,還是罵你了?」

    趙文雪一愣,隨即抽搭了一下,狠狠搖了搖頭。

    「那你哭什麼?」趙文宛實際也被她哭得有些頭疼,看這孩子跟個受驚的兔子似的,模樣還怪可憐。

    「髒……髒了。」趙文雪指著她身上那處髒了的地兒,又哭起來了,只是這意思表達清楚了,自己把大姐姐的衣裳弄髒了怕挨罵呢,結果自個兒哭上了。

    趙文宛頗為無語,想想以前那人的個性,難怪趙文雪怕成這樣。「行了,我又沒怪你哭什麼。」說罷,輕輕地揉了一把她的發頂,帶著一絲無奈地安撫道。

    趙文雪叫她這一反常態度弄懵了,一時忘了哭,傻傻呆呆地盯著她看,隨後才想起似的替趙文宛辯解道,「我……我不小心絆了腳摔的,不是大姐欺負我!」

    正欲發作的黃嬤嬤也是愣了,再看趙文宛冷凝著視線注視著一旁的趙文萱,有些回過味兒來,就聽得趙文宛又開了口,矛頭卻是直對了趙文萱。

    「這地兒說小也不小,也沒個石子兒絆腳什麼的,怎的好端端到你那兒就摔了呢?」

    趙文萱臉色一白,面上卻還是維持著鎮定道,「姐姐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親眼看見你伸腳絆得文雪,文雪年紀比你小,學得卻比你好,你是心裡嫉妒罷?」趙文宛張口就道,其實也沒真瞧見,只是這會兒咬死了說,趙文萱哪能逃掉。

    「你你你……冤枉人!」趙文萱煞白著臉倔著叫屈,可眼底還是透了抹心虛,畢竟絆了文雪的事兒是真的,也不敢確定趙文宛真瞧見了沒,話頭登時一轉,挑了軟柿子趙文雪道,「文雪,你說,是你自個兒不小心絆了腳,還是我使絆子!」

    趙文雪被驀然點明,也有點慌,方纔那情景她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自個兒絆的,看趙文萱咄咄逼人的樣兒,更是慌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反而往趙文宛身邊躲了躲。這一幕落在趙文萱眼裡,更是著了急地口不擇言道,「趙文雪,你自個兒絆了就承認,也別冤枉了我啊!」

    約是被趙文萱給唬住了,半晌,趙文雪才細弱蚊聲地開口道,「我……我不知道。」

    黃嬤嬤被趙文萱吵得有些頭疼,聽到趙文雪那麼說,也只能感歎葉氏這女兒太過單純膽小,端了嚴肅神色,逕直坐到了正座上,讓小丫鬟端來兩副筆墨紙硯和兩本《女則》,一一攤在趙文萱和趙文雪面前。

    「每人抄五十遍,抄不完以後也不用來學了。」

    趙文宛睨了眼老實上前,尤掛著淚痕的趙文雪,在心底歎了口氣,開口求了情,「嬤嬤,五十遍對文雪來說太多了,再說她也是無心的,罰個幾遍足矣……至於文萱,比文雪長了幾歲,卻沒個姐姐氣度,吵吵鬧鬧不成體統,五十遍正好漲漲記性罷。」

    「也好,那就依了大小姐的意罷。」

    話音落,趙文萱擒著筆的手倏地泛白,力道生生要折斷了似的,肩膀微顫,不用想也知道那低垂的臉上是何神色。

    趙文宛說完,便讓丫鬟帶著去換衣裳,臨走前,瞥了一眼兩個埋頭苦抄的人,其中一個似乎有所感應地抬了頭,對上趙文宛的視線,登時咧了嘴,眼裡透著亮晶晶的感激之情。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26 AM

第009章:規矩

    天色近傍晚,韶年苑裡,葉氏念著趙文雪這幾日學得辛苦,特意吩咐廚房做了些補身子的,雪白的瓷盅裡盛著熱氣騰騰的排骨湯,澄清的湯汁中放著幾塊紅嫩的小排,粹白的山藥和一些上好的藥材靜靜分散在小排周圍,用慢火細細煨著,最是滋補身子。

    這排骨湯是葉氏親自瞧著熬的,文雪和元晉,一個學習女兒家的禮儀,一個不久就要秋闈,兩個孩子都需要補補身子才是。她先喚了丫鬟去墨淵居喊趙元晉,趙元晉早已經丟了書本正擁著一個嬌滴滴的通房丫鬟滾在床上逍遙快活,小丫鬟來到門口被守房的玉欣擋在外頭,兩人站在門口聽著「吱吱呀呀」的木床搖晃聲漸漸猛烈起來,不約而同地就羞紅了臉。

    被遣來的小丫鬟跑回葉氏那裡回話,支支吾吾道了二少爺還在讀書用功,不來吃了,葉氏哪裡會看不出來,一見小丫鬟雙頰緋紅,透著粗氣,就知道回的都是托詞,只是不願發作。

    葉氏隨即繃著唇,眼睛微瞇,吩咐道:「你再去竹苑瞧瞧,四小姐課完了沒?怎麼還未回來?」

    丫鬟一走,趙媽媽極有眼色,倒了杯茶給葉氏,「夫人寬寬心,二少爺連日來讀書辛苦,一時放鬆下也不打緊。」

    「他是個什麼性子我還不清楚,明兒個趙媽媽你就去找個由頭把今個伺候他的那丫鬟先調到我的苑,也省得元晉這幾日心不靜。秋闈馬上就要到了,不能出了差錯。」

    趙媽媽應了聲是,繼續伺候著。

    過了會兒,小丫鬟從竹苑回來道:「夫人,四小姐被黃嬤嬤罰抄寫《女則》,小姐還沒抄完,所以……得遲些時候了。」

    葉氏一聽面上更是不悅了,怎麼連趙文雪也不好好聽話上進,趙媽媽覺得有蹊蹺,讓小丫鬟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說清楚。聽了緣由,葉氏氣得猛然拍桌而起,「好個夏姨娘教出的蠻橫女兒,竟然欺負我這裡了。」

    「老奴就說四小姐性子醇厚,定不會無緣無故惹了嬤嬤的,原來是那不成器的三小姐害的,上樑不正下樑歪,她夏姨娘就是個沒規矩的,教出的女兒能有什麼規矩?老奴就是心疼咱們小姐,讓個庶出的這般欺負。」

    葉氏紅著一雙染上怒氣的眼睛,「趙媽媽,你去蘭苑請夏姨娘過來。」

    趙媽媽皺著稀疏的眉頭,提醒道:「可是……老爺那兒……」

    自從夏姨娘生了瑞哥兒,在府中的地位顯然高了一籌,趙宏盛又偏寵著,念著瑞哥兒年紀尚小,讓夏姨娘省了那規矩,只在自己苑裡就成,不用再往葉氏這裡跑著請安伺候。

    「老爺那裡我自會說的。」

    「可那夏姨娘牙尖嘴利的,老奴怕……」

    「你帶上幾個年輕力壯的護院過去,她要是敢拿老爺的話堵你,你便說她夏姨娘前些日子惹了老太太不高興,我作為國公府的女主人管教不嚴,要重新給她立立規矩,長個教訓,若是她還敢反抗,你直接讓護院將她給我抓過來,我倒要看看她一個姨娘還敢翻了天。」

    「是,夫人。」趙媽媽聲音一亮,按照吩咐帶人去了蘭苑。

    趙媽媽剛走不久,趙文雪就回來了,耷拉著腦袋進了屋子,瞧見一桌子好吃的飯菜,肚子先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葉氏面上瞬間放的柔和起來,心疼地摟住趙文雪,「今兒的事娘都聽了,定不會讓你白受委屈的。」

    「娘,我餓了。」趙文雪有氣無力的嘟著嘴,原本還不覺得怎麼樣,葉氏抱著便覺得委屈的想要掉淚,畢竟還是個孩子,今兒個又有點嚇著了。

    葉氏笑笑,吩咐丫鬟端來水盆,親自給趙文雪擦了擦手,白白嫩嫩的小手上沾了不少墨汁。葉氏握著巾子,仔仔細細瞧著趙文雪的小手,握筆的指肚上還留著細細的印子,更是心疼了,不經意間一抬頭正好瞧見夏姨娘冷著面色進了屋子。

    夏氏軟著步子來到跟前請安,「大夫人。」

    葉氏慍怒,手裡握著巾子一把扔回水盆裡,水花濺起,濺到夏姨娘的袖口,濕了一大片。夏姨娘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咬唇忍著,面上卻更是黑了一層,葉氏斂住不悅的神色就是不讓她福身起來。

    夏姨娘知道她是有心刁難自個,腿上泛酸,便自行起了身子。

    「果然是個沒規矩的,我讓你起來了麼?」葉氏睨著她,壓不住的怒意。

    「是月娘不懂規矩了,但夫人這般叫我來也是小題大做了罷。」夏姨娘嘴上那麼說著卻出一副無謂的樣子,「前些日子雖惹了老太太,但也算不上什麼大錯,老太太罰了,老爺去我苑裡探望時也訓斥了,況且瑞哥兒還小,離不開親娘,萬一出了事……」她心中嚥著一口,拿老爺和瑞哥兒壓葉氏。

    葉氏冷冷一笑,上前一巴掌打過去,「只要我是國公夫人一天,我要立你規矩,你就得受著,還敢多嘴。」

    夏姨娘捂著臉一怔,默了聲,偏是恨透了她姨娘的身份。

    葉氏站起身子拉著趙文雪坐上桌子,夏姨娘立在旁邊,心裡卻是將葉氏撕了百遍,以及到了老爺跟前如何訴今日委屈,只是眼下還是得守著規矩,咬牙伺候著。

    「你就伺候文雪吃飯,那排骨湯給文雪多盛些。」

    夏姨緊緊地抓著碗,臉上還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捏碎了,可她畢竟是妾,又能怎麼樣,一頓飯下來,黑著臉色,她都恨不得咬死主座上的那人。

    趙文雪早就餓了,可想起這幾日學的禮儀,又怕葉氏教導自己,便端著嫻雅的姿態有模有樣的小口小口吃著,耗了不短的時間。

    臨走前,夏姨娘彎著身子為葉氏捧茶,葉氏居高臨下的瞧著,心裡舒暢了不少,「回去罷,好好讓文萱學學規矩,今個惹了嬤嬤,又沒個庶姐的樣子,也不知是學了誰?若再是這樣,我身為主母怎麼能放心讓你帶著瑞哥兒。」

    夏姨娘漲紅了臉,愣是被氣的了,回了聲是,葉氏才擺擺手讓她離開,夏姨娘心道今這事決計不會這麼完的。

    ……

    這廂趙文宛早早就回了□□苑,去學禮儀這幾日,趙文宛私下吩咐過寶蟬守著她的屋子,除了雪雁,還有誰還想進這屋子的或者在屋子外偷偷摸摸的都要記下來報給她,起因還是幾日前出府差點被發現的事兒,究竟是她苑子裡的,還是外頭來的,總要揪出來才安心。

    前兒個趙文宛大張旗鼓的向庫房討了一個葵瓣彩花的錦盒。又要了一把大鎖,只道是重要的東西,要好好鎖著。

    果然今個那盒子叫人給動過了,即使擺回了原位,可她留下幾處細微的胭脂印卻沒了。

    趙文宛洗漱完端坐在梳妝鏡前,從一個精緻的盒子裡取了香膏抹在臉上,輕輕地揉勻,寶蟬跪坐在一旁給她梳發,臉上神色自趙文宛檢查東西起就有些不自然。

    「今兒我這屋有誰來過?」

    「原先伺候小姐的金蝶姐姐,不過是奴婢請她進來的。」寶蟬也不敢隱瞞,老實招道。

    「她來做什麼?」趙文宛聞言一頓,有些意外。

    「我未近身伺候過小姐您,內屋的規矩,陳設不太懂,原本是想問雪雁姐姐的,正巧遇上金蝶姐姐。她原先是伺候小姐您的大丫鬟,瞧著奴婢為難,想多為小姐做些事情,雪雁又傷著,我就勞煩了金蝶一起和我收拾您的內屋。」

    「你是說金蝶進了我的屋子,是你去找的,還是她瞧見你為難提出的要幫忙?」

    「金蝶應該是好心的。」

    趙文宛聽出來那意思了,瞇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寶蟬見她眉目緊蹙,嚇得連忙磕頭解釋道:「奴婢知錯了,不該讓已經降為三等丫鬟的金蝶再進內室。」

    趙文宛卻思緒紛飛,並沒有理會寶蟬,慢慢的回憶起劇本和拍戲的前期內容,她記得她拍戲的時候跟著大丫鬟好像還是金蝶,那已經是女主趙文熙回來的事,既然現在金蝶降為三等丫鬟,怎麼會又成了她的大丫鬟呢?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還是劇本發生了逆轉,趙文宛毫無頭緒。只是她身邊容不下有異心的人,不論這人什麼目的,受誰指派,都留不得。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33 AM

第010章:使絆

    日子在風平浪靜中趨於平和,只是這份平和中又隱匿著暗潮,不知何時會掀起風浪來。下月中旬就是趙宏盛的壽辰,這可是件不容小覷的大事兒,雖日子尚早,可各院子裡都卯了勁兒籌備,期盼到時一展風頭。

    在這種氛圍下,該吃吃該睡睡的趙文宛就顯得尤為特殊了,經過磕破頭一事與趙文宛親近幾分的雪雁忍不住好心提點了下,得到的也是後者略敷衍的應答,只能無奈作罷。

    殊不知,並不是趙文宛不放在心上,而是太在意,這種能博好感的事兒必須要做得漂亮才行,那禮物就絕不能落了俗套,又得送到趙宏盛的心坎上,趙文宛簡直快想破腦袋了。

    是夜,月明星稀,支起的竹窗子前掛了細密的簾子,四角釘住,既圖了涼快,又免了蚊蟲煩擾,趙文宛迷迷糊糊的醒來起夜,隱約瞧到窗外頭有人影晃動,倏地恢復了幾許清明。

    夜深人靜,四下一片靜謐。趙文宛穿上了鞋子,動作極輕地出了門,並未見著外頭守夜的丫鬟,一只小板凳孤零零的在月光下,反著幽幽清光。

    今兒晚上當夜的……是金蝶罷?

    趙文宛盯了那小板凳有一會兒,就聽著不遠處傳來的低語聲,眸光微閃,當下循著聲兒偷偷地摸了過去。

    院牆一角,高聳的兩株槐樹交纏掩映,剛好能讓人藏身裡頭,月光輕籠,從趙文宛的角度看過去,恰好將兩人的身形看得分明。丫鬟打扮的女子仰著臉,一臉愛慕地看著身旁的男子。

    只聽那男的壓低著聲音,略有些不耐地開了口,「有事就快說!翻牆過來也擔著偌大風險!究竟什麼事非要見?」

    金蝶咬著唇,也是委屈,眼眶裡噙著淚嗚嗚咽咽道,「我也是實在沒法子,我……我月事晚了好幾天了,要是還不來,睡一個屋裡的定會起疑的!」

    男子登時變了臉色,染了一絲緊張問道,「只是晚了幾日,你怎可確定是……」

    「我月事一向很準,而且上月你……要了好幾回。」金蝶說著臉頰染上緋紅,但一想到將要面對的後果,又無措了起來,抓著他的袖子惶然道,「趙大哥,我們該怎麼辦啊?」

    後者猛地抽了袖,面色難看道,「我怎麼知道怎麼辦!」看著金蝶驚詫的神色,片刻後男子緩了語氣,「這事兒絕不能讓第三人知道。蝶兒,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會對你負責的,也允諾過要讓你過上好日子。只是……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爬到這個位置,眼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金蝶也有些哽咽,被他擁在懷裡細聲啜泣著。

    「明兒個我出去辦事,把藥帶回來,盡快把孩子打下來罷。」男子摟著金蝶,柔情的話語與臉上陰冷的神色完全不符,只可惜埋頭在他胸前的金蝶看不到,哭得愈發厲害了。

    男子臉上閃過一抹厭煩,一手撫著她後背道,「別哭了,後天還是這個時候,還在這角院見面,我給你帶藥進來,這幾天你也安分點兒,別讓你屋裡的人看出端倪來。行了,我也該走了,你趕緊回去。」

    金蝶似乎是被安撫,漸漸收了哭聲,抹了抹淚,最後仍是不甘心問道,「你如今是大夫人身邊的紅人,我也替她做了不少事兒,你說我們去求求她,求求她,會不會放我們一條生路。」

    「你瘋了麼!」男子當即瞪圓了眼,惡狠狠地睨著她,「宅子裡最容不得苟且之事,關乎性命,你怎可這般天真!」

    金蝶被他的態度震懾,半晌又含了淚的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會聽他的話。得了保證後,一道黑影攀著牆越了出去,餘下金蝶情緒難平,在樹下抹淚。

    趙文宛轉身回了房,來去無人察覺。大半夜的目睹一場渣男癡女的悲情戲,還是有些倒胃口的,不過卻解決了趙文宛連日來的困擾,僅憑著箱子被人翻動過,並不能確認這苑的異心者是金蝶。

    現在真相昭然若揭,葉氏身邊的大紅人,勾搭她院裡的小丫鬟,那人還真是費心思,她該如何回敬好呢?

    翌日,寶蟬照例進來伺候趙文宛洗漱,卻瞧見趙文宛眼底兩團青黑,只是臉上神采飛揚,似乎心情頗好的樣子。

    雪雁端著朝飯走了進來,擱到了桌上,正中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周圍團團擺著紅豆玉米麵發糕,還有甜鹹兩色的粥點,金米南瓜粥和香菇雞肉粥,頗是豐盛。

    寶蟬替趙文宛梳了個小流雲髻,插上一對珊瑚綠松石蜜蠟的珠花,配著秋香綠繡長枝花卉的薄緞紗衫,腕子上各懸著一對叮咚作響的銀絲纏翠玉鐲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綠玉蘭般,眼底的青色雖然猶在,卻也不礙著趙文宛的美貌。

    「小姐瞧著是夜裡沒睡好,要不要奴婢去竹苑給您告個假,您再多睡會兒?」

    雪雁聞言頗難得地截了話語,「早上聽明絮苑的姐妹說,太夫人和老爺一道用過早膳後要去竹苑,約莫是想去看看小姐們學得如何。」

    趙文宛頷首,「我稍後就過去。」說罷,就專心用起了朝飯。好端端的要驗收成果,聯繫這幾日夏氏蘭苑裡的不消停,趙文宛再次在心底感慨了聲這倆女人真能折騰。

    夏姨娘因著前幾日被葉氏立規矩不爽,估計是想讓趙文萱在趙宏盛和老太太面前表現下,博個誇獎,再讓葉氏瞧瞧到底誰帶出的孩子是沒規矩的。作為妾室她不敢明面跟葉氏叫板,可她對自個教導的兩個孩子卻頗為自信。

    卯時剛過,趙文宛踏進了竹苑,看到主座上坐著的趙宏盛繃著面色,旁邊的老太太拉著黃嬤嬤正說著話,顯然她是最後一個到的,趙宏盛不悅地瞧過去一眼,趙文宛只當沒看到,與和文萱、文雪並排立在一起,如此檢驗禮儀就開始了。

    葉氏輕輕咳嗽了一聲,還有些迷糊的趙文雪突然一個激靈,按照黃嬤嬤教導的那般,小心翼翼地為幾人奉上茶水,七八歲的年紀隱隱透出幾分沉穩來。

    趙宏盛瞧著臉色稍霽,端了茶水抿了一口。趙文萱自然不甘落後,恭敬行了禮後,得父親允許,輕緩地走到自個兒的座位前,轉身後兩腳成小丁字步,左前右後,兩膝併攏的同時上身前傾,落了座。

    趙宏盛瞧著趙文萱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甚是滿意,不由誇了一句,「嗯,不錯。」

    老太太也滿意地笑著道,「還是嬤嬤教得好啊,瞧著這一個個有模有樣的。」也不單誇趙文萱。

    「趙大人為官明正,治理德方,在京中也素有耳聞,如今兒孫滿堂,府上的少爺小姐都芝蘭玉樹一般,老太太真有福氣。」黃嬤嬤含笑著說。

    趙文萱悄悄看了一眼父親眼裡的滿意,以及在接觸到趙文宛時又冷硬起來的神色,隨之看向趙文宛,不禁多了幾分看好戲意味,她倒要瞧瞧這上課只知道睡覺的蠢貨要如何收場!

    趙文宛對投在她身上的各種不一視線不甚在意,隨後斂了那股閒散做派,週身氣場一變,面向坐著的幾人,舉手齊胸,但在左胸側,右腳後支,莊重緩慢地屈膝並低頭,道了聲萬福。

    行雲流水的行禮動作,極為規矩到位,找不出一點瑕疵。除了太夫人滿是樂呵外,其餘人都是一副見了鬼的神色,尤其是在夏氏那兒聽聞趙文宛近日作為的趙宏盛,臉上明晃晃的詫異。

    趙文宛低頭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自得。

    當初拍的《緋月傳》是某衛視的年度古裝大戲,台詞生澀拗口,規矩禮儀繁瑣,所以劇組的所有演員都幾乎進行了長達半年的專業培訓,過程枯燥反覆,趙文宛熬下來之後這些東西就好像印在了骨子裡,只在於她願不願意拿出來用罷了。

    之後,便如同成了趙文宛的表演秀,趙文雪年幼端不起的架子,趙文宛能,而趙文萱所學的皮毛又非趙文宛當初刻苦所學能比。更重要的一點是,在眾人眼裡,趙文宛是扶不起的阿斗,即便是顯出一點才學,那也是變化極大的。

    「照我看吶,還是宛丫頭學得最好,一定下了不少功夫,來來來,走近了我瞧瞧。」老太太把人招到了身邊,一下就心疼了,「定是夜裡也不落下,看這眼腫的,楊媽媽去廚房燉點枸杞燕窩,這年紀的身子最要緊了。」

    趙文宛挨著老太太坐著,一副乖巧模樣,也不否認,看得一眾知情者恨得牙癢癢。

    「所以說吶,耳聽為虛,我宛丫頭這麼刻苦,還得讓人在背後說道,真當是欺她沒娘疼麼!」老太太轉了話鋒,陡然犀利了起來。

    「母親。」一旁的趙宏盛吶吶出聲。

    原本想插個嘴說出實情的黃嬤嬤聞言也噤了聲,老太太偏疼是明擺著的了,且說趙文宛確實堪的上是學最好的,此刻,心下也對這位趙家的長姑娘多了幾分不同以往的眼光。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34 AM

第011章:大哥

    黃嬤嬤在定國公府算起來住了有二十餘日,臨到月末,得了厚厚賞賜與老太太等辭了別,趙家三位小姐的受訓算是告一段落。

    趙大老爺的壽辰定下來由葉氏一手操辦,夏氏去了老太太那兒央求哭鬧,想摻和一腳未果,心裡不痛快的折騰了不少事兒,只是再怎麼鬧都在蘭苑裡頭,不敢鬧出格兒。

    生辰賀禮的事兒該提上日程了,可趙文宛仍舊沒有一點頭緒,那些能用錢買的玩意兒一定不缺,她得送個別出心裁的。聽寶蟬說,趙文萱一早就著手準備了,繡了一副「一路榮華」裝裱畫,長長的布卷中一行白鷺直上青天,底下以盛開的芙蓉花點綴,寓意極好。

    「往年小姐的禮都是讓大少爺隨了的,今年您自個兒費心,要實在想不出,您可以請教大少爺。」寶蟬見她先前一副不上心的樣子,這會兒倒是有點慌了,雪雁提過兩句嘴,畢竟是自家的小姐,也不願小姐為難了去,便把著分寸提醒道。

    趙文宛聞言愣住,是完全沒想到以前的趙家大小姐不走心到這個程度,也難怪趙宏盛不喜她,偏愛趙文萱。

    還有她那同母的大哥,明明是嫡出的大少爺在府裡也太沒有存在感了,以至於自己差點忽略了他的存在。定國公府的長子嫡孫,自小聰穎過人,三歲作詩,五歲行文,七歲中了秀才,也是那年遭了變故,一場大病之後身子弱極,長臥病榻。連定好的娃娃親都在成人那年讓人給推了,對趙元禮可謂是極大的羞辱,老太太甚為憤怒,還道:「他們那家子就是背信棄義的,不來往也罷。」

    國公府與那家因此就斷了往來,說來那家也是與國公府相當的名門大戶,兩家結為姻親,在朝廷中只會更加穩固權勢,只可惜趙元禮的病……久而久之,京中有了傳言,是因為過於聰慧折了命數,甚至有了剋死娘親不詳的傳聞,說起來也只得歎一聲可惜罷。

    趙元禮的結局不難猜,早年風頭極盛,後逢變故,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一腔熱血抱負成了空想,鬱鬱寡歡而終。趙宏盛早年寵愛,後來憐他,只是漸漸那份期待轉到了趙元晉身上,連帶著對趙元禮的關注也就少了,而唯一至親血脈的趙文宛一門心思撲在顧景行身上,哪會顧得上她大哥……

    趙文宛沉著臉變了幾多神色,最終重重呼出一口氣,開口道,「讓百靈兒做點清淡好下口的,咱們去清風居。」

    清風居,一進門便是遮天蓋地的大葉梧桐,同樣是三進式的院子,佈局同湘竹苑相差無幾。院子裡種滿了碧綠碧綠的芭蕉,給這炎炎夏日添了一抹幽涼。

    正在院兒裡掃地的小廝瞧著來人,訝異之餘趕緊上前請安。趙文宛環視四周,實在冷清得過頭。

    「這院兒裡怎麼就你一人?」

    「回大小姐的話,大少爺喜歡清靜,遣了先前伺候的,就留下小的和兩個丫鬟婆子,婆子家裡有事兒告了假。丁香去了小廚房給大少爺弄點吃的,朝飯只動了一兩口,這會兒肯定得餓。」小廝是個機靈的,話說得清楚,也有一點心疼自家主子。

    趙文宛明瞭,逕直去了屋子裡頭,繞過隔扇到了正堂,見門窗都古怪地關得嚴實,使得鋪地的墨綠色海浪紋大理石愈發顯得幽沉深冷。屋裡陳設簡單,透著文雅,只窗戶緊緊閉著,窗紙也格外的厚,使得陽光幾乎沒法照射進來,所以即便外面是盛夏如火的天氣,屋裡頭仍然涼氣襲人。

    「大哥?」趙文宛不自覺地蹙了蹙眉,朝榻上的人喚了一聲。

    床上半靠著的人幽幽睜了眼,只穿著雪白中衣,長髮綰起疑綹,用一根墨玉簪簪在腦後,餘下的便披散著,垂散在床榻上,隱約的光線下俊美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淡淡應了聲。

    趙文宛先是叫那容貌驚了一下,大概是久不見陽光的關係,蒼白的近乎透明,愈發襯的一雙黝黑的眼眸明若朗星,兩人的相貌都隨了沈氏優點,用見過他們兄妹人的話道,一個似天上月宮的女娥,一個仿若水墨畫中的謫仙。

    直到對方故意的輕咳聲響起,趙文宛才尷尬收回了視線,忙叫寶蟬從食盒裡取了吃的,擱到床邊的高木桌上,軟嫩的蟹黃豆腐,茶香雞柳和糖醋藕丁,還有一道蓮子百合湯,正是清熱解暑。

    趙元禮不解地看向她,趙文宛端著寶蟬盛好的一碗飯,微紅著臉,有些掩飾彆扭似的強硬道,「大哥,吃飯。」

    「……」趙元禮看著那一勺子遞到嘴邊的白嫩米飯,眸裡轉過一抹深意,隨即冷淡地開了口,「我身子還沒虛到那份上。」

    取過她手裡的飯碗,趙元禮自己慢慢用了起來。仔細瞧,還能瞧出幾分不自在來。

    「說罷,來找我何事?」用了幾口,大概是被那直勾勾的視線盯得難受,趙元禮難得放棄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開口問道。

    趙文宛咧嘴一笑,即便這人端著冷面孔,可她就是覺得親近,尤其見這樣豐神如玉的人,卻得這般遭遇,心疼之餘更想對這人好,許是身體裡流著的血液作祟。

    往常,趙元禮這麼一擺冷臉,趙文宛早就不稀罕走了,這會兒的反常總讓他覺得哪裡怪怪的,他這嬌蠻的妹妹像是被什麼附身了一樣,惹得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飯也不自覺吃兒了大半。後者回以一個燦爛微笑,絲毫沒受冷氣影響的模樣,趙元禮突然一晃神,記憶中一個梳著兩個花苞髻的小女娃也曾經這樣甜甜的笑過,忽的恍成一張臉,她拽著他的胳膊一個勁兒的叫哥哥,問東問西。

    「哥哥,陪我玩吧。」

    「哥哥,娘親為什麼還不回來,那個葉氏好嚇人,我怕,我只要哥哥。」

    只可惜妹妹後來再沒常來過。

    ……

    要說起來他們兄妹還都真是冷面孔的人,想必也跟沈氏去的早有關,兩個年幼的孩子夾雜在一個複雜的國公府裡生存,童年能有什麼歡笑的日子,上有繼母,下有姨娘,其餘房又各懷心思,處處有人要害嫡出,若不是祖母護著,都不定能長成大人。

    「父親的生辰快到了,大哥想好今年的賀禮了嗎?」

    趙元禮聞言,眼眸微垂,思緒漸漸拉回,劃過一抹果然的神色,將心頭亂七八糟的思緒斂去,神情冷了幾分道,「照往年一樣,你的那份自然也會準備。」

    趙文宛一瞧就知道他想岔了,也不急著解釋,反而道,「往年讓大哥費心了,今年就交給我來辦罷。」

    沒錯過趙元禮難得顯露的詫異神色,趙文宛彎了彎嘴角,讓寶蟬動手支起了一扇窗子。陽光透進來,趙元禮皺眉顯得不滿,就聽到她說道,「久病自然虛弱,適當出去走走,曬曬太陽,身子才能好。」

    「你……」他話未說完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那我今兒就不打擾大哥午休了,明兒再過來,大哥有什麼想吃的?」趙文宛自顧道。

    趙元禮悶了聲兒,半晌搖了搖頭,趙文宛笑笑,帶著丫鬟離開了。要一下子改變一個人的生活方式,不適當是會引起反彈的,趙文宛知曉循序漸進的道理,也不操之過急,兩人的兄妹感情瞧著也是有的,要不然趙元禮也不會年年記得為趙文宛準備賀禮,說來也是疼她的,只可惜以前的趙文宛太不珍惜她與大哥兒的感情了。

    聽寶蟬提起過葉氏以前不怎麼高興趙文宛來清風居,常常隔離兄妹兩個。小時候老太太大病過一陣,趙文宛和趙元禮便讓葉氏先養著,葉氏道孩子身子弱,不讓她接觸大哥,灌輸大哥就是病秧子,會傳染惡疾思想給還是小孩子的趙文宛,於此小時候喜歡依賴大哥的趙文宛也就漸漸與趙元禮疏遠了。葉氏這如意算盤打的真好,兩個嫡出的長兄妹若是擰成一股繩,加上老太太,那對趙文雪和趙元晉都是極大的威脅,尤其是對以後趙元晉繼承國公府爵位,趙元禮就是一塊最大的絆腳石。

    趙文宛想得深了,不得不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大哥當年突如其來的病之中有沒有葉氏的手筆,這念頭一起便再也壓不下去,然不論真相如何,她都要讓趙元禮先好起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37 AM

第012章:事發

    這天半夜,眾人睡得正熟,忽的就聽到外頭有人長長的一聲尖叫,而後就是推窗開門聲、腳步聲、疑問聲,亂糟糟鬧騰了半天,就有人把簷下的燈籠點著,整個後院頓時燈火通明。

    趙文宛迷迷糊糊地被吵醒,就聽得寶蟬從外頭慌裡慌張地進來通報,說是在下人院子的茅房裡出現條血褲子,起夜去上茅房的丫鬟被嚇得不輕,一旁還有散落的藥渣,讓大夫斷了是打胎用的,現在後院裡正在查血褲子的主人。

    「那褲子瞧著像是野狗從土裡扒出來的,不知怎的弄到了院子裡,真是嚇死人了!」寶蟬心有餘悸地補充道。

    趙文宛聞言睡意褪了幾分,掩唇打了個呵欠,神色慵懶道,「行了,我知道了,這並非小事,出在下人院兒,讓金玲過來趟兒。」

    寶蟬應了聲,去叫了金玲,後者進了湘竹苑沒一會兒就出來了,手裡還緊緊揣著什麼,臉色微有喜色,來不及等寶蟬問出口,金玲就匆忙忙地道了聲好趕了回去。

    「雪雁姐,你看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金玲那丫頭怎麼一點都不愁的樣兒,這可還是發生在她那住處的。」寶蟬不解,下意識地問身邊人道。

    「只要這事兒不是她做的,有什麼可愁的。」雪雁拿小鍋子熱了熱杏仁酪,盛了一碗擱在托盤裡遞到寶蟬手裡接著道,「夜裡醒了不好入睡,把這個端進去給小姐,潤潤口也好。」

    寶蟬接過,正要邁出門就聽到身後那道沉穩聲音復又響起,「丫鬟命賤,但容不得自己作踐,伺候好主子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攢點錢熬出府去才是正道。」

    「……嗯。」

    北院最偏的一角,燈籠的光影被風吹得搖搖晃晃,院子裡站了不少人,有人提著燈籠匆忙忙而入,與那屋簷下的點點猩紅呼應。

    院子的正中,立著內宅總管李管事,身後是一群面色肅冷身形彪悍的婆子丫頭,李管事其人更是面冷心硬,閤府下人無人不知,所以她往那兒一站,在場眾人是大氣都不敢出,唯恐她一句話就要了自個兒的小命——當然,她也的確有這個權力。

    李管事做事向來雷厲風行,所以她一開口沒有任何廢話,直指事件中心:「這東西是誰的,痛快兒的自己站出來承認,我可以讓你少受些罪早點去投胎,若抱著僥倖以為可以瞞過去,就休怪我心狠了。」

    眾人的視線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往她腳邊不遠的地面上瞅去,卻見一條血糊糊的褲子團在那兒,散發著惡臭與腥氣,讓人禁不住反胃作嘔。

    院子裡一片靜默,這種事當然不會有人痛快承認,李管事也不急於逼問,只叫身後一個婆子打了井水來澆在那褻褲上,水聲嘩嘩地響徹整個後院,時值盛夏,每個人卻都感到一種可怕又壓抑的寒意逼上身來,就彷彿那桶水澆著的不是褲子,而是澆在了自己身上,忍不住微微顫起來,上下牙關咯咯地撞擊在一起。

    沖了一會兒,上頭的血跡淡了不少,勉強能看出個大致情形來。李管事淡然地吩咐另一個婆子道,「你去看看,什麼質地的,什麼花色,然後挑起來給這些人也看看,若有人能認出這褲子是誰的,當即賞銀五兩。」

    那婆子應聲出列,結果旁邊人遞過來的手提燈籠走到近前,拿帕子捂著鼻子,看了半晌,起身回話道,「回管事,這褲子的樣式花式是我府專門為下人們訂製的,按規矩,下人們每年共得三套衣物,按等級不同,款式和質地也各不相同。這是次等粗綾所制,按等級來看,只有府中三等丫頭才有此物。」

    此話一出,身為府中三等丫頭的丫鬟們都是慌了神色,紛紛喊起冤枉來,甚至連帶看向身邊人的目光都有些異樣,生怕被牽連似的,恨不得立馬揪出那罪魁禍首來。站在其中的金蝶慘白著臉,袖下的手指重重掐著腿側,才不至於讓自己昏了過去。

    那東西她今兒一早埋得好好的,怎麼就……就……金蝶心中惶恐萬分,更怕李管事看出來,微垂著腦袋極力遮掩。

    「說罷,你們幾個誰做的好事?說了死一個,不說是打算陪著那人一塊兒了?」李管事從容地坐到了婆子搬出來的椅子上,端坐在廊下,好整以暇地準備把這事兒掰開了揉碎了弄個一清二楚。

    那聲音慢慢地淡淡地飄過來,卻仿若來自陰間的鬼吟,直教面對她的四等丫鬟們齊齊打了個寒噤。

    然也只是一瞬,隨後互相猜忌的視線在幾人之間轉來轉去,金蝶本就心虛,對上李管事寒意逼人的目光,索性一咬牙豁了出去,「回管事,奴婢知道是誰!」

    「哦,說說看。」

    金蝶大腦嗡嗡作響,努力維持著面上的鎮定,一口咬定道,「是寒煙,是寒煙打掉了小孩兒,奴婢親眼瞧見她灌藥,月事也一直遲遲不來,這事兒咱們屋的都知道!」

    喚作寒煙的丫鬟看上去是個怯弱的,聞言不可置信地看向金蝶,你了半天,竟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是啊是啊,咱們都能作證。」餘下的人中有幾人迫不及待地附和,這會兒哪管那麼多,總之死得不是自己就行了。

    寒煙似乎是難以忍受這一面倒的指責,對上李管事投過來的視線,蒼白著一張臉只會說我沒有三個字。又因著病才好,整個人虛弱得搖搖欲墜,這副模樣落在李管事眼裡,也不由得起了疑。

    李管事彈了彈袖口,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原是不想動不動就刑罰,然而此事非同小可,傳出去汙了定國公府女眷的名聲,所以……若是識相,就趕緊招了,等到上了杖刑,打得骨碎筋斷嚥不了氣兒那可是受罪。」

    話語間,已經有兩名婆子搬來了刑具,隨後向寒煙走去,後者本就蒼白的臉一下血色盡褪,幾欲站不穩。「晚了月事的不止我一人……」

    「寒煙,你就招了吧,招了能免了那皮肉苦。」金蝶急忙打斷。

    只是也逃不過一死。看著婆子靠近,寒煙像是如夢初醒,神色似悲似喜地一一掃過那些說她有罪的那些人,驀然換上一抹倔強決絕神色,發了狠地往那柱子上狠狠撞去。

    「不是我做的,我是被你們逼死的,死後我會化作厲鬼來找你們討債!」話音落下的瞬間,鮮血崩裂,那道柔弱身影猶如破棉絮般輕飄落地,迅速浸染成一片殷紅。

    所有人都叫這一變故驚呆了,離得最近的金蝶身形不穩地退後了一步,寒煙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叫她久久回不了神。

    「我想起來了,還有金蝶,金蝶也……也晚了幾日。」人群中有一道細弱聲音在眾人未回神時,吶吶說道。

    「你胡說——」金蝶如被觸到逆鱗般,睚眥欲裂,狠狠瞪向開口說話那人,孰料那人只呆呆盯著寒煙的屍體,不為所動地繼續道,「寒煙是替主子試藥,只是身子弱有些受不住,才晚來了月事,停了幾日今兒還跟我抱怨說有來的徵兆,不可能是她的,不可能……」

    只是說再多也無用了,因著她一時膽小,當下未發聲,一條性命便這麼去了,李管事皺了皺眉,一瞬的同情過後,也只是吩咐婆子妥當善後罷,再看向金蝶的目光裡則多了些不一樣的。

    又讓婆子一個個盤問了遍,得到的回答仍是沒有,李管事終於一聲冷笑,看向了嫌疑最大的金蝶,開了口,「我已經耗盡了耐心,既然不肯說,那還是照老法子——來,給按住了打,打到說為止。」

    幾個執棍的婆子聞言齊齊應了聲是,氣勢洶洶地湧上前來,將金蝶按在了早已準備妥當的長條凳上,幾下子捆緊了手腳,當下掄起那腕子粗的棍子毫不留情地照著她身上打了下去。

    第一下下去,金蝶就受不住地大聲叫起來,隨著婆子的動作不一會兒就哭啞了嗓子,眼淚鼻涕橫流,哀嚎聲響徹院子。

    「你不過是個三等賤奴的身份,定國公府絕不能因你們這等不端的行為敗壞了名聲,所以你若承認了還好,若不肯承認,也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兒,此事干係重大,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金蝶聽著那話裡擺明瞭趕盡殺絕的意味當即涼了心,身上所受的皮肉之苦也到了極限,淚眼模糊中看到李管事身旁站著的趙媽媽,當下喊了起來,「趙媽媽,救我,救救我。」

    奉命前來查看情況的趙媽媽聞言就覺得要壞事,想到自家那侄子,更是頭疼得不行,臉上卻未表露分毫,聽到她的話反而先發制人道,「金蝶你做了這事兒便是你家小姐都兜不住你,趙媽媽只是大夫人身邊當差的,更別說救你了。」

    金蝶腦子混沌了一會兒,像是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似的,堪堪睜大了眼,咬牙切齒道,「趙媽媽你不能見死不救。」

    施以杖刑的婆子卻不管對話,只是當中一個累了,一旁的金玲機靈的替上,挨近金蝶的瞬間以她二人才聽到的音量道,「大夫說,那包藥你要是再多用一點點,性命都沒了。」話中直擊要點,似是在暗示什麼。

    隨著棍棒落下,金蝶恍惚了片刻,淒厲地笑起來,面目扭曲地看了眼趙媽媽,對李管事招道,「別打了,我都招了,那男的就是趙媽媽的侄子,趙生,是他勾引我,打胎藥也是他給我的,李管事饒命啊!」

    眾人一聽目光都約而同的掃向趙媽媽,趙媽媽身子一怔,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慌亂,一張面孔在昏暗的燭光下陡然變的陰冷起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39 AM

第013章:落幕

    「呸,你個賤蹄子,害死寒煙還不夠,還要拉個墊背的,我家趙生清白白一人,平日在府中也無甚交集,反倒是你,丫鬟間閒言閒語不斷,身後勾搭的男人可不少!」

    金蝶一聽臉色更是蒼白,扯著力氣怒罵道:「你們姑侄倆簡直禽獸不如,做了什麼不都不敢承認,還含血噴人,今個我就是死也要撕開你們的真面目。」

    她從長凳上滑下來,身上狼狽不堪,衣服上染著血,搖晃了幾下才穩住身子,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一個個瞪著眼睛瞧她就跟是個不乾淨的,為什麼她要一個人承受汙名?!而那人還想害死自己,幸而她拿到打胎藥後耽擱了數日,藥物還不小心撒了一些,要不然她就因著這死了,越想越是不甘遂指著趙媽媽淒厲一笑,也不管不顧了。

    「我如何與趙生有了交集你再清楚不過,當初難道不是趙媽媽私下找到我讓我給那人辦事,若是你今個不救我,我就將你們的惡行抖到老太太和大老爺那裡。」

    「胡說……胡說什麼……你個三等賤婢,我能找你辦什麼事。」

    「怎麼,你以為我不敢說呀,都到了這個份上,我還有什麼好瞞的。」

    「你再等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

    「哈哈,你這是心虛了罷,我偏要說,國公夫人讓我監視大小姐一舉一動,甚至幾次設計陷害……」

    趙媽媽臉上再也壓不住發慌的神色,扭著老腰氣勢洶洶的衝過去就要打上去巴掌。

    金蝶見狀也迎著著衝過去,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撲在趙媽媽身上,趙媽媽掙開身子發狠的掐住金蝶的脖子。金蝶喘不上氣,臉色青白交替,她胡亂揮舞著手臂撓著趙媽媽臉,趙媽媽沒有防備,臉上被抓出幾道深深的血道子,痛叫了一聲,眼神愈發狠戾,手上力道不停,金蝶嗚嗚咽咽的好似說著什麼。

    「小蹄子,再敢胡說一句,我掐死你。」

    李管事沒想到這事竟扯出了其他內情,似乎還和國公夫人有了一絲牽連,臉上的為難神色一閃而過,做了一番利弊思量。若真和國公夫人有關聯,在沒有確實證據的情況下,僅憑著金蝶這個賤婢的話語,鬧騰到最後被收拾的只會是自己這些下人們,她在府裡見的太多了,連忙使了顏色讓幾個婆子將金蝶與趙媽媽拉開。

    趙媽媽不敢喘一口大氣,面上掛著絲絲的疼,見婆子壓制住了金蝶,上前發狠的扇了她幾個耳刮子,打得金蝶兩眼昏花,牙齒都歪斜了,口中吐著黏糊糊的猩紅,再也說不清楚話了,趙媽媽這才鬆了一口氣,甩了甩因著打耳光震的發酸的手腕,捂著老臉哎呦哎呦的叫喚起來。

    李管事上前一步發話道:「金蝶與人偷腥,壞了府中規矩,待我稟了國公夫人就將這不乾淨的賤婢遣送到莊子做苦活。你們這些丫鬟都睜大了眼睛好好瞧瞧金蝶現在的樣子,若是不守規矩,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一眾丫鬟齊齊應聲,瞧著渾身是血的金蝶心裡忍不住發楚。

    李管事只留了倆婆子收拾金蝶,帶著其餘人先行離開了,趙媽媽臨走前惡狠狠朝金蝶碎了一口,繼續捂著被撓花了的老臉哀嚎著出了後院。

    事情一過,眾人散去,金玲趕緊跑回去□□苑說道情況。

    趙文宛聽完面上無多大表情,金蝶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天一亮,金蝶就被人遣送到了莊子,下午就有人來報說人在去莊子的路上沒扛過去,死了。

    李管事一聲歎息,讓人將她的屍首裹了蓆子扔在了亂葬崗。但金蝶臨死前說的那番話早已傳遍了宅子,在眾人心中留了根刺,尤其葉氏生吞了趙生的心思都有了。

    這事鬧騰了幾日,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

    臨著荷花池而建的涼亭,黃花梨的圓桌,擱著一只青花海水紋香爐徐徐冒著清雅芬芳的青桂香。女子坐在圓桌旁的香枝木椅上,微微蹙眉看向針線簸籮,眼神裡透出一絲壯烈赴死的決然來。

    「女兒家的不求才學八鬥,針線活不好可是大忌,嫁了人後要吃虧,以前你總耐不下性子學,祖母就一直擔心著,近日看你有了變化,這話兒我就再老生常談一次,你也別嫌我囉嗦,祖母都是為了你好。」年邁婦人諄諄教導,眼裡染上一抹擔憂。

    「我養大的寶貝,怎麼捨得讓她在別人家吃苦。」

    就為了那句話,即使趙文宛再怎麼討厭繡活兒,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學起來。然在看過寶蟬雪雁的繡品後,趙文宛只能在領悟了技巧後找個沒人的安靜地兒偷摸練著——為了身為大小姐的自尊心!

    繡花是個細活,也是個技術活,極其考驗人的耐心,照以往坐不住一時三刻就都給扔了,換了芯兒的趙文宛卻比原主多了一股不服輸的倔勁兒,和女紅槓上了。

    等到沉浸其中,連時間流逝都察覺不到了。被針戳到的指尖都纏上厚厚的紗布,繼續手裡頭的,到了渾然忘我的境界。

    突兀的細小哭聲響起,趙文宛又讓針給狠狠戳了下,沁出殷紅的血滴子,拿帕子捂著,目光掃向害自己分心的聲音來源,挑了眉頭。

    好軟嫩的包子?自以為躲得隱蔽的小孩兒一身錦衣,這會兒正毫無形象的撅著屁股,看起來胖乎乎的小手時不時地抹眼淚,別提有多傷心了。

    雖說在對方如此傷心的時候笑出聲很不厚道,可趙文宛在聽到小孩子碎碎念控訴孔子孟子夫子對他造成的心理傷害時,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孩兒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退後了兩步,跌了一跤,卻先是機靈地往四下裡看了看,見沒有別的人後才微微鬆了口氣。

    趙文宛眼尖,看到了他白嫩的手上被劃開的口子正往外冒出鮮血,登時皺了眉頭,起身走到小孩兒身邊將人帶回了涼亭裡。

    「你你你你……要對我做做做什麼……我我我要喊人了!」趙元瑞對趙文宛還是有一份本能的畏懼的,原因是聽過太多關於她的傳聞,不知道她吃不吃小孩兒。

    小孩兒正奮力掙紮著,趙文宛也不多話,直接掰過他掌心給他上了藥,最後包上紗布,看到小孩臉上的防備神色,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故作惡意道,「抱著還挺沉,小傢夥肉挺多啊。」

    「我不好吃的!」趙元瑞立馬回道。

    趙文宛繃不住面色笑了起來,後者愣住,看著眼前笑得意外好看的人,不知怎麼回事一下就卸下了防備,任由她捏著他肉肉的臉頰,平常老被捏疼的地方,這會兒像被雲柔兒拂過似的。

    小孩兒的臉六月的天,方纔還哭得傷心的趙元瑞這會兒早被轉移了注意力,拿過趙文宛繡了一半的花繃子看了半天,說道,「這鴨子繡的真醜。」

    「……那是鴛鴦。」

    趙文宛反駁,得到後者一個你少騙我的眼神,不吭聲了。趙元瑞又指著下麵的,「鴨子不吃韭菜吧,這麼多?」

    「……那是河面。」答話得到趙元瑞略嫌棄的眼神後,趙文宛覺得膝蓋隱隱作疼。

    三歲多的孩子不計較,不計較,這般安撫了自己一番的趙文宛開口就直戳戳道,「你一個人躲這兒來掉金豆豆你娘知道麼?」

    趙元瑞從打擊趙文宛中得到的樂趣一下就消散了,癟著嘴不吱聲了。

    「……」趙文宛略厚的臉皮一紅,乾咳了一聲,知道小孩兒處境難得正經了神色安慰道,「雖說你娘望子成龍,所做一切都是為你好,可你現在年紀尚小,用力過猛難免會拔苗助長,反而有害,到了你真覺得承受不住的地步不應該是躲起來掉男兒淚,而是該明明白白告訴他們你的意願,你所承受的。」

    「大哥早慧,卻也折損,殊不知人活一世,順心而活才是痛快。」趙文宛似有感悟,順心而活恐怕在這個世界也只能是心願了。

    趙元瑞聽得懵懂,卻有些瞭解她說這番話的意圖,睜著晶亮的眸子盯了走神中的女子良久,不遠處丫鬟由遠及近的喚聲傳了過來,趙元瑞聽出是母親苑子裡的,又看了眼一下趙文宛,跳下了板凳。

    「你和她們說的不一樣,是個好人。」小孩兒扔下這麼一句話,紅著臉匆匆跑遠了。

    留下趙文宛依舊怔怔,小孩兒口中的她們是誰不言而喻,如何想於她有何干係。夏姨娘和她女兒都不是個省油的,獨獨這孩子倒是有幾分意思。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39 AM

第014章:打架

    接連兩日大雨,沖刷了炎熱夏日帶來的悶熱,添了幾分涼爽之意,被雨打落的花葉一早讓下人清掃乾淨,徒留青石板鋪成的小路還有些濕漉漉的。

    趙文萱的繡品完成後,閒著就來湘竹苑晃晃,說是姐妹親近走動,實際是想打探趙文宛的賀禮準備。趙文宛也不介意她三天兩頭的跑過來,又一趟趟的無勞而返,相反,她是憋著主意不打算讓趙文萱在趙父壽宴上好過。

    原因無它,只因她聽到這人在背後嚼大哥舌根時用的癱子二字。

    閨房裡,趙文宛捧著本書看,卻是套了《中庸》封皮的聊齋話本,看得頗為津津有味,余光裡瞥到寶蟬邁進來的身影,擱下了手裡的書冊,「回來這麼快,看著大哥把藥膳吃了麼?」

    「不是,小姐,是大少爺出事了。」寶蟬連忙道,「聽院兒裡的小廝說是跟二少爺打起來,驚動了老爺,現都在正德廳等老爺發落呢!」

    趙文宛聞言當即起身,提了礙事的裙擺一角,近乎一路小跑到的正德廳,屋內擠了不少人,葉氏和一干人都圍在裡面,老太太也特意讓楊媽媽趕過來瞧瞧,元禮不比趙文宛能嬌寵一些,這事,老太太明面偏護不得。

    「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何要動手打你二弟?」主座上的趙宏盛容色冷峻,眉心微蹙,自有一種威嚴,此刻視線如聚了實質般打在以往最得意的兒子身上,半晌劃過一抹痛惜。

    「父親,這事孩兒也有錯。」一旁拿雞蛋揉著淤青處的趙元晉抓了時機,站出來道。「自大哥病後心情一直不甚愉快,孩兒卻還拿秋闈的事情煩他,原想討教一二,誰想惹惱了大哥……」

    趙元晉模樣周正,應該說大房的孩子得益於趙大老爺的基因,一水兒的都長得不錯,如今作出這番神態更是讓眾人覺得少年端正好學,而曾經名動京城的天之驕子沒有容人的肚量,性情陰晴不定,成了怪胎。

    趙元禮對於落在身上各種探視的目光似是無動於衷,週身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從進門後的那一句他活該之後,再未開過口。

    「老爺,元禮也只是一時衝動,要不就算了罷。」葉氏適時地走到趙宏盛身旁,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向趙元禮,當然落在外人眼裡也只是主母慈愛。

    在場的恐怕唯有趙文宛清楚,趙元禮最受不了的便是這種憐憫,尤其是葉氏這般惺惺作態。果然一直沉默的人陡然開口,聲音低沉的可怕卻是擲地有聲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什麼……自然是憐憫,只是聽在眾人耳裡,就成了求情,頗有點不識好歹。

    「你這逆子,打傷兄弟還有理了,來人啊,把大少爺關去佛堂好好思過,在未認識到自己錯之前誰也不許放他出來!」趙宏盛怒極,當即拍了桌子怒吼道,可見是被氣狠了,否則怎會忘了以大少爺那孱弱的身子怎麼受得住佛堂清苦。

    葉氏忙扶著他,一手撫著他後背勸他消氣兒。

    趙文宛向前了一步,正要說些什麼,卻正對上趙元禮掃過來的清冷視線,那要脫口的字兒就哽在了喉嚨裡,再開不了口,兄妹倆噙著一致的神色,慣有的冷面。一直到趙元禮被家丁扶著走出眾人視線,趙文宛都像個木樁子似的,讓以為她會為了自己親大哥求情的人覺得心寒,真真是冷血至極。

    將眾人反應收入眼中的趙元晉隱到了暗處,雖然有些奇怪趙元禮為何抓著自己的把柄不說,可眼下這結果卻叫他十分滿意,趙文宛是頭養廢了的白眼狼,而趙元禮……瞧瞧,原本溫潤如玉的翩翩世家公子,被磨了銳氣,像條死狗一樣苟延殘喘,趙元晉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擴散。

    原先任由自己怎麼挑釁都不做反應的趙元禮,在他提到王家那小姐時,卻像瘋了一般,趙元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傷處,疼得呲了呲牙,沒想到一只病貓還能有這手勁兒,看來自己戳人傷處戳得狠了,戳得對極了。

    正兀自得意的趙元晉不期然對上一雙墨黑的杏眸,仿若兩團幽火,直直朝自己燒來,禁不住心神一慌,露了幾分慌亂神色。

    趙文宛始終盯著他,自然沒錯漏那慌亂裡透出的幾分心虛,方纔他們說的她一個字兒也不信,倒是這個趙元晉,更像是他自己口中那個容不下人的奸險小人。在眾人要散去時,趙文宛驀然開了口,「等等。」

    趙宏盛回頭,被葉氏稍稍安撫後漸漸收了怒氣,亦是覺得自己方纔的處罰對於趙元禮來說是重了,瞧著又一個不省心的趙文宛,忍不住帶了一絲遷怒,「這會兒你又有什麼想說的了?」

    「父親公正,做了錯事就該罰,禁閉反省算是輕的,不過念在大哥身子不好,倒也無可厚非。」趙文宛頓了頓,不意外的看到除了葉氏一派暗藏欣喜的神色外,其他人都對自己橫眉以對。

    「錯了即是錯了,定國公府門風嚴謹,得依於家規,若是犯了錯,求情幾句就能減輕,亦或是免去,難免兒戲,也會讓犯錯之人意識不到錯處,所以父親此舉,文宛甚是贊同,上行下效,府中應當如是。」

    「你……」趙宏盛明面上被誇了一通,實際心裡堵得不行,拂袖離開。

    趙宏盛離開後,底下的議論聲便大了起來,趙元晉在這時候走到了她面前,細細打量後用不小的音量說道,「姐姐這招大義滅親,父親看不上呢。」

    說罷,便隨著離開了。

    趙文宛佇立原地,看著他得意的背影眼眸深了幾分,她這番話是講給葉氏聽的,等趙元晉犯了什麼錯,她倒瞧瞧葉氏拿什麼求情。

    停留片刻,趙文宛便也離開了正德廳,轉身那刻,身後盡詆毀之能的嘲笑議論鑽入耳中,她卻仿若未聞。

    寶蟬一路跟著,心中也不免覺得趙文宛冷血。到了湘竹苑,趙文宛留下了雪雁,開門見山道,「大哥不會無緣無故出手傷人,趙元晉有問題,你辦事穩妥,尋個機會去打探打探,趙元晉最近有什麼異動,詳細回報。」

    「奴婢明白。」雪雁微一愣神後,便很快應下,心底歎了聲果然如此。

    趙元禮關在佛堂三日,趙老太太明裡暗裡讓人把佛堂拾綴一番,軟墊,厚被子,吃食一樣不能簡了,趙大老爺雖然知道,卻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真怕趙元禮在裡頭熬出個好歹來,又一邊想這孩子性子倔得隨了娘,到現在也不肯認聲錯,兀自頭疼不已。

    秋闈將近,趙元晉近日卯足了勁兒準備著,雪雁探了幾日得到的只此結果,卻在第四日時有了意外收穫,得了確切資訊便回稟了趙文宛。

    依照雪雁對那人的描述,趙文宛遣了趙元禮院裡的那機靈小廝出去尋人,最終在一賭坊裡逮住了人,三兩下威嚇便把事情都招了,他家兄弟在今年秋闈考官陳大人家裡當差,見試題起了心思,兄弟倆分工合作,一個偷試題,一個便在外兜售。趙忠按趙文宛的吩咐,得了售賣名單和試題後,又威嚇了一番,便將那人帶到了府裡。

    趙忠帶回來的證據,與從趙元晉屋子裡搜出的考題文章,趙文宛當即一塊兒呈到了趙宏盛面前,那兜售試題的男子當即嚇的跪在地上將事情的經過倒了個乾淨。

    趙元晉通過關係找了那人買秋闈試題,這一幕恰巧讓路過的趙元禮主僕瞧見,雖然隔著不短的距離,趙元晉仍疑心被趙元禮發現,所以先發制人地陷害趙元禮,讓他的話無人可信。孰料,那賣試題的是個賭徒,輸光了錢便偷摸躲在國公府附近,一見趙元晉便貼上去再想敲詐點錢財,讓一直留意他動向的雪雁發現了端倪。

    不出片刻,趙宏盛便把趙元晉叫了過去,葉氏聽聞後也匆匆趕來。

    趙宏盛當下怒不可遏,葉氏有心說情,在趙老爺盛怒之下,趙文宛那日話語言猶在耳,再想包庇兒子卻也是難了。

    趙元禮讓人請了出來,到了正德廳,在路上趙忠便把事兒都說了。趙元禮錯愕之餘,心中升起一抹溫情,很快潤遍了四肢五臟,驅散了常年積累的寒意。

    趙文宛嘴角輕勾,居高臨下的瞧著跪在地上的趙元晉,淩厲道:「我作為長姐也不得不說你一句,這些年你就從夫子那兒學了這些歪門左道,若沒有那個真才實學,就不要參加什麼秋闈,沒考上丟的是你自己的臉,憑著這種手段即便考上了,日後也會給定國公府惹麻煩!」一字一句都是在打趙元晉的臉面,好不痛快。

    葉氏瞧著聽著也堪堪沒了臉面,只得坐在一旁慪氣。

    「父親,孩兒一時糊塗……」趙元晉從開始的怔懵中醒過神來,當下知道自己完了,為今之計,也只能向父親討饒。

    「一時糊塗?言語挑釁,出口傷人,激得大哥動手,再裝作無辜引人可憐,唾棄大哥,好個一時啊。」趙文宛涼涼出口。

    「我沒有……我不是故意……」趙元晉妄圖狡辯。

    趙元禮走進的時候恰好聽到這句,淡淡瞥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隨後落在了趙文宛身上,後者微微斂了身上的刺,露了一枚乖巧笑意,趙元禮輕輕扯動了下嘴角,眼中亦是柔和了許多。

    趙宏盛瞧見身形消瘦的趙元禮,心中更是湧起愧疚之情,對趙元晉也越發不假辭色,「文宛說得對,你小小年紀竟生出這般心計,實在叫為父失望,也是我平日教導無方,便按照家法處置,之後再去佛堂關上一月。」

    「父親,家醜不可外揚,幾日後就是秋闈,元晉缺席反而影響定國公府聲譽。不若這幾日請夫子督促,好好準備,處罰……便等到秋闈之後罷。」趙元禮突然開口道。

    趙宏盛聞言更是覺得趙元禮顧大局,識大體,眼中欣慰。這會兒靜下心不由多想了幾分,以元禮這般心性,能逼得他主動出手傷人,當中緣由值得深思。再一想自己手裡的證據又是出自趙文宛之手,人和事都處理得極為乾淨俐落,對沈氏留下的這一雙兒女面上明顯添了一絲讚許。

    一旁的葉氏看著趙元晉被人帶下去,手裡的帕子快被攪爛了,心裡恨極,也是心驚。趙文宛何時變得這般有本事,看老爺對二人的態度,葉氏心裡慌了起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41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6-4-30 09:42 AM 編輯

第015章:壽宴(一)

    秋闈試題的洩露關乎國家社稷,這事兒得盡快遞呈奏摺稟告聖上,然趙宏盛提筆時,蹙著眉頭有些為難了,總不能說自己兒子買試題發現的,那國公府的臉面豈不是就丟光了。

    趙宏盛性子秉直,一時不知變通,趙文宛看不下去了,便央著大哥去給父親出下主意,趙元禮原本是不想應承的,自從事情發生後,他便再也不想管外面的了。

    可最後,實在坳不過妹妹的撒嬌和那些她口中「義正言辭」的大義,她的妹妹果然是長大了麼,可旁下無人時又總一副笑盈盈的懶散樣子,兩人彷彿又回到小時候的依偎。

    趙元禮主動找到趙宏盛的書房時,明顯能從父親的眼中看到不小的驚詫和一絲絲的欣慰,趙元禮許久沒這樣認真打量過趙宏盛了,他的頭髮白了許多,對上趙宏盛的視線時顯然有些不自在,只簡單說了想法,傍晚趙宏盛便讓人送去一封密信給陳大人並將關在府裡賣試題的那人拔了舌頭,只在信中提及是自己的門生發現的。

    陳大人看過信後勃然大怒,當即抓了自家那偷考題的管事送到大理寺監察,且連夜覲見聖上請罪,才算是沒有釀成大錯。陳大人對趙宏盛十分感激,皇上對此也多加讚譽,趙宏盛可謂是一時風光,心情大好。

    一直尋著機會想替趙元晉求情的葉氏趁此提了提,孰料趙宏盛當下崩了面色,怒道,「都是你寵出來的好兒子,要不是文宛和元禮辦事沉穩,他就等著進大牢罷,讓他在佛堂裡思過都是輕的了。」

    葉氏被老爺嗆聲,再不敢替自個兒兒子說話,隨後去佛堂見了趙元晉,瞧著短短幾日就消瘦許多的兒子,怨其不爭的同時難免也生了心疼。一番責罵的話到了最後,也只是囑咐其多用些功,考取功名,等趙大老爺氣性過了,或許還有轉圜。

    回了自個兒苑子的葉氏當即就把文墨居的小廝丫鬟整治了一番,撒了邪火兒,夏姨娘施施然地進來請安,明裡暗裡地拿了瑞哥兒來說事兒,諷了趙元晉一通,還讓葉氏挑不出理兒來,看著葉氏強忍怒意發作不得的模樣,一掃了之前的怨氣。

    「元晉還有幾分小孩心性,得顧著,夫人這陣子忙著老爺壽辰難免疏忽了照顧。眼下秋闈要緊,來之前我去了明絮苑一趟,把這事兒提了提,老夫人感念夫人辛勞,便讓我一塊兒幫襯著辦好老爺壽辰。」

    葉氏攥緊了手裡的帕子,臉上勉力擠出一抹笑意,對上夏姨娘明晃晃的得意笑臉,頓了頓,意味深長道,「夏姨娘這般熱忱,我定不會辜負。」

    不同於韶年苑裡的暗潮湧動,明絮苑裡一派祥和歡樂景象。不久前,夏姨娘找來的時候趙文宛也在,給老夫人捶著腿兒,哄得頗是開心。夏姨娘叨叨了許久,二人都聽得厭煩,便隨了她的主意去給葉氏添堵。

    待夏姨娘走後,老夫人便不再讓趙文宛捶了,怕她累著,讓楊媽媽著小廚房做了些她愛吃的點心呈上來,還有前幾日宮裡送來西域進貢來的鮮嫩果子,老夫人對趙文宛從不藏私,都讓拿了出來。

    趙文宛給老夫人剝了個蜜橘,討好道,「大哥喜歡吃甜的,我想給大哥留一點兒。」

    趙老夫人就著她的手嘗了瓣橘子,嘴裡的甜味兒一直蔓延到心尖兒,瞇著眼笑著打趣道,「咱們的宛丫頭也懂得疼人了。」

    「祖母就別打趣我了,以前是我不懂事麼!」趙文宛膩在老夫人身旁,略帶一絲羞赧。

    「是是是,宛丫頭現在長大了,說不準過不了多久就嫁人了,這一眨眼的真是快啊,祖母都老了。」趙老夫人很是喜歡小輩兒圍繞,只是一個個的都有自個兒事情的,她也不好明說,自打趙文宛落水後常來,倒使得這明絮苑不再冷清了。

    趙文宛仔細盯著老夫人瞧,後者心裡古怪卻也靜靜等著,就聽到這丫頭頗是認真地開口道,「祖母看著可比我爹那老氣橫秋的還顯年輕呢,常言道笑一笑十年少,祖母每天都高高興興的,一直不會老!宛兒也不想嫁人,一直陪著祖母才好呢!」

    「哈哈哈……」趙老夫人被逗得心花開,著楊媽媽拿了鏡子過來,仔細瞧了瞧,又想到自家兒子那老成的面孔不由笑得更開懷了,目光盈盈地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兒,真真是滿足極了。

    屋外忽然響起一串兒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丫鬟領著人進了屋子,稟告道,「老夫人,大姑奶奶和五姑奶奶來了。」

    走在前頭的中年婦人著米分紫色妝花寬袖褙子,髮髻用一根通體剔透的白玉福壽扁方定住,皮膚白膩潤澤,唇角帶著端莊的微笑,觀之可親,溫柔和氣,只有眼角細細的紋路稍微洩露了些她的歲數,走到老夫人跟前喚了聲母親。

    隨後跟著一名身穿石榴紅錦繡妝花褙子,年約三十的婦人,快了兩步上前,挽上趙老夫人的胳膊,笑著說道,「大老遠的就聽到您的笑聲了,有什麼樂事兒也跟我們說說。」

    「大姑姑,小姑姑。」趙文宛斂了閒散做派,稍正了身子,問安道。

    「好個標緻的大姑娘,杵這兒我差點都不敢認了,這還是宛丫頭麼?!」性子略爽朗的婦人笑呵呵地打趣道,拉了自個兒的一雙龍鳳胎兒女往前湊了湊,「霜兒,越兒,跟姐姐問好。」

    趙文宛瞧著兩個面容相似的四五歲孩童,瞧見自己似乎有些懼怕的樣子,嘴角噙著的笑意淡了幾分,便聽到其中小男孩兒把自己妹妹攬在身後,呸了一聲,說了聲壞人。

    林夫人也就是龍鳳胎的母親連忙將小孩拉了回來,一番訓斥,言語之間卻是開脫之詞,念的是上回來時受了趙文宛的欺負,小孩兒氣性大,這就怨上了。

    趙文宛不甚在意地撥弄了下腕上的鐲子,隨後取了下來,聽著緣由的心底有些臊,跟這麼小一孩子計較,實在丟面。將取下的琉璃翠鐲子遞到了小女孩兒面前,「喏,這算姐姐跟你賠罪,當時你弄壞的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一時氣急不是有意,收了這個就原諒我罷。」

    林清霜抬著圓圓的小臉瞥了一眼母親,得到母親示意後,拽了拽哥哥的袖子,從他背後探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鐲子,拿在手裡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模樣。

    「宛丫頭長大了。」端莊清秀的婦人悠悠開了口,眼神之間甚是欣慰。趙老夫人聞言也是得意,「上次請了宮裡的黃嬤嬤來教,宛丫頭學得最好,這丫頭之前就是不上心,偷著懶兒呢!」

    趙文宛略羞赧地笑了笑,看向承了老夫人七八成容貌的端莊婦人,現如今是貴為西平侯夫人,其長子賀靖遠自定國公府與趙文熙有過一面之緣後念念不忘,之後往來頻繁,可謂是忠犬一般的人物,一片癡心之餘對她的打壓那也是凶殘得要命,劇本裡的趙文宛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頭。

    約莫這裡都是女眷的緣故,已過及冠的賀靖遠並未出現,這點讓趙文宛頗為可惜。

    察覺到趙文宛直勾勾盯著自己的視線,西平侯夫人彎了彎嘴角,招來了貼身伺候的丫鬟捧了一小匣子打開,「沒忘了給你帶禮,瞧瞧這支紫玉雕雲紋玲瓏簪,可還喜歡?」

    趙文宛回神,知道她誤會了,看向她手裡拿著的精緻簪子,毫不吝嗇地綻了抹大大笑容,極是歡喜地收下了,還不忘嘴甜道謝。

    一旁的林夫人也讓丫鬟拿了樣兒,只是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與西平侯相比,自然是相差甚遠,出手的東西也比不過,眼中顯了絲尷尬。嫁人一事都是由老國公做主,林夫人心裡還是有些小埋怨的。

    趙文宛倒是一視同仁地欣喜收了,只是看在林夫人眼裡沒幾分真心罷了,尤其因著以前的做派印象,心底對著侄女兒也喜歡不起來,偏偏老夫人最鍾愛,思及此,林夫人輕輕拽了拽兩個小的,兩個小的很是機靈地一口一個外祖母,賣弄乖巧。

    後日趙大老爺的壽辰,兩位姑姑提早過來住一兩日,趙文宛察覺到林夫人那邊傳過來的若有似無的敵意,也是受不了小孩兒吵鬧,待了一會兒便藉口告辭,臨走時沒有錯漏她略得意的眼神。

    府上因為趙大老爺的壽辰熱鬧不已,紅綢綵帶,早早地就掛了起來,趙文宛瞧著滿院子的喜氣,心底有幾分躍然,若大哥真能應下她昨日所求,那麼後日壽宴……

    「啊……小姐。」寶蟬驚慌失措的聲音在耳邊驀然響起,兩人險些撞在一起,後者揪著手裡的衣物,卻是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何事這麼慌慌張張的?」趙文宛瞧著,忍下自己摸臉的舉動,自己明明已經給她們足夠適應的時間,怎的見了自己還是一副見鬼的樣兒。

    寶蟬拿著衣裳,欲哭無淚道,「這是小姐後日要穿的衣裳,壞……壞了。」

    趙文宛瞥了一眼,瞧著上頭黃成一塊一塊的印跡,蹙了蹙眉,就聽得她懊惱不已道,「定是那熏香的緣故,沒想到會染色,奴婢甘願受罰。」

    「熏香?你仔細說說。」趙文宛的著重點卻不在那衣裳上,揪著腦海裡一閃而過的靈光急忙問道。

    「就是三小姐的熏香,小姐不要,奴婢收了一點擱在香包裡,收衣裳的時候卻不小心撒了一點在上面了,當時抹掉了,也不見有什麼,可擱了一天就在剛剛……變成這樣了!」寶蟬戰戰兢兢說完,等著受罰。

    「染得好。」趙文宛瞇著眼流過一抹精光,心下主意已定。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42 AM

第016章:壽宴(二)

    趙大老爺已是不惑之年,皇上寵信,老夫人又偏愛熱鬧,這次的四十壽宴辦得極是風光。定國公府,大紅的壽字燈籠昨夜便已掛在了門口的屋簷上,街上早就安排了疏導賓客車馬的接攔之人,中門大開,鼓樂手持器待奏,六十六萬響的鞭炮已經備在了門房。

    從中門到正院,主道上侍迎僕從每兩丈便站立一人,人與人中間另有四尺多高的巨大白玉花瓶,上面米分彩畫著長壽花、仙翁竹、南山松、壽星龜等諸般吉利物事。

    趙老夫人由著楊媽媽替她綰了個端莊持重的福髻,福髻之上,墜了三條珍珠鏈子,邊上又裝點了三把同色同圖同樣式的事事如意簪,顯得高貴大氣,待楊媽媽還要往鬢角插鈿花時讓老夫人喚住了。

    「這樣子就足夠了,我一老婆子要不了那麼花俏。」說話間,西平侯夫人入了屋子,身旁跟著一身肅冷的西平侯與一名清俊少年,三人一道給老夫人請安。

    趙老夫人讓楊媽媽呈上一早準備好的見面禮,給了少年,拉著細細端詳了一會兒,少年眉清目秀地傳了爹娘的好,聽聞自小跟著西平侯出入軍營,浸染了將士的風骨,是個年少有為的好兒郎。

    外甥肖舅,老夫人想到當年意氣奮發的少年將軍最終卻是馬革裹屍的二兒子,胸口一痛,眼神黯了下來。

    西平侯夫人心細,自然知道老夫人痛處,拽了兒子到了一旁,自己上前寬慰道,「二弟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親您,如今一晃已是十多年,母親別讓二弟在天上也不安心。」

    「宏遠與我親如兄弟,老夫人就把我當成是他,替宏遠侍奉您老人家。」自問安後就沒有出聲的西平侯走到了夫人身旁,攬住她的肩頭,輕拍以示安慰,眼中是與二人同樣的傷痛神色,言辭懇切道。

    趙老夫人抹了抹眼角,心中愧疚更盛,「文芳隨宏遠去了,就留下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可就連這孩子我也沒給看住,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是生是死,每每想起都不知道日後下了九泉,該如何跟宏遠交代。」

    老夫人口中的孩子是趙宏遠獨女趙文熙,二弟過世不到一年,弟妹也沒熬過冬天隨著去了,小孩兒一直養在老夫人身邊,就回一趟弟妹娘家的功夫,路上流民作亂,乳娘抱著孩子跟護送隊伍失散。當時收到消息後,定國公府與西平侯府將沿路經過都搜了個底朝天,卻怎麼都找不到人了,依那時的情況來看,乳娘和那孩子多半沒保住性命,老夫人心裡知曉,只是怎麼都不想承認罷。

    「今兒是大哥生辰,咱們不提這些了,時候差不多了。」西平侯夫人怕老夫人鬱鬱,扯了話道。

    老夫人哽著聲兒應了,收拾了一番心情,由著西平侯夫人攙扶著慢慢走了出去,臨到門口,瞧著外頭的熱鬧景象,仍忍不住歎了聲,「老四今年還是不回來,這是還怨著呢,這個家啊,就不曉得我死了之後能不能聚齊回人咯。」

    「呸呸呸,大吉大利的日子母親說的什麼喪氣話,老四在外頭做生意趕不回來,禮兒可沒少,我瞧見有一溜兒的箱子,昨兒個就送到了。」西平侯夫人連忙說道。

    趙老夫人搖了搖頭,終究沒再多說什麼。

    時辰差不多了,定國公府的大管事著了幾名小廝在門口撒糖、分壽包。圍觀的小孩子們高聲歡叫,隨著糖塊的落地呼呼啦啦的跑上來擠做一堆拚命搶著撿糖,往袖子裡懷裡衣服口袋裡使勁塞糖。他們一邊搶糖塊一邊嘻嘻哈哈的笑鬧,不時地嘴裡大聲高喊:「祝趙老爺福壽無疆!」

    趙宏盛恰巧出來迎客,正搶著糖塊地小孩們看到老爺出來了。幾個看起來特別機靈地突出重圍跑到趙老爺面前,跪在台階下連連磕頭,嘴裡順溜地說出一大堆吉祥話。

    這幾個一領頭,剩下地孩子便紛紛跑了過來,跟在他們身後磕頭。周圍圍觀地農人百姓也不怠慢,一起作揖祝賀,一時間到處都是道賀聲,混著鞭炮聲,雖然亂作一團,卻十分地喜氣。

    剛好這時三掛大鞭炮全部放完了,家僕收起竹竿行禮退下,平日裡交好的官員紛紛來到,與趙老爺見禮,隨之讓家丁奉上賀禮,眾人寒暄一陣,趙老爺著管事將人領著,進了府內。

    陳大人剛受了趙老爺恩惠,帶著一份厚重大禮前來賀壽,順道說起趙家幾位公子,得知嫡次子趙元晉要參與此次秋闈,說了不少恭維話,捧得趙宏盛心氣兒頗順,心裡起了趙元晉能在此次秋闈爭個功名的念頭。

    正迎著客,趙宏盛身邊的丁管家眼尖,瞧見不遠大街上出現的翠蓋珠纓八寶車,提醒了自家老爺一聲。待馬車停下,趙宏盛起身相迎的功夫,一名身著鴉青色暗紋番西花刻絲袍子的俊美男子徑直下了馬車,沖趙宏盛拱手作揖道,「趙老爺。」

    看到來人趙宏盛不甚意外,素聞六王爺不喜交際,往年可從沒有過,然也只是腦子裡想想,當下是片刻都怠慢不起。二人寒暄兩句,趙宏盛便親自領著人進了府邸。

    這邊顧景行前腳進門,外面街上又響起一陣轟響的鞭炮聲,隨著長長的送禮隊伍魚貫而入,緊接著言之便帶著一隊人馬抬著大小禮盒箱子來到門前,這是他作為皇家身份前來賀壽的。至於往年不屑做的事情,今兒個就怎麼突然願意了,六王爺表示……他高興。

    午時一刻,壽宴開始,丁管家招呼眾賓客入席。不遠地兒搭了個高臺的戲棚子,自壽宴開始之前便敲敲打打助興,這會兒青衣甩了水袖,咿咿呀呀地開了腔,名角兒一出,場上靜了一靜,之後便是不停的叫好聲。

    正廳一側,六道隔扇隔開來的偌大空間,裡頭人頭攢動,珠光寶氣盈滿一室,女客們早已入座,正中自然是老夫人和西平侯夫人,然後兩邊開去,再一排排往下,擺放著許多長凳高椅,幾張海棠雕漆的如意方桌在其中,七八個著青藍色錦紋褙子的丫鬟穿插,給女客們續茶或添上瓜果點心。

    隨著壽宴開始,丫鬟們撤下了茶點,開始上菜。松樹猴頭蘑,墨魚羹荷葉雞,牛柳炒白蘑,金腿燒圓魚,巧手燒雁鳶,蟹肉雙筍絲……一道道被擺上桌的精緻菜餚,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動。

    「老夫人口味淡食素,西平侯夫人嘗不了海味……這兩桌的菜餚奴家著廚子改了改,諸位要是還有什麼不合口味的,只管吩咐。」夏姨娘站在一旁侍候,雖然壽宴的大小事兒還是由葉氏把著,可這種小細節賣好的事兒她都霸了,能讓自己露臉得好的機會一個都不錯漏。

    外頭觥籌交錯,男人們以酒論事,喝得不亦樂乎。趙宏盛接連轉了幾桌,再好的酒量也有些酒意上頭,待回裡屋休息片刻時,夏姨娘早早捧著解酒茶侍候著了,一邊替他揉了揉額頭,一邊時不時瞧向了門外。

    不多時,趙文萱頗為寶貝地捧著長扁的錦盒走了進來,遞到父親面前,自己則站在下首方,乖巧祝壽道,「父親大壽,文萱親制繡品一幅,祝父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趙宏盛今日高興至極,禮物不分厚重,貴在用心,趙文萱一個親手就已經打動了他,當下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瞧,只是這一瞧的,嘴角笑意僵住了,神色有恙。

    「父親讓我也瞧瞧妹妹的一番心意。」趙文宛隨後而入,身後跟著一些趙家人。

    在夏姨娘要蓋上盒子的時候,眼疾手快取了出來,繡品上分佈著塊狀的黃色痕跡,看著髒舊極了。

    「嘖嘖,妹妹的繡工了得,這白鷺和芙蓉花繡得真真是極好,惟妙惟肖,可惜就可惜在,妹妹不該貪便宜用這種絹布,毀了整幅繡品,就這,還拿得出手?」趙文宛不甚客氣地嘲諷道。

    趙文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幅繡品,臉上驚疑不定,早起還查看了一遍,怎的現在成了這幅樣子,什麼便宜絹布,她用得可都是頂好的!趙文萱的視線落在趙文宛身上,瞧見對方眼裡的得逞當即想起昨兒中午她來要繡品看一看的事情。

    「是你,昨兒你來看過,一定是你動了手腳!」

    趙文宛聞言,當即臉色一沉,「哼,當時我要瞧,妹妹可是當寶貝似的,只一眼就鎖回了匣子,防我防得跟賊似的,文雪也能作證,這會兒倒誣賴起我來了!」

    被突然點到名的趙文雪一臉茫然,聽完趙文宛的話,跟著點了點頭,「姐姐沒有做。」

    「你……」趙文萱恨得咬牙,偏又找不出實質證據,對上父親失望神色及眾人的嘲諷視線,紅了紅臉,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想到截止昨日都不曾聽說趙文宛準備賀禮,猶作不甘道,「總比你對父親的生辰一點都不上心好!」

    趙文宛瞇著眼睛,勾了勾嘴角,反詰道,「誰說……我沒有準備。」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44 AM

第017章:壽宴(三)

    國公府的晚宴設在一處寬敞地,周圍花燈異彩,水榭假山,池中火紅的錦鯉搖著尾巴一圈圈的遊動,蕩著點點波紋。

    沿邊擺了座位,皆是地下鋪了紅毯的小案几,這裡是專門為朝中重臣和六王爺設的場地,環境雅致,與前庭戲台那邊隔開,別有韻味。

    丫鬟們香衣雲鬢來回穿梭,美味佳餚一道道的往桌子上送,杯盞酒爵碰撞聲不絕於耳,正是趙元晉在向各位大臣一一拜禮,感謝他們來國公府為父親祝壽。

    頂著國公府公子的光環,諸位大臣道是客氣,見他小小年紀自有擔當,言行處事還算沉穩,言語間不由滿是誇讚,趙元晉拂袖而立,故作謙虛,心中則是虛榮心滿足到了極點,他特意行至陳大人的座位,多與寒暄,言外之意透漏著希望陳大人在秋闈中多多關照的意思。

    陳大人客套應聲,撫鬚哈哈一笑,「令府大公子才情絕然,當年名噪一時,還尤記得他七步成詩,只可惜了……」他歎息一聲,轉了音,「想必二公子您定不會差了去,老夫今日特想請教一番,不如二公子以今日之景作詩以當慶賀,錦上添花,如何?」

    原本還是滿面春光笑臉的趙元晉當即愣了愣,眼神微微一閃,露出些許慌亂,趙宏盛恰好出來,聽到眾位大臣已經在附聲陳大人的提議,一臉笑容地瞧著自個兒子,亦是期待他能在這宴會上博個好文采的名聲,之後的秋闈一旦考上定會官路亨通,光耀門楣。

    然而,趙元晉肚中根本沒有多少墨水,平日裡有夫子照拂,一旦到了這種需臨場應對的,只會慌了神,否則又怎麼會去偷買考題。趙大老爺還一心以為趙元晉只是一時糊塗,竟沒料到他這般不成器,人杵在原地哼哼唧唧了半天,半天也沒作出,趙宏盛臉上的笑容也隨之僵硬,眸光如同熔岩噴發,大有火冒三丈打上一巴掌的架勢。

    趙元晉縮了縮脖子,瞧著周圍人從一臉期待變作低聲咳嗽,似是在替趙宏盛感到尷尬。

    陳大人和眾大臣一見這情景,心裡也是明瞭了,誰家還不出幾個紈褲子弟,畢竟今個是壽宴,不好說什麼,尤其是陳大人十分愧疚,看這氣氛讓他搞的,原本是想承個美意,讓趙元晉出了風頭,誰知哪裡會變得這般不上不下的尷尬,正要站出來圓場,就忽聽遠處有一道聲音傳來。

    眾人循著聲音瞧去,燈火璀璨中一襲墨綠銀絲的錦袍在空中劃出一線飄逸的弧度,他緩緩步入宴會,身姿頎長略顯瘦弱,此時週身似是暈著一層意氣風發的光暈,每行一步,口中便作詩一句,詞句流暢,華麗耐品,堪稱一絕。

    遠處而來的少年如詩似畫的眉目,薄唇微揚似是永遠噙著溫潤的笑意,多一分則太過熱情,少一分則顯疏離,不冷不熱,恰到好處。過分白皙的俊美臉龐落在眾人眼中,只堪堪歎了聲謫仙般的人物,並未發現其鬢角有些滲出的微小汗珠。

    「這是……大公子?」其中有人驚詫的問道。

    「是定國公家的長子趙元禮,老夫小時候見過幾面,這樣出塵的樣貌是不會記錯的。」

    趙宏盛整個人都呆愣了,滿臉的吃驚蔓延上眉梢,漸漸因著趙元晉的而慍怒的臉龐也趨於柔和,不由的就想起大女兒趙文宛不久前在屋子裡說的話,這就是文宛要送給自己的賀禮?

    自年幼時患過一場大病,損了身子根基,只得精心養著,這不能做那不能碰的的要求繁多,漸漸養成了封閉性子,也不愛出院子,更遑論與人交際,看著最讓他驕傲的孩子變成那樣,趙宏盛心中亦是難受,對他頗是遷就,只是心裡難免還是存了一絲期待。

    眼下這一幕,正正戳中趙宏盛這些年來不敢對趙元禮表露,卻時常午夜夢迴心中唸唸的情景。趙元禮肯自己走出來,趙宏盛心中百味雜瓶,感動頗多,一個嫡長子意味著一個家族的往後的榮耀,他甚感欣慰,眼眶沒由來地微微濕潤了。

    陳大人見狀,連忙誇讚,「大公子果然少年有為,風流倜儻。」

    其他人更是跟著誇讚到了天上,極是羨慕趙大人能有這樣一個才學與樣貌都驚為天人的嫡子,而趙元晉鬧出來的尷尬氣氛早就趙文禮的出場就讓人忘光了,只把所有目光鎖在趙元禮的身上。

    趙元晉甩了袖子,心裡恨癢癢的,又羞又惱的找了個偏僻的案几喝起了悶酒,不願再與人攀談。

    趙元禮入了宴場並無半點膽怯,舉止沉穩又老練,幾乎每個人都會迎上前去關心兩句,趙元禮都一一謙卑而認真的簡短回答,禮數周到,趙宏盛心中很是擔心兒子的身體,卻又不勝驕傲。

    席上,趙元禮雖然有些累,但是之前為此特意養了幾日身體,今日又含了幾片人參撐著,還算勉強,幸而沒有一直咳嗽,只在無人的空隙,掩唇輕咳幾聲。

    「大哥,如今府中只有你我相依為伴,難道你要一輩子這樣?祖母護不了我們幾時,葉氏夏姨娘虎視眈眈,趙元晉早就想踩著你上位,這偌大府中雪中送炭沒有,落井下石的可是一堆人。你當真要做那個叫人瞧不起,自怨自艾的廢人,還是叫那些奚落過你的人因當年的有眼無珠而懊悔不已,大哥自己抉擇罷。」

    趙元禮瞧著妹妹離去的身影,呆了半天,一番話語攪亂了所有,翻江倒海如突來的狂風暴雨將他澆淋個通透,竟如夢初醒,他從前任由自己身子壞下去,哪裡是什麼清高自持,只是不願承認他的軟弱和失去的光彩,那樣的活法根本就是懦夫所為。

    他要活過來,還要……為了那些他愛著和愛著他的人好好的活著。

    「父親,今日壽辰兒子為您準備了特別的賀禮,只待六王爺入場後再行表演,兒子先退去準備準備。」

    趙宏盛點頭,知他的意思,六王爺是今日最貴重的賓客,元禮辦事穩重,定是這賀禮也是能討得六王爺歡喜的,「嗯,王爺應該也快入場了。」

    「那兒子就先退去了。」

    趙宏盛滿意的笑了笑,繼續與身邊的同僚觥籌交錯。

    不一會兒,顧景行果然行來,踩著華貴的黑靴坐上主坐,黃梨雕龍的安幾旁偏下趙宏盛緊隨坐下,幾十位大臣在下面依次按照官階落座,向王爺拜禮。

    顧景行輕輕一笑:「諸位大臣不必多禮,今個我們沒有君臣,本王就是來與趙國公祝壽的,與你們一般,大家盡情享受宴會。」

    趙宏盛趕緊做感激涕零狀,合袖頷首道:「謝王爺,臣不甚惶恐。」

    「誒,趙國公乃是國家棟樑,理應如此,本王剛來的路上聽聞大公子要在這裡送上賀禮,定是不凡,還是趕緊開始吧。」

    說完就有小廝擺了一張黑漆的大桌子在中央,筆墨紙硯,一一上全。

    小廝摒退下去,大家都十分好奇的望著宴會口,卻遲遲不見趙元禮上來,一時面面相覷,議論紛紛。顧景行帶著淺淺的笑容,姿容卻是威嚴。

    一段清雅的調子陡然響起,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眾人瞬間就停住議論聲,只聽曲子來自水榭中的八角風鈴亭,顧景行被聲音吸引不由隨眾人一起看去,亭子離得不遠,卻用白色的輕紗遮擋住了,隱約能從裡面看見一個身姿曼妙的美人,清雅的琴聲正飛舞而來,裡面不知用了什麼擺設,從遠處看白紗裡面竟是許多彩蝶的影子,翩翩飛舞,極為美妙。

    「這是何人在彈琴?」顧景行好奇問了一句,實在是彈得格外讓人舒心。

    趙宏盛眼力極好,可不就是他那得了京城第一美人虛名的長女趙文宛麼。面上更是得意,「回王爺,是臣的大女兒趙文宛。」

    顧景行眉梢一挑,黑眸深沉,又向亭子中多看了幾眼。

    琴聲漸入佳境,氛圍暈染的十分怡人,趙元禮才慢慢出來,走到木桌前提筆作畫,筆鋒猶如行雲流水,肆意揮灑,不多時便完成了畫作。待墨跡稍乾,丁管家小心翼翼地取過呈到自家老爺和王爺面前,引得兩人都有些移不開目光。這仿的是顏公的畫風,仙鶴賀壽,筆墨底蘊豐厚、勁健、畫格清奇,絕對的佳作。

    六王爺愛畫,尤其見了這幅也忍不住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元禮不可小覷吶。」

    底下聽了王爺誇讚的大臣,順勢說道,「國公爺真是幸福,一雙兒女都這般才情,真叫人羨慕不已啊!」

    趙宏盛滿意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廂亭子裡的趙文宛爾雅的彈著琴,仔細一看,她五指離琴弦還有幾分的距離呢,根本就沒摸到琴弦,趙文宛這種戲拍多了,做做樣子那是專業戶,只需後期配音就行了。

    琴,她自然不會,真正的彈奏者在假山後,是她從樂坊裡請的技師,專門為這次宴會準備,她的目的很簡單,只要大哥和自己在今個大放異彩就行,以後備選的媳婦圈裡定會更加受到婆家喜歡,也是在為自己和大哥今後的美好日子做的鋪墊。

    趙文宛聽說男主角六王爺也來了,就想瞧瞧這個坑他要死的男主是個什麼妖孽,瞧把以前趙文宛迷的,趁著微風吹出一角空隙的瞬間,趙文宛探著脖子一看,主坐上竟沒了人!

    他人呢?

    一走神的功夫,就聽見琴聲戛然而止,然後就是一聲極為刺耳的聲響,趙文宛蹙緊眉頭,暗道了一聲不好。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46 AM

第018章:禍水

    曲子本就近了尾聲,那突兀的撥弦聲倒像是酒盞不小心磕到的什麼東西,宴會上大家的注意力多半在趙元禮身上,也未細究。得益於強大的心理素質,趙文宛靜待了片刻,未有異樣才在輕紗中福身謝幕,緩緩的走出亭子沿著長廊退出,眾人只遠遠的瞧見一個穿著雲雁細錦衣的高挑少女,米分衣翩躚,嬌俏婀娜。

    趙文宛的步子在離開眾人的視線後,越行越快,身後還能聽到止不住的掌聲,不由提起裙擺小跑起來,繡花鞋上的珍珠也跟著微微抖動。

    與臨時搭建起的高臺平行的假山隱蔽處,此刻黑漆漆一片,趙文宛藉著月光仔細一瞧,心裡當下心涼了一半,她請來的技師不見了。

    週遭琴還好好的擺在案几上,只是供人坐著的木墩翻到一側。

    趙文宛皺著眉頭,呼吸微促,會是誰,發現了琴師還把人弄走了?腦海裡飛快轉著,席上葉氏一直不離的複雜視線,夏姨娘嫉妒怨念的神色,還有三房徐氏若有似無地打量……走馬觀花地一遍遍濾過,心中更不確定了。

    「趙小姐也是迷路了?」涼薄的聲音幽幽傳來,一抹頎長身影於暗處漸漸顯現。

    被聲音猛地被嚇了一跳的趙文宛神情戒備地看向出聲的方向,才發現那裡不知何時站了個人,也不知站了多久。透過繁茂的枝葉,稀疏的月光照在他臉上,身上,半牙的月兒,晃著夜色湖面的波光,映著那人秀美俊雅如同美玉般。

    趙文宛盯著他時,他也在看趙文宛,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辨不出情緒來。

    片刻的晃神,便聽到一聲細微嗤笑,趙文宛驀地紅了紅臉,因為趙文宛已經認出了那人,正是當今太傅之子,竟是比那畫像上還要俊美幾分,這樣看來這個金大腿備選還是挺不錯的,殊不知當初小廝為其捧來畫像時不小心弄混了二者。

    「封公子,沿著左邊這條小路往右就是宴席之所。」

    聽見稱呼的高大男子意外地一挑眉,再仔細看向趙文宛時便多了幾分探究之意,只是見她眸光清澈,顯然是未意識到自己錯認了人,這般……就有意思了。不認識自個兒,卻鬧得人盡皆知的癡迷,難不成是貪圖王妃之位?但憶起這人後來對自己的畫像百般嫌棄,心中起了別個心思。

    顧景行順勢隱瞞了身份,嘴角勾起一抹別有深意的弧度,「良辰美景,光是喝酒豈不辜負,方才見識了小姐的琴藝,意猶未盡,孰料這裡竟然也有把琴,不知封某有沒有這個榮幸再聽小姐彈奏一曲?」

    趙文宛經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來的正事,神色微微緊繃,試探問道,「這琴也不知是誰落在這兒的,封公子可有瞧見?」

    顧景行瞧著她那幅模樣,心中惡趣味更盛,面上卻越發正直道,「不曾,還以為是小姐喜愛彈琴,連假山這種地方都能起興致。」

    「呵呵呵……」趙文宛尷尬一笑,心裡惦記著琴師的下落,又對上『封於修』飽含期待的眼神,整個人都不好了,半晌吶吶道,「天色不早,孤男寡女不合適……罷?」

    顧景行聽了,輕輕嗤笑了起來,稍稍往前走了兩步,挨近了趙文宛,低沉沙啞的嗓音如同呢喃一般,「我還慶幸得了個好機會呢。」

    趙文宛愣愣瞧著,如同受了蠱惑般,耳根子火燒一般,竟生出了不想讓這人失望的念頭來。而後者在看到她臉上的癡迷神色時,不著痕跡地拉開了些距離,陷入暗處的面龐劃過一絲輕嘲。

    絲毫沒有察覺的趙文宛仍沉浸在未來金大腿的美色誘惑中,太傅之子,溫文爾雅,風流肆意,當年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更是叫京中世家小姐們趨之若鶩,也極為符合趙文宛的擇偶標準。思及此,趙文宛再次看向『封於修』的眼神都染上了一絲狂熱,打定主意要抱住這根金燦燦的粗壯大腿!

    顧景行碰撞到那焦灼的目光,竟覺得她黑眸裡又閃著幾許看不懂的芒光,只覺得刺得慌,再一思及這態度是奔著封於修來的,心中更是莫名不快,也忘了是自己先勾搭的人家,待對方給出回應後又彆扭萬分地找藉口回了酒席。

    「……」直到那背影消失,趙文宛才頗為惋惜地收回視線,花前月下的獨處時光多能培養感情啊!

    回到席上的顧景行繃著面色,心中滿是調戲人反被人用眼神差點強上了的憋屈,惹得眾人都不敢上前招惹,最後連趙宏盛準備的歌姬舞姬都一眼未瞧,喝酒鎮定。

    女眷們的宴席早早散了,由葉氏安排送回府的回府,有興趣打馬吊的也安排了地兒,等男人們散場一塊兒回去。

    又差人送了十罈子冰鎮梅子酒往前院,都辦妥當後,葉氏才堪堪鬆了口氣,回了韶年苑。一進門的跟散了架子似地往軟榻上一靠,招了兩名丫鬟捶捏,趙媽媽端著一碗參茶和百合蓮子羹走了進來。

    「夫人累了一天,用點參茶,緩緩精神。」

    葉氏睜了眼,面上疲累,端起參茶抿了幾口,對著捏腿的丫鬟道,「去請二少爺過來。」

    「是。」

    今日完全被趙元禮搶了風頭的趙元晉這會兒正憋悶在屋子裡拿東西撒氣兒,聽到葉氏傳喚,心裡一個咯噔,怏怏地跟著丫鬟去了韶年苑。

    甫一進門,兜頭就一瓷碗砸了過來,葉氏也不是真的想砸自個的兒子,只是太氣了,手上卻還是有些準頭的,也所幸趙元晉靈活避了過去,瓷器落地的清脆響兒在屋子裡迴盪,驚得趙元晉差點腿軟,隨即對上葉氏滿是怒意的雙目,囁喏著喚了聲娘。

    「娘平日裡怎麼教你的,給你請最好的師傅,對你教導甚嚴,盼著你有朝一日能比那病秧子強。可你看看今日,風頭全叫那廢人兄妹出盡了,那人病後,你爹對你有多看重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兒個之後,你說你爹會更看重哪個!」葉氏是真氣急了,夏姨娘找了她一天的麻煩她都能忍了,就是忍不了自己孩子被那人的子女比下去,更擔心日後……

    「娘,這事兒也不能全怨我……」趙元晉下意識地推諉,就被葉氏狠狠扇了個耳光。

    「不怨你?你若平常肯多用功些,少花些心思在沒用的東西上,至於今日這般出醜!」葉氏顫著手,一雙眼猩紅,「我把你院子裡的丫鬟調了,你就在外頭找,跟你一塊兒的都是些狐朋狗友,看把你帶的,連買試題的事兒都敢做了,你真是……真是要氣死娘啊!」

    趙媽媽連忙扶住葉氏,幫著求情道,「晉少爺只是一時貪玩,得了教訓,下回就不敢這麼做了,夫人可別自個兒氣壞了身子。」

    「是啊,娘,我知道錯了,下回再也不敢了!」被打懵的趙元晉回過神來,一瞧母親這樣也是慌了,連連保證道。

    葉氏灌了口參茶,稍稍平復,目光落在趙元晉身上,露出一抹無力。若趙元禮在全盛時期,晉兒是絕沒有機會的,可如今趙元禮幾乎是個廢人,只要晉兒不出差錯,努力一把,那老爺的爵位,期望,疼愛不都落在他身上了麼,這孩子怎麼就不懂她的苦心呢!

    還有趙元禮今日出現在眾人面前,不用說,一定是那賤丫頭的手筆……想起宴會上眾人對那二人的交口稱讚,葉氏面上應承,私下卻把手裡的帕子攪爛了,那一聲聲的聽在耳裡更像是嘲諷她教的兒女不如人似的。

    她是趙家主母,可日後呢……葉氏心底生了寒意,陷在自己的思緒裡久久。趙媽媽扶起趙元晉,歎了聲道,「你母親今兒個是為你急的,趙元禮詭計陰險,趙文宛驕橫跋扈,若讓他二人得了勢,你母親和你妹妹的日子不定好過,少爺也該為她們收收心罷。」

    「唔,元晉明白。」趙元晉喏喏應下,一抬眸就正巧對上母親盈盈淚光的眸子,心中陡增壓力。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47 AM

第019章:爭執

    是夜,漸入深沉,月牙兒隱入雲層一片漆黑。清風居裡不時傳出咳嗽聲,似是忍耐,卻一聲比一聲劇烈嘶啞。得了消息的趙文宛當即趕了去,走之前去打聽琴師下落的寶蟬回稟說並未被人撞見,在人來之前機靈逃了,才算安心,可這會兒的心裡又提了一口氣,瞧著趙元禮虛弱的模樣心中愧疚不已,連帶著把看病的大夫也折騰個不輕。

    關於大哥病□□無鉅細,裡裡外外地詢問了個清楚,可這大夫也就是個普通大夫,治個頭疼腦熱還行,深了去的便吃不消了,當年老夫人請了禦醫來瞧,趙元禮那時候還沉浸在悲痛中,不肯讓瞧,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夫人身子不好,便全權讓給葉氏打理,大哥的病就此不說好也還行,說好就是好不利索,大夫換了一撥又一撥的,越來越差,這個也是新換的,葉氏看起來用心,卻找的都是庸醫罷,偏得大哥還不願去說道,讓老夫人和父親都以為他就是身子不行了。

    趙文宛一早就看出來了,趙元禮的病就是給拖的,一拖十來年的,只在心裡存了念頭,想著有機會一定要問問這朝代有沒有什麼妙手神醫的,說不定大哥能一下恢復。

    「大公子氣血虧虛,體寒,肝胃火旺……約是那場病損的根基,怎麼調養都補不齊,老夫開的這方子治標不治本,照著規律,吃不了多少時候又沒了作用。」元大夫提筆在紙上唰唰寫下了藥方,遞給雪雁,忍不住感歎道。

    趙文宛聞言,黯了黯眸子,藥吃久了身體就會有免疫力,這般溫吞的療法也只是拖。要不是自己請求,大哥也不會強撐著身子……趙文宛越想越自責,一聲不吭地杵在床榻邊,慢慢紅了眼眶。

    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她的,趙文宛抬眸,對上趙元禮溫厚的目光,忍不住鼻尖泛酸,一聲大哥都帶了哭腔。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爭氣。」趙元禮淺笑著安撫道,「咳咳……雖然病著,可是我是真的高興,好久……咳咳都沒有這麼高興了。」

    「大哥……」

    「文宛別怕,我不會有事的,只是今兒個累了,休息休息便會好的。」趙元禮說著,便似撐不住似的緩緩閉上眼睛,只是握著她的手,仍源源不絕地傳遞安心的力量。

    趙文宛抽了抽鼻子,將他的手放回了被子裡,仔細拉好,原先通風的窗子也都給關上,只留下足夠的空隙。怕他發燒降不下溫,又讓雪雁取了一盆兒冰塊,浸著兩塊帕子,不假他人之手地交替著給趙元禮額頭降溫。

    翌日清晨,伴著門吱呀一聲的響動,趴在床沿的趙文宛條件反射般地直起了身子,睡眼迷糊地看向門口。

    雪雁端了洗漱用的,輕手輕腳地放下,怕吵醒床上那位,低著聲音道,「大少爺已經不燒了,小姐要不洗把臉回去休息罷?」

    趙文宛伸手探了探趙元禮的額頭,果然褪了熱度,約莫是屋子裡點了凝神香的緣故,趙元禮睡得頗為安穩,臉上那嚇死人的慘白也恢復了些許。

    「大哥這院兒裡冷清,這幾日你就留在這兒幫忙一塊兒照看著,晚些我去給祖母說說,調派些人手。」趙文宛掩唇打了個呵欠,吩咐道。

    「是小姐。」雪雁俐落應下。

    外頭天色大亮,隨之響起的嘈雜聲讓屋子裡頭的趙文宛皺起了眉頭,聽著趙忠在門口阻攔的聲音,臉色一沉,出了屋子。

    「這大清早的吵吵鬧鬧,是存心不想讓大哥好好休息?」趙文宛一出來就帶上了門,隔絕站在外面的人探究的視線,好整以暇地對上,聲音肅冷道。

    「姐姐這是什麼意思,大哥病了,我們自然是好意來探望的!」趙文萱站在最前頭,與趙文宛正面對著,被後者一瞪,不自在地往後縮了縮,尖細的嗓音也不自覺收了聲。

    趙文宛看著她後頭跟著的趙文雪和趙元瑞,連兩位姑母家的孩子也在其中,稀稀拉拉的一幫子人,裡頭究竟有幾個是來真探望的趙文宛不清楚,她倒最清楚趙文萱來打探的目的。

    「好意我代大哥心領了,只是大哥眼下身子不適,不宜見客,各位請回罷。」趙文宛沒心思搭理他們,直言道。

    「我們也是擔心大哥,來都來了,姐姐就讓我們看一眼,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反倒這般阻攔的,是為何?」趙文萱站在人堆裡,挑撥道。

    「我們是來看大表哥的,你別擋著。」林清越當下就不滿地發了聲,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兒扯了扯他的袖子,被他拽住,看向趙文宛不善道,「誰不知道你和大表哥不合,你這不是在照顧他,是在害他!」

    趙文宛聞言怒極反笑,視線沉沉落在林清越身上,到底是誰告訴這孩子她跟大哥不合的?「我要是偏不讓呢?」

    「我就要進去看看。」林清越不管不顧的往前面衝過去,趙文萱等人也跟著一起往前走了幾步。

    趙文宛一側身子擋著,怒道,「阿越,這府裡還由不得你胡來。」說話間目光卻是掃過一眾人,別有深意。

    「我……我去告訴外祖母!」林清越畢竟還是個孩子,被趙文宛那蔑視的態度一激,當下炸了。

    趙文宛涼涼一笑,不甚在意道,「請罷。」

    「姐姐這般未免也太不通情理。」趙文萱看準時機,在旁邊添了一把火道,引著眾人對趙文宛差了印象。

    趙文宛氣跑了小的,轉頭對上眼中明顯幸災樂禍的趙文萱,並未放在眼裡,反而對上一旁賀靖遠等人,再次開口道,「我還是那句,有勞各位掛心,但大哥身子有恙,不宜見客。」

    趙文萱似乎是想闖,趙文宛身子又是極快的一擋,把著手裡的寸勁兒將人推開。趙文萱眼神微變帶著詭異,腳下故意一軟,踉踉蹌蹌摔在地上,立刻梨花帶雨般的嚶嚀起來,賀靖遠連忙將其扶起,趙文宛瞧著心中冷笑一聲。

    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令她更是心煩,生怕吵醒了裡面的人,最終冷了面兒,毫不客氣地對著身旁的趙忠吩咐道,「今兒我還就做這個主了,誰也別放進去。」

    此話一出,再看身材寬厚的趙忠往門口一堵,誰也沒上前討嫌的心思,紛紛搖頭散了,只是趙文宛跋扈的印象深深留在了眾人心中。

    賀靖遠是最後一個,一身雨過天青色的右枉薄綢衫子,淡褐色的面龐此刻瞧著布著冷霜,顯然對趙文宛此等做法頗為不滿。「趙家大小姐胡攪蠻纏,驕橫跋扈的做派,靖遠今兒算是見識了。」

    趙文宛瞇了瞇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會兒,後又不甚耐煩地移開了,對於此人真心沒什麼好感,也不想多說。

    後者自以為刺了一句,卻猶如打在輕飄飄的棉花上,十分不得力,最後也虎著臉離開了。

    院子裡恢復了安靜,趙文宛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看著雪雁從裡頭出來,說大少爺醒了,復又進了屋子。

    「大哥,他們吵到你了?」

    「不礙事,到了醒點兒了,我覺著好多了,倒是你,照顧了我一宿回去休息罷。」趙元禮的聲音仍有些虛弱,這會兒打量著趙文宛臉上的倦意,嗓子發乾道。

    「我沒事,既然大哥醒了,雪雁,讓百靈做點清爽潤肺的我和大哥一塊兒用。」趙文宛連忙吩咐道,聽著趙元禮強忍的咳嗽聲,眉心一蹙,跟著雪雁一道走了出去。

    清風居的小廚房就設在後院不遠,小小一間,因著最近趙文宛跑得勤快,連帶著食材庫的人送食材的時候往這邊也捎上一份,如今不再空落落的,梨子銀耳的更是準備充足。

    趙文宛回憶著銀耳梨膏的做法,正要踏進小廚房,一股藥味兒撲鼻而來,熏得人十分提神,趙文宛的步子頓了頓,往裡頭一瞧,正巧看到一人影往煮藥的鍋子裡撒了些什麼。

    「……丁香?」

    站在灶台邊上的瘦弱身子驀地一顫,一陣手忙腳亂,似是被嚇得不輕,忙塞了什麼到爐子下方燒著的火膛裡,回身給趙文宛行禮。「大小姐。」

    趙文宛擰眉,不動聲色,「怎的這般驚慌?」

    「回小姐,奴婢一時走神,小姐突然出聲就……」丁香磕磕絆絆地說道。

    趙文宛看著她蒼白著臉色,一臉心虛的模樣自是不信,卻也知道問不出什麼,索性略過了人,到了灶台旁,著手做起銀耳梨膏來。

    「小姐我來罷。」丁香見趙文宛沒再繼續詢問,自覺逃過一劫,熱情上前道。

    趙文宛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開了口,「大哥吃的精細,我自己來放心點。」

    丁香聽得懵懂,點了點頭,繼續照看藥爐子。浸軟洗淨的銀耳和梨片一起放入鍋中,加適量水同煮,待銀耳軟爛、湯稠時加入幾塊冰糖,溶化後盛起。

    趙文宛做好的時候,連帶著湯藥一塊兒端了,對想要搭把手的丁香道,「我一塊兒端過去就是,你去湘竹苑催一催百靈,手腳太慢了。」

    「……是,大小姐。」丁香不情願地應了,臨走前還多看了托盤上的藥碗幾眼。

    待丁香的身影走遠,趙文宛將銀耳梨膏遞給趙忠,自己則尋了個器皿裝了那黑乎乎藥汁往元大夫那兒去了。

    定國公府北廂房獨立小院兒裡,支起的架子框子裡曬著不少趙文宛認不出來的藥材,元大夫的小徒兒正趁著天兒晴好,拿了醫書一類的一塊兒曬,瞧見趙文宛連忙往裡頭給師傅通報了聲。

    元大夫先前被趙文宛折騰怕了,這會兒瞧著人找上門,心底莫名有些慌,後者也不廢話,拿了盛著藥汁的器皿往桌上一放,示意他瞧。

    「這是老夫給大少爺開的藥方?」元大夫聞著那熟悉的藥味兒一下認了出來,可隨後就變了臉色,「不對……裡頭多了一味藥,祁紅與冰鑒相沖,這……這要是再多量些會要了大少爺的命的!老夫絕不會出這種差錯!」

    趙文宛聞言瞇起了眼,心中落實了猜想,眸中情緒霎時轉為深沉。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48 AM

第020章:四叔

    八月時節,鯽魚最是肥美,昨兒壽宴還餘下滿滿一簍子,野生的鯽魚用淡水養在缸裡,十分鮮活。一早的,唐師傅就拿魚開了刀,鯽魚用滾油略微炸成金黃色立刻投入砂鍋中,配以筍片、新鮮菌菇和嫩豆腐,放足香薑料在小紅泥爐足足煨上兩個時辰,待到豆腐都煨穿孔了才算成,湯色乳白,鮮美潤口,給各房都送了去。

    明絮苑裡,老夫人喝了一小碗後忍不住讓楊媽媽再盛了一碗,配著花卷,吃得頗有滋味。趙大老爺進來請安,讓老夫人招到身旁坐下一塊兒陪著用起了朝飯,葉氏早早的就來了伺候,站在一旁不作聲。

    「唐師傅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昨兒個壽宴也辦得極好,客人嘗了之後讚不絕口,還不少人打聽廚子是哪個,老爺得好好犒賞一番才是。」趙老夫人擱了碗,抽了空說道。

    「母親說得是,今兒一早就讓管事給這次有功的發了賞。母親喜歡吃唐師傅做的,明兒起就讓他到明絮苑可好?」趙大老爺是個孝順的,見母親胃口大開也是高興,當下提議道。

    老夫人連連擺手,「這不是瞎折騰麼,哪用為了我一個老婆子這麼費心,日後得遭人嫌棄。」

    「母親折煞我了。」趙大老爺面露沉色,連忙說道,「兒子能有今天,全依仗了母親教養,得今日成就,自然是竭力報答栽培養育之恩。」

    趙老夫人頗是慈愛地看了他一眼,瞧著眼前自己和老國公爺最滿意的孩子,心中浮起思緒萬千。「老爺這些年處事愈發老道,心裡有分寸,有些事自個兒拿主意便是。不過要切記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禮數要周全,那些老大人一輩子都在官場上打滾,煉得個個都是火眼金睛,這些年來他們對你多有照拂,固然是因為你父親在世時的情分,也是你自己爭氣,他們方肯出力。」

    「我知道元禮病了這些年,你把期望都寄託在元晉身上,指著這孩子成材,日後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官場父子同心,光宗耀祖。可我聽了昨兒晚上的事,要不是元禮及時出現,指不定要鬧多大笑話。老爺望子成龍,卻也得審時勢而為,若真是可造之材,定是要費心培養的,可要是不爭氣的,也還得請老爺盡力約束管教才是。」

    「兒子明白。」趙大老爺叫老夫人說得慚愧,的確,在趙元禮久不見起色且脾氣古怪之後,他就漸漸忽視了這個兒子,轉而對元晉寄予厚望,也不知元禮是否會因這落差而怨上自己,這般想著,眉宇間不由染上一抹愁緒。

    「現在明白也還不晚,說起來,也是宛丫頭有本事,說到底也是兄妹連心,這倆孩子小時候就沒了娘,跟著葉氏也是隔了層人心,也不能指望你一個大老爺們細心,如今瞧著這倆孩子能相互依靠我這做祖母的甚是欣慰。」趙老夫人笑著說道。

    「是啊,文宛那丫頭近些日子確有變化,昨兒個彈琴賀壽,六王爺還問來著,我自個兒都驚著了,還真有幾分沈氏在世時的溫婉模樣。」趙宏盛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笑意裡勾著一絲緬懷,隨即一頓,又笑著搖了搖頭道,「不過我也知道那丫頭多半是裝的,但肯這般費心為我,也是圓滿了。」

    趙老夫人瞇著眼笑得得意,對於趙文宛她一向偏得光明正大,「誰還沒個少不更事的時候,這府裡啊,就宛丫頭的性子最對我脾氣,別看大咧咧的,可心裡准著呢。」

    趙宏盛笑著點頭附和,心裡頭卻腹誹著老夫人偏得太厲害,卻也不會同老夫人爭,若趙文宛真是大器晚成,他高興還來不及,瞧昨兒個六王爺的反應,以往覺得自個兒女兒胡攪蠻纏的,這會兒莫名覺得有了那麼一絲的可能性。

    往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母子二人正聊著天兒,楊媽媽親自端著一雕花浮紋盤兒走了進來,盤兒上的玻璃器皿裡盛著透明的液體,還冒著絲絲涼氣兒。把盤兒擱到桌上,楊媽媽又拿了兩個琉璃大口的杯盞,給兩位主子一人倒了一杯。

    杯盞底下似乎還有透明的果粒兒,飄著一股清新的果香。

    「四爺托人帶回來的賀禮裡頭專門給老夫人備了一份,還記得有一回宮裡進貢了一批檸果,沒人愛吃,偏就老夫人最喜歡,太后娘娘就把那一批檸果都送到了國公府。您逗著年紀尚小的四爺嘗,那小臉兒被酸得都皺巴成一團了……四爺一直記著您愛吃呢。」楊媽媽似是回憶起那時候的場景,臉上掛著止不住的笑意。

    趙老夫人聞言回想起當時,也禁不住彎了嘴角,隨即想到那孩子如今遠在千里之外,心裡掛念,黯了神色。

    「要還像小時候那樣乖就好了,脾氣一個比一個倔的,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外頭有沒有吃苦。」

    「老夫人別擔心,四爺是個有本事的,瞧這些年往家裡送的東西一趟比一趟好,定是生意做大了的。」楊媽媽寬慰她道。

    老夫人端起檸果茶,拿銀質的細長鐵勺子攪了攪,撈了底下的果子嘗了嘗,鮮嫩的蘆薈浸了檸果和蜂蜜的酸甜,別有一番滋味,也只是淺嘗了一口,幽幽歎了聲道,「他這是還不服氣呢,想證明給咱們看,都過了這麼多年了,要真不在意了早回來了。」

    一旁自方才就有些沉默的趙宏盛目光幽沉,卻是沒碰那杯東西,見著母親傷懷,沉吟片刻後開口道,「當時四弟年少心高氣傲又性子偏激,受人蠱惑,才與我生了嫌隙,一再爭對。父親最忌諱兄弟鬩牆,故此在懲罰手段上嚴厲了些,傷了四弟,我這個做大哥也有責任,四弟有鴻鵠之志,不願受困淺灘才離了府。」

    「這些年我一直差人留意,如楊媽媽說的,四弟的確是塊經商的料子,生意做得頗大,早些時候遇著麻煩,我的人能暗中插手幫忙,只是沒過多久就再用不上了。母親若是惦記得緊,過陣子我去涼州的時候與四弟好好談談,勸他回來。」

    「除了宏銘,你們幾個哪一個好說動的,罷了罷了,我也就隨口唸唸,回不回來的看他自個兒。這會兒也不早了,別耽誤了老爺正事兒。」趙老夫人似是不願再繼續這話題,招了楊媽媽道,「去把我準備的回禮給老爺捎上,官場走動,這點門面功夫還是得講究的。」

    「又勞煩母親費心了。」趙宏盛心下感動,愈發恭敬道。

    趙老夫人擺了擺手,讓人走了。待丫鬟進門兒撤了吃剩的,獨留下了檸果茶慢慢品著,入口那酸甜味兒叫她一下陷入了過往回憶,年紀大了,動不動就愛想起以前的事兒,想的也都是好事兒。

    明絮苑裡陸陸續續來了人請安,徐氏是頭一個,瞧著老夫人一副饜足的模樣,怕自個兒打擾,等了後進門的五姑奶奶一會兒,兩人一塊兒進了屋子。

    「這檸果味兒,聞著可真香。」林夫人不拘做派,鼻子輕輕嗅了嗅,就猜了出來,「四哥送的罷?」

    趙老夫人睜了眼,瞧了她後頭沒跟著兩個小的,「霜兒和越哥兒呢?」

    「他倆跟著靖遠去清風居看元禮了,聽說是昨兒個受了風寒,底子弱,又給病倒了。」林夫人當下就忘了自個兒大姐交代,將趙元禮病倒的事兒捅給了老夫人。

    「病了,嚴不嚴重,叫大夫看了沒?」趙老夫人聞言從軟榻上直了身子,連著發問,顯然是著急的。

    隨後而來的西平侯夫人暗地裡瞪了林夫人一眼,走上前寬慰老夫人道,「別聽妹妹咋呼,只是小風寒不礙事,大夫看了也開了藥,文宛留著照顧了一宿,調養調養就是了。」

    趙老夫人聽了稍稍寬心,想到元禮多舛的命運,瞥見一旁的葉氏,開了口道,「明兒就和我一道去弘福寺,給元禮祈福消災,順道求菩薩保佑元晉這回秋闈能考中。」

    「是,老夫人。」葉氏被那順道二字哽了一下,面上不顯,喏喏應下。

    正說著話兒的,一道童稚焦急的聲音隔著老遠傳了進來,不多時林清越跑得一頭汗地奔進了屋子,「外祖母……」一開口地就委屈上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49 AM

第021章:吵鬧

    「喲,這是誰給越哥兒委屈受了,瞧這小臉兒紅的,快給三舅母說說。」徐氏幸災樂禍的嘴角微彎,卻蹙著眉頭作心疼的樣子插了話,實際心裡最厭煩小孩兒了。

    三房向來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哪裡有「熱鬧」總要先插上一腳,恨不得這府裡就是不太平才心裡舒坦,許是這樣她和趙宏銘的存在感還強一些。

    葉氏哪能讓三房將她這個大舅母比下去,獨佔了好,於是也柔了聲詢問,「越哥兒別急,若是在這府裡受了誰的氣,給舅母說,定不會讓你委屈了。」

    林清越年紀還小,不知她們多餘的心思,見倆個舅媽都這般疼愛自個兒,更是硬了底氣。

    林夫人先招了自家兒子到跟前,一把攬過,瞧他這副樣子也是急了,仔細查看了他身上一番,沒磕著碰著的放下了心,開口問道,「不是去看大表哥了麼,出什麼事兒了?」

    後者一張小臉皺巴成一團,滿是不忿,「咱們一進了院子就讓宛表姐攔在外頭,霸著大表哥不讓我們看,還指使大表哥院子裡小廝對我們頗不客氣,萱表姐還讓宛表姐氣哭了。」

    林清越辟裡啪啦一頓狀告,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提溜提溜的盛著期待,望著主坐上的外祖母盼其能給主持公道。

    「這……」林夫人聽完,頓時有些頭疼,又是趙文宛,欺負完自個兒家的霜兒,連越兒也欺負,林夫人一時就想岔了,一直覺得名門大戶家的嫡女就她嫁的門家清苦,遠的不說,近的就是大姐,嫁予西平侯,可謂風光,而她卻是嫁給父親的一個門生。

    當年老國公爺直說他那現在的夫婿是棟樑之才,必是前途無量的,林家老夫人又過世的早,雖有兩個庶出的妹妹一個遠嫁青州,一個還待嫁閨中,上不用伺候公婆晨昏定省,下無妯娌爭吵糾紛,正適合林夫人嬌寵一些的性子,老夫人也是疼愛小的,對老國公挑選的這門親事自然頗為滿意,可惜林夫人卻一直想不明白父母對她親事的良苦用心。

    趙文宛定是覺得她這個姑姑嫁的最不好,才專挑著自個一對兒女欺負,怎不見她欺負西平侯家的。

    林夫人越想越是不服,連著以前的怨氣都抖在臉上,十分難看,「母親,文宛這性子也該是管管了,我家霜兒,越兒總這麼受欺負也不是個事。許是我這小姑姑沒什麼能耐,文宛她覺得沒必要對我尊重。以後我也敢帶著孩子再回娘家瞧您。」

    說罷,她又轉向葉氏,語氣更是不善了,「嫂子,文宛是您的孩子,您當說幾句,給個公道。」林夫人知道老夫人現在偏愛趙文宛,只怕沒個人替自己說話。

    葉氏抬眸,老夫人在,原是不想參合的,惹了婆婆嫌,被點了名只笑笑道,「二姑奶奶放心,有母親在,不會差了去。」

    三房一聽和趙文宛有關係,又看到林夫人摟著孩子,眼中滿是心疼的母親模樣,頓時想起心中的刺兒,隱隱一疼,眸光悠然一狠,附和著,「母親,五姑奶奶也著實可憐了,真論起來,也是國公府的客人,卻讓個小輩這樣欺負了去。」

    果然,徐氏一搭腔幫襯林夫人,老夫人便斜睨過去一眼,不甚高興。隨即趙老夫人讓楊媽媽倒了碗涼茶給越哥兒喝,並不作聲。

    這時,一直在旁聽的西平侯夫人開了口,「小孩子吵鬧本就是常事,二妹想多了,我看文宛那孩子雖然厲害了些,卻是個實誠的,沒什麼心眼,二妹妹年輕時可不也是這樣,母親因著這吵過你麼?」

    林夫人小性子上頭,口不擇言,拽了腰間帕子抹淚,「我們母子在這府裡就是惹人嫌,越兒,去,叫上你妹妹,我們這就收拾收拾回府。」

    葉氏瞅了時機,趕緊做好人安慰,「五姑奶奶別置氣,傷了老夫人的心。」

    林夫人收了點帕子,瞧著主坐上的人眉頭緊蹙,也有些心虛起來,畢竟是自個母親。

    西平侯夫人歎了口氣,對妹妹這性子也是無可奈何,只好又說道,「母親,依我看著中間定是有什麼誤會,不如把幾個小的叫到跟前,問個清楚,也好解了二妹的心結。再者幾個姐妹間今個吵了嘴,也怕生了嫌隙,來了這裡就把事說開了,讓他們有錯的認錯,沒錯的寬心。」

    三房一聽更是興奮了,被老夫人那一瞪不敢再亂說話,葉氏心中腹誹,今個趙文宛惹了一眾姐妹,來了也是百口莫辯,她一個人看怎麼對付幾個小的和難纏的二姑奶奶和向來不對盤的三房。

    「老夫人,大姑奶奶說的是,兒媳這裡的先請罪了,無論對錯,是我沒招待周到。」葉氏隨即說道。

    「罷了,罷了,楊媽媽,你去喊幾個小的來明絮苑吧。」

    「是。」

    不一會兒,楊媽媽就帶著人來了,趙文宛在路上已經聽楊媽媽說道了剛才幾位長輩的爭論,楊媽媽也是偏著趙文宛,才獨獨給她講了,文宛心中明瞭,小姑姑和三房,葉氏都在,加之幾個蠻纏的小的,怕是又是一場「硬仗」。

    趙媽媽引著他們一起進了屋子,幾個姐妹按照規矩先是給各位長輩請安,賀靖遠被西平候夫人叫到跟前,意思就是不讓他在摻和這事。他從小就被西平候帶在軍營裡磨練,來府裡的時候並不多,與幾個姐妹走動也是不多,也怕他年少衝動。

    文萱,文雪,越哥兒,霜姐兒,與趙文宛站在中間,林夫人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個頭最高的,正要發難,趙文宛先站了出來,一臉認錯的態度,「祖母,是我錯了。我不該擋著幾位弟弟妹妹去看大哥的。他們也是好心,我……卻藏著私心,一來大哥身子不好,怕他們擾了大哥清淨,二來……二來祖母也知我娘親去世得早,就這麼一個同胞的大哥,怕……他們搶了我的哥哥。」說著趙文宛就有點哽了音。

    一想到這倆沒了親娘的孩子,相依為命,老夫人當下就心軟得不行,「我的心肝兒啊,你大哥別個搶不走,唉。」

    西平候夫人也是感傷,想那時大嫂子溫和脾氣人緣極好。她與沈氏年紀差不了幾歲,雖為嫂子,卻更像姐妹,又對自己多為照拂,「唉,文宛這般也是能理解的,性子張揚些也不是什麼大錯。」

    其餘人一看這情形,讓趙文宛一個認錯,一句話說的無從下口再去訓斥。

    林夫人不甘心,「你作為長姐,怎可這麼蠻橫讓下人去趕幾位姐妹,還對越哥兒說了難聽的。」

    「文宛你畢竟是長姐,咱們國公府的嫡女,竟然沒個分寸的。」徐氏趁著口舌教訓。

    趙文宛面上染著愧疚,脊背卻挺的筆直的,面對林夫人和三房語氣頗為起伏,「小姑姑說的是,我確實不該。可我那也是太氣了,才會這樣的,越哥兒他……他不知從哪裡聽的閒言碎語的,說我與大哥關係不好,是想害大哥的。我一時又氣又惱的,才對越哥兒凶了的。我哪裡是那樣的妹妹,竟然想著去害自己的大哥,這罪名我擔不得,讓大哥聽了又該作何想。」

    「越哥兒,誰跟你說了這樣胡話。」老夫人嚴肅了臉色,府裡竟有這種不實的傳言。

    越哥兒從未見祖母這樣呵斥自己,嚇得趕緊躲在林夫人懷裡,林夫人眼中也閃過一絲慌亂,護著兒子。

    西平侯夫人跟著冷了面色,又點了林清霜,「霜兒,你與越哥兒呆的時間最長,這話是誰說的。「

    林清霜被唬了一下,怯怯的連忙回道,「是……是……」怎麼都說不出口,眼神卻瞟向了林夫人,叫人一下明瞭。

    林夫人臉上劃過一絲尷尬,更是慌張了,「母親,我……我只是隨口說說罷,沒成想小孩子當真了。」

    老夫人怒道,「你都多大了的人了,竟然說這種胡話,還當宛丫頭欺負你的孩子,我看你這做長輩最該先給宛丫頭道歉才是。」

    「母親……」林夫人喊了一句。

    老夫人一側身子,不願看她。三房和葉氏都同時怔了怔,蔫了聲,趙文萱本還想拿她推倒自己做文章,好好咬一口趙文宛,這會兒手上還留著故意蹭在地上的傷口,也只能悶著疼,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種感覺真不是滋味。

    「小姑姑,我知你一向不喜歡我,從前若是文宛哪裡惹了姑姑不快,便在這裡道聲歉,只盼著能一筆勾銷,也能少勞煩祖母操心。」

    林夫人給說的一噎,面上也是訕訕,不作聲。

    西平候夫人圓場,好歹也是她的姐妹,「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的,只是小孩子童言無忌,不知道話語輕重,你今後也長些心,對文宛好些。」

    林夫人瞧著大姐給的台階,心不甘情不願地道,「姐姐說的是,文宛,是姑姑誤會你了。」

    趙文宛點頭,轉了話題道:「祖母,我實在想為大哥的病出份心意,以後可否將給大哥治病的事兒交給我負責,也是替母親分擔。」她突然轉了話題,只關心大哥,不提委屈,只會讓人覺得趙文宛是個大度的。

    葉氏心下卻是一驚,剛想說什麼阻止,就見老夫人點了頭並道:「行了,這麼一幫子人大清早吵吵鬧鬧的,是我也鬧心,宛丫頭脾氣是差了些,可也是為元禮好,這事若不是你們過分,那丫頭怎麼會做趕你們離開的事。等你們元禮表哥身子好些,再過去探望罷。」

    「外祖母……」林清越嘟嘴,還想說些什麼,就被林夫人捂了嘴拽到了身旁。

    老夫人似乎有些累,靠在軟榻的靠背上,微闔眼睛,「行了,請過安了,給老婆子一個清靜,都退了罷。」

    眾人只得應聲,魚貫而出,留下屋角檀木幾上擺著一盞紫銅麒麟香爐,靜靜地吐著雲紋般的煙霧。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51 AM

第022章:威脅

    定國公府東側蓮花池旁,此時天日將晚,屋內悶熱,院子裡倒涼風習習。趙元禮修養幾日,讓趙文宛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身上隱隱有長肉的跡象,當然也是原先太過消瘦,補上一些,瞧著更俊。

    芭蕉葉旁,一張圓木矮桌,兩個如意紋方凳,兄妹倆坐在院子裡納涼,雪雁偶爾過去添個茶,送個點心瓜果,餘下兄妹二人獨處空間。

    趙元禮皺著眉頭盯著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藥汁,經過這些時日相處,趙元禮也不跟趙文宛端著,明確地表露出對那碗東西的敵意。

    趙文宛也不多話,推了面前的一小碟海棠脯到他面前示意。後者無奈地撇了撇嘴,一口氣悶掉了湯藥,隨後忙塞了塊蜜餞入口,才算好些。

    「良藥苦口,大哥也該習慣了。」趙文宛看著已是青年的趙元禮臉上露出的一絲孩子氣,忍著笑意道,難怪大哥如此嗜甜,也都是給逼出來的。

    風起,小池塘裡微波蕩漾,一抹清淡荷香飄浮空中,綠葉掩映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悄然綻放,開得盛極。趙元禮凝著女子側顏的方向,恰好將這一幕收入眼中,驚艷有之,欣慰有之,匯入心頭,頗是複雜。

    以往藥石無救,心如死灰,只不過是日復一日的煎熬,如今卻是不同……一碗苦藥也能引得他如此,是因為有了關注的人罷。

    趙元禮感念這些時日,看著捧著檸果茶小口抿著,滿臉饜足的趙文宛,不管在人前如何驕橫跋扈,張揚肆意,然展現於他的溫暖情誼他深切感受到,也是那番話敲醒了自怨自艾的自己,趙元禮勾了勾嘴角,眼中一片清明。

    他如何能讓她為自己擋在身前,嬌蠻也罷,張揚也罷,只要他能護得住周全,寵著她肆意而活又何妨。

    「大哥?」察覺到趙元禮的視線,趙文宛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擦了擦嘴角,以為沾上了東西,模樣略顯呆萌。

    「沒想到你和祖母一樣,喜歡四叔帶回來的這東西,還能想出這種做法,滋味甚妙。」趙元禮笑笑,轉而移開了視線落在了她面前的一碟裹著白色奶油的點心上。聽聞是用鮮奶和檸果做成,入口綿軟,中間還鋪了一層新鮮的果粒,冰鎮過後風味更佳,帶動了府中食檸果的風潮。

    趙文宛挖了一小勺檸檬奶油蛋糕,入口冰冰涼涼,奶油甜而不膩,淺嘗即止,這是做演員時候為保持身材而養成習慣。因著定國公府不缺食材原料,她才能折騰出這東西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受到追捧頗為意外,好像這幾日連帶著人際關係都和諧多了。

    「這點心不可貪吃,吃多了反而影響身子。」趙文宛不放心,把叮囑老夫人的話又給趙元禮說了遍。「倒是這檸果茶清熱敗火,大哥當茶飲無妨。」

    趙元禮點頭,如今趙文宛來他苑子頻繁,連三餐都是這裡解決,帶著小廚娘百靈把他一塊兒包辦了,確實養起了幾兩肉,摸著肚子上難得出現的一小圈兒,趙元禮覺得自己該多走動走動才是。

    氣氛正好,趙元禮起了興致,提筆作畫,趙文宛在一旁也不閒著,知曉她大哥性子一時半會兒的好不了,拿了繡繃子繼續上次未完的作品,拖了些時日,也到了收尾的時刻。

    趙元禮抬眸瞧見,筆下一轉,揭了一層宣紙重新落筆,視線始終落在了一絲不苟繡花的人兒身上,兩人各自沉浸。

    幾乎是同時的,二人完成手裡的動作,視線相對,趙文宛湊近了看,發現趙元禮畫得是自己,一片映日的荷花,接天的碧蓮,女子手持針線,頭簪珠釵,姿容端雅,落日餘暉的照耀下似染著一層淺淺的光暈。

    在沒有自拍神器美圖軟件的古代,竟然能將自己美化成這般,趙文宛也是樂瘋了,當下捧了畫卷,小心翼翼地吹乾上頭的墨跡,嚷嚷道,「大哥,這幅畫就歸我了罷!」

    「好。」見她喜歡,趙元禮自然不會拒絕,神色頗為寵溺。目光隨後落在了她剛繡成的荷包上,半晌找不出形容詞來,蔥段……烤鴨?

    趙文宛順著他視線瞧見,想著禮尚往來,遂慇勤地拿起那荷包遞給趙元禮道,「這荷包就贈與大哥罷。」

    待趙元禮拿著,趙文宛才發現自己繡的東西與這人格格不入,好像……有點醜?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回,卻被趙元禮快一步收了起來。

    「甚好。」

    趙文宛莫名臉上一紅,手裡捧著畫兒腦中卻跳脫地想到……嘖嘖,依著這幅畫裡頭那大家閨秀的端莊模樣,指不定能騙多少世家公子呢!

    正高興著,就瞧見丁香端了湯藥走了過來,見著二人行了禮,提醒道,「大少爺,該喝藥歇息了。」

    趙文宛見狀斂了笑意,眉心微蹙,「苑兒裡不是調派了人手過來,我記得煎藥的事兒是水蓮負責。」

    「回大小姐,水蓮剛剛有些不舒服,就讓奴婢代勞了。」丁香對上趙文宛的視線,驀地一哆嗦,堪堪回道。

    趙文宛盯著她久久,在她快要撐不住時終於開口,「大哥剛吃了檸果蛋糕,與這劑藥相沖,起碼要過一個時辰後,這藥倒了吧,晚些再讓人送過來。」

    「這……」丁香端著湯藥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怎的還杵著,要我再說一遍?」趙文宛當下不客氣地冷了聲兒道。

    察覺到趙文宛對丁香的態度古怪,照往常想要調解兩句的趙元禮對上趙文宛的視線,心中微動,再看向丁香也有了幾分猶疑,乾咳了一聲道,「文宛念你之前盡心,調了做活,以後這些事兒就讓別人來做罷。」

    聽到自己少爺發了話,丁香咬了咬唇,諾諾應下退了,沒注意到身後趙文宛的視線跟隨許久。

    「大哥,天色不早,你也早些歇下了罷。」趙文宛提出告辭,在自己查清楚前並不想讓剛病一場的大哥煩心,想了想又道。「府中人心繁雜,防人之心不可無,大哥只要記得,文宛絕不會害你就是。」

    趙元禮心中已有猜想一二,聽到她這麼說,目光落在那張堅毅小臉上,看著她緊張自己的模樣,臉上不由浮起難得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發旋,「嗯,我知道。」

    被這人像小孩兒一般溫柔對待,趙文宛不由臉上一熱,同趙元禮道別後匆匆離開,落在趙元禮眼中,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他這個妹妹張牙舞爪的,卻禁不起別人溫柔相待,有趣。

    清風居不遠,趙文宛在長廊裡攔住了丁香,將人拉到了一處隱蔽地,敲了一眼還端著的湯藥,冷著面色道,「上次沒成功,這回又在裡面摻了什麼?」

    丁香原本就被嚇了一跳,面色略白,這會兒聽到趙文宛問話,當下臉色白了個徹底,手中托盤不穩,也有幾分故意,湯藥撒了一地,瓷器碎裂的聲響玲玲朗朗,炸開在耳邊。

    「大大……小姐什麼意思,奴婢不知。」

    趙文宛看著灑了一地的證據,對上丁香有了幾分另眼相待,倒也還算聰明,只可惜跟錯了主子。「我最討厭手腳不乾淨,心裡存異心的,我身邊的,金蝶的下場你也瞧見了,你跟在大哥身邊,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

    「大小姐冤枉,我……我對大少爺的心日月可鑒,絕無其他心思!」丁香連忙叫屈道,臉上兩掛淚珠,十分可憐模樣。

    趙文宛最受不了這種眼淚攻勢,弱者拿來要挾人的手段,當下沒了耐心,一手擒住她的手腕,將人拽近了,惡狠狠地警告道,「你若是老實說出自己是為誰做事,我興許還可以饒你一命。」

    「這府裡我是主子,你是奴婢,我有的是法子整治得你生不如死,你是想被被賣到人牙子手裡,還是想去莊子做苦役,又或者,一了百了的去了。給你兩天時間,捋清楚了再來跟我說。」

    說罷,一甩手,力道將人堪堪甩落在柱子旁,發出撞擊的嗡響,趙文宛也沒回頭看一眼,逕直走了。

    自聽到碎裂動靜,正巧路過的賀靖遠這時從柱子後走了出來,扶起了丁香,後者磕著了側臉,露出的手腕上通紅一片,正瑟瑟發抖著,顯然被嚇得不輕。

    「趙文宛,她也欺人太甚!」殊不知話只聽了半截,且把那句『絕無其他心思』想岔了的賀靖遠義憤填膺,對趙文宛的印象差到穀底。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53 AM

第023章:夜半

    丁香輾轉反側了一夜,翌日天還未大亮,她就穿衣起來推了房門,瞧著四下無人便匆匆忙忙的去了韶年苑。

    趙忠按著趙文宛的吩咐時刻留意著丁香的動靜,確認她進了韶年苑才轉身回去,直奔了趙文宛那兒。聽了趙忠的信兒,已經有七八分確定葉氏就是害大哥的主謀,也是合情合理,有趙元禮這樣一個優秀的嫡長子在,趙元晉那個不爭氣的是如何也沒有繼承爵位的機會。

    況且趙元禮如果死了,老夫人若察覺出一二,狠了心的徹查,容易惹了麻煩,倒不如趙元禮這樣不死不活的熬著,葉氏的心機趙文宛早就領略過了,她也不怕讓葉氏知道她威嚇了丁香,還能給那邊敲個警鐘。要是那邊知道後亂了手腳才是好呢,她便能趁此尋了機會找出點證據,否則就憑這丁香一人和元大夫那點口供是撼動不了葉氏地位的。

    韶年苑這邊,趙媽媽被小丫鬟通傳說是大少爺那邊的丫鬟丁香來了,拖著疲憊的身子走了出來,一臉的不耐煩,琢磨著這人估計又是來討錢的,遂一見面就將其拉至隱蔽處,黑了臉,「這韶年苑你來的這般勤快,豈不是讓別人懷疑什麼,膽子怎的越來越大了,前些日子不是連著那位藥和銀子一起拿走麼,要沒什麼事的,就趕快走。」

    丁香拽住趙媽媽的衣角,抬起臉,帶著哭腔央求,「媽媽,我不是來要錢的,求您……您和夫人說說,別讓我做害大少爺的事兒了!」

    趙媽媽聞言,當下機警地環顧了下四周,見沒人才回頭怒著臉一聲呵斥,「可別亂說了去,什麼害大少爺,夫人哪裡有想害大少爺的心思。」

    丁香依舊抽抽搭搭的應聲,也是慌亂,「是奴婢口不擇言。」

    趙媽媽也不是第一次聽丁香哭訴著說不想做這種事了,便沒太當一回事,丁香不比金蝶,金蝶是個唯利是圖的丫鬟,又心許自個侄子,好哄也好糊弄,多給些銀錢,讓趙生再吹吹枕邊風就心滿意足的去辦事了。丁香卻是個有感情的,若不是手裡有她的把柄,大少爺苑裡的人可真真是插不進『針』的。

    清風居的人都是楊媽媽親自選的,也就是老夫人意思,雖然將趙元禮的事交給葉氏打理,可還是防著一些的,不許葉氏插手苑裡人員的安排。原本清風居人就少的可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院裡能為夫人辦事的,趙媽媽也不敢太過刺激打發丁香。

    以前都是隨意敷衍幾句,今個瞧她似乎更是堪堪央求,便耐著性子道:「當初偷東西的時候我瞧你倒是挺機靈的,才跟夫人求了情,隱了你偷竊的事,府裡下人偷盜那是大忌,要是沒夫人給你擔著,你早就遣送到官府了,後又知你是因著家中爹爹身患重病,需要用錢,夫人心善又囑托我每月給你送到家裡藥錢。平日裡你家裡有個吃緊的,來我這裡討錢,哪回不先緊著你。」

    趙媽媽牙尖嘴利的,將威脅丁香的把柄米分飾成恩情綿綿。

    後者臉上劃過深深的悔意,若那時候不為了重病的爹爹偷錢,如今也不會攤上這種事,哥哥又是個嗜賭的,她掙的那些個錢都被拿去還賭債了,家裡揭不開鍋,還有兩個弟妹。這五口人要吃,又要看病買藥,才會逼著她想到偷府裡的東西……辜負了楊媽媽的看重和老夫人的提攜。

    之後收債的常來家裡鬧事,不得安寧,原本就重病的爹爹被那些惡人打的吐血,趙媽媽給了幾日時間考慮,也沒說做什麼,她以為定不會是傷天害理的,情急之下便應下了她提的要求,後來知曉卻也已經沒了回頭路。

    如今想想,還不如那時候就遣送了官府,現下讓大小姐發現,她更是忐忑的要命。

    「媽媽,我真的做不得那種事了,我拿的銀子都會一分一分還清的,念在我為夫人做了這麼長時間的份上,就放過我吧。」

    趙媽媽見她今日不同尋常,剛才抬起臉時就見她眼神驚慌,又驚又嚇的樣子,不由猜測:「你是不是讓人發現了什麼?」

    丁香身子一顫,更像只受了驚嚇的兔子,「是……是大小姐發現我往裡藥裡放那東西了。」

    趙媽媽一聽,臉上更是黑了一層,一巴掌就打了上去,氣呼呼道:「你怎的這麼不小心,千叮嚀萬囑咐,這事事關重大,不可讓人發現了,竟然還讓大小姐發現了。」

    丁香捂著臉,火辣辣的疼,怯怯問道:「媽媽,可怎麼辦?」她現在是真的沒了主意。

    趙媽媽一時也不知如何,掐著腰瞧著哭哭啼啼的丁香,越看越是晦氣。

    「大小姐跟你說了什麼,怎麼沒將你抓個現行,還能讓你有時間來這裡找我?」

    「我將藥打翻在地,大小姐也沒什麼證據,但是……」一回想起趙文宛那天狠戾的樣子,那一句句的話語還迴盪在耳邊,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趙媽媽重點就是在這句,只要大小姐沒證據,就一切好說,於是態度有了些轉圜,話語也隨之柔和了幾分,「成罷,下藥這事兒暫且不用你,回去老實待著。我會把此事稟告夫人,你是機靈人,知道這之前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媽媽我不敢保證說這事能就此平息,但可保證你沒事,若是真的不行,便尋個名目將你送出府也是有可能的。」

    丁香聽了趙媽媽的勸解才算是安心一些,「勞煩媽媽您了,那丁香就回去等消息。」

    丁香正待轉身,趙媽媽連忙叫住囑咐,「瞧你這心神不寧的樣子,被人瞧見了難免會詢問,讓人起了疑心,若是真有人問起來,你就道是伺候大少爺不周到,被大小姐狠狠訓斥了。

    「嗯,丁香知道。

    「去罷。」

    丁香一轉身子,趙媽媽就眼珠子提溜轉了起來,猛然變的兇狠,和那時候瞧著被打時金蝶的神情一模一樣。

    時值夏末,花瓶裡插著嬌艷花朵多半失了水分,不再鮮艷,葉氏除了晨昏定省後便得了功夫,正拿著剪刀修剪下花枝,瞧著趙媽媽匆匆來了,定是有事,放下剪刀捧了茶水,倚靠在軟榻上。

    待聽了趙媽媽的稟告,手裡端的茶杯猛然一抖,濺出些許濃香的茶水來,臉上掛著一絲隱隱的擔憂,「我真是小瞧那丫頭了,原來藏著這等心機。」

    趙媽媽也不含糊,「大小姐不同往常了,夫人以後還得多防著些。」

    「難怪她這回要趁著機會插手清風居的事。」葉氏擰著細眉,整個臉色抑鬱寡歡。

    趙媽媽抬頭看到葉氏眉尖的擔憂,寬慰了一句,「夫人也別太過擔心,即使趙文宛知道是您多放了味藥又如何,大少爺小時候發病又不是您動的手腳,這始作俑者是誰咱們不知,無論如何這債也算不到夫人頭上的,況且老奴已經有了法子,定會讓這事平息下去,大小姐找不出證據的。」

    葉氏與趙媽媽的狠毒的目光對上,也微微瞇起眼睛,「媽媽的意思是……」

    「上回金蝶事發突然,咱們沒個應對,落了口實,這回可是有著充足時間的。」趙媽媽因著先前辦事失利憋著口氣兒,也想在葉氏面前掙回來,眼下機會正好,有了盤算。

    葉氏瞧著趙媽媽信心十足的模樣,心中意會,悠悠切了茶蓋兒,再開口時恢復沉穩道,「好,就依著你說的辦。需要錢的就從我這兒的私賬上支。」

    「老奴知道。」

    是夜,清風居都熄了燭火,黑漆漆一片,只有外面月光顯的陰淒淒的,伴隨著蟲鳴蛙叫好不瘆人。

    半夜裡丁香出來小解,提了褲子剛從裡面出來,就見有道黑影閃過,丁香有些察覺異樣,然環顧下四周並無什麼發現,只見地下被月光照出的樹枝陰影微微晃動,便以為是自己瞧岔了,抒了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沒呼完,一條皮袋子猛然從後面纏上了脖子,如一條毒蛇般緊緊的纏繞著,丁香難以呼吸的扒著那皮帶子,臉色青白交替,嘴唇發紫,她忍不住發出嗚嗚的微小求救聲,瞳孔在淒厲的嘶啞痛苦中一點點的擴散放大,直到最後沒了焦距。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54 AM

第024章:冤枉

    「這人怎麼說走就走了,前兒個我還聽她跟李管事告假半日,說是家裡妹妹當了雲染房的繡娘,回去看看,明明是喜事兒,怎的一轉頭就想不開的上吊死了?」迴廊裡僕從來往匆匆,丫鬟侍女,圍了大堆,交頭接耳。

    院兒裡,一黃袍道士一手拿著一把木劍,一手拿著一個鈴鐺,長條的梨花木桌上擺了不少供品,香爐裡焚著三支高香,遇風明明滅滅,白煙裊裊騰空而起,道士嘴裡唸唸有詞,潛心做法。

    「先前我看她臉色不好,有問起過,說是在清風居當值的時候惹了大小姐不快,一直戰戰兢兢的,該是怕被大小姐整治,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手段……」有跟丁香同一房的怯弱出聲道,這會兒看著道士做法,又補充道,「大夫人請了大師來做法,明面兒上是怕大少爺身子弱沾了邪祟,可暗地裡大家誰不知道是給大小姐消除孽債。」

    原先出聲那人露出一抹了然神色,「難怪如此了,唉,說起來丁香也怪倒楣的,攤上那麼一家子,好不容易快有點好日子了,自己又絕了生路。」

    「是啊,丁香姐平常待我們極好,服侍主子也盡心盡責,這麼好一人偏就撞大小姐手裡,丫鬟命賤,可這也太糟踐了。」說話的丫鬟年紀小,說著說著就抹起了淚,想來平日裡交情不淺。

    有個稍年長的聞言暗暗掐了一把小丫鬟,眼神瞟過這會兒剛巧經過的雪雁寶蟬,低聲警告道,「不想步上丁香後塵的,就把嘴巴封嚴實些,讓人聽見,仔細你這條小命。」

    後者不服氣地癟了癟嘴,終究也是怕的,沒再多說,轉而攢說起身旁幾名丫鬟待大師做完法事討要幾張平安符。

    雪雁掃過那些人一眼,拉了想要說些什麼的寶蟬沒作停留,逕直回了湘竹苑。臨到門口,寶蟬就憋不住了,「雪雁姐也聽到了,依著丁香軟弱的性子真指不定想不開才……眼下府裡都在傳是大小姐給活活逼死的。」

    「你也這麼認為?」雪雁腳步一頓,反問道。

    寶蟬臉上訕訕,若是以前她肯定也覺著是,可經過這些時日,有時她毛躁犯錯,大小姐都沒再罰過,要是按照下人傳的那般,她早該拖出去死八百回了。

    「大小姐雖然脾氣有些……大,以前也常有打罵下人的事兒,大多都是因為不知規矩挑了小姐的火兒,反觀這回,若說大小姐無緣無故刻意尋事要整治丁香,我是不信。」

    「總算還不是太笨。」雪雁聞言鬆了繃著的嘴角,露了一抹淺笑,隨後看到她身後出現的人,連忙行禮道,「大小姐。」

    得了丫鬟通報去前廳用飯的趙文宛剛好聽到這段對話,臉色稍霽。先前趙忠偷偷跑來羞愧認錯,說夜間瞇了會兒眼睛,沒看住丁香的安全,讓人害去了,趙文宛反倒安撫了一番。葉氏那邊甚是歹毒,行動利索定是花高價錢請了外面的殺手,就算趙忠發現了,也未必救的了丁香,而趙文宛現在人脈太少,值得信任的人更少,即便她有心保丁香命也是無力,雖說憋屈,卻也不會因此生了埋怨。

    假以時日,等她站穩了腳跟,葉氏再敢如今日這般胡作非為,也是不易的。

    趙文宛杵在門口,下意識地將視線在寶蟬身上多停留了會兒,見後者通紅了耳根才堪堪放過,心下好笑之餘,對於跟著自己的這倆人也有了番新認識。

    當然不否認,在聽到雪雁那句反問時自己沒走出來,心裡也是存了另個念頭,寶蟬若沒有那番見地,就不適宜留在湘竹苑了。

    「丁香這事兒是衝著我來的,不過我沒有替人背黑鍋的嗜好,有人既然敢把主意打到我頭上,就沒有站著挨打的道理,這事不日就能出了結果,在此之前你們只管做好自己本分即是。」末了,趙文宛眼中興起一抹暗光,如此交代一番後才離開。

    被獨獨留下的寶蟬抓了抓髮髻,沒回神就看著雪雁跟著大小姐走了,怔愣半晌才吶吶開口為自己反駁道,「我又不笨,只是聰明的不明顯而已!」

    煙波廳,因著西平侯軍營有要事需提前離去而設下家宴,為其踐行,而賀靖遠談了點對江西水患的一點見解,引得趙大老爺硬是將人多留兩日,不肯放行,就與西平侯夫人留到過了乞巧節再回,能多陪陪老夫人。

    敞闊的十二扇廳窗全開,也不見擺設如何富貴,但只八角落地放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窯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鮮花卉,古樸溫厚,又不失靈動嫵媚。屋角遠遠設著幾處冰盆,每處侍立著名丫鬟,拿大蒲扇緩緩送些涼風過來。

    冷菜鮮果已布齊,葉氏引著眾女眷落座一桌後,便吩咐上熱菜溫酒,還給小姐們預備了較清淡的果酒和新搾釀製的果子露,隔著雕花隔扇,另一側男人們也圍坐一桌,喝酒談天,興致頗高。

    隨著丫鬟流水般端菜上桌,眾人提筷就箸。桌上,雞鴨魚肉等常規大菜不說,山珍海味也是不少,一道山蘑木耳爆炒鴨胗,酸甜鳳梨排骨,竹筒芝麻銀鱔羹,還有一道雙菇醬燜裡脊肉,格外鮮美可口,吃得眾人頗是滿意。

    一頓飯畢,男人們還未散席,女眷那桌早已撤下空盤子等,上了瓜果茶點,圍著嘮嗑。小姑家兩個佔了老夫人左右膩味著,合著也是年紀小,老夫人平日裡見不著,這會兒也遷就得很,捏著葡萄一口一個喂。

    林清越不比林清霜木訥,鬼機靈的舉著蜜金柑喂到老夫人嘴邊,嘴甜道,「外祖母也吃。」

    趙文萱挨著瑞哥兒坐著,瞧著此景,暗地裡又掐了瑞哥兒一把,惹得後者眼淚汪汪的,可就是不肯往祖母那兒湊,分明都沒位置了,最後似是忽然想到什麼,盯著越哥兒手裡拿著的蜜金柑,驀地出聲道,「祖母不能吃!」

    這一聲突兀驚得越哥兒手裡的蜜金柑就掉了地上,順著看去,是夏姨娘的小兒子,目光隱含了一絲不屑,當他是嫉妒自個兒得了外祖母疼愛,口氣略沖道,「我給外祖母吃的,怎麼就不能吃了!」

    瑞哥兒急得撓頭,拽了趙文宛的袖子,「大姐說的,高什麼的不能吃這些東西!」

    趙文宛愣了愣,沒想到瑞哥兒記性這麼好,那回說的時候他也在就記著了,看兩個小的對峙著,不得不出聲道,「元大夫也說過,祖母確實不適合吃加工醃製過的東西,新鮮果子或者搾了汁兒的可行。」

    兩邊都是為了老夫人好,加上趙文宛搬出了大夫,越哥兒就不好再自討沒趣,捏了葡萄剝殼,心裡卻把出聲的這倆人給記著了,尤其是看那小的得到趙文宛支持後露出的笑臉,實在礙眼。

    這一小插曲後席間氛圍有些冷凝,西平侯夫人招來了賀靖遠,讓他給外祖母表演個拳術,也好活絡活絡氣氛。場地夠大,賀靖遠也不扭捏,耍了套威風凜凜的軍拳,一下鎮住了場面。

    原本心裡勾勾纏纏的幾個小的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瞧,覺得大表哥實在厲害,待動作收尾,頓時響起一片掌聲,尤其是林清越,更是把掌心都拍紅了,看著賀靖遠的目光裡滿是敬仰。

    賀靖遠收勢,坐在了西平侯夫人身側,喝茶解渴,聽著幾位婦人連連不絕的誇讚,端著沉穩謙虛之態,一一回答。從頭看到尾覺得有一股冷氣蔓延的趙文宛腦海中只想到的是……被他揍一定很疼。他不打女人的……罷?趙文宛察覺賀靖遠最後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登時有了些不確定。

    也不知林清越那熊孩子是不是跟自己犯沖,剛心裡閃過不詳預感,就聽著一道童稚聲音道,「宛表姐,這是大嬸娘給我的平安符,大表哥的丫鬟死了,聽說還與你有些關係,這平安符我覺著還是給宛表姐戴比較好。」

    趙文宛聞言看向葉氏,後者像是聽不懂似的,打圓場道,「越哥兒的自己收著罷,府裡的人都有,你宛表姐自然也有。」

    「與我有關係?是何關係?」趙文宛涼涼掠過,視線重新回到越哥兒身上,自認和氣地問道。

    孰料越哥兒像是見著什麼妖魔鬼怪似的往後退了退,囁喏道,「他們說人是你……你逼死的。」

    趙文宛原是想和氣幾分,見沒人領情,這會兒才斂了笑意,一一掃過神情不一的眾人,除了老夫人和西平侯夫人面露不虞外,其他人的心思倒也好猜。

    「下人們嚼舌根壞規矩,該懲治,越哥兒身為主子,不辨是非,沒有證據就來問我這個做表姐的責,林府的家教?」趙文宛嗤笑,說罷掃過林夫人陰晴不定的臉,姿態肆意。

    林夫人因為前些日子老夫人的訓斥,不敢再明面指責趙文宛,只好悶聲不吭。

    「你……」越哥兒越是氣急,越是說不出話來,憋紅著一張臉兒瞪著趙文宛。

    「你說證據,若我就是證據呢?」角落裡低沉男聲驀然出聲,隨後一道淩厲視線勾住趙文宛,正是看不過她得意的賀靖遠。

    西平侯夫人微蹙眉心,對著兒子輕輕開口小聲命令,「坐下。」

    賀靖遠似乎是壓不住怒氣了,上回就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才未說一句公道話,萱表妹還被趙文宛給推傷了呢!這回又輕賤了一條人命,他著實看不過去。

    這人隨了西平侯爺的性子,且在軍營長大,性子偏直,又一腔熱血喜好打抱不平。叫他瞧見一個如此柔弱可憐的少女被她的大表妹威逼,成了冤魂,這回怎可再默聲。

    趙文宛沒料到這人會出頭,再一聽他說證據,更加不明,面上卻是不顯,不甘示弱地對視,靜待下文。

    「丁香盡心侍候主子,表妹你卻小肚雞腸,認定其勾引主子,私下威脅恐嚇,還放言說有的是辦法整治。雖說是個丫鬟,可也是一條人命,你逼死了人,怎還能這般無動於衷,該說你是冷血得讓人可怕呢,還是本就生得一副惡心腸!」賀靖遠站起身,正對著趙文宛,從身高上確有十足的壓迫感,面含隱怒道。

    趙文宛聽完猜到是自己那日所為被這人撞見了,只這一頓不分青紅皂白的責罵,勾起了她的火氣,尤其這人又是劇本裡坑她不淺的賀靖遠。余光瞥見葉氏隱秘的得意神色,眼神一黯,當下道,「好,既然你覺得事情有蹊蹺,我也不想背這黑鍋,那就讓丁香自己說說是誰害死她的罷!」

    說罷,拂袖離席,留下一頭霧水以及莫名心驚的葉氏。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56 AM

第025章:真相

    李管事原本是要下葬了丁香的,卻被趙文宛攔下,在下人院兒裡設了簡陋靈堂,棺材底下鋪了冰塊,防止屍體惡臭,由膽子稍大些的雪雁和金玲守著,目的是等丁香『開口說話』。

    這一舉措,引得不少爭議,更有甚者認為趙文宛瘋了,連讓死者入土為安都不肯,其惡毒令人髮指。趙文宛不介意府中流言,反而是在最初跑了一趟明絮苑,跟老夫人嘀咕了半天,不知說了什麼,之後老夫人便放話由著她來,壓了明面上的抨擊輿論。

    趙大老爺想發火制止也讓老夫人給攔下了,他原本也是不操心後宅事的,本就政務繁忙,顧不得那麼多。

    趙元晉秋闈沒過,聽了葉氏的勸告在趙弘盛面前好一番懺悔,葉氏自個心虛,服侍之時便故意說了這事,為官之人最在乎家風名聲,原死一個丫鬟在貴族圈裡也不算大事,可偏趙文宛是她的嫡長女,名聲在外,多少關注度高些,這才能被葉氏說動。

    偏得趙文宛一早就料到葉氏絕不對坐以待斃,才去老夫人那先說道了,以此防著葉氏去爹爹那攛掇什麼,葉氏沒得了便宜,第一次感受到趙文宛帶來的威脅。

    反倒是趙元禮在得知後,遣了自己十餘名護院去了下人院兒,多加了一重保護。趙文宛聽到雪雁的匯報,笑得一雙眸子彎成了月牙兒,怎麼都止不住。

    當然壓得住明面上的議論,自然底下反彈得更厲害,短短兩三日,葉氏夏氏小姑三房輪流來訪,湘竹苑頗是熱鬧,趙文宛獨獨見了葉氏,只是聽說葉氏回去後就身子不適,趙文宛這些時日稍有改觀的印象一下又妖魔化起來。

    對此,趙文宛並未放在心上。大概是第一次的繡品那兒得了動力,趙文宛開始了第二次創作,想著要是可以,就把原先那個醜的給換回來,一想到大哥近日佩著的形象,趙文宛不由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像

    「大小姐,辦成了。」奉命出去辦事的趙忠這會兒匆匆而入,一臉喜色地通稟道。

    趙文宛驚得紮了下手,一滴血珠瞬間如妖冶的梅花盛開在青蔥指尖,她忙含在嘴裡抿了一口,薄薄的嘴唇更顯嫣紅了,趙忠抬眸看了一眼,耳根飛上一抹紅霞,不敢再看。

    「趙六在城門口攔住了人,按著大小姐吩咐把丁香的事兒添油加醋跟他們家人說了,也不知道他們一家子作何這般緊張的要出城?」趙忠最後疑惑了一句。

    趙文宛眸帶深意嘲諷一笑,攤上這樣一家人也是可憐了。當初未曾想狠對付了丁香,也是覺得這人心地到底不壞,許是家中所累,便派了人去打探,探聽回來的說法更是肯定了丁香的難處,只要她願意改過,趙文宛也不會太過為難她,但害大哥的事實不可抹去。

    丁香從選擇了這條歧路開始,就必須知道有一天要承擔的後果,只是沒想到……

    「現在趙七和趙八暗地裡跟著,大小姐打算如何處置?」

    趙文宛沉吟道,「等著罷。」她賭,真有人能狠心不來領孩子的屍體。一般大戶人家買了丫鬟,若是沒個犯錯不幸去了的,家人又沒提出來領屍體,府裡的管事就會按著規矩自行下葬。趙文宛強行留屍,不讓下葬,自是逼著丁香家人過來領她。

    然還未過半日,臨近傍晚時分,寶蟬就來通報說府外有婦人求見,這會兒讓李管事領著往下人院子去了。

    趙文宛嘴角掛起一抹玩味,這唱戲的角兒都齊了,她這半個當事者不過去瞧瞧似乎說不過去,於是便帶了寶蟬,不緊不慢地往那院兒走去。

    在靈堂守著的雪雁聽了李管事說了婦人身份,沒再攔著,倒是那婦人腳下踉蹌了下,直撲著棺材去了,哭得那叫一個傷心,跟在她身後一塊兒來的小姑娘模樣跟丁香有幾分相似,這會兒也是默默抹淚。

    婦人嚎哭的聲兒不小,不多時就聚了人看,說來也巧,婦人來了沒一會兒功夫,就有個青年男子自稱丁香哥哥也來了,進門瞧見這一情景拉了母女二人要走。趙文宛在門口遠遠瞧著,尤其在看到他背上那只鼓囊囊的包袱勾起一抹冷笑,招了趙忠耳語幾句,便靜立瞧著了。

    趙忠得了吩咐上前,明著是幫著分開幾人,實際是跟那青年動了手兒的,後者不防備,腳下被絆,猛地摔了,身上原本牢繫著的包袱結兒不知什麼時候松的,撒了一地。

    夕陽餘暉,地上銀光閃閃,那青年連忙伸手去撈,卻讓趙忠一腳踩住了那只手,便聽他開口說道,「丁香是因為家裡窮,且要給年邁老父治病才賣進府的,一個月月錢也就五百文,而你又好賭,早給敗光了,哪兒來二十兩和這些東西?!」

    「我……我賭錢贏回來!」青年豁了臉沒好氣道,下意識地瞪了不遠神色驚慌的倆母女一眼,早就知道這倆人會心軟領人,沒想到一個沒看住還真來了,那人給的這些就是要他們一家子在京城消失,萬一被瞧見,再收回去怎麼辦。

    趙文宛今個做的一切定數結果都不敢肯定,原不想鬧得這麼大動靜,卻被越哥兒那小的激了性子,誰還能沒個脾氣。她不是老謀深算的半仙,卻是比別人多了幾分膽量與看人的心思,娛樂圈的摸爬滾打,歷練之多是旁人體會不到的。

    之前她唯一敢確定的是葉氏拿了不少錢財予了丁香家,只要丁香家的來領屍體,趙文宛就打算伺機將這事捅破,但瞧葉氏怎麼圓?所以故意讓趙忠幾個在丁香家收拾好家當快出城的時候攔著,那筆錢定是在他們身上,如今到好,丁香大哥自個把證據背來了。

    丁權暗惱那多事的,明明都快出城了,卻被人攔下,說丁香停屍多日等家人去領,原本以為定國公府會好好安葬的,爹娘當下就不肯再出城。照他說人死都死了,當然是活著的人重要,他好不容易有了條生路,絕不能壞在這倆心軟娘們手裡。

    「贏的?」趙忠冷哼一聲,「賭坊老闆那兒你那累著的欠條可是不少,要不要我叫人來對峙一番?」

    丁權聞言瞳孔一縮,額上流下了冷汗,看向趙忠多了些驚疑,不清楚這人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

    這廂鬧得動靜不小,很快就傳遍了府邸,趙媽媽作為主母身邊主事的,故作施施然走進來瞧個情況,額上卻沁著汗水,瞧著人,再一看還未來得及收起的包袱裡的物品,面色變了變,卻是很快穩住,快步上前,拿了其中一枚銀簪怒道,「好啊,我道夫人的東西去了哪兒呢,原來叫那賤丫頭拿了。」

    丁權莫名,還想拿回,「別碰我東西!」

    「你的東西?」趙媽媽一反手就招呼他臉上去了,憤憤道,「就你家窮的,能有這些個,還不是丁香偷了府裡的,原先晚春同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也沒抓著什麼證據,夫人念其伺候大少爺辛苦,讓我好意提醒了幾句,她只道不承認,這下可好,人贓並獲!」

    丁權叫這老女人有些打懵了,可一聽她的話就知道不好,連忙辯駁道,「這是你們定國公府給的安撫錢,買我妹妹一條命!」

    「笑話,夫人打算給的錢還沒讓人送過去,再說了,就算要送,怎的還會送這些個,我看你和你妹妹兩個,一個偷,一個銷贓,你妹妹事情敗露怕被問責才畏罪自殺的!」趙媽媽背後一層冷汗,幸而送這些錢財的時候,只說了是安撫費,另外讓他們不得多問的趕緊出城。

    「你胡說!」丁權怒起,想要動手,讓護院給扣住了,臉紅脖子粗的叫囂了半天,愣是找不出辯駁的點兒來,或者說,不管是說什麼,都讓趙媽媽給堵了回去,偏又拿不出實質證據證明那些東西是什麼人給的,也是他當初貪心,沒成想現在落得這麼個境地。

    「李管事,依我看這人還是押送官府,至於丁香,人都死了,能善善了罷。」趙媽媽站在李管事身旁,最後說道。

    李管事心裡亦是同樣想法,招了護院就這麼辦了。丁母剛剛痛失女兒,這會兒兒子讓人送官,一時禁不住打擊昏了過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丁小妹哭成了淚人兒。

    趙文宛看了眼唱作俱佳的趙媽媽,這一打斷的,倒是把先前她逼死丁香的罪名洗清了,也同樣把葉氏摘了個乾淨,也罷,來日方長,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的,她便等著,這事鬧到如此,也該讓丁香入土為安了。

    再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丁母,趙文宛適時走出來道,「還不扶人去躺著,順道叫元大夫過來瞧瞧,別再出了人命才好。」

    身旁丫鬟諾諾應下,再看趙文宛也多了幾分不同,先前流言猛烈,可說的都是這位主子心狠手辣,她也沒少說,這會兒像是被啪啪打臉似的,尷尬得不行。

    丁母被灌了藥,醒得倒也快,心中悲痛,卻也感念定國公府沒把她們扔出去,臨走之前特意去謝了趙文宛。

    趙文宛在涼亭裡小憩,桌上擱著一些茶點,時不時地撚起一塊嘗嘗,越發想念起慕斯和芝士。寶蟬領著人走近,後者一見人就要跪下磕頭,趙文宛瞧著那年邁身軀自然不敢當,連忙扶住了人。

    「大小姐啊,求您再發發善心,救救我兒罷,我兒雖然好賭,可真不會做出那等事,香兒膽兒小,也不是會偷東西的人,那包東西真是別人給的,說是安撫錢。」婦人通紅著雙眼,啞著聲音哽咽道,只是說著又忍不住流淚。

    趙文宛收回手,示意寶蟬扶著人坐下,心裡有些好笑,在府裡她惡名昭著,倒是在個陌生人眼裡成了好人,也是滑稽。

    只是對上婦人期盼的眼神,趙文宛終究耐了性子解釋道,「丁權嗜賭如命,即便你們離開了這裡到了別處,依然會重蹈在京城的覆轍,不如趁此機會,讓他好好在牢裡反省反省,熬個幾年,出來後能重新做人對你們來說才是最好。」

    婦人喉嚨一哽,眼中似有羞愧,嘴唇蠕動了幾下,忍了哭聲,想也是明白她說的,沒再奢求。

    趙文宛見狀,命寶蟬取了一只錦袋過來,交到了婦人手上,「這些是念在丁香這些年盡心侍候大哥,聽說她父親的病有所好轉,藥就不要落下了。至於賭坊的債,我會差人出面盡量不難為你們,丁權出來後能自食其力便讓他自己還。」

    婦人接過那沉甸甸的錦袋,鬆了口子往裡頭看了一眼,當下就不敢收了,「大小姐這麼多銀子……」

    趙文宛堅持,最後拗不過,乾脆讓寶蟬和雪雁強制把人領走,母女二人淚眼汪汪地被帶著往外走,臨出涼亭,忽然回身猛地跪在地上就給磕了三個響頭,趙文宛尷尬而立,不得不受了。

    「大小姐這份恩德我們永遠記著,來世願做牛做馬回報。」

    雪雁見趙文宛不自在模樣,趕忙扶起了人,安撫著往外頭帶。涼亭不遠,一抹高大身影在這些人經過時匿了蹤跡,再看向涼亭裡的娉婷女子,此時也與先前院兒裡那丫鬟感同身受,回想起自己那時說的狠話,臉上微燙。

    面惡心善,自己這是冤枉了人,該如何是好?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57 AM

第026章:落水

    趙文宛知曉自己的惡名與葉氏那兒暗地裡散播謠言定脫不了幹係,否則就憑與丁香交好的那個幾個丫鬟能傳的府中人盡皆知?這事兒面上已經平息,趙文宛卻不打算放過始作俑者。

    丫鬟院兒裡的勾心鬥角一點都不比宅子裡的少,先前嚼舌根的丫鬟們這幾日都夾著尾巴做人,立在屋簷下當差的低眉順眼比往常又多了幾分恭敬,幾個倚老賣老總坐在垂花門前吹風的婆子也躲在各自屋裡沒有出來,定國公府突然平靜下來,滿府只聞知了的叫聲。

    趙文宛遣了雪雁走了兩趟,就有機靈丫鬟看出她的意圖,不多時的就把流言的始作俑者推了出來,連著平日裡作為都被拿出來說道,一時處在風口浪尖接受大家的唾沫星子。趙文宛只等差不多時候,以毀壞大小姐名聲之罪,杖責二十,關柴房二十日。

    這還是念在她是葉氏的隨嫁婆子,往輕了罰的,留著一口氣的再興不起風浪來。趙文宛罰得有理有據,葉氏即便有心要護,也難留人,更多得是覺著被打了臉面,氣得好幾日沒了胃口吃飯,身邊又沒熟悉的趙媽媽伺候,人也跟著瘦了一圈,神色疲憊。

    趙宏盛瞧著妻子這般鬱鬱,想到趙媽媽所為,難說裡頭沒有葉氏幾分縱容,沒了與之溫存的心思,留了句盡心管教,就改去蘭苑夏姨娘那裡。

    這天天兒極好,林清越帶著林清霜跑去湖中心喂錦鯉,從林府帶來看管他們倆的乳娘鄭媽媽跟在身後跑得氣喘吁吁,身後三個丫鬟也緊隨其後。倆小孩兒跑得快,在長廊中扒著欄杆東瞧瞧西瞧瞧。

    遠處蜿蜒連接的是的一處八角亭,正是趙文宛上回彈琴的亭子,那亭子是用有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每個簷角邊各有一串風鈴,被風吹起來發出叮叮噹噹悅耳的聲音。

    越哥兒覺得那處甚好,便嚷嚷的讓妹妹腳步快點,甩了鄭媽媽和一干丫鬟先入了亭中,卻發現裡面早有人佔了位置,那小小的身影一瞧便是瑞哥兒,後者趴在石桌上睡得香甜,一截藕白的胳膊枕著小臉,胖乎乎的臉頰凹了一塊兒,另一半兒圓圓胖胖,瞧著就讓人想上手戳一下。

    「清霜。」林清越低低喚了聲不自覺伸了爪子的妹妹,不贊同地盯著她。

    瑞哥兒聽到動靜微微睜開眼,有些迷瞪地看著涼亭裡多出來的人,軟軟地喊了一聲。「越表哥?」

    因著早前外祖母那出,越哥兒早就把眼前這小豆丁列作第二討厭的人,看他身旁沒人的,越發覺得這庶子在府裡算不得什麼,連帶著眼神裡多了幾分輕蔑之意,鼻腔哼了一聲,算作應答。

    瑞哥兒這會兒完全醒了過來,他跟院兒裡的丫鬟玩躲迷藏,尋了個清淨地方聽著聲兒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都是昨兒晚上被娘逼著背詩困得不行。大概也察覺出一點越哥兒對自己的不喜,沒上趕著討嫌,支著短胖的胳膊等丫鬟找來。

    瑞哥兒長得精緻,眉眼輪廓非常清晰,眼尾處微微上挑,這點隨了夏姨娘。明明年紀最小,卻喜歡端著小大人一本正經的,瞧著逗趣。林清霜心裡十分喜歡這個小表弟,礙著哥哥只得在後頭偷偷招了招手,笑得親和。

    「喂,這地兒我們佔了,你去別處。」林清越趾高氣昂地開了口,他那麼小年紀,不喜歡人,能想到的壞主意就是不帶人一起玩兒,排擠他。

    瑞哥兒瞄了他一眼,沒搭理,這是他的家,這人憑什麼來指揮自己,嗯,大白饅頭也是有脾氣的。

    越哥兒被視若無睹,心裡氣悶,一個小小庶子也敢在他面前擺架子,卻也沒辦法,總不能動手把人趕出去,遂拉著林清霜往亭子的另一側走。

    林清霜邊走還不時回頭瞧,總覺得瑞哥兒一個人瞧著怪可憐的,咬了咬唇,在越哥兒放開她手的時候,跑到了瑞哥兒身旁,眨巴著晶亮眸子道,「咱們一塊兒玩罷!」

    「……」越哥兒看著豬隊友的妹妹,胸口更悶了。

    瑞哥兒沒想到林清霜會來邀他,察覺她對自己的親近,相仿的年紀,還是喜歡玩在一塊兒的。

    林清越在一旁愛答不理,三人一塊,這裡水要淺些,魚兒也更多,林清霜從荷包裡拿出半個白饅頭,掰了幾塊,分到其他兩人手裡,「咱們喂鯉魚吧。」

    林清越先喂完了,瞥見長廊那邊鄭媽媽扶著圓胖的身子上氣不接下氣,模樣好笑,頗沒同情心地笑了起來。後來又覺得無趣便想再喂一些,那些火紅的錦鯉遊過來搶食甚為有趣,可饅頭又沒有了,就打起了瑞哥兒的主意,橫橫的從瑞哥手裡奪了過來,瑞哥兒眨了眨眼睛,林清越拿著饅頭咯咯的壞笑。

    瑞哥兒反應過來喊了一句,「還我饅頭。」他才三歲半,林清越六歲,高上瑞哥兒大半頭,故意舉過頭頂挑釁,瑞哥兒追著去搶,他突然覺得這樣才是真正的好玩,「瑞哥兒,你來拿呀。」

    林清霜在一旁想勸哥哥別捉弄表弟,可越哥兒哪會聽她的。

    瑞哥兒追累了,撇了撇嘴,「我不跟你玩了,我去找大姐。」瑞哥兒也瞧出這人是故意作弄自己了,心底有一點委屈,想到趙文宛那兒的食物尋求慰藉。

    林清越最不喜歡大表姐,聽了她的名字,立刻停了腳步,氣勢淩人的掐腰道:「你要是敢找宛表姐玩,我和霜兒以後就跟你玩啦。」

    「為什麼就不能跟大姐玩?」瑞哥兒覺著這人夠奇怪的,反詰道。

    林清越話語更是厲害了,「她有爹生,沒娘養,是個沒教養的東西,你跟她玩能有什麼好的!」

    這話是林夫人教訓林清霜時說的,那次林清霜得了趙文宛的鐲子便想去找趙文宛,林夫人張嘴就那麼訓斥了,至此越哥兒便記下了。

    「大姐是好人,我不許你說大姐的壞話。」瑞哥兒更小的時候葉氏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罵過,那時候他還聽不懂,跟娘說了,把娘氣紅了眼,他就知道那是頂頂壞的話。如今越哥兒這麼罵他喜歡的人,就跟一塊兒罵了他似的,瑞哥兒一下就急了。

    「我就說,我就說……沒教養的東西。」

    瑞哥兒嘴巴還說不利索,氣得臉蛋紅彤彤的,衝過去握著小拳頭捶了越哥兒一下,後者一愣,咬牙一狠,就將瑞哥兒撲倒在地上,「你還敢打我。」

    繼而趴在瑞哥兒身上,兩人很快扭打成一團,瑞哥兒人小力氣上吃虧,反讓讓越哥兒撓了肉肉的嫩臉幾下,急得林清霜在一旁哭著勸架。原本在不遠處乘涼偷懶兒的婆子丫鬟聽到動靜,一看就壞了,連忙衝過來想分開二人,可那兩人打架上頭了,沒那麼輕易分開,也怕傷著兩位小祖宗。

    「你不許說我大姐的壞話,你給大姐道歉。」瑞哥兒雖然掛綵,還不忘維護大姐趙文宛。

    林清越得了手上便宜,順著婆子攙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瞧著躺在地上的小不點嘲諷一笑,「哼,我又沒說錯話。」

    瑞哥兒眸子裡陡然迸發出怒氣,費力站起來,突然衝過去推了正在得意的越哥兒一下,他步子不穩,一個趔趄,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鄭媽媽和一干小丫頭急忙伸手,卻連越哥兒的衣角都沒拽住,同一時刻瑞哥兒的乳娘和蘭苑的丫鬟也從另一個相反方向尋來,眾人從遠處瞧著那一幕都驚的張大了嘴巴,只聽「撲通」一聲,林清越落入了湖裡,臉上哪還有方纔的鎮定自若,滿是驚恐地掙紮著喊救命。

    林清霜在一旁哭著喊著,顯然是嚇壞了。瑞哥兒看著一下湧上來的眾人,還有奶娘緊緊摟著自己擔驚受怕的眼神,有些意識到自己好像闖禍了……

    一時間尖叫聲,哭喊聲,救命聲全都交雜在了一起,亂哄哄的一片。鄭媽媽趕緊叫了會水性的小廝過來,很快就把越哥兒撈了上來。

    後者被救上來時並無大事,只是嗆了幾口水,渾身瑟瑟抖著,鄭媽媽拍著胸脯驚魂未定,這才想起來讓人去請林夫人。瑞哥兒的乳娘馮媽媽將小的護在懷裡,瞧這情況,也趕緊的讓小丫鬟去蘭苑請姨娘過來。

    鄭媽媽找了一個毯子裹住越哥兒,一邊柔聲安撫,怕他受驚。她身邊一個丫鬟翠香瞧見對面的動靜,臉上滿是怨氣的立起身子,盛氣淩人道,「這是要人命呢!今個誰也別想走,等夫人來了給越哥兒討個公道。」

    蘭苑伺候瑞哥兒的貼身丫鬟春柳一早就看到了瑞哥兒小臉上那一道道刮紅的印子,嘴角殷著被揍了的青紫,一邊臉頰都腫了起來,別說夏姨娘瞧見罰她們照看不利,就單單對著這麼小的孩子能下這重手的,對那越哥兒也半點同情不起來。

    「明明是你家少爺欺負我們小少爺,你家少爺不小心落了水,怎麼就能怪到我們少爺頭上。」春柳也是個牙尖嘴利的,當下回了嘴道。

    「胡說,我明明看到是小少爺推得我家少爺。」

    「我家少爺個頭那麼小,怎麼能推得動你家少爺。」

    兩人一人一嘴的,不知道怎麼的,就有人先動了手,春柳捂著臉,「好哇,還打上人了。」

    「打你怎麼了?」翠香滿不在乎道,還甩了甩手,明擺著瞧不上。

    兩人對掐了一會兒,鄭媽媽才出聲喝止,「這是做什麼,還覺得不夠亂麼?還不快來伺候少爺。」話語卻聽不出來半分責備。

    馮媽媽瞧著挨了打的春柳,冷笑一聲接了話道,「你們林家的丫頭這般厲害,打臉還要看主人,這好歹是在定國公府!」

    翠香聞言在旁搶了一句嘴,「不過是個姨娘的丫鬟,打了便打了,你們能拿我如何?」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58 AM

第027章:廝打

    先趕來湖邊的是夏姨娘,瞧著自個兒子被姓林的那家撓成那樣,滿是心疼的安慰了一番,又聽得林家的丫鬟這般放肆,她今生最恨的就是別人拿她姨娘的身份說道,尤其還是個賤婢,竟然也敢拿她不當一回事,當即變了臉色。

    翠香話才剛落音,臉上就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夏姨娘氣勢洶洶,「好大的膽子,你一個奴才也敢這般口出狂言。」

    翠香被扇懵了,還沒來得及閃躲,又重重挨了第二巴掌,「再敢說一一遍剛才的話,仔細瞧我撕爛你的嘴,當我這兒是好欺負的。」

    鄭媽媽面色凝重地趕緊站起來,將翠香拉倒身後,語氣不善的卻緩緩道,「姨娘您是半個主子,在掖庭當過粗使的奴婢,知道下人的處境,原更應體諒下人才是,姨娘不願體恤就罷了,打我們自然說不得什麼。可姨娘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打,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打的是誰的人。」

    鄭媽媽更是一針見血,挖苦夏姨娘的痛腳,句句帶刺,對夏姨娘來說可謂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夏姨娘一張臉青了不少,更是忍不住氣了,揚起手便又想打,林夫人這時候也趕來了,沒個注意擁著走近了一瞧,還沒個來得及瞧上越哥兒一眼,臉上就火辣辣的一疼,夏姨娘那一巴掌偏巧箍在了林夫人臉上,眾人皆是一顫,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夏姨娘隨之也是一驚,收了手,林夫人眼神裡閃過一絲怨毒,像只炸毛的野貓一般蹦跳了起來,一把扯住夏姨娘的衣領,便想啪啪的還回去,夏姨娘臉龐溜過一抹算計,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哪裡肯乖乖挨打,兩人扯了一會兒,就都滾在了地上。

    旁人只敢話語勸著,卻不敢真的上前制止,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西平侯夫人和葉氏匆匆而來,並未帶太多的人,畢竟人多嘴雜,葉氏趕緊的讓一旁愣傻來的小丫鬟們去拉,沒成想,幾個丫鬟剛一上手,也被捲了進去,互相撕扯起來,鼻涕眼淚的紛紛甩了一臉。

    西平侯夫人見眼前的狀況,撫上額頭,額前幾處青筋凸凸的冒著,紅唇一張,話語似暴風雨捲過,擲地有聲,「你們兩個還不嫌丟人,都給我起來。」

    夏姨娘和林夫人聽到熟悉的聲音,這才真的停了手,可兩人還互相扯著不肯鬆手,林夫人拽著夏姨娘的頭髮,夏姨娘扯著林夫人的衣襟,幾個丫鬟灰頭土臉的慌忙起身,分別去拉兩位主子,並細心勸著,「姨娘和五姑奶奶別打了,大姑奶奶和國公夫人都瞧著呢。」

    二人互相瞪了一眼,加上兩邊丫鬟用力拉扯,終於鬆開。

    一干人規矩站在一邊,一個兩個都是披頭散髮,臉上帶傷,尤其是林夫人沒佔了便宜,脖子臉上都是抓痕,額前髮絲淩亂不堪,狼狽得很。夏姨娘也好不到哪裡去,衣服被扯的鬆鬆散散,夏日衣裳本就單薄,竟被林夫人扯下來幾塊,衣不蔽體,好是羞人。

    西平侯夫人怒道:「我一聽人稟告就趕了來,原以為不過是吵幾句嘴,沒成想還打起來了,國公府的顏面可都叫你們倆個丟盡了。」

    葉氏最擅長做好人了,端著國公夫人的賢惠姿容,勸道:「大姑姑奶奶先別氣了,兩個小的都受了傷,我已經請了大夫,咱們先將兩個小的送到房裡休息。要讓夏姨娘和二姑奶奶也先回各自的苑收拾一番,這般再鬧下去,咱們想瞞著母親都難了。」

    西平侯夫人一聲歎氣,「還是嫂子想的周到,老夫人那邊是瞞著的好,母親年紀大了,不必為這兩個不懂事的勞心,哼。」

    林夫人這會子兒臉上身上還疼呢,一聽準備瞞著老夫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撫了撫髮鬢對著夏姨娘冷哼一聲先行離開了,一邊追上去越哥兒,一邊嚷嚷著這事不會完。

    夏姨娘這會兒的不敢造次,低了頭的故作可憐的抹淚,葉氏心中一聲冷笑,話語也不帶半分溫度,「仔細你是想打死五姑奶奶,沒規矩的東西。」

    「是五姑奶奶她……動手的……」夏姨娘本來還想狡辯,西平侯夫人打斷了她的話,冷森森的道,「如何,你還想將所有責任都推五姑奶奶身上,若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有你說的時候。」說完也轉身離開了。

    夏姨娘沒討了好,瞧著他們離開,實在覺得又氣又委屈,她以前也是這官家的小姐,現在卻因著姨娘的身份處處受氣,垂淚狠狠朝他們碎了一口,一旁小丫鬟遞過來衣裳,夏姨娘披著一瘸一拐的向蘭苑回去。

    葉氏吩咐了管事去告誡讓今日在場的丫鬟婆子不許亂嚼了舌根去,西平侯夫人被葉氏請進了韶年苑,同樣也派了小丫鬟去請五姑奶奶,和夏姨娘。

    兩人在門口又碰了面,林夫人換洗好了,趾高氣昂的挺著胸脯先進去,夏姨娘隨後,也是一臉的不服氣,林清霜正在哭哭啼啼的講訴今日的來龍去脈,在她身邊站著鄭媽媽和馮媽媽,兩人在主子面前也不敢亂說什麼,但話語間還是偏向各自主子的。

    林夫人一進來就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氣氛,小丫鬟搬了椅子給五姑奶奶坐。林夫人瞅了大姐一眼,那邊回過來一記冷光,林夫人微微一怔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般不自在,夏姨娘隨著婆子站在一旁略微靠前。

    葉氏先開了口,「這事鬧大如此也該有個說法了。越哥兒被瑞哥兒推下湖水,是我這個主母教子無方,五姑奶奶受了委屈,我是知道的。」

    林夫人一聽心中甚是欣慰,順道撇過一眼夏姨娘,滿是自得,「嫂子也不必自責,都是這賤妾不知好歹。」

    夏姨娘只得悶聲應著。

    「夏姨娘,你先是動手打罵下人,後又傷了五姑奶奶,把府中的規矩置於何處,以後望你切記你姨娘的身份,謹守本分,瑞哥兒如此也是你慣的了,若再養在你的身邊,還不知變成什麼樣子,從今個起就讓瑞哥兒在韶年苑養著罷。」

    夏姨娘一聽臉色刷的一下泛白了,攥著衣襟,「老爺他……」

    「老爺那我自會去說的,想老爺是明理之人,定不會再如此嬌慣你,我看你就是恃寵而驕才敢做出那等出格之事。」葉氏直接賭了夏姨娘想時候的話。

    如果說蛇打七寸,那麼瑞哥兒便是夏姨娘的七寸,夏姨娘沒得理由反駁,只得嗚嗚的抽搭了起來,她不能沒了瑞哥兒。

    林夫人心裡爽快,正想接力挖苦夏姨娘幾句,西平侯夫人也開了口,「妹妹今日也實在是沒個規矩,你不僅僅是國公府出嫁的五小姐,也是林大人正妻,不為了國公府也該為了林家的聲譽著想,卻敢肆意妄為的打架,傳出去像話麼?」

    林夫人諾諾的應聲,「是她先動手的。」

    「不管誰先動的手,你難道還少還手了,有什麼話不能坐下好好說,有什麼委屈的家裡也還有管事兒的,一動手丟的是風度顏面,若是叫外人瞧見指不定怎麼笑話……若說起來,這罪魁禍首還不是你。」西平侯夫人繃著臉,知曉她的惹事本領,看著也頗是頭疼。

    林夫人不服,「大姐怎麼能說是我,我可冤枉著呢!」

    「若不是你沒說文宛是有爹生沒娘養的孩子,瑞哥兒怎麼為了替她的大姐討個公道去推越哥兒呢?」

    林夫人一下子蔫了音,面上訕訕的。

    西平侯夫人最氣的一件事便是林夫人的一張嘴,也甚是替趙文宛心疼,讓五妹說是有爹生,沒娘養的孩子。

    「大姐,我錯了,無心之言哪曉得讓孩子聽著了,這事兒……」可不能讓老夫人知道。林夫人沒想到事情起因是這,再看大姐掃過來的眼刀子,更知道這事兒到了老夫人面前,自己也討不了好,即便再想跟夏姨娘過不去,也不得不歇了心思。

    「本來是倆小孩的事兒,你們給鬧騰成什麼樣兒,嫂子怕母親勞心,就沒給你們捅破,拉了我一塊兒來公斷。」西平侯夫人歎了口氣,扯上了葉氏,最後這事兒還是得她來定奪。

    葉氏精明,得了西平侯夫人這份尊重,心裡熨帖,也清楚對方心裡想的,沉吟道,「大姑奶奶說得沒錯,小孩之間磕磕絆絆的也是尋常事兒,只是這會鬧得出格些,不必捅到老夫人那兒……」

    這話還沒說完,就聽門口傳來一道蒼老沉穩的聲音,「什麼事兒不讓我知道啊?」

    只見楊媽媽攙扶著老夫人走了進來,老夫人面上怒意明顯,杵著枴杖,一下一下磕著地面都帶著火氣兒。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09:59 AM

第028章:七夕(一)

    「母親。」「老夫人。」屋子裡的人紛紛站起來行禮,做錯事兒的這會兒更是蔫了。

    楊媽媽扶著老夫人坐到了主座上,丫鬟沏了茶上來,老夫人眼皮子都未撩一下,反而一一掃過屋子裡的眾人,鼻端哼了一聲,「一個個的好本事啊,出了事兒想到的是先瞞著我,真當我老婆子年紀大了又聾又瞎了是麼!」

    「母親消氣兒,我們不是這個意思。」西平侯夫人見狀,怕老人家氣壞身子,連忙順著道。

    葉氏心驚,這老夫人的火裡頭可不少是衝著她來的,也忙著說道,「是媳婦兒逾矩了,請母親責罰。」

    老夫人沒看出聲的那倆,瞟了一圈兒,最後把視線落在了最小的女兒身上,後者縮了縮身子,不敢對視。瑞哥兒和越哥兒打起來的事兒一出,就有人來稟告了,一個字兒不漏的,清楚得很。

    來之前還特意去瞧了倆小的一眼,瑞哥兒那青青紅紅的看著可比越哥兒嚴重多了,受了傷也不哭疼,還一板一眼地跟她說越哥兒還欠趙文宛一個道歉,可把老夫人心疼壞了。

    「瑞哥兒先動手確有不對,但也有越哥兒出言不遜在先,瑞哥兒為維護姐姐才做出此等行為,既然說要管教,就由我親自來罷。」老夫人說話的空檔看了眼葉氏,余光裡見夏氏嘴唇蠕動最終也沒說什麼,稍作滿意。「越哥兒落水受了驚,該罰的等身子好了再議。」

    「倆小孩年紀尚小,動手情有可原,你們一個林府夫人,一個定國公府姨娘,打起架來倒也好看,各去佛堂面壁三日,抄經書三十遍靜靜心。」

    老夫人斷得公正,其他人自然也沒話,林夫人和夏姨娘認罰,可心裡都把對方記恨上了,出門時視線相對辟啪的都是火星子。

    這事兒就算揭過了,而作為這件事的躺槍者趙文宛是最後一個得知的,曉得後跑了明絮苑一趟,給瑞哥兒帶了兩大盒好吃的,把在『受罰期』的瑞哥兒養得愈發白胖。

    到了乞巧節的正日子,葉氏一早就吩咐人安排廚房裡做了七夕節的巧果,又讓琥珀去庫房裡挑了一張黑漆彭牙鑲梅花紋的四方桌作祭拜用,又挑了青花海水紋的碟子來盛放祭品,掐絲琺琅描金三足小鼎用來焚香。

    屋簷下隨處可見盛著清水的大大碗公,那是昨兒正午乞巧投針用的。水在中庭露一碗,丟了小小的繡花針下去,因為密度的關係,多半都會浮在水面。然後觀察針在水中的影子,或散如花,或動如雲,或成物形而巧妙者,被認為是「乞得巧」。

    與府中一片欣喜反應不同,湘竹苑裡趙文宛頗是頭疼,不用看都知道她是最不巧的那個,偏又躲不了,一想到看樂子的那些人趙文宛更不想出門了。

    雪雁從老夫人那兒回來,拿了個紅漆描金的正方小木盒,趙文宛打開瞧的時候給嚇了一跳,裡面竟然是結了網的蜘蛛。

    「喜子網織得密,今年巧多。」寶蟬在一旁瞧得眉眼彎彎,笑著恭喜道。蜘蛛俗稱喜子,用來蔔問女孩子將來是否心靈手巧、巧到何程度。

    趙文宛受驚不小地一下蓋上了匣子,勉強給了回應,「呵呵……」末了,在倆人詫異的目光下拿了把小鎖牢牢給鎖住,很是嫌棄地扔到了角落裡。

    雪雁和寶蟬二人一愣,有些意會。

    瑞哥兒這會兒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一截嫩藕似的手裡不知抓著什麼舉得高高的,直奔著趙文宛去了,獻寶似地把手裡的東西在趙文宛眼前晃了兩晃,咧著一口小白牙,「給你。」

    趙文宛看著近在眼前的黝黑蜘蛛,僵硬著半晌沒動,瑞哥兒以為她是感動的,很是大方道,「姐姐那兒得了兩只,怕你一個沒有,我就給抓了一個來,不用客氣!」

    「……」趙文宛快『感動』哭了,寶蟬往後挪了兩步躲在角落裡沒忍住噗嗤低笑了聲。

    還是雪雁不落忍,手快拿了一空匣子把蜘蛛收了,「瑞哥兒真有心,用了朝飯麼,這兒有點心,再吃點兒?」

    小孩兒很快被轉移了注意力,顛顛跟著雪雁往桌子上一趴,顯然是很喜歡趙文宛這兒的別緻點心的。

    趙文宛緩了緩氣兒,看著角落裡並排著的兩只匣子,仍覺得頭皮發麻,對於這種東西的天生恐懼是沒法改的,再看向瑞哥兒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傢夥是趙文萱派來折騰她的罷?

    過了沒一會兒,湘竹苑又來了訪客,倒不是丟了一只喜子的趙文萱,而是一身肅冷的賀靖遠,畢竟已經過了及冠之年,不能像瑞哥兒一樣亂闖,只在廳裡候著,等丫鬟通報。

    趙文宛也是意外,自打丁香事情後,她對這人表現出的不喜都快擺到明面上了,誰料這人還越挫越勇了,幾次三番示好,百折不撓,那熱乎勁兒惹得府裡都起流言了。一開始她的確存了戲耍的念頭,誰叫這人看事只看表面,可收到的效果好得……讓人有些繃不住?

    「表哥何事找我?」

    賀靖遠看著她冷淡面容,有所習慣,麥色俊臉上笑意不減,「今兒乞巧節,夜裡長安街最是熱鬧,花燈表演,想邀表妹一同遊玩,可否?」

    趙文宛聞言神色微變,看著他的視線多了幾分探究,這人難道沒聽到府裡有關於他二人的傳聞,這當口出去遊玩……

    此刻賀靖遠心裡也是忐忑,他詢了母親,得罪了姑娘該如何賠罪,母親便給出了以上的提議,趁著乞巧節,帶著玩樂買些女孩兒家心儀的物件,什麼都消了。

    「好。」兩廂短暫沉默後,趙文宛突然應了道。

    原以為對方不會答應的賀靖遠怔愣片刻,當下揚起燦爛笑臉,「那好,屆時我來接你。」

    趙文宛點頭,目送著他離開,回頭就對上雪雁略有些曖昧的視線,略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我只是不想參加府裡晚宴。」

    後者表示明瞭地點了點頭,可趙文宛瞧著,分明是不信的。

    瑞哥兒吃得飽飽地滾了出來,踮著腳地往外頭瞧,方才寶蟬攔著不讓他出來,到了這會兒更是好奇來人是誰了。

    趙文宛抓了小白糰子,一塊兒去明絮苑為自己晚上缺席提早打聲招呼,只是去的時候沒想到人還挺多,一眾女眷挨著老夫人坐著,正說著乞巧節綵頭的事兒。

    「宛丫頭來得正好,雪丫頭說你和萱丫頭的針浮著,不過一個像是蓮花,一個像狗尾巴花。」老夫人見人進來,故意打趣道。

    趙文宛也不臉紅,指鹿為馬道,「我那明明是鳳仙花,太陽大,妹妹看錯眼了。」

    眾人叫她的厚臉皮一噎,就老夫人呵呵樂著,招了人往身邊坐。「我還能不知道你麼,能有個狗尾巴花也不錯。」說罷,湊得近了,跟趙文宛小聲嘀咕道,「夜裡那關可不好過。」

    對月穿針可不是個容易事兒,趙文宛是老夫人的貼心小棉襖,老夫人對她的瞭解也不淺,脾氣急性子傲,自然不樂意被人瞧笑話,往年乞巧總是要鬧點事兒出來,老夫人也是沒轍。

    「靖遠表哥邀我一塊兒去看花燈,我已經應了,特意來跟祖母說一聲。」趙文宛笑意盈盈地說道。

    趙文萱坐在葉氏右下側,擱著個趙文雪,算到邊兒了,為看趙文宛今日出醜她可是期盼好久,這會兒一聽要和賀靖遠出去,登時就坐不住了,裝著頗為興趣地插嘴道,「祖母,我也想去瞧!」

    「還是姑娘的時候最喜歡這些了,也是大哥帶我們玩兒,這一晃的都多少年了,聽宏盛說今年辦得比往常還隆重,有你靖遠表哥帶著去,我也放心。」老夫人面帶懷念道。

    林夫人雖然也有些意外大外甥會邀趙文宛出遊,可見老夫人都同意了,也就沒什麼話,余光瞥見趙文萱一閃而過的羨慕嫉恨,對這夏姨娘所出的庶女越是看不上眼,又一想這兩日府裡的傳言,故意道,「靖遠對宛丫頭就是好,這麼多姐姐妹妹的誰也不帶,這心兒明擺著偏著呢!」

    「祖母……」趙文萱被那話一堵,仍想央求祖母。

    趙文宛涼涼看著她,完全想帶個添堵的,嘴角一彎,帶著幾分挑釁惡劣道,「靖遠表哥沒邀你麼,還以為大家一塊兒去呢。」

    「今兒熱鬧,街上人多,靖遠表哥也是怕顧不過來人。」趙文宛也不想順林夫人的意,轉而道。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01 AM

第029章:七夕(二)

    晚上夜風習習,弦月西掛,長安街燈火輝煌,燦若星河,天上地上兩相交映,一副太平盛世的繁華景象。

    貫穿了小半個京城的碧漪河上飄著一盞盞造型迥異的花燈,順流而下,交織而成的細密火光,最終化作水天一線間點點閃動的星火,煞是好看。

    已經出來大半個時辰的賀靖遠還是控制不住瞄著身旁的人,碧紗燈籠照映下,這書生手白勝雪,再看他相貌,玉頰微瘦,眉彎鼻挺,一笑時左頰上淺淺一個梨渦,遠觀之似是個風流俊俏的公子,一路上得了不少姑娘青睞,暗送秋波,連一向無爭勝心的賀靖遠都不得不感歎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個兒高挑,扮起男子來也不輸了去。

    察覺到旁邊一直投射過來若有似無的視線,趙文宛沒法視若無睹,索性掃了回去,略一挑眉道,「表哥有何見教?」

    連著聲音都刻意壓低了幾分,裝得還真像,賀靖遠乾咳了一聲,莫名覺得此刻這個繃著臉兒作一本正經公子哥兒的表妹十分有趣。「……咳咳,挺像的。」

    趙文宛側頭,恰好瞧見他說這話時的視線落在自己胸前,登時臉色就更黑了,扭了頭不作搭理。

    「……呃。」賀靖遠暗惱自己看哪兒不好,這下更惹了表妹不快,高大個兒杵著,撓了撓頭露了幾分憨厚之色。

    趙文宛這趟出來帶了寶蟬,同她一樣也是作男兒打扮,灰撲撲的小廝一名,跟在她身後東張西望的,臉上儘是興奮之情,其實趙文宛心裡亦是雀躍,只是念著賀靖遠在一旁還得端著,眼珠子骨碌碌轉著,想著如何把人支開玩個痛快。

    整個東市搭起了了兩丈多高的綵棚,綵棚上掛著各色花燈,有玉兔狀、蓮花狀、鯉魚狀……

    街道兩邊也是掛滿了紅燈,每盞燈下都擺著小攤,攤上賣的東西稀奇古怪,吃的、用的、戴的,應有盡有。

    趙文宛有些按耐不住,拉著寶蟬東看西看,一會兒摸摸這攤上的手工荷包,一會兒戴戴那攤上的崑崙奴面具,一會兒又指著路邊的湯餅要賀靖遠去買給她吃。

    賀靖遠一刻都不得閒,要小心護著她不被人擠到,又要時不時吩咐侍從把表妹看上的東西買下來,饒是這樣仔細顧著,還是把人給顧丟了。只一錯眼的功夫,那倆人就淹沒在人潮裡,再找不出來了。

    「少爺,蓮蓉包。」隨從買了趙文宛點的吃食,討好地獻上,就對上賀靖遠風雨欲來的陰沉表情。

    「表小姐不見了,還不趕緊找去!」賀靖遠沉著臉,不免暴躁道,待人要走,又開口吩咐了聲,「別太張揚。」

    不同於賀靖遠這廂的著急上火,好不容易擺脫了賀靖遠『照看』的趙文宛內心猶如脫韁的野馬自由奔騰,高興得很。

    趙文宛手裡捧著熱乎的牛肉火燒,從對角的劉家鋪子買的,牆上挖洞修了一人高的爐子,爐底下燒著麥稈,據說這樣烤出來的火燒皮最好,焦黃焦黃的,包好的火燒是徒手一個個貼到爐子頂上的,趙文宛看得驚奇之餘自然掏錢買了個嘗嘗。

    插在稻草把子上紅通通的糖葫蘆,有紅糖的,還有裹著芝麻的,搭在鐵架上叫賣的裹著蜜糖的□□花,油炸糕,一果果熱騰騰的黍米糕和白米糕,成盆端出來的鴨頭鴨脖子,烤地瓜的泥爐子呼呼燒著……小販們賣力吆喝,與街上賣藝叫好聲交織一起,場面極是火熱。

    趙文宛一邊走著,吃著,有一刻站在那繁華的長安街頭與記憶中那熱鬧夜市重疊,週遭嘈雜隱去,分不清今朝何夕。

    「小……少爺小心!」寶蟬的驚呼聲近在耳邊,那瞳孔中映出的破舊架子正散開來朝趙文宛翻去,聽到聲的趙文宛驀地嚇了一跳,突然感覺手腕一緊,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隨即撞到一堵厚實的胸膛,茫然眨了眨眼,看著被那人踢到一旁的破落架子,和胸膛主人那熟悉的側臉。

    趙文宛只愣神了片刻,就從那人懷裡掙了出來,刻意低頭,道了聲多謝,就拽著寶蟬隱入了人潮中。

    顧景行還張著的手指似乎還有些不適應那一抹溫軟的逝去,虛無地抓了一下,收入了袖中,俊美無比的臉上漠然的神色有一絲皸裂,在明滅的燈火中看不真切,半晌似是自言自語道,「哼,真當爺沒認出來麼。」

    「看哪家的姑娘看這麼入神,喏,你的火燒,你不是不愛吃街邊的小食麼?」封於修捧著一油紙包,一邊嫌燙手地扔給了某位大爺,一邊順著他方才看的方向張望。

    顧景行拿著火燒,微微挑了嘴角,蹦出三兩字兒道,「要你管。」

    「……」封於修一哽,覺得到了該友盡的時候了。

    逛了頗久的趙文宛覺著有些累,就在碧漪河旁的涼亭裡小憩,廳亭之間隔有一脈淺池碧水,其間只用兩尺餘寬的青石板鋪了條五六步長的短橋,水聲浮動,隔著旖旎花影碧樹,隔水而望,淡若煙華,叫人心曠神怡。

    然這般美好感受只持續了一會兒就被一道惡俗聲音打破,「小娘子,你倒是叫啊,就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哦呵呵呵……」

    「……」離得不遠的趙文宛被這俗爛橋段吸引,循著聲音看去,果然幾名家丁圍著一名背著包袱的瘦弱女子,堵在角落,一名腦滿肥腸,腰圓膀粗,看著衣著打扮不菲的紈褲少爺被兩名家丁拱著,對著角落裡的白衣女子吸溜口水,一臉的色瞇瞇。

    月光籠下,少女姣好的面龐此刻慘白一片,雙臂緊緊護著自己,泫然若泣。「不要,不要過來……」

    「乖乖從了我們陳少,包你日後吃香的喝辣的,做我們陳府的十三姨太。」其中一名狗腿子甚是囂張道。

    趙文宛閉著眼睛都能猜到事情走向,被人擾了清靜,自然不想再待著了,只是沒想到剛走出幾步,就被一抹白色身影撞了個滿懷,與隨後跟著而來的狗腿子們好死不死來了個正面相對。

    「……」抓著自己袖子的「爪子」不停顫抖,連帶著趙文宛的眼皮子也有些抖,開什麼玩笑,她什麼人都沒帶,逞英雄不是只有被揍的份兒,然端慣了架子,這會兒神色超脫的竟也沒人看出她此刻內心的咆哮。

    「小子,你誰啊你,識相的快滾,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另一名狗腿子拿斜眼瞧了瞧趙文宛的身子板,嗤笑一聲,語帶諷刺道。

    趙文宛倒是想走,可這姑娘跟八爪魚似的四平八穩地扒住了自己,兩眼淚汪汪地盯著,也實在做不出甩人的舉動,額角砰砰跳了兩下,只得跟寶蟬道,「去找表少爺。」

    寶蟬早就在那些家丁衝上來時嚇壞了,這會兒得小姐吩咐,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慣了,倒是沒掉鏈子地往回跑,一個小廝也沒人在意。

    「這偌大的皇城根兒裡敢叫我滾的還沒幾個,陳府,哪個陳府?」趙文宛既然決定留下,自然不打算搭上自己,氣場一開,拖延起時間來。

    後者被她陡然淩厲起的氣勢駭著,竟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後又覺得羞惱,站住了腳跟兒,驚疑不定地盯著人看。

    「美人兒聽話,跟我回家。」陳府小霸王只盯著白衣女子,眼皮子撩了撩她旁邊的,皺起了眉頭,「跟著那瘦幹猴有什麼好的!」

    「……」瘦幹猴趙文宛怒目看,但眼下自己也手無寸鐵的,只得忍了,瞇著眼裡精光只等賀靖遠一到,開揍。

    周旋了半日,在那小霸王失去耐心之前,賀靖遠總算趕到,因著先前尋人派了不少護院出來,這會兒統統往趙文宛身後一站,趙文宛腰板子更直了,瞇著眼笑得不懷好意。

    「方纔哪個讓我滾的?」

    後者見狀當下明白這人身份斐然,貼著官家的標識,絕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小霸王仍念著美人兒,沒個眼力勁兒,身後那個卻緊緊攔著,連連跟趙文宛告饒。

    趙文宛哪是好脾氣的,當下就發了話,「成,要走,就滾著走罷。」說罷,站她身後的護院紛紛上前,讓不願意滾的,團成球,尤其是小霸王仍叫囂著些不乾不淨地,賀靖遠親自動手,滾成個胖球,沿著青石板踢了下去。

    那一聲聲的哎喲喂,聽著就很疼,趙文宛笑得眉眼彎彎,頗是舒爽。一直瑟縮在她旁邊的少女看到這一幕,垂眸而立,手裡拽著的那片衣角卻是更緊了。

    因著幫自己解困,趙文宛難得給了賀靖遠一個好臉色,正要一塊兒回府,就察覺好像多了點什麼,賀靖遠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看身旁一直牽著她衣角的女子,趙文宛才想起麻煩的根源。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女子聲音清麗,柔而不媚頗是好聽。「小女進京投奔親人沒成想遇著這等事,要是沒有恩公……」

    趙文宛被那隱約的啜泣扯動了一絲憐憫之心,招了寶蟬過來,正要拿出些銀兩讓她自行安置,身上就陡然多了一份重量,要不是賀靖遠幫扶了一把,趙文宛險些沒接住昏迷的女子。

    「……」趙文宛額角一跳,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總不能把人扔在這,暫且帶回府看過大夫再說。」賀靖遠瞅著這一幕,再次歎了聲表妹的桃花運,隱著絲絲笑意道。

    趙文宛無語地盯著他,心知這人的耿直個性不會真丟下人不管,由寶蟬幫著將人弄上了馬車,送回定國公府。

    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落幕,封於修站著離那地兒不遠,盯著最後上了馬車的人良久,摩挲著下巴道,「我怎麼覺著那人有些面熟?」

    隱在暗處的顧景行則是看著馬匹上同行的高大男子,瞇了瞇眼,未置一詞。

    「噯,我說,你今兒出來到底是幹嘛來的,溜我呢?」封於修陪著這人逛了大半夜,總覺得這人有些怪怪的。

    顧景行看著那輛馬車化成一黑點消失夜幕,收回了視線,心中莫名怦然,他也覺著今兒晚上的自己有些不對勁,跟著了魔似的往這邊跑,想到馬車主子,不由更是黯了眸子。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03 AM

第030章:心思

    趙文宛帶回來的人被安置在客人住的女眷廂房,就在原先林夫人住著的隔壁,剛好林夫人一走,苑兒裡就空了下來,西平侯夫人搬去了老夫人苑兒裡做伴兒,等賀靖遠一塊兒。

    元大夫過來瞧了人,說是疲累受驚所致,並無大礙。趙文宛得知後就做起甩手掌櫃,只給賀靖遠扔了句話,等人好了讓他送走,之後再不管了。

    府裡多了名來路不詳的貌美女子,自然也就多了議論,賀靖遠是帶人回來的其中之一,不得不擔起對她的責任。

    「表少爺,又來瞧穆姑娘?」被指派到廂房照顧的綠雲看到院兒裡頎長而立的身影,行禮道。

    賀靖遠莫名有些尷尬,他一個男子時常出入挺不合適,偏趙文宛那兒徹底撇清,倒弄得他裡外不是,「穆姑娘醒了麼?」

    「表少爺來得不巧,方纔還醒著,只是念叨著頭疼,這會兒喝了藥又睡去了。」綠雲回道。

    賀靖遠頷首,放她走了,自己站在院子裡頗為頭疼地撓了撓頭,三天功夫,他跑了四趟,每趟都這麼不巧,原本打算趁她醒著送人走的,這下還得等了。

    屋子裡,少女半支起的小窗側對著庭院,一雙總是似水柔情的眸子隱隱帶嬌,將那人的背影框在其中。案几上一盞白玉骨瓷麒麟雙頭香爐早已熄了香線,只悠悠籠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幽香。本該躺著的女子這會兒卻隱在窗子一側,偷偷打量著。

    高瘦頎長,寬肩窄腹好生健朗,即便是此刻背對,她也能描摹出那人的俊朗面孔。

    待院裡的身影離開,穆蘭嫣才收回視線,白皙的臉上暈開一抹淺紅,眸色沉沉,挺直脊背坐下,端若幽蘭,如世家小姐做派那般輕輕優雅的抿了一口杯裡的茶水,隨即對著那精緻的杯子瞧了又瞧,嘴角翹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喃喃開口似是說給自己聽般,「這趟京城果真是來對了。」

    然轉念想到初來那晚的驚險,臉色白了幾分,指尖掐緊了杯沿,若非後來得的機遇,自己差點毀在那豬頭豬腦的人手上,一想到那人看她時露骨的骯髒視線,這會兒還覺著噁心,他那種粗鄙之物豈能配的上自個兒,老天爺給了她這般容貌,可不是讓她糟踐於那種噁心之人。

    所幸老天依舊待她不薄,還是讓她尋到了機會……

    威風凜凜的定國公府,雕樑畫棟,富麗堂皇,這樣的富貴奢華她只能在夢裡摸到看到。

    這會兒身處其中,不真實之餘心底有些東西蠢蠢欲動,她為的什麼來京城,與養父母鬧翻,不就是受夠了鄉下的窮苦日子,想過人上人的生活,況且縣城裡那些向他家提親的都是些個不入流的,偏生他們還覺得極好。

    視線垂落,面前是個簡易的櫸木妝台,上頭的菱花鏡打磨得十分光潔,恰好照出女子的面龐,明珠螢光,美玉生暈,身段曼妙,處處透著一股嬌嗔動人的風韻,修眉流眄的神飛,這等婉約青澀的姿容,世間確實少有,不同於趙文宛美得盛氣淩人,她的秀美帶著婉約,欲語還休,更能讓男人著魔。

    穆蘭嫣摸上自己的臉頰,神色有些微恍惚,片刻,目光中陡現精光,勾起一抹志得意滿的笑意,她定要配這世間最好的男人。

    原本以為就遇上了……

    那夜裡,錦衣華服的公子護在自己身前,俊美出眾,噙著冷漠神色,高貴的不可攀巖,與那癡心妄想她的癩□□真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她難得傾心,可怎麼一下子就成了女兒身!穆蘭嫣倏地攥緊了手裡的桃木梳,面上神色多變,轉為青紅。

    為了她傾心的男子,她故意裝暈在他的懷中,一路忐忑,沒敢錯漏他的每句言語,可旁人那一聲聲的大小姐和表少爺讓她僵了身子,原以為是定國公府的公子哥兒,進門沒多久就成了大小姐,這打擊對於原本想一心攀附的穆蘭嫣來說可謂不小,更何況那樣一個男子若成了女子,貌美驚艷不差於她,又怎麼能忍受這樣一個女子的存在。

    若是男子,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也就罷了,可換作是女子,要如何是好?

    況且見識了定國公府的奢華,她怎會再想離開,便藉口頭疼拖延,那大小姐她未再見過,可那表少爺來得勤,聽聞是西平侯之子,模樣家世並不差了去,這便上了她的名單了。

    思量頗久,穆蘭嫣就定了心的,等著賀靖遠再次上門。

    ***

    湘竹苑的閨房裡,一碗小餛飩,一個個圓圓胖胖的,臥在清湯裡,上面還撒了雞絲和鮮蔥末子。趙文宛端著,慢悠悠吃著,桌上還有一碟子炸得金黃的點心,瞧著是香蕉的模樣,可第一口吃進去的味道卻是南瓜,再咬一口就吃到糯米和紅豆了,吃起來有點燙,但熱乎乎地在有些涼意的早晨吃著頗為舒服。

    百靈善作美食,還頗有創意,把糯米和紅豆煮熟後混在一起揉勻,捏成一個長條,再把蒸好的南瓜揉碎拌上蜂蜜,裹在糯米和紅豆外面,捏成個香蕉彎彎的樣子下鍋炸,很是美味。

    趙文宛用過了朝飯,招了寶蟬問話,「那西廂房的姑娘還住著?」

    「住著,表少爺去了幾趟都沒見著人,說是那姑娘底子弱,估摸著還得養兩天。」寶蟬想到這兩天底下人傳的,忍不住多嘴道,「大家都在傳表少爺喜新厭舊,看上那位姑娘了。」

    趙文宛聞言一愣,想到這兩日的清靜,彎了彎嘴角,如此一來,讓人多住幾日倒也無妨。

    另一邊賀靖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他本來就是客人的身份,乞巧節過了要跟母親一塊兒走的,也不知趙伯伯是否故意,硬是又多留了他幾天。每次看到趙文宛見著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以及底下人曖昧的視線,臉皮子沒有趙文宛厚的賀靖遠完全招架不住。

    硬著頭皮又跑了一趟西廂房的賀靖遠這一回說什麼都打定主意要把人送走,大不了多給些銀錢就是了。

    只這一趟倒是出乎他意料的順利,被綠雲請進屋子,就瞧見那名女子候在廳裡,養了幾日氣色好些,提著茶壺細細沏茶,這一動作叫她做起來十分優雅。

    待綠雲靠近,才後知後覺似的發現屋子裡多了人,視線堪堪對上賀靖遠的,帶了一點小兔受驚般的慌亂,隨後施施然起身,盈盈一禮道,「賀公子。」

    賀靖遠被那目光一瞧,有些許晃神,聽到女子清靈的聲音下意識回了句姑娘無須客氣,才不至於失了態。綠雲瞧著這一幕,低垂著腦袋掩唇吭哧低笑了一聲,道了句不打擾便退了出去,賀靖遠挽留不急,只能看著小丫頭一臉八卦神色飛揚地奔了出去。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靜默了下來,賀靖遠略有些不自在地乾咳了一聲,找了話題道,「姑娘身子好些了?」

    「承蒙公子照顧,已經好多了。」穆蘭嫣邀他坐下,在他面前擱了盞空茶杯,悠悠注入了茶水,隨著動作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配著青玉鐲子,更顯細白修長。

    賀靖遠下意識地轉開了視線,正想直奔今日來的主題,就聽著女子先柔柔弱弱地開了口。「那日若不是蒙公子相救,穆蘭嫣恐怕現下已無顏活在世上。」

    「姑娘言重了,表妹心善見不得惡霸欺淩弱小,姑娘該感謝的是她才是。」賀靖遠亦是想起當日情景,沒有溝通的二人如此造就了彌天大霧,若是讓趙文宛聽見他這番話,毫無意外會賞他倆白眼。

    穆蘭嫣瞧著他提起某人時柔和起來的線條,掩下了眸中情緒,接著道,「穆蘭嫣孤身前來京城本是為了尋親,怎料親人過世,投奔無果,還險些……」說著就哽了聲兒。

    賀靖遠最拿柔弱女子沒轍,尤其一哭,更是頭疼了,「姑娘別難過,老家可還有人,在下可以讓人派馬車送姑娘回去。」

    「我本是歷城瓷商穆時年的女兒,後家道中落,父親身染惡疾過世,家中財產叫兩名惡僕所佔,容不下我,給我說媒許給鎮上富商做姨太太,我不願受此羞辱,連夜收拾了行囊逃了出來,投奔京城的舅姥爺,只是……沒想到舅姥爺早早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孤苦伶仃。」穆蘭嫣似是提起了傷心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落下,哭得楚楚可憐。

    賀靖遠聞言,瞧她哭的梨花帶雨的揪心模樣,也動了些許惻隱之心。

    「我知道在府上打擾多日,於理不合,只是我一介弱質女流,出了這門真不知該何去何從,免不了又會遇上那日險境,心下惶恐,不知該如何面對,才拖延至今。」穆蘭嫣拿帕子抹了抹眼淚,柔弱之勢顯出幾分堅強道,「今日請恩公來喝茶敬謝之外,也是辭別,終究不能為了小女子一己私心,給恩公造成困擾。」

    不知為何,賀靖遠張了張嘴,說出的話卻改了原意,「姑娘在外一人多有不便,我……再想想辦法罷。」

    「小女子都不知如何才能報答公子的恩情了。」穆顏聞言抬起頭來,尖尖的下巴楚楚動人,珍珠般的眼淚正彙集在此處,化作一滴晶亮的瑩潤。

    賀靖遠話已出口,未多作停留,匆匆去尋趙文宛想辦法去了,表妹應該不會見死不救的……罷?

    湘竹苑,庭院裡搬了把椅子趙文宛曬著太陽,頗為閒適,聽著人腳步聲,掀了掀眼皮,瞄見賀靖遠欲言又止杵著的模樣,索性一閉眼,心想乾脆憋死他。

    後來還是賀靖遠沒憋住,把穆蘭嫣的身世照實說了遍,眨巴眼略帶期待地瞧著趙文宛。

    「你的意思是讓我收留?」趙文宛拿了一碗紅彤彤的石榴粒兒,一顆一顆嘎崩咬著,心底嗤笑,人家可憐她就要收留麼,那天下的可憐人多了去了,且說這國公府又不是她做主。

    「如此再好不過。」賀靖遠賠著笑臉道。

    「可是表哥你想過讓她以什麼身份留在國公府麼,她與趙家非親非故,我們能如何?客人?那只是一時。丫鬟?豈不是委屈了人家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呃……」

    趙文宛突然一笑,「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什麼?」

    她乾脆俐落道,「自古英雄救美,美人都以身相許,表哥不如收了她做一房妻妾,豈不是兩全其美,我瞧她模樣生的頗好,表哥好福氣啊。」

    賀靖遠微微愣怔,胸口一滯「……」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心裡更是賭的慌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03 AM

第031章

    穆蘭嫣沒成想自己那日的可憐哭訴還是讓她留不得國公府,賀靖遠已經在外面尋房子,且說到了新居亦時會給她配上幾個丫鬟婆子的僕從伺候,定不會委屈了。

    這般妥帖,穆蘭嫣明面上不得不感激,只是不免一種即將被人攆出去的羞憤感,且聽聞這是長姑娘趙文宛的提議,眼角眉梢的婉約之氣更是濃重,不見半分愁容,若是仔細分辨那升騰而出怨氣被掩飾的很好。

    「賀公子和小姐這般厚待與我,小女子都不知還能拿什麼來回報,尤其是公子您……」她故意向前靠近,低垂著眉眼,睫毛掛著淚珠輕輕顫動,如蝴蝶的翅膀扇動出一圈圈的美暈,這般模樣她知道是任何男人瞧了都會受不住的。

    果然,賀靖遠起初看的一怔,心中癢癢的想要疼惜眼前的女子,眸中卻及時閃過另一張同樣美的面孔,總是對他愛答不理的喊著表哥,又可能無緣無故的被那人翻個白眼,又或者乾脆一句話都不說,只瞧著他,讓他憋的一臉通紅,賀靖遠在軍營長大,都是一群男人和副將叔伯,哪裡明白女兒家的心思,更瞧不懂自個的變化,他甚至有點不知所措了。

    穆蘭嫣瞧著他發愣的神情,眼中慣有的一點剛毅的冷漠也化為一汪春水柔情,對他的反應甚為滿意,嘴角的弧度斜斜的傾起,愈發表現的楚楚伶人,「賀公子……」她柔柔的喚了幾聲,見他還未作回應,心中更甚歡喜,只要男人有慾望,那便是她的疆土,能無堅不摧的向前,最終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嗯?」賀靖遠終於回過神來,應聲時一臉的慌亂,穆蘭嫣立馬就誤會了,頭低的更深,一副嬌羞的樣子,「公子這般盯著我的臉看,是否是小女子哪裡花了妝容?」

    賀靖遠再傻也明白自己剛才失禮了,哎,心下一聲歎氣,表妹害的他都不像自己了,連連的道歉,「穆姑娘,好生的養著,我已經托朋友去瞧宅子,相信不久便能為姑娘找到住處的。」說完就道還要去給西平侯夫人的母親請安,便匆匆忙忙的離開了,可哪裡是什麼請安,一出門就直接奔湘竹苑的方向去了。

    留下穆蘭嫣瞧著那落荒而逃般的俊朗身影,抬起頭便是嗤嗤一笑。

    西平侯夫人最近也發現了兒子的異常,那是他十月懷胎的孩子,最是瞭解他的心性,又瞧他最近魂不守舍的模樣,想必是有了春意般的心思,聽聞他救下一名年輕女子,便自以為明瞭。

    她也著實心疼自個兒子,瞧瞧她的侄子元晉,還沒賀靖遠大,就已經有了通房的丫鬟,西平侯總說男兒志在四方,不可纏綿兒女情長,竟把兒子教成了一個呆子。他現在正是年輕氣盛之時,也是時候需要一個能讓他宣洩的姑娘留在身邊的,於是喚了丫鬟去客人廂房請那位穆蘭嫣姑娘來瞧瞧,若是個水靈的清白姑娘,大可帶回侯府,收了一房,不過還是得先為兒子把把關的。

    丫鬟來了客房通報說西平侯夫人讓她去一趟,穆蘭嫣先是一驚,隨即開始細細思量起來,不多時眉眼染上幾分得逞笑意。

    小丫鬟領著她一路去西平侯夫人的住處,沿著青石小道走了幾盞茶的功夫,突然生了內急,便囑咐著讓她在原地等著。穆蘭嫣無聊,突然瞥見一處名曰淨蓮苑的園子,苑子裡面光景極好,像是被什麼吸引了似得抬腿就邁進了那道垂花拱門,一路打量花花草草,這般好的住處也不知是誰的?

    清清靜靜的連個下人都不見,花團簇擁,卻是別緻。她推了房門,見裡面更是雅致,似是府中小姐的閨房,水晶的垂珠簾子,簾子旁的高腳長桌上各一盆水生的睡蓮在白日中慵懶含苞待放,遠處窗子剪影婆娑,窗下的梨花案几上放著一把漆色古琴,旁邊就是一本琴譜,她走過去,翻開琴譜,一時覺得這琴譜實在難得,便席地而坐試著談上一曲,琴聲悠揚,調子婉轉,配上周圍清清冷冷的氣氛,倒是有幾分韻味與意境。

    「姑娘……」

    她一回頭,便看到一個中年的女人和幾個端著托盤的丫鬟,每個托盤裡都承了精緻的物品,第一個裡面放了一身煙霞銀羅花綃紗長衣與玉色繡折枝堆花襦裙整整齊齊的疊著,上頭放著一雙雲煙如意水漾紅的錦緞繡鞋,第二個托盤裡放著一只羊脂色茉莉小簪和一對白玉耳墜,第三個托盤裡便是些胭脂水米分,穆蘭嫣在府中實在怕失禮,趕緊站起來垂著頭,默不作聲,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似得,現在攪著衣角,真是後悔亂碰了那些個東西。

    淨蓮苑是老夫人給走失多年的趙文熙準備的,老夫人總不願相信那孩子已經去了,為趙文宛挑選院子的時候,也幫著趙文熙選了,只道那孩子如果回來了沒個院子怎麼能成,原本這裡是不常來人的,只有一兩個小丫鬟每日打掃下屋子,種種花草,看看院子,但每逢這個時候,也就是趙文熙走散的近段,老夫人便十分思念,也很是自責,趙文熙是二房唯一的希望了,她常常命楊媽媽將一些衣服首飾的備全送過來,年年如此,那衣櫃從小女娃的衣物,一直換到現在少女的衣衫,首飾也從綁頭髮的垂珠髮帶變成了珠釵步搖。

    「太像了……」楊媽媽愣怔在那裡一臉的不可置信,驚訝之餘趕緊的挨近了仔細瞧過去,剛才那姑娘扭過來的恍惚一眼,那頂好的模樣竟像極了已經戰死沙場的二爺,「姑娘是哪兒苑的?怎麼會來到這裡?」

    穆蘭嫣謹慎回答,「小女姓穆,單名一個妍字,被表少爺救下,暫居在女眷客房。侯爺夫人請小女過去,一時與引路的丫鬟走散了,才會行至這裡,不知是否衝撞了?」

    楊媽媽一聽在女眷客房便有些明白了,見她說話款款柔聲,像是個讀過書的世家小姐,又與二爺神似,便存了些好感,客氣道:「姑娘莫怕,我是老夫人苑裡楊媽媽,這苑是我們府中二小姐的,我來收拾一番。」

    「姑娘,您在這裡呀,可讓我好找,我一路問了些人,卻是尋不著你,怎的到這裡來了。若是姑娘再亂跑的,我可不願再勞神子找了。」那小丫鬟似乎帶著些埋怨,態度不甚客氣。

    穆蘭嫣忙作歉意,神情顯出幾分侷促,「都怪我一時迷了路,又見這苑子佈置雅致,便多逛了幾許,讓你好找了。」

    「姑娘這開心的玩著,可把我累壞了,胳膊腿的都快跑斷了。」這丫鬟是侯府的,不曾見過楊媽媽,當了普通的媽媽瞧,訓斥人也沒個注意。

    穆蘭嫣將頭低垂的更甚,不做回聲。

    楊媽媽看不下去了,板了面色,「好嘴利的丫頭,大姑奶奶遣了你來為姑娘帶路,你未曾盡心,反倒對姑娘嘴巴厲害,穆姑娘住在咱們國公府,就是國公府的客人,我楊媽媽都不敢對著客人苛責,你倒膽子夠大的。」

    那丫鬟一聽自稱楊媽媽,又仔細一瞧那架勢穿著,當即就明白了定是老夫人身邊的那位楊媽媽,趕緊的換了態度,暗自惱火,「我也是怕誤了差事,才會態度不好,姑娘莫見怪才是。」

    「無礙的。」穆蘭嫣瞧了一眼楊媽媽,充滿了感激,心中卻起了另一番心思,她記得剛才楊媽媽初見她時說了什麼?她像府裡的二爺。

    來了府中幾日,她已經有意無意的打探過定國公府的家事,也知曉二房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說她長的像府中二爺,那時候一個來客人廂房收拾的老媽媽也發出過這樣的驚歎,穆蘭嫣這下敢肯定了,老天果然處處在幫她,墨黑的眼珠子染上一抹算計的笑意,再漂到剛才對她凶的丫鬟身上,神色漸漸變冷。

    穆蘭嫣隨著丫鬟去了,楊媽媽吩咐了在這裡收拾,便急急忙忙回了明絮苑,一見老夫人就笑著道:「老夫人您猜我剛才遇見了誰?」

    趙老夫人正在喫茶,「你去淨蓮苑,能遇見了誰?」

    「遇見了一位姑娘,竟然能彈出那琴譜的音律。」

    老夫人來了些許興趣,「那譜子只有我那二房的媳婦能彈出,竟然還有一個姑娘對音律有如此造詣?」

    「可不是,還有更巧的,那姑娘不僅能彈出譜子,就連長相也像極了二爺。」

    老夫人握著杯子的手一頓,「她人在哪裡,快請來叫我瞧瞧。」

    「已經被大姑奶奶請去了。我這就去請她來。」

    老夫人一擺手,瞧著就要起身,「不了,還是我親自去瞧一瞧。」說著就起了身子。

    趙老夫人來了西平侯夫人這兒的時候,穆蘭嫣正被西平侯夫人拉著手上下打量,像其他人一樣,一臉的不可置信,慢慢轉為錯愕,喃喃道:「為何會這般想像。」

    面前的姑娘低了低頭,西平侯夫人瞧見老夫人,心情激動,「母親,您快來瞧瞧這穆姑娘,真是像極了我二哥。」

    楊媽媽攙扶著老夫人坐上軟榻,老夫人拉了穆蘭嫣到跟前,仔仔細細的從下看了一個遍,老夫人突然哽了聲,「姑娘多大了?」

    穆蘭嫣回道:「小女今年十三。」

    老夫人聞言,眼裡劃過一抹痛意,和老二那孩子同歲的年紀,若是沒丟,也該著這般模樣了罷……這般看著,越看心裡越是酸楚。「孩子,你家在哪兒,家裡可還有人?」

    穆蘭嫣叫這問話催紅了眼眶,似是連日來的委屈在老夫人的慈愛注視下有了發洩口,講述起自己這一路的坎坷,家道中落的商戶女,家產被惡僕所佔,還要逼著她嫁人,她連夜出逃投奔京城親人,卻沒想那位也早早去了,如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不知該何去何從。

    許是這張臉這般梨花帶雨的哭泣戳了老夫人的心窩子,總之叫老夫人好一陣心疼,「可憐的孩子啊……」說著,便攬過人兒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下一下安撫著,口裡唸唸著,只是念著的到底是穆蘭嫣還是另有其人,就只有老夫人自己知道了。

    西平侯夫人怕老夫人太過傷心,連忙的插嘴提醒道:「母親,這是穆姑娘。」

    穆蘭嫣感受到老夫人對她的不一般,卻也不敢叫老人家因自己而難過,稍稍退開了些,泛著水光的眸子盯著老夫人,「穆蘭嫣蒙賀公子和大小姐相救,在定國公府的這陣子所受照拂頗多,病也好了許多,老夫人不必為我難過,這些日子是穆蘭嫣覺得最幸運的。」

    說罷,嘴角扯了一抹弧度,露了幾分真誠笑意,這般容易滿足的模樣,把老夫人看得更是覺得她不容易,「瞧這身子瘦弱的,楊媽媽,中午在這兒擺宴,讓廚子多做點補身子的。」

    「老夫人萬不要因我而麻煩……」穆蘭嫣惶恐,連忙開口。

    「人都是要吃飯的,什麼麻不麻煩,姑娘隨我的緣,別跟我這老婆子客氣了。」老夫人寬慰她道。

    穆蘭嫣眸光中淚意閃閃,滿是感動,哽了嗓音緩緩道,「我祖母也這般疼我……小時候有什麼吃的最先緊著我,尤愛聽我彈琴,想看著我出嫁卻沒能等到那一日。」

    老夫人心有所感,望著她似是透過她的模樣在看著誰般晃了神。

    「在定國公府叨擾了多日,一直未有機會好好謝謝老夫人,明兒個……我就要走了,今日能有機會實在是太好不過,正巧我會做幾道江南點心,老夫人有什麼愛吃的我去做,也盡我一番心意。」

    「……走?」老夫人回過神來,當即脫口出,「再留陣子罷。」

    「母親?」西平侯夫人微有些詫異地看向老夫人,後者一頓,便已是定了決心道,「這丫頭合我眼緣,我喜歡,想留身邊一陣子,姑娘可願意陪陪我這老婆子。」

    穆蘭嫣面上禁不住一喜,隨即忍住按捺了幾分,有些侷促開口道,「自然是願意的,老夫人不嫌棄是穆蘭嫣的榮幸,可是……」

    「那就沒什麼可是的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了。」老夫人拍板道,看著穆蘭嫣的目光越發慈愛。

    西平侯夫人愣了愣,倒也沒說出什麼反對話來,這姑娘的確讓人瞧著心疼,老夫人既然喜歡,多留陣子也未嘗不可。只是再瞧一眼二人的相處,倒挺像是一對祖孫,挑了挑眉,對這事情走向太快有些反應不及。

    不過罷了,最重要老夫人高興就好。

    ***

    初如濛濛隱山玉,漸如濯濯出水蓮。

    墨點落下,勾筆,紫檀案几上一副美人圖新鮮出爐,身著寶藍色斜紋繡團薄綢的中年男子,輕輕捋著頜下蓄著短鬚,頗為滿意地瞧著自個兒的新作。

    隨後徐氏身著是青色錦緞繪暗紋的裙子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方盤子,盛了兩盅湯碗,進門後就擱到了桌上,眼光一瞟,瞧著畫像上的人物登時就炸了。

    「我說你一早上窩屋裡頭做什麼,原來是畫小狐狸精呢,不就著了兩眼,這就惦記上了。那穆姑娘的歲數都能給你當女兒了,你個老不羞的,還要不要臉了!」徐氏本來就對這塊兒嚴防死守,恨不得一點苗頭就掐滅,眼下逮個正著,一下子上了火氣兒,對著趙宏銘吼上了。

    趙宏銘剛要招呼她來看,就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下意識地抹了一把臉,滿面無奈道,「瞎嚷嚷什麼,叫人看笑話。你仔細過來瞧一瞧,這姑娘是不是有二哥和二嫂的影子,照我說,二哥那孩子要是沒丟,估計也這般大了。」

    徐氏聞言一愣,又多看了他兩眼,後者坦蕩蕩地讓她瞧,本就沒存什麼齷齪心思,只是喜好美好事物罷了。徐氏斂了火氣,順著往畫上瞧,想到昨兒個那一出,忍不住帶出一絲不屑道,「也就是生了這副好相貌,得了老夫人青眼,也不知道是哪個山城出來的,文宛也是,什麼人都往府裡帶,也不怕出什麼亂子。」

    即便聽了穆蘭嫣的身世,那一點點的同情在方才撞見那畫作時早已湮滅,尤其是今兒請安的時候又在老夫人那兒遇著,自個兒近乎是受了冷遇,相比起得了老夫人喜歡的那人,徐氏是再怎麼都喜歡不起來,連帶著對趙文宛也頗有微詞。

    大概是覺得徐氏說話不中聽,趙宏銘皺了皺眉頭,卻也不想同她爭辯,又怕這人仍舊小心眼,索性把畫收了擱在一邊,無人的時候欣賞總成了罷。

    「剛用過朝飯,這又是什麼?」趙宏銘看了眼托盤兒裡的東西,轉移道。

    提到這,徐氏一收潑辣作風,帶了幾許婉轉,「前陣兒我大哥去了西山,聽聞那一帶兒的女人都特別能生,而且生男孩兒居多,就是靠了這一味藥,我就托大哥捎了點過來,你同我一塊兒喝。」

    趙宏銘臉上神色變了變,微微後仰了身子,「你這不胡鬧麼,上回才折騰得自己差點去了半條命,怎的又搗鼓起來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怎麼還看不開!」

    「你又不是我,我嫁給你這十多年,一直沒有所出,你可知我背負的壓力多大,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腰板兒都直不起來。是,你是不嫌棄我,可你那是沒聽到人背地裡怎麼說我的,你說我容易麼!」徐氏被他一呵斥,也是委屈,說著說著就拿著帕子抹起淚來,這事已成一塊心病,除非再有個孩子,否則這輩子都好不了。

    趙宏銘被她這麼一哭,額角陣陣發疼,手搭在她後背安撫了兩下,歎了口氣道,「是咱們沒孩子緣,折騰這些的也未必,何苦弄壞了身子,如今這樣清清閒閒的不也挺好。」

    「不好!」徐氏聞言拂開了他的手,睜著一雙通紅眼睛瞪著他道,「大房人丁興旺,二房早早沒了,定國公的名號白白落了他們頭上,我不甘心,要我那孩子還在,指不定是個比趙元禮還出息的,咱們三房也不至於這麼沒落!」

    「你……好端端怎麼又提起那事。」趙宏銘想到那早早夭折的孩子,心中也是一痛。

    「這都是趙文宛那小蹄子害的,都是她害的啊……」徐氏提起了傷心事,心窩子冷,眼淚就再止不住了。

    趙宏銘無奈,當年那事出的也是意外,見她又鑽了牛角尖,只得耐心開解,心中不免有些乏味。

    徐氏哭了一陣兒,見身旁的人沒了反應,也就漸漸止了聲兒,瞥見那人魂遊的模樣心中又是一堵,暗暗咬牙,眼下她是沒什麼能耐,只一心期盼著能有人出現,讓趙文宛摔個大跟頭!

    只是徐氏這會兒還不知道,讓她不待見的女子,正是她一心祈求老天讓出現的那個人,定國公府的平靜日子,再維持不了幾天。

    ***

    一張蝙蝠流雲烏木桌上鋪開不少器具,邊上擱著只極大的扁形木盒子,木質瞧著有些年頭,但是盒子四角都鑲嵌著鏨雲龍紋金待環紋卻華麗生輝,周邊散落不少細末兒,顏色不一。

    趙文萱一身木蘭青雙繡梅花錦緞外裳,清雅秀麗,頭插一點翠白玉響鈴簪,一垂首見叮咚作響,甚是好聽好看,這會兒正仔細往手邊的琺琅掐金白玉爐,塞一截裹著香米分的木條。

    沉香走進來甫要開口,就讓她噓了一聲,靜默著立在一旁等著。待她手上動作落成,趙文萱直起身子,睨向沉香空空的兩手道,「我要的千步香呢?」

    「回三小姐,奴婢去庫房了一趟,說是都給送西廂房穆姑娘那兒了,作養病用。」沉香馬上回道。

    趙文萱當下蹙了眉,「我慣在調香,時常要用到香料,庫房裡也該備著才是,今兒當值的是哪個?」

    「是黃管事,一向愛見風使舵,得了一點風聲,就趕著討好去了,老夫人沒留,就全都給穆姑娘了。」

    「混賬,合著我還不如一個外人重要!」趙文萱怒摔了杯盞,神色隱含著嫉妒的慍怒,「上回是趙文宛欺我,也就罷了,如今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也想壓我一頭麼!沉香,隨我去趟西廂房,我倒要見識見識是哪裡神仙,把祖母哄得五迷三道的!」

    沉香張了張口,本想勸來著,可看著趙文萱裙下生風的,只得應了緊緊跟上。

    甫一靠近西廂房,便能聞著千步香淺淡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這更助燃了趙文萱的火氣,伸手猛地推開了門。

    屋子正潛心個做個活兒的主僕二人俱是給嚇了一跳,綠雲一瞧見來人心裡就咯噔一下,連忙行了禮,本坐著的穆蘭嫣擱下了繡繃子,起身迎上前,釋出善意道,「文萱姑娘。」

    趙文萱未作理會,逕直踏進了屋子,慢悠悠地環顧著屋裡的環境,原本只是客人的廂房,顯然經過打理,更有些像是小姐的閨房,秀氣十足。

    眼珠子溜溜轉了一圈兒,最後落在了身邊跟著自己的纖弱女子身上,嘴角扯動,勾起一抹嘲諷弧度,「喲,穆姑娘,這是把這兒當自個兒家了呢?」

    穆蘭嫣聞言,白皙臉上騰起一抹薄紅,咬著下唇,小聲替自己辯解道,「蒙老夫人不棄,只是暫住幾日,養好了身子自會離開的。」

    趙文萱看著她那般柔弱之勢,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盯著她道,「我一沒打你二沒罵你,你作何這楚楚可憐的姿態,不曉得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來著。」

    「三小姐誤會了。」穆蘭嫣似是著急解釋,連著咳嗽了兩聲,更顯可憐。

    這兒沒有外人,趙文萱面上不耐顯露無餘,離她遠了兩步,怕這病秧子別把什麼病傳給自己。

    綠雲見狀,上前扶了一把身形有些搖晃的女子,臉上頗為擔憂。「我去端姑娘的藥,喝了就沒事了。」

    說罷,就轉向門口,孰料在門口叫沉香給攔了下來,後者堵著門,顯然是得了主子的示意。

    「想去搬救兵?」趙文萱挑了挑眉,語帶惡意道,「今兒就都給我在這兒,不喜歡留著住麼,人在趙府,自然也得聽聽這兒的規矩。」

    「不是的,三小姐,穆姑娘的病未好全,藥房缺藥斷了兩日,這會兒虛著,必須得用藥了。」綠雲有心幫忙解釋,然一瞥到趙文萱冰冷視線,吶吶收了聲兒,顯然這位主子壓根不在乎人死活。

    趙文萱狠狠瞪了眼綠雲,伸手就是一巴掌,出聲訓斥:「府裡的丫頭就快成別人的了,一點規矩都沒,沉香,繼續掌嘴。」

    綠雲臉色登時一片煞白。

    「彭」的就聽到身旁傳來的一聲響動,伴著綠雲的驚呼,一抹纖弱身影帶著桌上淩亂物件一塊兒倒在了地上,響聲零落。

    「……」趙文萱叫這一變故傻眼,這人怎麼說暈就暈了呢?

    綠雲和穆蘭嫣這幾日相處,後者待她極好,積累了感情,這會兒趁趙文萱主僕二人傻愣的片刻,當下衝了出去去請大夫。

    柳絮苑,老夫人那屋裡擠著不少人,葉氏、徐氏、西平侯夫人等一溜兒的女眷們佔了座兒,除了不請自來的夏姨娘猶自垂淚,屋裡一時無話。

    趙文萱正跪著,垂著頭,因著老夫人的厲聲訓斥,肩膀時不時抽動,這會兒也是個可憐樣。

    「讓你學謙孝禮儀,這才過了多久,都還給嬤嬤了?穆姑娘是府裡的客人,嬤嬤可曾教過你讓你去苛責客人,鬧出人命?我看也是國公爺太嬌寵你了,越發沒個小姐該有的規矩!」老夫人的茶碗砰的一聲摔在桌上,怒道,「明日你就去驪山的尼姑庵,在那裡好好反省一下,也許那種青燈古佛的地方能讓你學了好,等想得透徹了,我再派人接你回來。」

    趙文萱紅著一雙眼睛抽抽搭搭,一聽驪山「尼姑庵」的名字,腿上就不由一抖,臉色霎時慘白。

    聽說那個地方曾是皇家發配犯了法的先皇妃子、皇家女眷用的,漸漸的偶有一些世家小姐不曾守了禮法,或未還先孕,壞了貞潔者,或者是弒夫殺父等一些無法真正落罪的女眷,又想掩蓋家醜,便對外稱她們看破紅塵,強行讓她們削髮為尼,與青燈古佛為伴淒涼一生。

    到現在那地方雖然不再像以前那般用來嚴厲懲罰女眷,可也變成了世家公卿們的一個共識,那就是用來管教府中頑劣女子的地方。一些望族大府常常送去府中那些個屢教不改,不願受約束的世家小姐去反省,乃是因為家中佛堂已成為家常便飯,實在管教不行的,才會送去那種地方。

    現在的住持淨恩師太,是個嚴厲的主,進了庵裡的小姐一來壞了名聲,二來那地方清苦貧瘠,挑擔子摘菜都必要親歷其為,一些小姐們被送過去,聽聞夜間還常常能聽到詭異女子的哭泣聲和飄蕩的白影,實在瘆人,接回來為了避免再去那種地方,大都老實多了。

    「祖母,我知道錯了,是我一時糊塗才會做出那種傷人之事,我不過就是想教訓下丫鬟,都是綠雲,都是綠雲那丫鬟不懂規矩,我並不是真的想害穆姑娘,您就原諒我吧。」

    趙文萱哭得撕心裂肺,老夫人臉上露出些許鬆動,卻依舊板著嚴厲的面色,一想到穆蘭嫣那丫頭昏死過去,一張楚楚憐人的小臉白的可怕,總能想起十年前那個飄雪的冬天,二兒子戰死沙場被遣送回來後,棺材裡那死氣沉沉的青白面容,於那丫頭太過相似了,趙老夫人似是有些承受不住那種回憶的打擊,疲憊的閉了閉眸子。

    之後定國公府接連不幸,二房媳婦鬱鬱寡歡,連個冬天都沒熬過去,最後隨了趙宏遠去了,再是不久文熙那孩子被接去二房媳婦娘家小住,途中流民作亂,可能已經……已經……在那場作亂中死了,要不然如何這般久了也是找不到。老夫人回想著一切呼吸一滯,按捺不住沉痛的悲傷與愧疚,是她沒保護好孫女兒,沒保護好二房唯一的血脈。

    如今穆蘭嫣的出現就像是將即將熄滅的火苗又重新燒了一把,老夫人不管不顧的將二房所有的心願都寄託在穆蘭嫣的身上,這個任誰見了穆蘭嫣的長相後,都是明白的,老夫人為何這般疼愛一個來路不明的孤女。身世固然是惹人憐的,可趙老夫人卻在當親孫女疼愛,府裡都傳聞老夫人想讓趙宏盛將其認作義女,讓穆蘭嫣過繼到二房,名正言順的留在府中。

    葉氏坐在一旁冷眼旁觀,面上沒有多大的表情,在一句「兒媳管教不嚴,請母親責罰」,老夫人擺手讓其坐回原位後,她就再未開過一句口。葉氏的表面功夫做足了,自然不肯再多說的,她巴不得夏姨娘那賤人的女兒不好過呢。徐氏最喜歡看到這種場面,卻不像葉氏能藏的住情緒,嘴角微微揚著,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一眾姐妹從未見祖母發過這麼大的脾氣,趙文萱平日喜歡依附趙文宛,在其他人眼中,她與趙文宛是交好的也是最為親近的,連大姐趙文宛都不肯出來求情,別人就更不敢出聲了,只有瑞哥兒在夏姨娘的推攘下拔了一雙小肉腿,去求了求,最後老夫人讓楊媽媽叫乳娘將他抱走。

    趙文萱哭著看向夏姨娘,夏姨娘蹙著眉梢更是愁雲滿面,毫無主意,一番掙紮後也只能嚎著跪在地上,求老夫人看在文萱也快及弈的份上不要送去尼姑庵了。

    老夫人最煩心的就是夏姨娘了,想當初因為與其母親手帕交的情分才將其從掖庭救出來,養在明絮苑,對其視如己出,原還想著為其謀一門好親事,她竟是個不守禮教的爬上自個兒子的床。

    趙宏盛與她兩廂情願,對她寵愛,老夫人無法說道,也不願再理會這等事情,卻不曾想這夏姨娘如此不老實,將府中一些不起眼的家產偷偷的轉寄給在外私生子的弟弟,用趙家的銀子養著自家弟弟的生意,當年老夫人原想因著這事發落了夏姨娘,也就是那年夏姨娘有了瑞哥兒,這事最後自然是不了了之。

    近來夏姨娘越發敢倡狂,也是因為其在外作生意的弟弟,賺了不少家底,夏姨娘有了撐腰的,底氣也足了很多,在府中越發沒個規矩了,連著嬌慣趙文萱,瞧瞧給養成了什麼樣兒,老夫人心中思量,瑞哥兒是萬萬也不能在讓夏姨娘養著了。

    若說夏姨娘要是不求情,老夫人還有一絲鬆動,夏姨娘這一跪一嚎的,老夫人心煩著呢,當即就發了話,「這事沒什麼好求情的,趕緊的都起來,去收拾一下出發罷,楊媽媽你去囑咐車伕在府外待命。」剛一說完,趙文萱就差點哭暈過去,也不顧形象了,鼻涕眼淚一抹,一步步的爬到老夫人腿跟前,一個勁兒的磕頭認錯。

    「老夫人,您就原諒了三小姐罷,這事都怨我,是我身子太弱才會暈倒的,與三小姐無半分關係。」突然一道虛弱的聲音傳入屋內,眾人先是看到一雙纖細的白手扶在門框上,隨即就是綠雲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的攙扶著的穆蘭嫣走了進來,穆蘭嫣身上衣衫單薄,外面罩著一件稍厚的衣服披在肩頭,頭髮也是沿著肩頭散開,顯然是一醒來就匆匆忙忙來了苑子,都不曾梳洗,沒有人會因為她這點兒失禮說道什麼,反而是一個個都甚是吃驚,為她的大度而驚訝。

    都說病西施,病西施,大概也就是這般模樣了,瞧那烏黑的長髮下一張蒼白的毫無血色的面容,任誰看了都滿是心疼,身姿如此纖弱,仿若一片凋零的樹葉般隨時可能倒下。

    穆蘭嫣吃力的跪在地上,身子微微搖晃,「求老夫人能收回剛才的話,免了三小姐的罰,若是要罰,最該罰的人卻是我,就讓我代三小姐去罷。」她的目光清澈澄明,坦蕩蕩的瞧了一眼趙文萱。

    趙文萱實在意外,有人怎會這般傻,被人欺負了,還要來替那人求情,心尖微顫,一絲愧疚劃過胸膛,很快卻又覺得要不是因為這人,她如今怎麼會落的如此,又有些恨上了,臉上如白雲蒼狗,不由的就變化了好幾許情緒。

    老夫人面上閃過一絲欣慰,真是個善良懂事的好孩子,隨即滿是心疼的讓楊媽媽趕緊將人扶起來。

    穆蘭嫣垂目不肯,「老夫人,小女何德何能入了您的眼,得了您的疼惜,已是知足,不願瞧您生氣,若是老夫人不原諒三小姐,穆蘭嫣寧願跪死在這裡,只希望老夫人您別動氣。」說著就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老夫人一聲歎氣,瞧著她固執模樣,便也順著這台階下了:「罷了,今日是因為穆丫頭求情,我便不再追究此事。若是以後誰再無緣無故的去找這可憐丫頭的事,定不會輕罰了。」

    趙文萱一聽連聲謝謝祖母,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冷道:「以後少與你生母學了些不好的,別謝我這老婆子了,多謝謝穆丫頭吧。」說完,便叫楊媽媽攙扶著往裡屋去。

    趙文萱癱坐在地上,背上冷汗涔涔,總算是躲過一劫。夏姨娘本想去安慰下女兒,葉氏一時覺得沒得了想要的,心思一轉,就喊了夏姨娘要說道下規矩的事。三房沒看了好戲,離的是最早的。

    西平侯夫人經過穆蘭嫣身邊時,心中憐愛,也因著今日這出覺得這姑娘心胸寬廣,想著晚些叫人去打聽下她的家勢,許了自個兒靖兒,也是一樁好事,順道也能讓老夫人真正安心。

    不過還是先讓其養好身子再說吧,西平侯夫人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穆蘭嫣柔弱的身子骨,後者也抬起眸子,眸中晶亮透徹,西平侯夫人貼心的寬慰,「穆姑娘,好好養了身子,過幾日我讓靖遠給你送些補身子的過去。

    「謝夫人厚愛。」穆蘭嫣低頭感謝,確實低頭的一瞬間,嘴角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再抬起頭目光悄悄落在在不遠處還坐著趙文宛身上,女子散落肩旁的青絲用血紅桔梗花的簪子挽起,斜插入流雲似的烏髮。薄施米分黛,秀眉如柳彎,臉上神色清冷,帶著幾分慵懶,淡淡瞧著,仿若這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倨傲美艷。

    只是佔了個好出身罷……穆蘭嫣心頭忍不住染上一絲嫉妒,若是她也……似是想到什麼袖下的手緊緊攥著,流露出幾分不甘來。

    綠雲要攙扶穆蘭嫣站起來,穆蘭嫣卻吩咐道:「先將三小姐先扶起來。」

    「這……」綠雲是又怕又為難。

    趙文萱也是個自尊心極強的,萬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尤其是這個始作俑者,當下怒道,「別假惺惺的。」

    穆蘭嫣也不惱火,親自上前去扶,「三小姐莫要誤會了。」

    趙文萱又氣又惱的,一把甩開穆蘭嫣,穆蘭嫣沒了穩差點又是摔倒,趙文萱一驚想拉住已經是遲了,自個怎麼那麼衝動,心中十分慌亂,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了。

    趙文宛猛然站起身子,從後面擋了穆蘭嫣一下,將她扶好,抿唇微微一笑,淡淡詢問道:「穆姑娘沒事吧?」

    穆蘭嫣紅著眼睛搖搖頭,反倒十分關心趙文萱道:「三小姐,你沒磕到哪裡吧?」

    趙文萱再任性,心腸再硬,此刻也有點掛不住了,有些侷促不安就要離開,趙文宛瞧了這般久的「戲」,終於算是落幕了,瞇著眼睛十分深意凝視了一眼穆蘭嫣。

    剛剛是她眼花了麼,明明瞧著像是穆蘭嫣故意要摔倒的,趙文萱不過是甩了一下胳膊,她在片場常常會演這種戲碼,對手的演員是不會真的要推到你,一切靠演技,可演戲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似真似假的,趙文宛不敢多做肯定,可如果真的穆蘭嫣演出來,趙文宛就不得不佩服了她的心思了,於此也便多了幾分防備。

    趙文萱跪得腿麻,由沉香攙扶著回去,趙文宛與她擦肩時冷聲道:「真是個蠢的,妹妹找誰的麻煩不好,偏是她的。」

    氣得趙文萱直跺腳,腿上更是麻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05 AM

第032章

    天色微明,六分明艷四分淺黯,屋外的海棠樹半開的花苞綴滿枝頭,雖說是海棠無香,卻也自有一番果木清爽之氣,順著清早微涼的晨風飄散入屋。

    身著一件蜜藕色中衣的女子窩在金絲錦被裡,睡著了還深深皺著眉頭,姣好的面容因著這愁眉扭在一起,好似被什麼折磨的甚為疲倦。

    有細小的雨絲兒被風吹進來,帶起一陣涼意,寶蟬知道自家小姐習慣開窗睡,這會兒一骨碌從耳室去了,入了內屋,輕手輕腳地取下了支著窗子的拄棍,聽著身後床上傳來微重的喘息,連忙回了頭看,女子額上沁著一層薄汗,似是痛苦,顯是被噩夢魘著了。

    「小姐?」寶蟬看著她快把下唇咬出血來,當下就急著把人喚醒。

    接連幾聲,趙文宛似有所感,驀地睜開眼,眸中墨黑情緒翻湧,用時許久才漸漸褪去,恢復清明。

    「寶蟬,去倒杯水。」趙文宛近乎沙啞著嗓音道,若是細聽,還能發現裡頭隱含的一絲顫意。

    寶蟬手腳俐落地倒了水給她,後者接過後,淡聲道,「行了,出去罷,我有事喚你。」

    趙文宛等人出去後,捧著茶盅抿了一口,眸光沉沉地看著不遠,神思又飄回了夢中場景。

    因著趙文熙的出現,以及劇本趙文宛作死的性格,使得她在府中的日子愈發難過,偏生自己還不知道收斂,葉氏徐氏夏姨娘的落井下石,趙文萱有意無意的煽風點火,讓原本就智商欠費的趙文宛風風火火狂奔在自取滅亡的道路上。

    她夢到的只是其中一個片段,也是最後葬身火場結局的□□。趙文熙與六王爺感情漸深,雙方都有意結姻,只等挑著日子媒婆下聘,趙文宛得知後自然嫉妒怨憤,不知受了誰的啟示,竟想到生米煮成熟飯這一招。

    以趙文熙之名邀了六王爺,在酒樓設宴,臨到途中支走了不明真相的趙文熙,自己只身赴宴,買通酒樓夥計在酒水裡下了『一線牽』,又準備了廂房吩咐人不許打擾,算準了趙文熙回來接她的時刻,想讓她撞破自己與六王爺共度春宵的一幕,既能壞了他二人的感情,又能讓她成為六王妃。

    她想的極好,卻低估了六王爺的多謀和心狠,那壺酒有一半進了她的肚子,醉意迷離她根本未注意到那人根本滴酒未沾,右手濕透的袖子緊緊藏在身後,扶著她進了她事先準備的廂房。

    之後……趙文宛想到後來的畫面,呲牙欲裂,她作趙文宛太久,即便是看著,卻也仿若感同身受。在床上,冷漠俊美的六王爺變成了性格陰晴不定的平南王世子,後者垂涎趙文宛容貌許久,得償所願,卻也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便是興起時喜好用工具助興……趙文宛醉著,又中了藥,幾乎被折騰去了半條命。

    清醒後,面對的卻是六王爺攬著趙文熙看好戲般的出場,她被平南王世子裹著被子摟在懷裡,那人一改殘虐嘴臉,柔情萬分地說著要娶她為妻的話,身上的傷痛幾乎讓她立刻就跳起來反駁,卻被那人死死按著。

    然後她聽到那人說,恭喜。

    到了這時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礙了趙文熙出嫁的路,他便用這等殘忍的方法對付自己,平南王世子家世容貌也算一流,加之長公主偏疼,絕對事事順著而為,而她已成這般,絕對沒有說不的權利。

    她失了清白,甚至落入魔爪,那人都不會看一眼,反而是趙文熙指尖破一個口子,都要招大夫細細查看,她渾身怕得恨得發抖,幾欲發狂。

    原先只當是劇本,然此刻對於她來說,這是她活著的世界。手中執著的茶盅,裡面半杯水微晃,趙文宛一飲而盡,那涼意滲透五臟六腑,才稍有緩解。

    趙文熙……

    顧景行……

    不可否認夢境裡趙文宛的遭遇對她影響頗深,那鋪天蓋地的負面情緒,讓她都有些沉溺,分不清現實夢境,只覺得那痛,那恨,太過實質,生生起了毀滅一切的慾望。

    突如其來的夢境,就像是給趙文宛敲了個警鐘似的,這些時日的順遂,讓她差點忘了正主,如果趙文熙出現……這一切會不會回到原來的軌道?

    慢慢沉澱下來的趙文宛倚著床榻,回想起劇本中趙文熙被找回的一幕,三房徐氏與姐妹一塊兒出遊時在路上遇到了肖似趙二爺的趙文熙,便把人帶了回來,老夫人查看了胸口處的蓮花胎記,認出了是二房走丟的那孩子趙文熙,認祖歸宗,極其隆重,府上除了趙文宛等皆是一片喜色。

    肖似二爺……趙文宛不禁想到了西廂房住著的那位,要不是這兩日府裡因著她雞犬不寧的,她都差點不記得有這號人了,心思微動,已經有了一番考量。

    卯時末,天光破曉,寶蟬端著朝飯進了屋子,叫姑娘起床。香噴噴的皮蛋瘦肉粥配著裹著雞蛋炸的金黃酥香的饅頭片和小鹹菜。一碟白白胖胖的豬肉大蔥包子,肉包子皮薄餡大,裡面滿滿都是味道調和的十分鮮美的肉餡兒,薄薄的皮爾勁道又美味,裡面都被湯汁浸入了味道,熱氣騰騰的咬一口直流油。

    有了暖乎乎的食物熨帖,趙文宛自醒來後纏裹自己的涼意褪了些,有了胃口,自然就多吃了些。

    寶蟬見她眉梢之間鬱色稍減,有了說話的閒心,便扯了話題道,「大姑奶奶今兒個早上要走,方才帶著表少爺去了老夫人屋裡辭別,臨了還去了一趟西廂房。」

    趙文宛聞言挑了挑眉,正巧用完,拿了帕子慢裡斯條地抹了抹嘴角,「可有把人帶走?」

    寶蟬搖了搖頭,「顧著禮數,暫不能罷,不過看大姑奶奶的意思似乎對那位姑娘很是滿意。」寶蟬心裡想的是明明表少爺對小姐那才叫慇勤,怎的一拐彎就跟西廂房那位扯了關係,莫名有了些不舒服。

    「大姑姑住著的時候常來我苑裡走動,對我照顧頗多,既然要走,我也理當出去送送。」趙文宛想到那名溫婉婦人,如是說道。

    雪雁從外頭進來,聽到這話,從紅木櫃子裡取了件薄披風,「外頭還落著雨絲兒有些涼,姑娘穿暖和些。」說罷,又拿了傘,跟著趙文宛一塊兒出了苑子。

    威嚴雄偉的定國公府門口,兩輛馬車並行而立,候著不少僕從,西平侯夫人正站著和葉氏徐氏等說話,身後小廝丫鬟忙著將東西裝上馬車。

    賀靖遠安頓好後,走到了西平侯夫人身側,道了聲,「母親,時辰差不多了。」只是這話說著,眼睛卻是往門口瞟去,帶著幾許自己都道不清的期盼。

    西平侯夫人同葉氏等人辭別,回頭正巧撞見他這副神色,嘴角一彎,趁著沒人故意打趣道,「你要是這般捨不得我這就去求了老夫人把人帶回府,如何?」

    賀靖遠聞言一愣,正想著某人還有些轉不過彎來,「邀表妹到侯府?」

    「嗯?」西平侯夫人乍聽聞也是愣了,關文宛那丫頭何事?「你不是喜歡那穆姑娘麼,怎麼說到你表妹了?」

    「母親!」賀靖遠麥色的俊臉上騰起薄紅一片,忙說道,「我何時說我喜歡穆姑娘了?!」

    「……這,府上幾日,你怎麼對人家姑娘的,大家都瞧著,不是有意是怎麼個意思?你若真的喜歡母親會為你做主的,咱們家沒那兒多規矩,讓她做個妾室,母親還是能做了主的。」

    「那是表妹托我照顧,又不是我上趕著的,母親可別聽了那些不實傳言,我倒是無所謂,誤了人家姑娘就不好了!」關係到自己未來幸福,賀靖遠當下也有些急了,口氣略沖道。

    西平侯夫人叫他這一出反悔得有些愣,又仔細看了看他羞惱的神色,又不似難為情的,那就是真沒那方面的意思?

    正要再開口的時候,余光瞧見趙文宛從大門裡頭出來,身後跟著雪雁手上提著一只包袱。

    賀靖遠迫不及待的率先迎了上去,剛才臉上的嚴峻一轉為笑,「宛表妹。」

    礙著西平侯夫人在場,也不好對著賀靖遠像平日裡那般,噙著淡淡笑意,回應道,「表哥。」

    隨後到了西平侯夫人跟前,接過雪雁手裡的包袱遞上,「這是文宛的一點小心意,不是什麼貴重的,只是些補身子的,裡頭附了方子,若是沒了,叫人照著配就是了。」

    西平侯夫人接過,隨後讓貼身的嬤嬤收到了自己那輛馬車上,笑著道,「宛丫頭有心了,這外頭還下著雨呢,就別這麼站著了。什麼時候想姑姑了,就來侯府看我,自從你敏表姐嫁了後,我甚是覺得空落。」

    「我會的,姑姑。」趙文宛應道。

    「宛表妹,我……」賀靖遠逮著空兒想插話,可真開了口又不曉得說什麼,看著桃花傘面下的女子被映襯得米分嫩模樣,心尖微微顫動,有些移不開眼去。想到這回離開不知什麼時候能再見,在瞧過表妹對大表哥撒嬌親暱的模樣後,愈發覺得她對自己的冷淡頗難以忍受,心中莫名一酸。

    若非自己先前的胡亂冤枉,表妹同自己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賀靖遠心中再歎,余光瞥見女子纖細的手腕上空蕩蕩的,靈光一動,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樣物件不容分說地塞到了她手裡,「這東西……送你,算作賠罪!」

    說罷,擋著西平侯夫人的視線催著她上了馬車,自己也上了馬,很快離了定國公府,頗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狽。

    趙文宛手裡摸著那圓潤物件,愣住了,手上差點一抖。

    這東西——不是西平侯府只傳兒媳的玉鐲子?

    她這小小蝴蝶振翅,扇動了龍捲風,刮起海嘯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07 AM

第033章

    京城西郊瓊山有溫泉行宮,依山傍水,池如明鏡,最適合虛弱的人療養身子用,定國公府作為皇家外戚的一族,德高望重,自然是有資格去的。趙文宛便以此為由,道想帶著穆姑娘去瓊山泡溫泉,養養身子。

    老太太一聽甚是欣慰的誇獎宛丫頭是個懂事的,並托人去了皇宮一趟向長姐的竇太后討了入行宮的牌子。

    楊媽媽往廂竹苑送牌子的時候,還特意按照老太太的意思認真囑咐了趙文宛幾句,說是聖上最為寵愛的永平公主身子不適,六王爺陪了她去行宮休養,提醒趙文宛收了乖張的性子,切不可衝撞了王爺和公主。楊媽媽一邊觀察著趙大小姐的神情,一邊句句斟酌,話語委婉,其實粗暴一點總結就是「小姐即使再愛慕六王爺,也要顧著國公府的臉面和女兒家的矜持,不能私下去幽會王爺」。

    趙文宛實在哭笑不得,為了拿到牌子只得連連應聲,偏還不能表現的太過反常,畢竟大家都知道原主人趙文宛是癡戀六王爺的,待楊媽媽給了權杖一轉身子,就露出了嫌棄的表情,纖細的手指無力的撫上額頭,揉了揉眉心。

    她知曉這處行宮還是因為趙文熙的緣故,後者被認回,身子孱弱,老夫人就著人護送她去行宮休養陣子,這一回她不過是借用了,卻沒想到殺出個六王爺……

    估摸著大家都是以為她得了六王爺去瓊山行宮的消息,才死皮賴臉求了老太太要去泡溫泉,還拿穆姑娘當幌子,滿滿的心機。

    其實趙文宛還挺後悔的,真該事先打聽一下,若是知道顧景行要去,她是堅決要與其錯開的,可時間不等人,她此番去行宮溫泉的目的就是想將穆蘭嫣帶出府,暫且斷了別人探究穆蘭嫣身份的可能性。

    前幾日,雪雁聽聞以前明絮苑的姐妹說老太太已經命人暗中去穆蘭嫣的老家打聽她的身世了並讓人去另一處尋當年接生趙文熙的穩婆,懷疑穆蘭嫣可能就是失散多年二房的那孩子,要不然怎麼會和二爺如此相像,只是怕唐突了,畢竟瞧那丫頭是個對人感情深厚的,若真的是二丫頭,養父母去了,生身父母也去了,這打擊對於誰都是不小的。

    且那丫頭身子太弱,不可再受了刺激,老太太同樣也是,受不得刺激了,又怕又盼的,先留著人,慢慢打聽,若真的是,養好了身子再認也不遲。

    況且老太太還有最重要的未曾認證,趙文熙生下來胸口有一塊蓮花狀的赤紅胎記,原本是想讓楊媽媽找個合理的緣由探一探那塊胎記,沒成想她的寶貝長孫女突然想帶著穆丫頭去泡溫泉,這事就耽擱了。

    老太太也不著急,那就等到派去打聽的人回來再確認,老太太的心思縝密周全,憂心家裡有人不想讓二丫頭回來的,怕若是現在就認了,讓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反而害了那孩子。

    趙文宛原本也是納悶了,穆蘭嫣如此肖似趙宏遠,又與失散的趙文熙同歲,巧合之多,按著之前劇本的情節,連三房徐氏那種單根筋的都知道懷疑一下,怎麼就沒人提起這件事呢?後來她打點了些銀子,才知道是老太太壓著這事,不讓他們到處亂說了,免得讓穆姑娘知道胡思亂想,情緒不穩,再加重了病情。

    實然,三房早已經去過老太太那裡說道,盼二房的丫頭找回來,趙文宛深知三房的心思,聽人稟告時也是只會意的笑了笑。葉氏那裡似乎也有動靜,趙媽媽還在受罰期間,葉氏的韶年苑沒了趙媽媽的幫襯,也不如之前嚴密了,竟讓趙文宛打探出來,葉氏也在不動聲色的找尋當年一同隨行照顧趙文熙的婆子,這府裡看似風平浪靜的,其實早已經有了波濤洶湧之勢,難怪祖母要這般嚴密的掌控著。

    可如今,趙文宛也不得不插上一腳了,前期找回趙文熙的劇本情節已經有所改變了,可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管過程是如何的,似乎趙文熙的出現與認祖是擋不住的。

    初秋微寒,馬車上鋪了厚厚的褥子,兩位姑娘都穿戴了帷冒才出的府邸,這般年紀的閨中小姐出戶,是不得露了面容的。馬車伕一見姑娘們出來,便取了小凳子讓二位姑娘踩著上去,綠雲和寶蟬分別伺候好自家主子,一人一邊的鋪好褥子和靠枕,馬車中間的空處擺了梅花彫刻的小案几,盛著一些果盤糕點。

    綠雲有些擔憂的瞥了趙文宛一眼,又挨近穆蘭嫣細聲說道些什麼。大小姐的「威名」遠播在外,只怕身體如此虛弱的穆姑娘受了大小姐的氣,可她不過是個小丫鬟,實在無能為力,只能提醒一兩句罷,偏她這明顯的心思讓寶蟬瞧見了,頓時覺得有些來氣,一把拽著綠雲出去了,他們家小姐招誰惹誰了,明明是好意要帶她泡溫泉,還要讓人防著。

    兩個伺候的丫鬟從馬車裡出來,入了後面一輛馬車,護衛隊前後夾道,趙文宛坐在馬車一側,穆蘭嫣摘下帷帽,淺淺一笑,話語柔軟,「趙小姐。」

    趙文宛淡淡「嗯」了一聲,目光順著瞧過去,卻見摘下帷帽後的穆蘭嫣做了精心的裝扮,百褶如意月裙,蘇繡月華錦衫,烏黑的髮絲盤了一個芙蓉髻,頭插蜜花色水晶髮簪,兩縷青絲從鬢間抽出,似月似雲,飄逸柔和,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恍若傾城傾國。

    反觀趙文宛就簡單多了,棄了珠花流蘇,只用一根碧玉玲瓏簪簡單的挽著,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素錦,確是越發襯的一張妖孽般的面容柔光細膩,嬌艷若滴。

    穆蘭嫣微微咬了一下唇瓣,小心翼翼的開口,「趙小姐,我這般打扮可不會丟了國公府的臉面罷?」

    「姑娘花容月色,怎麼會丟了臉面。」

    「聽楊媽媽說六王爺也在行宮中,我……實在緊張,不知道趙小姐可曾見過王爺他本人?」

    趙文宛認真想了想,若說自己沒見過,也是太假了,隨意敷衍了一句,「見過一兩次,已經不記得模樣了。」

    「那我們到了瓊山行宮,是不是就能見到六王爺了?我這等身份原是不應去的,得了老夫人厚愛,不想丟了人去,趙小姐到時候可要提點著我些。」

    趙文宛對顧景行避恐不及,聽到這個名字也甚為無趣,更加沒有情緒的回道:「穆姑娘想多了,我們與六王爺是碰不到面的,你我這般年紀,與男子私下見面有失禮法,況且六王爺身份高貴,有皇家侍衛嚴密把手,估摸著連只蚊子都進不去,咱們只管泡溫泉,明兒個就安安生生的回來。」趙文宛陡然瞇起眸子,問道:「我們作何要見他?」

    穆蘭嫣聽完一陣愣怔,竟沒想到自己是見不到王爺的,低頭瞧了自己一身的精心的穿戴,掩下了眼裡的失望,又見趙文宛興致缺缺,便不再自討沒趣了,閉著眼小憩了。

    馬車漸行漸遠,離了繁華的街巷,道路兩邊被青翠渲染。到了瓊山行宮,趙文宛先下了馬車,眼前竟是堂皇殿宇,畫閣亭樓,松柏翠綠,山花爛漫,一點兒也未受秋意的影響,綠雲驚歎過後,也趕緊的去叫醒她們家姑娘。

    穆蘭嫣一下馬車就掩唇劇烈咳嗽了一陣,趙文宛瞧她虛弱的模樣微微蹙了眉頭,從穆蘭嫣不肯離開國公府起,趙文宛就有所感觸,尤其出了趙文萱受罰一事,以及後來的變故,總覺得這人不似表面那般純淨簡單。只是人是自個兒弄來的,要加重了病情,她也說不過去,就讓寶蟬將自己的披風給了綠雲,讓她給穆蘭嫣多添了一件在身上。

    寶蟬自然不樂意,天氣微涼,她們小姐是定國公府的金枝玉葉,披風卻給了其他人,她覺得心疼,於是不帶好臉色的丟給綠雲。趙文宛瞧著寶蟬這般使小性子,又好氣又好笑,以前伺候自個兒時戰戰兢兢的,現在愈發沒個丫鬟的模樣了,當著她的面就敢耍脾氣了。

    不過趙文宛心中喜歡這種感覺,可面上功夫也得做,出聲訓斥了寶蟬兩句,寶蟬跟在趙文宛的身後憤憤不平的說,「小姐才是府裡的正主,卻處處委屈自個兒,謙讓著穆姑娘,還有表少爺明明也是對小姐慇勤的,最後到都成了她的好。」

    「說的什麼話,穆姑娘是病人,我們自然要多照顧一些。」

    寶蟬撅著嘴,悄悄的瞧了一眼後面的兩位,尤其是穆姑娘打扮的道是比她們小姐還要精緻,還是覺得她的小姐好委屈。

    趙文宛再次哭笑不得,搖搖頭,倒有些懷念起當初寶蟬乖巧膽小的可愛性子了。

    行宮裡有安排伺候的嬤嬤,接了頭,嬤嬤便帶著他們先去休息的雲湘殿,寶蟬和綠雲在屋子裡收拾,今日要在這裡住上一個夜晚。

    而趙文宛和穆蘭嫣由另一個嬤嬤領著去泡溫泉,脫衣裳時趙文宛一邊解開自個的衣襟,一邊瞟著穆蘭嫣,待她一點點,慢慢脫下,趙文宛視線也不落下,直到發育的溝壑間隱隱顯現出來,那殷紅般的蓮花胎記就像一朵血蓮正映在趙文宛的愣怔的眸中。

    竟真的是她!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09 AM

第034章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趙文宛還是因著這樣的事實震驚了好一會兒,眸子中翻湧著難以言語的情緒,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刺人的蓮花狀胎記。

    兜兜轉轉,劇本的劇情還是開始了,雖然出現了微小的偏差,可還是按著原本的軌跡發生了。這人還是她領進府中的,她突然生出一種踩在懸崖邊觸目驚心的感覺,趙文宛立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中漸漸有了盤算。

    這一回,她不會學著劇本中那般作死,處處去與趙文熙爭搶作對。可路上,若是誰故意要找她的麻煩,她也不會輕易叫人得逞了去。證實了穆蘭嫣就是趙文熙後,她反而有一種心定的感覺,比起脫離自己掌控的走向,能事先洞悉,就能早作打算,她的命運必然要牢牢握在自己手裡。

    可能是趙文宛的目光太過犀利,穆蘭嫣不自覺遮住胸口面上露出不解,趙文宛悵然一笑,收拾好心情道:「穆姑娘胸口的胎記好特別。」

    「打小就有的。」穆蘭嫣柔柔地回道。

    趙文宛確認了後,首先就想遠離「劇本女主」,也不再言語什麼施施然進了溫泉的池子,留下穆蘭嫣眸光幽幽,劃過一抹考究的神色。

    她的心思難道被趙文宛察覺了麼?

    泡過溫泉,天還未黑,透著亮光,趙文宛讓寶蟬伺候自個去睡會兒,穆蘭嫣也道自己累了,兩人各自回了房間休息。

    沒過一會兒,穆蘭嫣就讓綠雲去瞧一瞧趙文宛那邊的動靜,確定那邊確實是安睡了,才讓綠雲請了今日當值的嬤嬤過來。那嬤嬤尖嘴猴腮,顴骨頗高,眼神飄散,穆蘭嫣偷偷從小包袱裡拿出一樣金鑲玉手鐲遞到嬤嬤面前,那嬤嬤一瞧會出點意思來,別有深意的笑著,一本正經道:「姑娘有何吩咐?」

    「也無其他,嬤嬤可否帶我去瞧上六王爺一眼。」

    那嬤嬤露出一絲為難,沒有痛快答應。

    「嬤嬤放心,我只在遠處偷偷的看上一眼,不會驚擾了王爺的。」穆蘭嫣又在桌上多放了一塊紅翡翠滴珠耳環,這些首飾都是老夫人讓人為她準備的,拿出去送人也實在心疼,可六王爺她必須看上一眼。

    聽聞三少名動京城,能排名第一的,定是個卓絕非凡的男子,再加之那樣高貴的身份,穆蘭嫣還未見著就已經心生了嚮往。

    嬤嬤瞧著桌子上的好東西,都是色澤瑩潤的上等首飾,果然是出自定國公府的,她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誰,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一咬牙應聲道:「好,姑娘隨我來。」

    穆蘭嫣嘴角輕勾,「好。」隨即命了綠雲在屋外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尤其是不可讓趙文宛知道她未在屋內,綠雲雖然疑惑,可穆蘭嫣慣會做人,對綠雲極好,平日性子又表現的十分心善,也未多問,只管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事。

    這位嬤嬤的侄子在行宮中當差,有些權力,給二人放了行。穆蘭嫣跟著嬤嬤一路彎彎轉轉來了一處湖邊,湖中有一座精美的亭子。這裡的視角極好,能將亭子中的一切收入眼下,那邊卻瞧不見這裡,她在青綠的掩映下輕輕的撥開碩大的葉子,向亭子中細細打量,只見亭中立著一名身材高量的男子,身穿廣袖玄服,腰纏鑲金綬帶,側垂羊脂帶穗如意玉,烏髮高豎在金冠之中,端的是清風俊朗。

    這……便是當今的六王爺?

    穆蘭嫣有些看呆了,甚至連眼神都迷離起來,明明隔著一些距離,她已經覺得整個心都在砰砰的亂跳,如一只小鹿蹦跳進了心中,臉上也是一陣緋紅,尤其是那人不經意間向她這邊看過來,眉眼俊逸,風姿瀟灑。

    世間當有這般品貌出眾的男子,穆蘭嫣羞赧的低下了頭,雙頰更像是被炙烙燙紅了一般,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了幾分,眸底染上了一絲熱切。

    低頭的一瞬間瞧著亭子中已經進了一名年歲不大的女子,只看到一抹娉婷背影,就聽得身後那嬤嬤匆匆來了,出聲提醒,「姑娘,不可再瞧了,咱們得回去了。」

    穆蘭嫣神思還都在顧景行的身上,有些依依不捨的應聲,嬤嬤領著穆蘭嫣照著原路返回。

    天漸漸黑了,趙文宛受了管事嬤嬤的邀請,要去廳堂吃飯,就讓寶蟬去喊穆蘭嫣一起。綠雲守在外面神思緊張,眸光時不時的瞧著門口不遠處,寶蟬道:「小姐請穆姑娘一塊兒用晚膳,還不進去通報。」

    綠雲緊張道:「姑……姑娘今兒……沒沒什麼胃口,這會兒正睡著呢。」

    趙文宛瞧她那樣子定是在說謊,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推了房門,床上空蕩蕩的哪裡有什麼正睡著的穆姑娘,反正惡名在外,怒斥了綠雲一聲,嚇得綠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讓你伺候穆姑娘,可不是讓你來悠閒的,人呢?」

    綠雲險些紅了眼睛哭出來,結結巴巴道:「姑娘她……她……」

    趙文宛冷聲質問,「你好好說話。」

    「我嫌屋子悶,去了外面走走。」穆蘭嫣突然出聲打斷了這冷凝的氣氛,「趙小姐可別怪綠雲,都是我,綠雲伺候我這種病秧子已經夠累了,小盹了一會兒,我瞧著她也是極累了,便沒出聲叫醒她,自個兒去了。」

    綠雲紅著眼睛抬頭瞧了趙文宛一眼,恐懼之色蔓延的抖在眉梢之間,再瞧瞧穆蘭嫣,滿是感激之情。

    寶蟬本來就看穆蘭嫣不順眼,心中也是怒了,她剛才那是什麼話,偏的那麼說?好似說的她家小姐就是個不體恤下人的,現在反倒讓綠雲瞧著自家小姐就像洪水猛獸,於是更加憤憤不平了,握著拳頭忍不住出聲了,「你哭什麼,小姐教訓下你,還不成了麼?定國公府出來的丫鬟何時變得這般金貴了,小姐說上兩句就哭哭啼啼的,要說厲害點兒你不是得哭成河了。」

    「奴婢……奴婢並不是那個意思!」綠雲忙是替自己叫屈道,

    「那你幾個意思?這般哭訴,外人瞧見還以為是我們怎麼欺負了。」

    穆蘭嫣一聽竟然也拿了帕子抹淚,「趙小姐,我真的錯了,不懂國公府的規矩,還不如一個小丫鬟。」

    趙文宛頓時有些頭疼,他們主僕二人鶯鶯抽泣,實在是難以應付,可寶蟬也未曾說錯什麼,綠雲作為一個三等丫鬟,被寶蟬訓斥兩句也是正常。

    「穆姑娘是不是太累了,瞧這額前一頭汗水的,怎麼臉頰也這般緋紅?」她轉了話題,順便支開抽噎的綠雲道,「還不去打些洗漱的水來,讓姑娘擦擦汗。」

    綠雲走後,穆蘭嫣也漸漸收了聲,趙文宛繼續道:「姑娘剛才去了哪裡?」

    「就在附近的小路上走動了幾下。」

    「哦?」趙文宛不動聲色的面露微笑,目光卻微轉到穆蘭嫣的腳底,瞧著,這附近要不就是青石小路,要不就是大理石砌成的路面,哪裡會出現這種紅色泥土粘在鞋子上,她是在隱瞞什麼?

    趙文宛瞇起眸子依舊笑著,也不拆穿,對穆蘭嫣道:「我帶穆姑娘來行宮泡溫泉,就是想讓你養身子的,也別勉強了走動,損耗了元氣,還是多休息的好。」

    「一切都聽趙小姐的。」

    「嗯,晚膳廚房那邊已經做好了,你讓綠雲伺候你洗漱一下就趕緊來用膳。」

    「好,趙小姐先請,我隨後就來。」

    目送穆蘭嫣回了房,趙文宛瞧著她的背影越發覺得古怪,遂將寶蟬拉到跟前,小聲吩咐,「你去向這裡的嬤嬤打聽下,哪有紅土。」

    紅土不常見,應該也沒幾處。

    寶蟬打聽的很快,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待用完了飯回了自個兒住處,趙文宛才細細詢問。

    「我問了嬤嬤,那紅土確實僅有兩處,因著那裡的植物特殊,是從番邦帶來的,必須用紅土種植,只有六王爺的與公主住的地兒。小姐你說那穆姑娘是不是……」寶蟬現下也能猜著趙文宛幾分用意,想到隔壁那主兒,忍不住多嘴。

    「腿長在人家自己身上,愛上哪兒上哪兒,輪不上咱們說道。」趙文宛不甚在意道。

    「可那是六……」寶蟬還想說些什麼,叫趙文宛橫過來一眼不甘願地閉了嘴,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顯然是不服氣。「就怕她累了定國公府的名聲,瞧那端的架子都比小姐還像小姐了,不知道還以為咱們府裡的哪位小姐呢,白佔了便宜!」

    「說不準是去見了那位公主呢。」話雖如此,可趙文宛也知道那位公主定沒有顧景行值得一看。見寶蟬還杵著,便出聲打發了,「成了,今兒累了一天了,也下去歇了罷,不用跟前侍候了。」

    「……是。」寶蟬喏喏應聲退了出去。

    屋子裡陡然靜了下來,趙文宛端著熱茶暖手心,腦子裡卻還停不下來。趙文熙去見六王爺……這朵白蓮花究竟是小白花,還是食人花,倒是叫人玩味了。

    回想起劇本裡,趙文熙因著在行宮裡被刺客所傷,被連夜送回定國公府,還驚動了宮裡,派了不少禦醫來替她診治。起初她以為是老夫人心疼孩子,可聯繫到劇本裡原本沒提及的六王爺現就在此處,那就不得不猜想趙文熙當時受傷的原因了。

    六王爺後來對她的百般照顧,是否因為其捨身相救?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10 AM

第035章

    夜半,風漸涼,院角一株無花果樹,枝葉蓬蓬如傘,沉甸甸地壓在柵欄上,枝葉間影影綽綽已經結了不少果實。

    敞開的窗子正對著,屋子裡點著明亮燭火,一室透亮。一側書房的格局,海棠木椅子上一人逆著光影而坐,墨衣公子身形修長,一頭黑髮束於玉冠內,器宇軒昂,帶著些渾然天成的貴氣。

    「噯,我說,你真要在這裡待上十天半月的?這地兒好雖好,可也太無趣了點罷!」封於修看著那人,挑眉有些不置通道。

    什麼陪公主來行宮休養,分明是老太后發了話,讓他避風頭,這人前陣兒捅出來的事兒可不小,不過奇就奇在這人居然能乖乖聽了話,這不他就跟來瞧一瞧了,誰料還真就瞧出點不一樣的來。

    顧景行抬眸,淡漠地掃了某人臉上玩味的表情一眼,就知道他這會兒想的什麼,莫名沒了好氣道,「賴這兒是怕黑麼,還不去睡,要我陪?」

    被噎習慣了的封於修也不在意,想到顧景行一張死人臉的□□情景,立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受不了地轉了話題,「說正經的,杜丞相那事兒做得不光彩,可你下手也黑了點兒,難怪人家狗急跳牆,跟條瘋狗似的狂咬你。」

    「別侮辱狗,狗挺好的。」顧景行淡淡道。

    「……」跟人正經說話的封於修倍感心力交瘁,憤憤丟下人跑了。

    屋子裡,顧景行漸漸籠起了目光,那雙瞳孔裡就彷彿有一對雲霧輕籠的深淵,叫人看不清,黑沉沉的。有人手太長,非要伸到別人碗裡,覬覦不該得的,就別怪他不客氣。

    屋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響起一道清麗女聲,「小女看六王爺這兒還亮著,就煮了些安神助眠的湯水。」

    「有勞小姐費心了,王爺吩咐今夜不許任何人叨擾,小姐還是回去罷。」顧景行的貼身隨從左翎應了聲,不久前連公主來了都被哄回去了,何況是趙家那位小姐。

    顧景行愣了一下,聽出這聲音竟然是趙文宛的,眸光一沉,未及時作聲。

    趙文宛聞言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她也並不是很想見到那人,只是面上卻還是表露出不肯離去的神色,望向亮著的屋子。

    左翎再次勸道,「王爺在裡頭辦公,不方便見客,天色已晚,小人還是送小姐回去罷。」

    「那便不用勞煩,是我叨擾了。不過請將這湯水和紙條交給王爺,是小女的一番心意。」趙文宛也就未多作糾纏,落落大方道。

    也不知是否自己多想,趙文宛莫名覺得今夜並不會太平,若是刺客來襲,定是直奔這地兒,便想著早點來提醒顧景行一聲,阻擋這事的發生。據她分析,顧景行與趙文熙就是從這裡開始有了不同尋常的感情交集,說她未雨綢繆瞎緊張也好,總之是絕不能讓事情如劇本那般發展。

    她預料到了顧景行可能會不見自個,所以寫了字條,特意透漏見到有可疑的人,望六王爺能加提高警覺,趙文宛本來就愛慕顧景行,眾人皆知,這般關切也是無所厚非,就算是趙文宛「杯弓蛇影」,那又怎麼樣?

    「這……」左翎露出為難。

    忽而,屋子裡咳嗽了一聲,就聽著裡頭傳出吩咐道,「本王正好渴了,左翎,把湯端進來。」

    左翎覺得趙家小姐與傳聞中有了些許不同,但更令她意外的是王爺會要喝這湯水,「……是。」對著趙文宛歉意一笑,先給主子送過去了。

    趙文宛亦是怔愣,聽傳聞,那人可是避自己如蛇蠍,這會兒喝湯,不怕自己在裡頭下藥?不過湯不是重點,能見到字條才是正事,正胡思亂想著,也就沒發現這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庭院裡彎月形的湖泊靜靜地倒映著漫天星光,水面微微晃動,搖碎了一池旖旎的流光。女子靜立著走神,身上染著一層銀色光輝,宛如仙子般明艷,殊不知這一幕恰好讓屋裡的人收入眼中,向來無波瀾的眸子裡掀起一絲異樣,字條仍在瓷碗下壓著,因著看的出神,還未打開。

    他收了目光剛抽出字條,一聲鋒刃破空的響動劃破夜空,陡然攪了平靜。幾乎是同時,屋子裡的人蹭的起身,提劍破門相迎。

    兵刃相交,發出刺耳的響聲。趙文宛驀然回神,只瞧見一人墨衣黑髮,背對而立,劍光冷冽,以保護者的姿態護在了她身前。

    即便看不清正面,趙文宛也能感受到他此刻面上的冷峻,只是原本那是針對她的,現下卻是對著眼前的七名黑衣人。那七人身材高大,動作矯健,頭戴著斗笠,身上披著蓑衣,也不知是何時潛伏上山的,更重要的是,他們手上都握著一柄長劍。

    顯然不想成為後腿的趙文宛在快速冷靜下來後,找準了時機退到了隱蔽處,暗暗觀察。

    來人的身份昭然欲揭,是刺客。

    刺客一共七人人,著裝統一彼此配合默契,他們有五人纏住左翎等一干陸續過來保護的手下,兩人直接越過他,撲向顧景行。

    雪亮的劍鋒迫近,空氣瞬間變得陰冷而肅殺。

    顧景行只隨意的揮劍,兩劍相交,後者手腕一抖,犀利準確的振臂橫斬,竟將那人逼退一步,而那人的同伴上來接下顧景行的劍勢,才免於見血之災。

    兩名刺客皆感驚訝,六王爺劍術竟如此精湛,彼此對視一眼,揮劍再上,這回卻已經不敢輕敵。

    行宮的防衛自然比不得宮裡,且這回六王爺是秘密出行,自然低調,帶的人手偏少,讓這些刺客有了可趁之機。趙文宛凝神關注,刀光劍影加上夜色朦朧,別說招式,連人都看不清楚,趙文宛可惜的同時忽然想到了趙文熙的箭傷,再看向那些刺客,全部都是長劍,並無□□,心頭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定是哪裡還有埋伏。

    約是這邊動靜太大,挨得最近的永平公主不知何時也到了這處,侍衛顯然神色緊張地在勸著什麼,只是那位公主不為所動,定定看著顧景行的方向不肯隨護衛們離開。

    趙文宛感歎了二人兄妹情深的同時,驀地瞥見了一抹熟悉身影,這人不好好待在房裡跑這裡湊什麼熱鬧?殊不知穆蘭嫣此刻心裡也懊悔不已,只不過是想趁夜偷偷的再來這裡瞧上六王爺幾眼,直接跳過嬤嬤給了上午當值的那位嬤嬤侄子不少銀兩,才入了裡面,誰料到會有刺客行刺,她這會兒就算想逃也來不及了。

    混亂之中,那幾名護衛將穆蘭嫣當作了趙文宛,一塊兒護在了身後,局面愈發混亂。

    顧景行分神瞧見,頓感頭大,手下招式越發淩厲,打算速戰速決。刺客有所察覺,其中兩人意會,□□奔公主而去,顧景行自然不能放任,劍隨身動,亦是趕在二人之前爭鋒對上,將人牢牢護著。

    原本佔了上風的局面一下有所顛倒。

    趙文宛看著顧景行身後的倆拖油瓶,嗯,其中一只還是他們家出產的,頗為頭疼。顧景行因為要護著兩人,處處受制,身上被劃了幾道口子,見了血,穆蘭嫣一開始驚恐慘白的臉兒這會兒更看不見血色了,大概是叫這場面嚇怕了,緊緊攥著顧景行一只衣袖,生怕鬆手就沒命似的黏糊著。

    趙文宛遠遠瞧著,倒是比旁邊那金貴公主還不如,要這親妹妹再拽只手的,顧景行豈不是不用打了,等著被砍算了。

    不遠處被放倒一片的行宮護衛橫七豎八地躺著,不知是死是活,趙文宛斷了外援的想法,不由陰暗地想讓他們一塊兒抱團死了算了,只是這一想法剛劃過腦海就被掐滅了,禍害遺千年,哪那麼容易。

    想自己以前也是丟沙包好手,這會兒就在地上尋起趁手的石頭來,只一垂頭的功夫余光裡被一抹銀光閃了下眼,登時直了身子,順著看去。果然,還埋伏了弓箭手!

    當下,趙文宛也顧不得許多,手上兩塊石頭先砸了個突其不備,趁機跑過去一把拽過顧景行就勢往地上滾去。幾乎是同一時刻,一直緊貼顧景行的穆蘭嫣也有所行動,只是不知怎的回事,腳下一絆,在趙文宛拉著顧景行躲過了那支冷箭後,自己站到了顧景行的位置生生受了一箭。

    兩聲同時響起的悶哼,趙文宛覺得自己被一塊大石頭快壓碎了,正惱著讓人起來時,眼前罩上黑影,不知是哪個刺客的面巾,趙文宛正覺著髒呢,就被拉著站了起來,拽下麵巾的同時後脖頸一痛,失去了知覺。

    昏過去前的剎那,瞥到了穆蘭嫣軟軟倒下的身影,肩胛處插著一支箭,伴著驚慌的呼喊,整個院子再次亂了起來。

    顧景行連忙抱住昏過去的那人,牢牢的護在懷裡,為她縷了下額前濕漉漉的碎發,繞至耳後,才露出一絲鬆懈,這下意識的行為讓隨後帶人趕到的封於修挑了挑眉,卻也沒說什麼,很快將刺客一干人等一網打盡,連著埋伏牆頭的弓箭手也沒放過,等候王爺發落。

    受了箭傷的穆蘭嫣很快讓人抬下去醫治,顧景行卻還抱著趙文宛,未挪腳步。緩過驚嚇的永平公主這會兒正好奇盯著人看,一會兒看看趙文宛,一會兒又瞧瞧自己哥哥。

    半晌若有所悟道,「趙小姐果然對哥哥用情至深!」

    顧景行低頭,看了眼睡顏恬靜的趙文宛,閉著眼時,眼尾的線條更顯幽長,如同濃墨斜斜向上勾起的一筆,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繾綣意味,跟平時的樣子有些許的不同。

    說不清是哪裡不同,這種差異表露的並不明顯,然而顧景行就是知道,這種微妙的不同它確確實實是存在的,然,這種感覺還頗為不賴。

    「……嗯。」夜風涼,顧景行感覺到懷裡的人兒本能尋求熱源的動作微微有些僵硬,只一停頓,就大踏步地抱著人離開。

    聽著某人厚臉皮應的聲兒,封於修瞪著那人背影,毫無掩飾的嘲諷一笑,搞得他好像不知道人家姑娘頭一回買畫時有多嫌棄他似的,湊不要臉!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11 AM

第036章

    趙文宛和穆蘭嫣二人是第二天一大早由六王爺的人馬護送回府的,六王爺還有事情要處理,便沒有同行。馬車裡,趙文宛看著因失血過多面色更顯蒼白的女子,昏迷中仍緊皺眉頭,眸中劃過一抹暗光。

    果然,劇情有所不同了啊。

    回到了府中,穆蘭嫣被送去了西廂房靜養,趙文宛藉口頭疼,阻了一干看好事的人,自個兒回房休息,留下寶蟬被老夫人等問話。

    趙文宛冷漠瞧著,與劇本相比,這一趟穆蘭嫣受傷一事,竟還比不上她頭疼來得有人問津。也是畢竟眼下身份還沒曝光,穆蘭嫣再怎麼說也是個外人,老夫人打點了一二,重心還是放在了趙文宛身上,聽的後怕。

    雪雁念著姑娘早上在行宮沒用朝飯,回到府裡,就讓百靈做了點吃食,端著走了進來。

    趙文宛這會兒有了食慾,揉著脖子坐到了桌子旁,熱騰騰的雞絲面,湯色澄清,麵條勁道,上面的雞絲是熟雞拆出來的絲兒,配上一些切碎的雪菜和菜苗,青白相間,味道十分清爽。

    盤子裡的小餡餅兩面煎的金黃,個頭不大格外可愛。捏起一個輕輕咬開,裡面是小段芹菜混著雞蛋碎,清新之外,帶著特別的口感,外面的皮鬆軟酥脆,配著裡面軟嫩卻不軟爛的餡料,可以說是相得益彰。

    雪雁見她不斷揉著脖子的,瞧她揉了一路了,還想著是不是落枕了,就聽著趙文宛陰森森地咬牙開了口。

    「不要讓我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暗算我的,背後偷襲真小人!」趙文宛揉著酸痛的脖子,不用瞧也知道肯定青了。

    剛進門的顧景行僵住了腳步,稍作停頓,隨後若無其事地跨了進來,身後跟著要笑不笑努力繃著的封於修。

    寶蟬是最後進來的,歉意地看了眼趙文宛,顯然是自己沒攔住人,也不敢攔。

    趙文宛擱下了碗,接過帕子輕拭了下嘴角,好整以暇地看向二人見禮,「六王爺,封公子安好。雪雁,看茶。」

    桌上的朝飯被撤了下去,換上了一壺幽幽清香的茉莉花茶,三人圍桌而坐,面前各擺了一杯茶水,熱氣氤氳,雪雁擱下茶壺退到了一旁,莫名覺得這氣氛有些古怪,對上趙文宛視線,意會地帶著寶蟬退了下去,

    待人退下後,顧景行掩唇故作咳嗽了一聲,向封於修使了眼色,封於修似是不捨地從茶碗上挪開了視線,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抽,無奈繃著一本正經的神色道,「昨夜讓趙小姐受驚了,本王與……」他輕輕掃了顧景行一眼,才繼續道:「與封兄已經解決了事情,特意帶著禦醫過來給小姐瞧瞧,你哪裡可還有不舒服的?」

    趙文宛細細打量眼前這人,二十左右的年紀,一身靛藍刻絲暗金松紋的長袍,修眉俊眼,襯得人俊挺非凡,舉手投足間卻隱隱帶著一股書卷氣,更添幾分文雅雋秀。

    然也只是一瞬,趙文宛就移開了視線,端莊且疏離地答道,「六王爺費心了,文宛無礙。」瞥到候在外頭的大夫模樣的中年男子,微微垂首,嘴角勾起一絲笑弧。穆蘭嫣傷得可比自己嚴重多了,這禦醫卻給直接帶到了這兒,劇情已經有了偏差,離她慘死的結局是不是也會……

    察覺到趙文宛的走神,被某人強迫扮作六王爺的封於修抓著空檔沖身旁那人擠眉弄眼,看後者無動於衷的模樣,忽然惡從膽邊生,對著顧景行惡劣一笑,轉而對趙文宛如沐春風道,「趙小姐救了本王一命,有何要求,只要本王能滿足的,但提無妨,就算是……」他故意留了拖了言語,令人誤會。

    砰的一聲瓷器碰到的聲響驀地響起,趙文宛回神,視線循著聲音源頭看了過去,就見身著暗青蓮底對襟短褂搭黑色長袍的『封公子』,一雙狹長的雙眸裡噙著少見的幽光,淡漠解釋道,「手滑。」

    趙文宛也就沒在意,只覺得這兩人怪怪的,想到六王爺提的,若這會兒要個免死金牌指不定人怎麼想,倒不如事先賣個好,以後若真到了那一步,還能討個人情。

    「王爺言重了,文宛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並不奢求回報,王爺能來看望已經是莫大恩德了。」

    封於修有些意外,當然他身旁之人的意外不小於他,原還擔心她會趁此提出什麼過分要求,卻得了這麼一回答,封於修有點看不成好戲的不得勁兒,顧景行抿著涼薄唇角,心底說不上來的感覺。

    「真的……不需要嘛?」封於修猶作不死心的問道,一雙桃花眼眨巴眨巴,露了一絲本性。

    只是趙文宛對其此刻身份正避若蛇蠍,自然沒心情細看,視線飄忽迴避道,「真的,王爺昨夜也受了傷,該好好安歇休養,不要在小女這兒費心耽擱了。」

    言下之意就是逐客了?這得有多嫌棄顧景行啊……

    封於修自然也察覺到了,這人對自己的不喜幾乎快擱到了明面上,反倒對旁邊的顧景行青睞有加,捏著下巴,眼裡冒起了壞水。

    「坊間一直有傳聞,趙小姐敢愛敢恨,對本王……」封於修裝作沒看到顧景行快要殺人的視線,留了一半話頭,略帶期盼地看向趙文宛。

    趙文宛不明白他提起這茬作甚,旁邊還有她未來金大腿在,自然是撇得乾淨。不帶猶豫的趕緊道:「王爺也說了坊間,做不得真的,呵呵呵。」

    如果可以,她更想說誰沒個年少無知眼瞎時。

    「……」傳聞中的被愛慕者黑了臉。

    封於修不敢再撩撥某人,便也附著呵呵一笑,扯開了話題,沒聊幾句便提出了告辭。趙文宛自然求之不得,起身恭送。

    出了湘竹苑的二人不疾不徐地並排走著,封於修被身旁人的寒意凍得不輕,只是能看到這人吃癟抑制不住臉上喜氣,頗不怕死地開了口,「看來人家救你真的只是湊巧。」

    顧景行的腳步一頓,又繼續走著,淡淡瞟過他一眼,後者頓感脖頸涼颼颼的,下意識地退了步。「吶,我都幫你到這份上了,你可不能卸磨殺驢!」

    「她討厭我,卻要救我,關心我,是為何?」顧景行昨兒夜裡照看了人大半宿,直到天亮才去處理了事情,空閒下來才覺得蹊蹺。

    自己的行蹤被暴露,除了幾名親信,就只有在太后那處碰著的趙老夫人的人,漏了消息給趙文宛也不奇怪,卻不信她能將消息抖落他人,但在那個時機出現,也未免太過湊巧,讓他不得不多想了去。

    「說不定是你想多了,她就是那麼順手一救。」封於修不清楚他肚裡的彎彎繞繞,沒心沒肺道,「不過討厭你是真的,就你以前那態度人家能待見你也有鬼了。」

    「話說回來,我怎麼覺著她有些喜歡我?」封於修想起趙文宛對假封公子時和『六王爺』完全截然不同的態度,莫名覺得自己很有戲。

    顧景行驀地停住腳步,身後自顧得意沒顧著的封於修一下磕了上來,撞得鼻頭髮酸,就聽得那人舀著一把銷金扇點了點自己臉頰,涼涼開口道,「那也是因著爺這張臉。」

    「……」封於修一口老血哽住,被眼前這人的不要臉程度震撼了。

    顧景行斂下因他那句話起的不快,率先進了西廂房,心中越發覺得趙文宛不可捉摸,偏生又起了好奇心,暗地裡撓心撓肺的,也不知到底在鬧心些什麼。

    西廂房裡,隨六王爺前來的僕從扛了兩箱子東西正擺在廳堂裡,裡頭不乏名貴藥材以及各類女孩子家喜歡的物件賞賜。屋子裡頭的人小聲說著話,好似再說道關於誰救了六王爺的性命,伴著穆蘭嫣斷斷續續的咳嗽,卻也不像是在靜養著。

    綠雲瞧著進門的二人趕緊入了裡頭通報,來看望穆蘭嫣的葉氏和徐氏率先迎了出來,身後還跟著趙文萱和趙文雪,本是礙著老夫人的面子才一塊兒來探望的,這會兒瞧見了六王爺,幾人心中各起了異樣心思。

    穆蘭嫣得知六王爺駕臨,自然不想錯過見面機會,掙紮著想要下床相迎,綠雲心急,請了二位爺進了屋子,顧忌著男女有別,封於修未踏進裡室,顧景行進去後也站得稍遠了些淡淡問候,葉氏等人隨在身後靜靜立著。

    二人對話客氣疏離,倒不像是跟救命恩人說話似的。葉氏的視線在三人間轉了一圈兒,對於方才詢問時穆蘭嫣含糊應的救命之說起了疑,暗示道是自個為了救六王爺才挨的那一箭傷。

    「勞動六王爺親自過來探望,穆姑娘替王爺這一箭挨得也算值了,方纔還在說道昨兒晚上驚險,所幸王爺和我家大姑娘都沒什麼損傷,真是萬幸。」葉氏中間插了一句嘴,故意提到穆蘭嫣救人之事,作為國公夫人還是有說話的權力的,另外也是想證實穆蘭嫣剛才的說辭。

    穆蘭嫣低頭咬住唇瓣,周邊泛起白暈,略帶恨意的瞥向葉氏一眼,連忙收了視線,細細回想與剛才他們的談話,以作鎮定,不能讓王爺發現了什麼。

    顧景行聞言,視線淡淡落在了穆蘭嫣身上,劃過一抹暗光。「哦?她說是為救我傷的?」

    「小女子並未說過。」穆蘭嫣善察言觀色,理正言辭的說道,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顧景行,一副坦坦蕩蕩的清白模樣。

    她剛才是有心引導葉氏徐氏等這般作想,可不想葉氏會當面說出,當下心中有些恨恨的被葉氏氣到。

    葉氏一怔,沒成想這小丫頭竟然沒一點驚慌,說的這般坦蕩,反倒是顯是她胡說八道了,葉氏波瀾不驚,與之對峙,「穆姑娘剛才可不是這般說的,明明那意思是說你救的王爺。」

    「想必是國公夫人聽岔罷,小女怎敢亂去邀功,我是說瞧當時情況危急,想去護在王爺跟前,擋過去時卻見大小姐已經救了王爺,於此才挨了這一箭的。」她本就說的含糊,加上那日混亂,誰又真正記得她是如何中箭的,連她自己到現在都還不甚清楚是被什麼絆倒受的無辜之傷。

    葉氏一咬牙,見王爺在這裡,不想丟了人去,不作多想的拉了身旁的徐氏作聲,這麼一個外人,徐氏難道還會幫她不成,「剛才弟妹也在,穆姑娘是說的那般意思麼?還是我真的聽岔了?」

    「想必是嫂子聽岔了吧,我聽的就是穆姑娘那般意思。」徐氏嘴角微微噙著笑意,目光落在葉氏身上,也是想看葉氏出醜的,心裡本就陰暗地見不得葉氏得意,又加上後來對穆蘭嫣存了幾分心思,所以不管穆蘭嫣說的什麼,她都會幫襯著應聲,她要讓穆蘭嫣知道這國公府,自己是願意幫她的。

    葉氏訕訕一笑,胸腔氤氳了怒氣,強壓下,不肯失了國公夫人的風範,「原來真的是我聽岔了,瞧這誤會的。」

    顧景行瞧完這突來的一出,終於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穆蘭嫣身上,「昨晚慌亂中公主不小心絆了你一下才導致你受傷,這些都是她的意思,而本王也不過是代她來的,穆姑娘好好養傷。」

    說罷便離開了。

    真相竟然是這樣的!她是被公主絆倒的,王爺還知道了……

    床上的穆蘭嫣霎時白了一張臉,緊緊咬著唇,快咬出血珠子來。

    屋裡幾人留意到穆蘭嫣的神色,各揣了幾分心思,葉氏得了王爺那樣的說辭總算順氣了一些,「看來穆姑娘昨個不僅受了箭傷,也是摔了腦袋罷,才會也記錯了的,我晚些時候再請大夫給姑娘瞧瞧才是,。」

    徐氏抿唇瞧了臉色青白的穆蘭嫣一眼,不好再說什麼。

    穆蘭嫣手裡緊緊攥著床上的被子,如今她這般不如意,可總有一天她會飛上枝頭變成鳳凰,一定會讓葉氏好瞧。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11 AM

第037章

    葉氏回了韶年苑,躺在軟榻上胸口還覺得有些憋悶,一想到剛才在西廂房讓穆蘭嫣那賤丫頭擺了一道,頓時火氣又竄了上來,一個野路子丫頭也敢出自己的醜,真是好大的膽,也無非是得了老夫人的寵,可要不是那長相的緣故,還拿自己當起真的定國公府小姐來不成。

    眼下這國公府可是她在當家,要不是老夫人覺得可能是二房遺失的孩子,自個兒哪裡會去諸多上心,這丫頭更不似初見時的單純了,瞧剛才在六王爺面前那楚楚憐人裝無辜的樣,葉氏也差點被她騙了,原以為是個好拿捏的鄉下丫頭,卻在回來一細想後,覺得並不似表面看起來那般。

    隨後進來屋子伺候的丫鬟端茶倒水,捏肩揉腿的不敢有一個怠慢,葉氏一張嘴幾個丫鬟便毫無主意的應聲,只會怯怯說是或者不是,不敢多一句的置喙。

    自從趙媽媽領了罰被關柴房,葉氏突然覺得身邊竟沒個可以說道心裡話和出主意的了,一個不耐煩的眼神斜睨過去,擺了擺手,讓其都退出去了。

    老太太一心想等穆蘭嫣身子好些再開始認親,這關鍵的節骨眼上,一定得讓趙媽媽重新回來才是。

    於是,葉氏便吩咐唐師傅去做了不少趙大老爺喜歡吃的,自個坐在妝台前也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只等老爺下了朝堂好好求上一求,趙宏盛回來葉氏便十分慇勤的上前伺候,摒退了幾個搭手的丫鬟,親力親為,遞過去浸濕的帕子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趙宏盛被葉氏今日的溫軟捧得頗為舒坦,夏姨娘如果做這些是應當的,可一個嫡女的小姐嫁做了國公府的正妻還肯辛勞,不免是讓人有些受寵若驚的。趙大老爺自也是不例外,又瞧她額前細汗,愁雲掛面,因著做了精緻的裝扮,倒不似之前的黃蠟面容,同樣是愁眉,可今日卻添了幾分動人,趙宏盛心中升了幾絲心疼與動容,前些日子是有些冷落她了,接過帕子摸了把臉,關切道:「夫人為何唉聲歎氣的?」

    「老爺不知道,我今個去柴房瞧了趙媽媽,瘦的竟不成個人形了,她是我的陪房,跟了我十幾年,也有幾分親人的感情,我實在不忍……」葉氏取了腰間帕子輕輕拭淚。

    趙宏盛只蹙了下眉頭,沒有作聲,葉氏去接帕子,趙宏盛卻將帕子丟進水盆裡似在思忖什麼。

    葉氏見老爺並沒有張嘴打斷,跟著趙宏盛的步伐便趁著機會繼續說道:「趙媽媽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了,這再關下去還不知熬出個什麼病頭來。」

    「求老爺做個主,將人從柴房放出來吧,之前是我多寵信了趙媽媽一些,給了點權力,才讓她恃寵而驕,出來後我一定好好約束,定不會再讓她犯了同樣的錯。」

    趙宏盛深深的瞧了葉氏一眼,眸光犀利,好一會兒終於鬆了口,話語卻沒了剛才關切時半分的溫暖,「夫人如此懇求與我,我當是要給夫人這個面子,只是趙媽媽出來後不可讓她再興風作浪了。」

    「是,我自當好好約束,請老爺放心。」葉氏終於吐出一口氣,繼而笑著引趙宏盛去用膳,「都是些老爺愛吃的,快坐下來嘗嘗罷。」

    葉氏今日的心思算是明擺著了,趙宏盛原本還憐惜的眸光轉而微涼,雖然是答應放趙媽媽出來,可心裡頭頗不是滋味,稍稍用了點就藉口有公事要處理就離開了韶年苑。

    讓原本以為他會留下與自己溫存一番的葉氏心中一涼,遠遠望著老爺離開的背影,甚感心痛,一抹失落的惆悵劃過眼中後便立馬堅定了起來,「快,去柴房接趙媽媽回來。」

    趙媽媽被關柴房受罰確是瘦了不少,一回來韶年苑就撲在葉氏的跟前千恩萬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夫人為了老奴出來求老爺的事,老奴都知道了,夫人何苦為了我這樣一個下人,失了老爺的信任。」

    葉氏原本也是不想,不到萬不得已哪裡會捨得將老爺往夏姨娘那個賤人那推,只是已經做了便不能退步,她再不痛快,這時候也不能表現出來,「在葉府,你原本是母親的親信,母親將你送來予我,於情於理也是該照拂媽媽的,況且趙媽媽從我嫁進國公府便一直跟著我,忠心耿耿,我怎忍心瞧著媽媽一直在柴房吃苦。」

    趙媽媽一臉的感動,「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不辜負夫人的信任。」

    葉氏彎身扶趙媽媽,「媽媽先去休息,晚些時候我們再來商量些事兒。」

    趙媽媽托著雙膝吃力的站起來,立在葉氏身旁,啐了一口,「來時就聽得苑裡人說了夫人今日受的委屈,那小蹄子可真夠機靈的,自己亂說了去讓旁人誤會,還咬死了不肯承認,都推在別人身上,所幸最後她也沒討的好,不是讓王爺給拆穿了麼?」

    還是聽趙媽媽說話舒服,葉氏悠悠抿了一口茶,「這小蹄子我倒是無謂,就是三房不知道怎的何時跟她一氣了?」

    「老奴身子骨還行,能再回到夫人身邊精神好著,眼下就陪著夫人來理理。」

    葉氏眼中放光,「那樣甚好。」

    趙媽媽不愧是老人,在這種侯門深宅裡一路走過來,將二房牽扯的人和事情分析的頭頭絲道,連著昨個三房徐氏為何要幫穆蘭嫣那丫頭也分析的極為透徹。

    葉氏一拍桌子,氣道;「我今早兒也是糊塗,竟然找三房那人幫腔。還是媽媽比我瞧的透徹,徐氏還真的打了如意算盤,倒是響亮!」

    「夫人心善,自然見不到別人的壞心眼。徐氏這樣做一來能討的老夫人歡心,老太太近來最寵的除了大小姐,恐怕就是穆蘭嫣了,二來萬一穆蘭嫣真的是二爺的遺孤,在家中地位定是不一般的。二房已經沒了人,穆姑娘總得有個人管教,三房無子嗣所出,定是有打收了穆蘭嫣的主意,這會兒子跟穆蘭嫣親近自然是要做的。」

    「二房的孩子找回來,對夫人您是百害無一利,趁著現在這事還沒說開了,能將那小蹄子弄走便是最好的,若是不成也不能讓她認了祖。」趙媽媽不遺餘力地為葉氏打算,年邁雙眼中滿是精光。

    「我已經派人去尋了當年照顧趙文熙的奶娘,只是人海茫茫,也是難找啊。」

    趙媽媽臉上露出些許得意,「夫人莫擔心,我與那奶娘家親家有些交情,這事不難辦,不出幾日我定能找出來。」

    「當真?」葉氏面上一喜。

    「老奴不敢胡亂造次的,之前未曾提起,也是沒想過二房的丫頭還有可能回來。」

    葉氏嘴角一勾,「若是找到你知道如何辦罷?」

    趙媽媽瞧了葉氏一眼,兩人眼神碰撞出默契的芒光,「老奴一定不負夫人所托。」

    ……

    明絮苑裡,老太太摟著趙文宛滿臉的心疼,拍著她的背心有餘悸,「你這去了一趟瓊山行宮,可把祖母嚇壞了。」

    趙文宛握著老太太手,「祖母可別難過,我這不好好的,就是怕您擔心我,這會兒才趕緊過來請安。」

    「以後哪也不去了,就在祖母身邊呆著。」老夫人這會兒懸著的心才放下,忍不住道。

    趙文宛故意撒嬌,「那我以後也不嫁人了,就一輩子陪著祖母,可好?」

    「你這丫頭又開始嘴貧了。」趙老太太被逗得喜笑顏開,點了趙文宛的額頭一下,「不許再說不肯嫁人的話,你大哥到現在都沒娶了親,都成了我的一塊心病,老婆子就指望你嫁人,生個大胖曾外孫抱抱了。」

    趙文宛咧嘴一笑,托了長長的調子,似是羞赧,「祖母……」

    「好好好,祖母不說了……」

    趙文宛見老太太眉眼間的擔憂之色劃開,才收斂了嬉皮的笑意,道:「祖母,我今日急急過來,也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訴您。」

    「什麼好事?」

    「我找到二叔家的熙妹妹了。」趙文宛挨著趙老夫人,略顯興奮地邀功道。

    老太太一頓,有些許意外,隨後再看向趙文宛的目光不由深了幾分,「你……怎麼找到的?」

    「就是乞巧節我救來的穆姑娘,我與她泡溫泉時瞧見了她胸口的蓮花狀胎記,文宛還瞧了好幾遍,不會看錯的,那就是文熙妹妹。」趙文宛暗裡瞄著老夫人的神色,心道自己這步是走對了,不論如何趙文熙都要回來的,何不讓她佔個人情,面上越發高興道,「祖母,你說會不會是二叔在天上有靈,保佑二妹妹,讓我給撿著了?」

    老太太聞言心中霎時一軟,是啊,文熙那丫頭在外流落這些年,回到京城就讓宛丫頭給救了,冥冥之中是不是宏遠在保佑他的孩子,指引回家的路呢?只這麼一想,心中越發酸澀難當。

    「祖母,人找回來是喜事兒,您別難過啊。」趙文宛一手搭著她的後背,輕輕撫著。

    老夫人眼中劃過一抹欣慰,突然說道:「如果那真的是你的二叔的女兒,你可願意讓她回府?也許你二妹妹回了府,祖母會多疼愛一些,會少了些精力關心你,這樣也可願意讓你二妹妹回來?」

    趙文宛斂眸,頓時明白了老夫人的想法,依著以往的性子還不得往死裡作得人都散了才好,怎麼會讓人來分了她的寵。眼下她適時地作認真思考狀,隨即堅定地點了點頭,「祖母,文熙妹妹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二叔和二嬸娘又都不在了,別說祖母要疼她,我這個做姐姐也要更疼她才是。我要真的不想二妹妹回來,今日就不會與祖母說道她了。」

    老太太摸了摸趙文宛柔順的墨髮,一聲歎息,「我的宛丫頭真的是長大了。」

    「妹妹在外頭吃了苦,祖母要偏疼也是應該的。」說話間,趙文宛的情緒似是有些低落,倚著老夫人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穗子,悶聲道,「那祖母疼她的時候,我就避著點兒,看不著我就不吃味兒了。」

    趙老夫人叫她這孩子氣的反應弄得又好笑又好氣,這說得自己跟沒人要的小白菜似的惹人心疼呢,「放心罷,在祖母心裡啊,宛丫頭永遠是最重要的!」

    趙文宛聞言抬了眸子,一雙眼兒晶亮晶亮的,哪還有方纔的失落,咧著嘴奔著老夫人的臉頰就親了上去,帶著一絲狡黠道,「祖母在文宛心裡也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也知道是叫這小丫頭給騙了,心底卻是說不上的高興,趙文宛不排斥趙文熙,還如此懂事,足夠了。剛誇完懂事這就又撒嬌上了,可心裡是歡喜的,這樣的趙文宛更討她的喜歡。

    「成了,我還有事兒找你父親說道,你剛受過驚嚇也得好好休息去,不用陪我這老婆子了。」

    「那行,我聽祖母的,一會兒瞧了文熙妹妹就回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13 AM

第038章

    「小姐,六王爺送的野山參是給小姐您補身子的,您自個兒不留著,怎麼……」能白白便宜了西廂房那位,寶蟬提著食盒,裡頭盛的是大小姐吩咐百靈給做的野山參燉雞,頗覺得浪費。

    趙文宛走在前頭,聽到她的嘀咕,暗暗歎了口氣。自己沒病沒痛的,顧景行送補品,總覺得跟咒自己似的,她哪兒吃得下,當然也不排除她多想的可能。不過穆蘭嫣是來京城路上損的身子,並非先天底子弱,能把她養好了,順了祖母心意不說,也省的她動不動來昏倒那一套,指不定哪天就使在自己身上了,這點趙文宛還是防著的。

    想到祖母特意把自己支開與父親獨處,定是想給趙文熙正了身份,趙文宛瞟了眼仍在憤憤不平的寶蟬,事先提了醒道,「穆姑娘能入老夫人的眼不是沒有來由的,估計就這幾日,人家就翻身做主子了,咱們不至於上趕著結好,但也不能落了個不容人的口舌。東西,我願意給就給了,在我眼裡未必值當什麼,你也用不著替我抱屈。」

    寶蟬吃驚地張了嘴,目光複雜地望向不遠的西廂房,又落回到趙文宛身上,半晌,像是想透了什麼點了點頭,「奴婢明白了。」

    趙文宛滿意頷首,繼續往前走著,寶蟬有雪雁帶著,性子倒是通透了不少,回頭該賞的得賞,跟了她的自然不會虧待了。

    西廂房,穆蘭嫣的住處顯然多了幾名丫鬟婆子,伺候周到。趙文宛進了屋子,就聞著一股濃重藥味,讓人有些透不過氣,再一看關得嚴實的窗子,以及床上愈發顯得虛弱的穆蘭嫣,皺了皺眉頭。

    後者瞧見,似乎想要掙紮著起身給趙文宛行禮,讓趙文宛按住了,「穆姑娘傷還沒好,不必講這些虛的,我讓廚子做了藥膳給姑娘補補,瞧著氣血差的,光喝藥哪成。」

    說罷,寶蟬從食盒裡取出了大瓷碗,盛了一碗遞到了趙文宛手裡。

    穆蘭嫣見趙文宛這架勢是要喂自己,忙半支著身子想要接過,「我自己來就行,怎麼能麻煩趙小姐親自……」

    「你還傷著,別亂動,小心裂了。」趙文宛穩穩把著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遞到她唇邊,「穆姑娘也別同我客氣,這趟是我沒把你照顧好,原想讓你調調身子,誰知道成了這樣。」

    「趙小姐言重了,這意外誰都不想的,蘭嫣……運氣不好罷了。」穆蘭嫣看著光彩照人的趙文宛,再一對比自己眼下的落魄,垂了眸子,掩去那一抹難堪,她後來也得知了六王爺先去探望了趙文宛,才過來她的苑子,甚至之後往湘竹苑送的那些,原本……都是該自己得的。

    趙文宛察覺她情緒的波動,不甚在意地略了過去,余光瞥見外頭幾名婆子恭敬起來的態度,卻沒瞧見有人進門,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不過話說回來,穆姑娘好好的在偏院,當時怎麼會出現在六王爺的寢殿,還是那刺客有同夥,劫了你和公主?」趙文宛故作好奇道。

    「沒有……是我夜裡睡不著想著散散步,一時不察走岔了。」穆蘭嫣的聲音虛了幾分。

    「照奴婢說,穆姑娘吶是運氣好,散個步走岔路能走到六王爺那兒,兩處隔著那麼遠,萬一路上就碰到刺客,那才真叫可怕。」寶蟬機靈地笑著打趣道,心裡是半分都不信。

    趙文宛唇角一彎,又很快斂了去,附和道,「寶蟬說得沒錯,穆姑娘最初遇險是遇著我,救了一命隨我回的府裡,差點又折我手裡,我到現在還有些後怕。」

    穆蘭嫣面上有些訕訕,一時也不知道接什麼好,喝著趙文宛親自舀到嘴邊的雞湯,頗不是滋味。

    趙文宛耐心餵了大半碗,也怕過猶不及,讓人留下不少她帶過來的珍貴藥材,囑咐綠雲好生照看,隨後定定看著穆蘭嫣,頗是感慨道,「穆姑娘這模樣真是像極了……小時候我和文熙妹妹玩得最好,年齡又相仿,後來她走丟,我還哭了好一陣兒,看著穆姑娘就像看到了文熙妹妹一般,沒來由的親近。」

    「要是願意,你也可以喊我一聲姐姐。」趙文宛拉著她的手,釋出善意道。

    穆蘭嫣錯愕,心下不是不奇怪趙文宛態度的轉變,腦中有靈光掠過,眸光微閃,心中閃過一個不可能的訊息,讓她心跳加速。「姐……姐姐?」

    「好妹妹,且在府中好生養著,有什麼缺的,短的,只管開口就是。」趙文宛拿出體貼姐姐的做派,頗是大氣道。

    隨後便以不打擾她休息為由,走出了屋子,趙文宛一邊走著,一邊還交代寶蟬入秋涼薄,晚些給穆姑娘添些厚衣裳。正說著話,迎面就遇著抱著衣服等東西的楊媽媽笑意盈盈地走過來。

    「大小姐有心了,我想著穆姑娘帶的衣裳少,入秋天兒涼,就給拿了幾身新的過來。」楊媽媽噙著滿意笑意道,方纔的對話她聽了個分明,原先的擔憂早就沒了,這會兒只覺得趙文宛體貼懂事。

    趙文宛亦是笑著道,「辛苦楊媽媽了。」

    寒暄兩句,便各自分開了。

    穆蘭嫣在裡屋聽著動靜,抑不住好奇張望著,瞧見楊媽媽走進來,斂了幾分興奮之意,端著矜持問候道,「楊媽媽。」

    屋子裡的婆子方才在外頭已經讓楊媽媽敲打過了,對穆蘭嫣的態度愈發恭敬,一說整頓屋子,手腳頗是勤快。

    楊媽媽瞥見桌上的野山參燉雞,認出了那支人參,訝異之餘又對趙文宛的『大氣』有了新的認識,「老奴奉老夫人的命令,給姑娘置辦些用的,這些衣裳是寶衣閣新出的,照著姑娘的身量來的,應當是合身的。」

    穆蘭嫣顯然是受寵若驚,連忙道,「我在府上叨擾已久,怎還能讓老夫人破費,這些我不能要……」

    「這些都是姑娘應得的。」楊媽媽淡笑著道,這裡頭也有老夫人的意思,怕一下告訴了姑娘經受不住,就透點口風出來。

    穆蘭嫣明顯一愣,終究是心思淺了,繃不住神色急急向楊媽媽確認道,「我與那趙文熙……」

    楊媽媽聞言微微挑了眉,低低應了聲是。前者得了答案,緊緊咬著唇,像是要哭,一會兒又像笑似的,陡的昏了過去,臉上尤掛著一滴淚痕。楊媽媽連忙讓綠雲去請大夫,自己守著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小姐,六王爺,穆姑娘……方纔的對話讓她不自覺的有了不好猜想,可瞧著這人柔弱模樣又不忍把人往壞了想,但這人對於趙文熙的身份問題所作的反應卻又加深了她的疑惑。

    罷了,念在老夫人找回人高興的份上,自己也何必去扒那些有的沒的,許是自己年紀大了愛胡想……

    另一廂,趙大老爺從明絮苑回來,就直奔了葉氏的苑子,找人商量。起初聽老夫人說起穆蘭嫣就是趙文熙時他還不信,直到老夫人派出去的探子回報。

    趙文熙丟失的時候,穆蘭嫣被人販子拐了,後來被尋回,就發起了高燒,把三歲以前的記憶給燒沒了,官府把從人販子那兒繳獲的蝴蝶玉珮送到了穆府,趙老夫人便是從這點確認了穆蘭嫣就是二房的孩子。

    蝴蝶玉珮是文芳的貼身之物,後來傳給了趙文熙,一直掛著從未摘下。楊媽媽也證實了,那玉珮就在穆蘭嫣的貼身包袱裡。

    日子,特徵,信物……什麼都對上了,趙宏盛自然也是信了,聽從老夫人安排,尋個日子給孩子正名,認祖歸宗。

    「這月十五正好是中秋,人月兩團圓,母親的意思是選這個日子認了孩子,正好她身上的傷也能好個差不多,一塊兒過個團圓節。」趙宏盛對於老二家失而復得的孩子,也是頗多感慨,「她在外頭吃了不少苦,你這個做主母的,多關心些。」

    葉氏聞言暗暗皺了眉頭,面上卻不露分毫道,「這是自然。只是……這當中的隔了這麼久,老夫人又失望了這麼多回,你可確定了?以前不也有騙子帶著與二房相似的孩子過來認親,最後可都是萬幸,給拆穿了。」

    趙宏盛亦是想到中間尋人的坎坷過程,沒有察覺葉氏的小心思,只道,「辨別身份的都在,做不了假的,說來也巧,竟是文宛那丫頭將人帶回來的,這丫頭和咱們府緣分深厚吶。」

    葉氏喏喏應聲,心裡頭卻更是怪趙文宛多管閒事了。

    趙宏盛一頓,似是想起什麼,對上葉氏正了神色道,「二房沒人了,文熙認祖歸宗後,不管是歸到我名下還是老三名下,你這做主母的都得一視同仁,好好彌補這些年的缺失。我知道畢竟親疏有別,文宛當初的性子……你我都沒好好盡到做父母的責任,我不想文熙重蹈覆轍。」

    葉氏面上一紅,被趙宏盛這番暗裡的指責堵了心,卻又發作不得,故作委屈道,「老爺說哪兒了,我把文宛當作自己孩子,當初你也瞧見了的,我們那時感情好好的,誰料到後來……」她不信老爺不清楚有一半夏氏暗地裡挑撥的緣故。

    提起陳年舊事,趙宏盛擺了擺手,給了葉氏一顆安心丸道,「行了,不說那些了,這定國公府由你主內,替我分擔不少,我信你有分寸。」

    「嗯。」葉氏虛笑著應了,心裡卻越發不痛快。

    穆蘭嫣想攀上定國公府……她哪會這麼容易如了她的意!

    ***

    天兒寒冷,兩個衣著單薄的女娃娃抱團蜷縮在一處破舊的茅草房內,小的那個哭個不停,原本身上的好衣裳被人扒了去,裹著破棉襖,又冷又餓,哭得更傷心了。

    看起來稍大些的女孩兒伸手抱了抱她,她比小女娃早抓進來兩天,哭過鬧過,換來的打罵叫她不敢再鬧騰,所以這會兒就勸著哭腫眼的小女娃,「妹妹別怕,我叫穆蘭嫣,我爹爹很厲害的,一定會找到我們的。」

    小女娃依舊害怕的點點頭,死死的拽住身旁人的衣服,兩人都戰戰兢兢的,一個紅著鼻子的醉酒大漢推門而進,拽開皮帶子就要抽打,小女娃模樣的穆蘭嫣抱住她的熙兒妹妹,重重的挨了一下,懷裡的小女娃害怕極了,細細的哭著,「嫣姐姐,我怕疼。」

    「妹妹不怕,我護你。」

    稚嫩的哭泣聲引的屋內一位婦人出來罵道:「死鬼,又去喝酒,這細皮嫩肉模樣好的倆姑娘,打壞了可就賣不了好價錢了。」

    「你這婆娘,還管起我了。」皮帶子再次揮起,穆蘭嫣的女娃娃用勁全力的護著懷裡的人兒。

    後來官府的衙役來了,一個穿著錦衣短鬚的中年男子一進來抱住穆蘭嫣就要離開,穆妍嫣拽住爹爹回頭,「帶上熙妹妹,帶上她。」目光堅定的不容別人拒絕。

    「好。」短鬚男子喊了管家將縮在牆角的女娃娃一塊兒抱走。

    從此趙文熙便被膝下無子的穆家管事收養,一回來沒被打過幾次的趙文熙便發起了高燒,險些燒壞了腦子,所幸後來醒了過來,只是到這之前的記憶全沒了,認生的很,獨獨黏著年紀相仿的穆蘭嫣。

    管家為她改名換姓,當作了親閨女,疼愛有加。穆蘭嫣常常將趙文熙帶在身邊,雖為主僕,卻勝似姐妹,琴棋書畫但凡她要學,都會叫上趙文熙,就連最喜歡的桂花糕,也會先給文熙妹妹吃。

    只是九歲那年,穆家生意失敗,全賠了,穆老爺受不住倒地中風,纏綿病榻了一年兩年,耗光了家裡最後的家底也沒留住性命,穆家一下子沒落,穆家族弟游手好閒,一早打上了穆家大宅的主意,幾番糾纏,欲趁機佔了穆家家產。

    穆老爺洞悉族弟意圖,感念管事忠心,加之幾分淺薄血緣在,便在臨終前將房子託付給管事,望能庇護照顧穆蘭嫣。穆家族弟得知,事情已成定局,從此惱上穆家管事,對外宣稱是惡僕搶佔家產,極盡抹黑之能,甚至心思歹毒地想將穆蘭嫣嫁給別人做妾,撈些好處。

    穆蘭嫣不堪其擾,實在無奈準備去京城投靠舅伯,趙文熙聽聞那家舅伯在京中也算殷實人家,便要求陪著穆家小姐一起。途中穆蘭嫣染了風寒,起初趙文熙還細心照顧,盤纏治病也花了不少,到最後穆蘭嫣越發病重,花錢就跟無底洞似的,卻不見一絲好的。

    趙文熙餓得肚子咕咕直叫,瞧著身上剩下不多的銀子,若是再買藥花費下去,恐怕她就得先餓死了,遂眸中一冷起了心思。她將穆蘭嫣放置破廟裡,留了部分盤纏,自己拿了穆夫人的遺物打算偷偷離開。

    黑燈瞎火的破廟,她怕極了行至廟口,穆蘭嫣吃力的翻身,向前爬著,伸出胳膊召喚,發出微弱的聲音,「妹妹,別丟下我,別……」

    趙文熙頓了腳步,抱著包袱的手微微顫抖著,穆蘭嫣終於爬到她的身邊,拽著趙文熙的裙角,淚水盈盈,滿是哀求與期盼,「別……別丟下我。」

    驚慌中,趙文熙嚥了口唾沫,迅速環視了眼四周無人的情況,眸子一狠,反而鎮定了下來。硬生生將裙角從穆蘭嫣的手裡拽開,「姐姐,既然你對我好了一輩子,就好人做到底,別再拖累我了。到了京城我會好好替你做穆蘭嫣,替你好好活下去。」

    穆蘭嫣嘴唇抖動著,「你……說什麼……」

    「姐姐身子差,這一路我也算照顧頗多,可大夫說你活不了多久,我也得為自己作打算,這樣下去,你我二人都到不了京城,求姐姐你成全我罷!」趙文熙捏緊了包袱帶子,強迫自己硬起心腸,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不過是多為自己著想了些,她沒錯。

    「你……好狠的心腸……」

    趙文熙顫抖著聲音,跑出寺廟,未曾回頭一下,只有那聲淒厲的喊叫和記恨的眼神留在了最後的定格。

    穆蘭嫣從夢中醒來,呼呼的喘息著,那定格的畫面就像是一雙無形的纖手,掐著她的脖頸讓她喘不上氣來,攥緊了身下的床被,穆蘭嫣強迫自己穩定了心緒,可再一想到剛才楊媽媽那確定的暗示,她又禁不住心潮澎湃。

    定國公府的二小姐,何等身份,榮華富貴觸手可及。那一場高燒,把她到穆府之前的記憶燒沒了,可心裡卻隱隱認定了自己就是定國公府走失的二房小姐,雖還帶著一分不確定的惶惑,隨之延伸出來的喜悅很快壓了過去。

    九歲以前,她同穆蘭嫣的日子過得是極為舒坦的,錦衣玉食也不為過。可後來遭逢變故,那些成了泡沫幻影,卻時常讓她想念,由奢入儉難,穆府最後的窮苦日子,在她心裡種了顆種子,隨著年紀增長,那種想要過上好生活的渴望越發迫切,就算不擇手段又何妨。

    綠雲未看到她忽而陰狠的一瞬神色,瞧著她額頭滿是汗水,趕緊取了汗巾子為其擦拭,「姑娘可算醒了,嚇死奴婢了。」

    穆蘭嫣靠在金絲繡花的軟榻上,還覺得腦袋有點嗡嗡作響,瞧窗外已經是一片漆黑,穆蘭嫣閉了閉眸子,嘴角斜勾,忍不住咯咯一笑。

    眼下,她想要的馬上就能成為現實了。穆姐姐,我這就將身份還給你,我們算是兩清了,再不欠你什麼。

    端著盆子換水的綠雲被這黑夜中突來的笑聲微微嚇了一跳,不知為何總有一股子莫名的詭異,夜色中的涼風吹來,她縮了縮脖子,許是被這夜色嚇的了.

    日子過的極快,離中秋不差幾日,穆蘭嫣這些時日盡心養著身子,對人待物也愈發謙卑和氣。老夫人確認了她的身份後,喊了一家人在的時候讓身子漸好的穆蘭嫣出來認認長輩,更是讓穆蘭嫣改口叫了自個兒為祖母。

    府裡的下人聽在場伺候的說,當時二姑娘都哭成了一個淚人兒,老夫人摟的緊緊的也是淚眼婆娑,一口一個「心肝」,平日裡這「心肝」誰不知道,是老夫人對大小姐的專用,如今二小姐回來,定是要搶了大小姐風頭的,竟然還有人下了賭注,賭一賭大小姐是否會鬧騰,趙文宛聽了只當是笑話,她幹嘛要鬧?趙文熙對於她來說就是個不相干,還要躲的遠遠的女主,她只管幸福的做趙家這嫡出的大小姐就好了,作死狂奔的事就讓給別人做罷。

    如今,府裡上上下下現在都知道西廂房那位可是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二小姐,上桿子的去巴結,可穆蘭嫣卻不驕不縱,都擋了回去,因此老太太無事時還對楊媽媽誇讚道:「雖然在鄉間長大,可算性子沒壞了,倒像是個見過世面的。」

    楊媽媽也是高興,「二小姐畢竟是二爺的孩子,不能一般了。」

    趙老夫人點點頭,「那淨蓮苑可都拾掇好了?」

    「老夫人您放心,平日裡那苑兒就沒落下,等二小姐的身子好全了,正式認了親,老奴再往淨蓮苑送去些差使的丫鬟婆子,就可以搬過去了。」

    趙老夫人又道:「那些婆子丫鬟的,你可得上上心的好好□□,別因著熙丫頭在外面長大就不當小姐欺負了去,她脾性太善,上回被萱丫頭欺負我就瞧出來了,她有委屈,卻還能來替萱丫頭求情,實在不易。」

    「老夫人說的是,姑娘心善是好的,老奴會安排妥當的。」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的外面葉氏急忙忙的進來,先是請安,說了些府裡家常裡短的,吃穿用度的銀子分配等管家事宜後才說著重點道:「母親,兒媳昨兒個找到個人,不知道老夫人還記不記得?」

    老太太疑惑了下,慢聲道:「是誰呀?」

    葉氏也不急,涼涼的吐出:「當年照顧文熙的奶娘,讓兒媳的人抓回了府中。兒媳剛才自作主張,叫了老爺和三房的,還有一眾姑娘公子們都來明絮苑,雖然叨擾了母親,可關乎到二房血脈的事情,不敢馬虎了。若是母親覺得不妥,我再將人都攔回去。」她垂著頭,只等老夫人首肯。

    楊媽媽瞧這陣勢,一時也是懵了,不知道國公夫人這是要做什麼?

    趙老太太臉上的笑容一頓,眸中閃過幾絲洞悉,頗為嚴肅的道:「既然長媳說關乎到二房血脈,又都叫了人來明絮苑,就來這說道說道罷。」

    葉氏福身,音調明顯高了幾分,「是,母親。」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15 AM

第039章

    葉氏同樣也差了人去湘竹苑,趙文宛正讓寶蟬替她把長了的指甲修磨圓潤,後者興致勃勃地拿了鳳子花搗成的汁水,企圖順勢染指,趙文宛躲不過,就由著她去了,雪雁在一旁繡著手絹,偷偷捂嘴樂呵。

    被葉氏派來的小丫鬟恭恭敬敬地說明瞭來的意圖,趙文宛聽後微愣,隨後擺了擺手,說了自己會去就讓人回去覆命了。

    寶蟬被這一打斷,覺著繼續手上的不合時宜,遂收了東西。趙文宛低頭看了眼素白乾淨的手,不禁想到劇本裡,趙文宛因著趙文熙認親一事大鬧,不知從哪兒找來了趙文熙的奶娘,一口咬定趙文熙已死,結果被啪啪打臉,惹了老夫人不快,更是讓趙大老爺下了重罰,雙手遭受棍夾,十指連心,光是想想就很疼。

    這一回,是她領了人回家,是她先公佈了趙文熙的身份,不但不阻撓,相反還十分歡迎,葉氏估摸著忍不住了,只得自己出了手罷。

    趙文宛思及此,眼神幽暗,噙著抹冷淡笑意往明絮苑走去。

    事關重大,明絮苑裡難得一下聚齊了人,烏黑黑的腦袋擠了一屋子,或坐或站,卻是給中間騰出了空擋,跪著一名婦人,面貌瘦弱乾枯,傴僂著身子,看著年紀並不大,就是操勞的似個老人。

    趙文熙坐在一側,無意識地絞著帕子,臉色有些不大好。趙文宛的視線粗粗掠過眾人,十分自然地朝老夫人身旁那專屬座位走去,「祖母,這麼大的陣仗,三堂會審吶?」

    老夫人見著趙文宛臉色稍霽,再一聽她的話,曉得她話裡的意思,瞥過另一旁的葉氏,察覺後者眸中過分熱切的神色,轉了視線,「今兒這事兒可大可小,的確得好好審審。這人是熙丫頭的奶娘,你母親尋回來的,說熙丫頭不是熙丫頭,我老婆子年紀大,都快糊塗了,宛丫頭幫祖母好好看看可好?」

    一番話意有所指,讓葉氏微微紅了臉,掃向那名婦人暗中瞪了一眼。

    「老夫人,老奴方才說的絕無半點虛假!當時乾州流民發生□□,定國公府的車隊讓那些人給霸了,劫了車上的東西不說,還想要咱們的命,老奴拚死護著二小姐逃了出來,又遇著官兵,被當成流民毒打,舉目四周根本沒有人幫,只能逃得遠遠的。」婦人似是怕他們不信,挽了袖子露出當年的鞭痕給大家看,說得淒慘。

    「當時我一個婦人帶著才三歲的孩子,身上沒有銀子,不論去哪兒都是弱勢,隨著逃難的人流到了欽州,回不去二夫人娘家所在的明州,又到不了京城。孩子受了驚嚇一路啼哭不已,偏又沒錢看大夫,沒多久就發起了高燒,我求遍了大夫,等到有人施以援手時已經晚了,孩子沒能撐過去。」奶娘將事情的經過述了一遍。

    「你說孩子死了?」三房聽完,目光在婦人和葉氏之間轉了個來回,「那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要認的是冒充的?」

    婦人砰砰就磕了倆響頭,一臉愧疚道,「老夫人,奴婢自知有罪,可實在是沒有法子。二小姐病了老奴自個兒急得一口瘡,鞭傷又發了炎,怕傳染二小姐,連奶都不敢喂,挨家挨戶討口吃的。」

    婦人抬起頭,明明三十出頭的年紀,可看起來像是還要老上十幾歲,滿是皺紋的臉上橫著淚水,看起來可憐極了。「我沒照顧好二小姐,等到好心人給了看大夫的治病錢還沒帶去二小姐就去了,老奴拿這個錢給二小姐尋了個好地方安葬了,辦完後事,我也病倒了,讓人給救了回去,醒來後想到沒法給定國公府交代,老奴一時私心就……就躲了起來。老夫人明鑒,老奴對二小姐真的盡力了,老奴知道錯了!」

    屋子裡安靜的很,儘是婦人淒淒的哭聲,趙老夫人聽到這些話心中起不了半點同情,「你這一躲十來年,可叫我們好找!」

    葉氏看著婦人不停砰砰磕頭,心底有些不耐,趙媽媽是順著這人寄回老家的銀錢上找到的線索,在欽州一偏僻村子裡抓的人,已經嫁給了一個獵夫,這十年來和那個獵夫生養了兩個子女,可實際上,她在老家那兒還有一雙兒女。她就是拿她孩子作要挾,才讓人照著她說的做。

    「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胎記,信物,甚至是時間,這可是都一一對上的,世間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葉氏扮回了白臉,厲聲道。「若這姑娘真是二房孩子,你是在顛倒是非推脫責任,我定饒不了你性命!」

    婦人被葉氏一呵斥,不禁打了個哆嗦,連忙道,「老奴絕不敢啊!這巧合……這巧合……我想起來了,當時我病癒後這事兒說給一照顧過我的婦人聽,她家也有個三歲的小孩兒,來看過我幾回,只是後來他們搬家了,而我藏起來的那枚蝴蝶玉珮也不見了蹤影,會不會……」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趙文熙對上婦人瞟過來別有意味的視線,當下氣得站了起來,身子微微發顫,秉著良好教養只怒回道,「你……你別冤枉人!」

    什麼時候補刀最適宜,此時再合適不過,葉氏微微側了臉朝著老夫人,語氣裡透出一抹質疑,「趙……穆姑娘,你身子剛好,別這般激動。這奴才也只是講出當時情況,冤不冤枉的,自然會有人去查證,姑娘生氣這作甚?」

    聽起來是質疑婦人話的真假,實則是在質疑趙文熙身份的真假。趙文熙被堵的說不出一句話,指甲摳在椅子上,臉上神色頗為難堪,最終晃了晃身子沒穩住一下暈了過去,老夫人趕緊讓楊媽媽將她扶到裡屋好好休息。

    餘下有想幫腔卻礙著葉氏不知道該說什麼的,也有看好戲的,老夫人閉眼揉了揉額頭,趙文宛冰涼的手就貼了過去,替她揉了揉,戲都唱到末了,也該輪到她了。

    「母親此言差矣,認回二妹妹是件大事,自然是多番考證過了,祖母最重視血脈,也不是隨便能糊弄的了的!」趙文宛紅唇微啟,一張一合間聲音不大卻句句擲地有聲。

    葉氏沒料到趙文宛這時候會站出來,很快斂了不虞神色,不願落了趙文宛的語言陷阱,「文宛說哪兒去了,事關重大,我也只是謹慎些。」

    趙文宛沒接她的話茬,反而從座位上起了身,緩步踱到了那婦人身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開了口。「欽州地方不大,找人還是挺容易的,不然你也不會這麼容易就給抓回來,不詢問仔細點兒,還真對不起母親花費大力氣把你找出來。」

    那婦人叫趙文宛看得後脖頸發涼,縮了縮身子,「大……大小姐,有什麼只管問就是了。」

    「我方才也說了欽州地兒小,你就把才纔的所說的再給我往細了說,從遇上流民□□開始,那些流民什麼樣兒的,打你的官兵拿什麼打的,什麼時候到的欽州,從哪兒討的糧食,哪一戶,門口什麼樣兒,街面在哪兒,包括最後那個好心人,那天穿什麼衣裳,給的多少銀錢,一件一件兒,越詳細越好,也有的考證不是?」

    「這當中隔得太久……」婦人沒想到趙文宛會提這要求,原本就是真假參半,哪兒能往細了說。

    「記不住是罷,那就挑記得住的說,那麼大的事兒,那會兒又那麼慘,總不至於過了些年頭,吃過的苦都給忘了罷?」趙文宛涼涼掃了她一眼,透出一絲警告意味。

    婦人怕眾人起疑,只得硬著頭皮開始掰扯,只是一輪說完,沒想到趙文宛又讓她再說一遍,如此兩三遍下來,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漸漸有了漏洞。

    趙文宛等得便是這刻,一腳踩在了婦人撐在地上的手背上,眼神陰狠,「我最恨有人拿假話糊弄我,我妹妹在外吃苦受罪,好不容易認回,你卻為了逃避責任,硬說她死了,她若死了,你更應該下去陪她!」

    婦人驚叫,手背上傳來的痛感,叫她翻著倆白眼直喊疼,卻沒暈過去,心下對這脾氣陰晴不定的大小姐懼怕不已,嘴上卻仍是狡辯道,「老奴並沒有……都是真的!」

    「真的?!連個謊話都編不圓,你是當定國公府的人都是傻子!我妹妹的蝴蝶玉珮一直帶在身上,只是當初防了一手,在襖子裡襟裡縫了個袋子,藏在裡頭的,外人發現不了,不然當時窮途末路你完全可以把這個當了做盤纏回來,就是報個信也足夠了,而你之所以沒那麼做,是因為你把人弄丟了!」趙文宛腳下施力,下了死勁兒,「你若再不說老實話,可不是廢只手這麼簡單了!」

    婦人被趙文宛駭住了,疼得老淚縱橫,見旁邊沒人阻攔,當下心裡放棄了抵抗,將主謀給供了出來,「大小姐饒命,饒命啊,都是國公夫人命令老奴這麼說的,不這麼說老奴的一家老小都要性命不保了!」

    這一聲嚎哭,驚了眾人,葉氏慌張跳了出來,狠狠扇了那婦人一耳光,漲紅著面色怒道,「你這刁婦居然敢污蔑我!」

    趙文宛冷眼瞧著,鬆了腳,退後一步,並未在意互相撕咬的兩人,轉而看向被轉移到屋子軟榻的趙文熙身上,垂了眸子,走近了,一手貼上她汗濕的額頭,替她捋了捋額上的髮絲,「我們雖然分開了十來年,可自己的妹妹我不會認錯,有人要傷害她,就是傷害我,我絕不會讓那個人好過!」

    一直未發言的趙老夫人凝著趙文宛,良久,緊繃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雖是驕縱任性,下手的手段狠了點兒,可老夫人卻覺得極好,看到趙文宛如此疼惜趙文熙,心中深感安慰,日後二人互相扶持,那是再好不過。

    軟榻上,趙文熙似是被噩夢罩住,頗不安穩。

    夢中冬雪皚皚,寒梅伸出一只綴滿嬌嫩花朵的斜枝來,幽香飄散在一處苑子,屋子裡的人抽噎聲一片,氣氛極為沉重。屋內站了不少人,葉氏,徐氏,連趙老夫人和楊媽媽都在,同樣是吊著眉梢的悲傷神色,細細瞧來,他們衣著的料子與髮髻款式卻都是京都十年前的。

    「娘……蝴蝶……蝴蝶……」米分雕玉琢的女娃娃雙手捧著一個瑩潤透淨的玉珮,咧開小嘴微微一笑,小女孩都喜歡這種漂亮精緻的東西,卻沒有注意到身邊那個瞧著她滿是憐愛的人遞出玉珮時雙手忍不住的劇烈顫抖。

    「熙兒,這是我的母親傳給我的,我現在將她給你,你年級還小,娘……很想多陪你些時候,可你爹爹沒了娘會孤單的,以後我若是去了,看到這個只當是我在你身邊罷。」床上躺著的散發女子噙著眼淚,伸出一雙細弱的胳膊,依戀不捨的想要摸上女娃娃的臉頰,小女娃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瞧著自稱娘的女子,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女子手剛伸到半空中,猛然就劃了下來,重重的磕在床沿上。

    屋內頓時響起了更哀鳴的幽幽哭聲。

    「熙兒,來祖母這裡。」

    「祖母……我娘怎麼了?」?小女娃撲在老夫人的懷裡,眼睛紅紅的。

    「你娘去見你爹爹了。」

    「那爹在哪裡?」

    暈暈沉沉間漸漸有些小時候的畫面蹦入腦海,那穿鎧甲讓她騎在脖子上玩耍的英俊男子,還有那將蝴蝶玉珮放入她手中的虛弱女人,一口一個「乖熙兒」,她好似叫趙文熙。

    趙文熙……她喃喃默念,她的的確確是定國公府二房的孩子,是這京都中的趙氏貴女。

    驟然驚醒的趙文熙正對上趙文宛關心的視線,卻略了過去,有些跌跌撞撞地奔著趙老夫人而去,一張白皙小臉上淚流滿面,「祖母……」

    「你說等我回來,讓楊媽媽給我做個兔子紙鳶,一塊兒去放。」

    趙老夫人身子一顫,直勾勾地盯著哭成了淚人兒的趙文熙,忍不住哽咽道,「熙兒想起來了?」

    ***

    葉氏這回算是栽了一個大跟頭,迎著眾人那種異樣的目光,恨不得將供她出來的奶娘和拆穿此事的趙文宛都大卸八塊,可她不能露出那種神色,眸中聚淚先瞧向趙宏盛,期盼趙宏盛能向老太太求個情。

    趙宏盛沉得發黑的面色似要凝出冰塊,一甩袖袍,冷哼一聲離開了。三房瞧準了這等好時機落井下石,幸災樂禍道這等不講婦德的人還有臉做什麼國公夫人,趙宏銘在一旁拉了拉,才不至於說出更難聽的話,老夫人自然是不喜三房那牙尖嘴利的樣子,沒得理會,只她這句話倒是說到半個心坎上了。

    然後不出趙文宛所料,趙文雪和趙元晉趕緊跪下來求情,緊接著趙文熙又開始犯聖母病,紅著眼眶替葉氏求情,只把錯往自個身上攬,將六王爺來的那日她與葉氏的爭嘴道了一番,說是自個先衝撞了嬸娘。

    趙文宛心裡嘖嘖了兩句,這看的像是求情,可真真當著眾人的面將自個兒原本「跳到黃河都洗不淨的」事情洗白了。那日六王爺拆穿趙文熙救他謊言的事情原本在府裡成了笑話談資,趙文熙決不允許自個身上有汙點,趁得這次機會將那日事情重新編排,刻意講得誤會重重,就是吃準了葉氏這時候不敢再亂說道什麼。

    最後趙老夫人念及眾人求情,讓葉氏半年內夜夜去祠堂點亮蠟燭,抄寫經卷三百,畢竟葉氏當家的身份擺在那裡,中秋將至一時離了確實不妥,傳出去又壞了國公府的名聲,家和萬事興,和和睦睦才是趙老夫人想看到的。

    況且葉氏是個好臉面的,今日這般讓人戳了脊樑,又是點蠟又是罰寫經卷的,看似都不重,實則讓葉氏這半年內都折騰不起來了,實在是丟人至極,連夏姨娘都沒罰過這麼長時間,夠她記一輩子了。

    府裡一時因著這事沸沸揚揚,議論聲一片。

    翌日趙老夫人還真的命人做了一個兔子紙鳶給趙文熙送了過去,惹的趙文熙又是淚水連連,跑到明絮苑趴在老夫人的腿上講小時候的事,跟那兔子紙鳶似得,乖巧溫順,討人憐愛。

    葉氏受罰,沒法主持趙文熙的認親禮,便由老夫人出面,在中秋前夕讓孩子認祖歸宗,上了族譜,了了此生最大心願,也告慰宏銘與文芳二人的在天之靈。

    趙文熙成了定國公府名正言順的二小姐,地位不可同日而語,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京中貴女的奢華生活,卻還難得地保留著幾分清明,曉得自己在府中還是孤身,得尋著個大靠山,不用說,老夫人自然是不二人選,她也瞧出來了,在這府中,都得聽老夫人的,故此去明絮苑愈發勤快了。

    這日,趙文熙剛去,趙文宛隨後就被丫鬟請到了明絮苑,與她一同來明絮苑的竟然還有三房的徐氏,趙老夫人一瞧三房來了,蹙了蹙眉頭,顯是徐氏不請自來的。

    楊媽媽笑著給他們椅子都鋪了墊子,落在座,老夫人瞧著趙文宛道:「祖母今個叫你來,是想過了中秋,挑個黃道吉日給熙丫頭辦個認親宴,對外宣佈熙丫頭的身份。這事兒祖母想交給你來辦,你母親平日也教你學習了不少管家之道,你嫁人後也要接手偌大的內宅,趁著這次機會好好磨練磨練。」

    「祖母,這麼大的事……我怕做不好。」趙文宛謙聲婉拒。

    三房聽了很是吃驚,若不是府中重要的人,哪裡有資格去操辦認親儀式,就好似打仗一般,殺敵勝仗是軍功,軍功多了在廟堂中威望也高,內宅雖然不用殺敵可也好似一個戰場。

    若是趙文宛這次儀式辦的好,不僅府內會樹了好形象,傳出府外也是極好的,哪家婆婆會不喜歡這樣得體能幹的兒媳婦,還是京中如此權貴之女。趙老夫人一來是在為趙文宛的婚事鋪路,二來是想讓姐妹間的感情更深,遂也問了趙文熙,「讓你姐姐替你操辦,熙丫頭可覺得妥當。」

    趙文熙抿唇而笑,「由姐姐經辦,文熙自然是放心的。」

    老夫人點點頭,又瞧向趙文宛,「你母親現在受罰期間,就憑這前幾日那事也配不得給你妹妹操辦這儀式,你且放心,屆時你大姑姑也會回來,幫著一塊兒打理事宜,有何不懂的她會教你,無須擔心。」

    趙文宛一聽西平侯夫人要來,心中甚是高興,「祖母,大姑姑要來?」

    「嗯,祖母相信你一定能辦得好。」

    趙文宛對上她殷切地目光,也不想辜負了祖母的一番心意,遂點了點頭算作應答,隨後目光落在從方才就無甚表情的趙文熙身上,似有感慨道,「妹妹能回了家,是好事,文宛定會給她好最風光的。」

    ?老太太將趙文宛喚道跟前,讓她坐在她的右側,趙文熙在左側,老夫人心頭染上歡喜,兩個寶貝孫女,不由的一手抓住一個,將兩只纖細的白手疊放在一起,「你們姐妹倆以後要相親相愛,互相扶持。」

    兩人互看了一眼,都是咧嘴嬉笑,趙老夫人處在中間倍感欣慰。三房瞧著這其樂融融的景象,覺得她就好似一個多餘的外人,實在不公,葉氏不能主持家事,還有她這三房媳婦,老夫人卻將事情交給一個黃毛丫頭,趙文宛在府中算的上是趙文熙的恩人,帶她回家,幫她認親,如今又要操辦她的認親宴,老夫人是準備將二房所有的念好都給了趙文宛不成?

    於是口不擇言的就將心裡想的脫了口,語氣酸澀,「母親,您也讓我搭把手呀,文熙回了家,二房卻都沒了人,光一個宛丫頭能做的什麼,文熙總需要人照顧的,我就想著讓文熙以後跟我……」

    徐氏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這高興的時候提惹的老太太不悅,想到二房,老夫人眸子一暗,打斷了正興致勃勃說道的徐氏,「二房怎的就沒人了,還有熙丫頭不是,說得這般晦氣!你回去罷,今個老婆子就想跟倆孫女呆在一起。」

    徐氏面上被說的訕訕的,老夫人趕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一口氣堵在胸腔本來還想再說什麼,楊媽媽皺了眉梢,怎麼三房今日這般蠻纏,趕緊笑著出來,「三夫人,老奴給您拿件披風送送您罷,外面天寒了,您還吃著湯藥,身體受不了凍的。」

    徐氏趕緊聞了聞身上的味兒,沒覺得藥味重呀,楊媽媽讓小丫鬟捧了披風在面前,徐氏只好無奈向老太太請辭,「兒媳就先回了,明個再來請安。」

    老夫人擺擺手,讓她走了。老夫人這一鬆開手,趙文熙就急忙從趙文宛覆蓋的手掌下抽了回去,眸中閃過一抹冷淡,趙文宛手上還留著趙文熙的溫度,嘴角微勾,不動聲色的也將胳膊放回原位。

    ……

    到了中秋節那天,老夫人先是領了家裡女眷在碧怡軒祭月,寬大的香案上擺著祭品,西瓜被切成蓮花狀,放在其中。紅燭高燃,全家人依次拜祭,最後由老夫人切開團圓月餅,依次分了下去,還多了三只瓷碟子,孤零零的沒有人去碰,大家都知道那是給二房夫妻和四房留的。

    趙文宛察覺到老夫人落在那碟子上時黯下來的眸子,提了兔兒爺的燈籠故意在老夫人眼前晃了晃,「祖母,你看我紮的這個好看麼?」

    趙老夫人被轉移了注意,瞧著她手上造型逼真的兔兒爺燈籠,哭笑不得道,「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個,這麼好看,鐵定是元禮幫你畫的罷?」

    趙文宛被老夫人戳穿也不在意,厚著臉皮繼續無恥狡辯道,「祖母可別小瞧人,我畫的也這麼好看!」

    說罷趕緊拽了拽身邊的大哥兒,趙元禮輕咳一聲,「咳,祖母,確是妹妹自個兒弄的。」難得大哥兒薄冷的臉上露出一絲知趣的笑意,可那語調……如何聽也不像是真話。

    嗯,他握著某人的爪子給畫的,也算是她『親手』了。

    「瞧瞧文宛叫你這個大哥慣的都快沒個形了,你妹妹是個什麼本領,我老太婆還能不知道?」老夫人瞇著眼睛笑的沒了縫。

    趙元禮也不反駁,對上趙文宛露出寵溺的目光,旁邊其他人聽到這句話都是樂呵了,就有人打趣,「明明是老祖宗您慣的,怎麼冤枉起元禮了。」

    「是啊,最寵我的不是祖母您自個兒嘛,怎麼還冤枉大哥呀。」趙文宛也順勢笑倒在老夫人身旁,一雙眼兒彎成月牙,笑得促狹。

    「哈哈哈你呀……」老夫人笑著點了下她腦袋,一副拿她這小無賴頗沒轍的模樣,連帶旁邊站著的趙宏盛都禁不住帶了幾分笑意,往年老夫人總要為二弟和四弟難過頗久,今年有趙文宛這般插科打諢,這氣氛越發好了。

    趙文宛把老夫人逗高興了,轉手就把燈籠給了眼睛一直直勾勾瞟著她手裡的瑞哥兒,後者眨巴著晶亮的大眼睛,一臉興奮地接過,壓根沒顧上他身後夏姨娘沉下來的臉色。

    瑞哥兒拉了趙文雪一塊兒,除了趙文宛這個大姐,他跟四姐姐的關係也不錯,兩個人提著兔兒爺的燈籠在大廳裡追逐嬉戲,瞧著才符合年紀,家裡多了小孩兒的玩鬧聲更顯生機蓬勃。

    老夫人樂呵呵地瞧著,心道沒有什麼比一家團圓和和美美更重要的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1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1 01:40 AM 編輯

第040章

    入夜,天清如水,月明如鏡,可謂良辰美景,美不勝收。中秋家宴設在建在荷花池上的湖心齋,一條寬敞的石板橋鋪延在河面上,岸邊燈火通明。

    偌大的廳堂擺著兩桌筵席,不但酒菜豐盛,一應籌子,箭瓠,籤筒,酒令牌等酒桌玩意兒都齊備,甚至還預備了醒酒茶和醒酒丸子。落地的窗子全部大開著,湖面上冉冉升起的孔明燈繪製著各色有趣神話,慢慢飄向空中,與那一輪明月交相輝映,酷似繁星點點,煞是好看。

    老夫人一向重視中秋這一團圓飯,唐大廚自然也不敢怠慢,早半個月就忙活起來,趙文宛因著百靈兒的抱怨才曉得,當然也聽了不少做法,對自己今晚的口福頗為期待。

    正中一道冒著熱氣兒的烤鴨,拿筷子一戳開,裡面填的滿滿的都是糯米和紅棗,米飯從裡到外都被浸透了,油汪汪的香。趙文宛夾了一筷子入口,頓覺滿足,鴨肉一點也不柴,皮很脆。

    另一道造型好看的菊花魚,因為要將魚肉處理成菊花狀,頗為考驗廚師功力,沒長期的訓練是做不出來的。將草魚去鱗,斬去頭尾,剔骨去刺,將魚肉用斜刀法切成薄片,但是不斬及魚皮,五刀左右切斷,再用直刀法將薄片切成細條狀,依然不斬及魚皮,將切好的魚片醃製入味後,裹上澱米分,放入六七成熱油鍋中炸至定型,撈出後升高油溫重新炸至金黃酥脆,瀝幹油後擺盤,澆上特意調製的醬汁,用芹菜葉做點綴,大功告成。

    丫鬟剛剛端上來的太極蝦,是將蝦子去殼挑線後搗成蝦膠,將肥肉與荸薺剁成泥狀,加入雞蛋清、鹽等,與蝦膠一起和勻,然後將拌勻後的材料重新捏成蝦狀,兩只蝦首尾扣在一起,在其中一只上鑲上火腿粒,做成太極狀,放入盤中,抹上雞蛋清,入蒸籠蒸上片刻即可。

    還有丁香排骨,金陵扇貝,芙蓉雞片,鳳尾蝦,平橋豆腐羹……一道道精緻菜餚輪番上陣,誘得人筷子大動。

    瑞哥兒一早就霸了趙文宛身旁的位置,因著方才兔兒爺燈籠的交情,這會兒正黏糊著,想著再討個,就愈發慇勤地給趙文宛夾菜,小胳膊小腿的努力夠著,沒瞧見他身後的夏姨娘盯著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蘿蔔頭,暗暗咬碎一口銀牙,現在瑞哥兒讓老夫人養著,她也不敢多說道什麼。

    趙文萱就坐在瑞哥兒身旁,明明是自個兒的親弟弟卻對著趙文宛這般親近,跟被灌了迷魂湯似的,心裡更是不忿,維持著面上笑意故意道,「瑞哥兒好偏心吶,一個兔兒爺燈籠就把你給收買了,姐姐平日裡白疼你了。」

    瑞哥兒聞言抖了下筷子,想到她平日裡對自己包子臉的『疼愛』,筷子一轉,費力夾了筷大蹄膀顫悠悠地掉進了她碗裡,咧開一口白牙道,「姐姐,吃!」看在都是圓圓胖胖的份上,下回千萬別捏我臉了,趙元瑞如是想到。

    趙文萱盯著那油膩膩的一大塊,登時頭皮都炸了,偏偏這塊東西大佔了整個碗,抬眸對上瑞哥兒一副我對你好吧的閃閃亮眼,心塞地無以復加,又不能給夾出去,簡直整個人都不好了。

    趙文宛當作沒看到她的窘狀,涼涼出聲道,「妹妹,這是瑞哥兒的心意,特意給你夾的,你不吃……總不會因為瑞哥兒夾菜的先後生氣了罷?」

    「當然不是。」趙文萱緊著牙根忙反駁道,對上趙文宛閃著興味的眸子,瞧出她是故意,又不好當眾發了火,拿筷子戳著蹄膀怎麼都下不去口,這一口下去,她那端莊形象……嗚嗚嗚。

    「這東西不好下口,要是能切上幾刀就好了。」另一側,一道柔柔的聲音響起,恰在這時候替趙文萱解了圍。

    「對,沉香,把這端下去讓唐師傅切成小塊兒。」趙文萱忙把自己的碗碟交給沉香,順道對出聲幫她的人暗暗投去了感激視線,卻沒想到是她,有些愣神。

    趙文宛掃過趙文熙,顯然今日也是作了精心的打扮,瞧著落落大方,端莊貌美。也許是這些日子楊媽媽費了心教導,行為舉止越發有了風範,若是以前的趙文宛在,的確能生生給比下去。

    這模樣,與劇本最後結局中那人的身影愈發重合,真是讓人瞧著不愉快啊。

    心裡雖是這麼想,趙文宛面上卻是一點都不顯露,相反,在給老夫人夾了一筷子後,又給趙文熙夾了一筷子,透著幾分親暱道,「妹妹多吃點,我可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這丁香排骨了。」

    整個席間,趙文熙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趙文宛,許是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感覺太過深入,有時候看著禁不住會有一絲恍惚,恍惚過後是沉重的羞辱感,而今這個人更像是個閃閃發光的物體,照亮周邊,讓人忍不住圍著她轉,看著她自如地遊走席間,那是與生俱來的貴氣。

    看著這樣的趙文宛,趙文熙只覺得埋在心底的自卑破了土,很快長成參天大樹,快要擠破她那一小片方寸之地。

    即便她確確實實是定國公府二小姐,可與在府中土生土長的趙文宛,她生生察覺出了一大截距離,那距離在她表面鎮定的維持下無人察覺,可她自己卻覺得心慌不已。

    好像不該是這樣的。

    「熙兒妹妹,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哪兒不舒服,要是累了別撐著,我讓人送你回去?」趙文宛關心的聲音傳了過來,連帶著老夫人也投過來緊張視線。

    趙文熙收斂心神,自然不想在這種時刻掃了大家的興,噙著淺笑道,「我的傷已經好了,這些日子調養得好,大夫也說了沒大礙,祖母不必擔心。只是此時此景,覺得有些不大真實罷,生怕是場夢,醒了又什麼都沒有。」

    老夫人曉得她在外頭吃過苦,聞言心裡疼惜,「熙兒有祖母,有姐姐,有家人了,什麼都會有的。」

    趙文熙眼裡噙著淚,又嚶嚶喊了聲祖母,心裡卻是隱隱得意,她是剛尋回來的二房孩子,霸著老夫人愧疚這一點,一點一點,總有一天,能削弱了趙文宛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在趙家如魚得水的會是她,而非像現在一樣更像是個看客。

    酒足飯飽,一家人一塊兒品著桂花酒賞月,沒了圓桌的規矩束縛,趙文宛尋了個空擋,坐到了趙元禮身旁,攔下他要去拿酒杯的手,顯是不贊同他這種情況下喝酒的。

    「這桂花酒清甜,不傷身的。」趙元禮低聲解釋道。

    趙文宛以身示範,抿了一口,味兒確是甜甜的,可過了一會兒,就有些酒意上腦,只是人還清醒著,眸子裡帶出一絲慵懶瞪了他一眼,「不……要喝。」

    趙元禮瞧著小醉貓一只,只得接了她晃晃悠悠倒好的茶水,順了她的意,兩人互動落在其他人眼中,各有探究。

    其實自大老爺生辰以後,趙元禮就不再把自己拘在屋子裡,時常出來走動,知曉趙文宛天天給他進補,卻不曉得補什麼了,只瞧著趙元禮氣色一天天好起來,隱隱有當年之勢,只給人假以時日,定能一飛沖天的感覺。

    有這種感覺的除了倍感欣慰的趙宏盛,還有壓力頓增的趙元晉,他在秋闈中名落,失了父親的面子,受罰不說,也察覺父親隱隱有放棄培養他的念頭,而在最近這種感覺更甚。

    故此看著好起來的趙元禮,趙元晉第一個覺得不妙,要是讓他得了勢……誰知道會不會報復自己之前所作,以自己心胸去揣度別人,自然認定對方會小肚雞腸,心下更加著急了。

    「元禮,過了年可就十八了,爹到了你這個年紀,已經在入了翰林院當值,你對未來可有什麼打算?」趙宏盛酒意興至,突然發問道。

    趙元禮執著茶杯的手一頓,回首對上趙宏盛笑意滿盈的眸子,猜到自己近日所為大概是被他察覺了,索性也就坦白道,「兒子想要參加明年春闈,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

    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趙宏盛眸中閃過精光,驟然大笑,連說三聲好字,「不愧是我的好兒子,爹相信你一定成的。」

    說罷,舉起酒杯,就跟趙元禮的茶杯相撞,發出一聲悅耳碰撞,對趙元晉來說卻像是催命鈴,驚得他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被趙宏盛冷冷掃了一眼,紅著臉,滿面尷尬地辯解道,「喝……喝多了……」

    也不管趙宏盛信沒信,藉口去看望葉氏就匆匆走了,心中著實慌著,這些年他因著趙元禮心灰意冷頹廢度日,坐享其成,受了頗多好處,可若趙元禮崛起,依著二人間的差距,他豈不是沒了出頭之日。

    要是大哥一直病下去多好,就算他再不中用,父親也只能為他鋪好官道,憑借定國公府的人脈家世,平步青雲……

    怎麼可以!

    ***

    荷花池邊有條小徑,栽著兩株桂花樹,微風輕拂,濕潤的空氣中繾綣著桂花香,兩旁矮樹叢影影綽綽。

    銀灰傾灑,一個身形消瘦的俊朗男子背著一個少女慢慢走著,背上的少女有些好動地晃來晃去,酡紅的臉頰旁碎發淩亂,突然哼出一聲「籲……」

    男子嘴角先是抽了抽,繼而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來,怕把人摔著,手上的力道更是緊了緊,因著觸及年少時相似的記憶,心中一片柔軟。

    背上的趙文宛笑嘻嘻發出聲音的同時,揮舞了下手,拍在背著的人身上,力道倒是不大,前者卻是身形一晃,差點歪了將人甩在地上。

    後面離的百步遠的丫鬟婆子整顆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匆匆趕過來的雪雁和趙忠都要勸趙元禮將大小姐放下來,要不是剛才大小姐說有悄悄話和大少爺講,幾個隨身伺候的可真不敢讓兩個主子這麼走,尤其趙元禮身子還很弱,可趙元禮卻說無礙,陪著有些喝醉了的趙文宛瞎折騰。

    趙忠怕他身子吃不消,便主動上前要替趙元禮。

    趴在背上的趙文宛聽到一骨碌地落了地,偏過來臉呵呵一笑,米分嫩如花,帶著些許醉意:「我……正是想讓大哥停下來的。」她還想再「籲」一聲,被趙元禮及時摀住了嘴巴,將人扶到了不遠處的水榭歇著,就將跟隨而來的一干人等都遣退了。

    回頭瞧見趙文宛頗沒形象地蹬掉了鞋子,半倚著欄杆,瞇著眼感受涼風輕拂,一副懶散肆意的模樣。

    趙元禮啞然,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地將人都遣走了,想勸她穿上鞋子後者卻是死活不肯,愣是要自由高飛,明明只是站在長椅上,卻生生衍伸出壯志淩雲的豪氣來。

    其實趙文宛的意識還是有幾分清醒的,知道自己這般不合禮數,讓人瞧見少不得嘲笑。一個現代人再怎麼融入適應古代的生活,總免不了憋屈,趙文宛不過是趁著這天高興,又喝了點酒,想要發洩罷了。

    「被拘在金絲籠裡什麼都有,卻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趙文宛凝著湖面,幽幽開了口,她想要的自由,對自己未來的話語權,在這裡都不可能實現了,從趙文熙出現,她接下來的生活便是鬥,與天鬥,與人鬥,獨獨做不了自己。

    「可是大哥不一樣,這金絲籠,消磨不了你的意志,只會成為最有力的依靠,遨遊更廣闊的天空。」趙文宛側過頭,露出一抹難以掩飾的欣喜,席上趙元禮提出的請求,大概是這些日子來她聽過最好的消息,「我是真的很替大哥高興吶!」

    前一刻還在因著她的消沉而沉思的趙元禮,被她陡然的情緒轉換弄得一愣,隨即聽懂了她話裡的含義,心中微微一動,一抬手覆在了她的腦袋上,像小時候那般輕輕揉了揉,「宛宛在擔心什麼?」

    對上趙文宛含著隱隱淚光的晶亮眸子,「不論發生什麼,你還有大哥。」

    溫柔的聲音如是說道。趙元禮的不多問是他的體貼,趙文宛覺得自己被安撫了,心底躁動叫囂的負面情緒漸漸偃旗息鼓,喃喃喚了聲大哥。

    月影婆娑,氣氛正好。一陣涼意侵襲,趙文宛縮了縮腳,這一幕落在趙元禮眼中,後者俯下身子替她穿上了鞋,帶著一絲無奈笑意念叨道,「宛宛,你在大哥面前可以隨意,讓人私底下瞧見傳了出去,萬一嫁不出去怎麼辦?」

    趙文宛迷離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嫁不出去就賴著大哥了唄,大哥方纔還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

    他有說搭上一輩子?趙元禮挑了挑眉,瞧見她眼底盛著的小狡黠,倒也沒做反駁,轉而道,「怎的,不喜歡那位六王爺了?」

    趙文宛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喜歡哪有小命重要,她一點都不想把命搭進去,見一次顧景行,她都有種活不長久的感覺,於是道,「我那不是年少無知膚淺外表麼,現在我更喜歡像大哥這種有學識內涵的!!」

    表明立場的同時順便拍了二號粗大腿的馬匹,趙文宛咧著牙笑得得瑟,殊不知這話在日後不久就讓大哥給賣了,惹上了一頭小心眼的狼。

    趙元禮仔細看她,見她不似在敷衍自己,反而瞧出股認真味道,心裡信了幾分,暗暗想著日後留意,給妹妹尋個良人罷,依著宛宛的性子,六王爺實在並非良配。

    興之所至,趙文宛歪著頭看向趙元禮,好奇道,「大哥呢,喜歡什麼樣兒的?」

    心儀之人?

    趙元禮眸光一沉,眼中似閃過一瞬的心痛,回答的卻很乾脆,「大哥還不想考慮兒女情長,好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才是我現下所求。」

    趙文宛雖然話語帶著醉意,條理還算清晰,亦沒有錯過趙元禮那一瞬的愣神,咬著唇猶豫問道,「大哥是不是……還忘不了舊人?」

    趙元禮身子陡的一僵,抬首凝著那一彎明月,目光倏然悠遠,他知道趙文宛口中的舊人是誰。

    安遠候的小女王雪鳶,才名在外,又是窈窕佳人,當初匆匆一瞥確是有心動之感。

    可惜……

    其實趙元禮也並非忘不了王家小姐,只是忘不了他們兄妹二人為了退婚的所作所為,好兄弟的背叛,原本中意女子卻是那般做作,失了真性情。那日所受屈辱,狼狽地在眾人嘲諷目光下苟延殘喘,因為是兄弟所以知道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麼,這般算計,也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自那之後他再不信任何人,一蹶不振,真正成了京人口中性情古怪的怪物。

    如今想起仍是晦澀難當,然趙元禮也並不想說出這段過去,「妹妹想多了。」

    趙文宛察覺他提及那人時倏然冷下的態度,即便心中好奇萬分,看著他不想多談的面色,也就沒再開口往下問。

    趙元禮似是乏了,喊了婆子和丫鬟,讓趙忠先護送趙文宛回湘竹苑。回去的路上,趙文宛迷迷糊糊的還惦念著大哥的事兒,她不清楚退婚的隱情,也沒人敢提起,今個趁起酒勁倒是旁敲側擊了幾下,似也沒問出什麼。

    此時趙忠一聽,漲紅了怒罵道:「王家那家兄妹知道定國公府的婚約不好解,便狼心狗肺的用卑劣的手段設計羞辱咱們少爺退婚,那樣的女子,小姐可別再大少爺面前提了。」

    趙文宛原本還迷糊的眸子陡然清明了許多,抓著趙忠問:「你說是王家兄妹設計我大哥?」

    趙忠還噓噓的喘息氣憤,只是這事交代過不許多說的,偏過去頭,便沒再接下去,只是點點頭做肯定。

    趙文宛嘴角輕翹,依舊是醉的,齒縫間疏離出一句不冷不淡的話,「既然有膽子做,就要承擔得起後果,王家兄妹吶……哈秋!」

    雪雁忙拿了披風替她裹上,後者連著又打了幾個噴嚏,有些綿軟地靠著雪雁頭一偏昏沉睡去了。寶蟬一摸她額頭,說是有點燙,本還期待著下文的趙忠頓時癟了,急匆匆地請大夫去了。

    而趙文熙中秋過後便沒回了西廂苑,趙老太太因著捨不得二房這位寶貝孫女,讓其留在明絮苑陪著,趙文熙慣會趁勢,與祖母一塊吃飯,一塊就寢,府裡都風言風語的說大小姐失了老太太的寵愛,只是楊媽媽制止了一番,沒敢傳到老夫人耳朵裡。

    老太太又賞了趙文熙不少好東西,像是想把原先失去的都給補回來似的,愈發寵得沒邊兒,後者自然也聽到了傳聞,甚至有些還是她刻意為之,牢牢佔著老夫人,纏著老夫人說小時候的事兒,只是這事兒對老夫人來說總是個傷心事兒,一講起就忍不住想到早逝的兒子兒媳,回頭偷偷抹淚。

    楊媽媽有些著急,二小姐這般總惹老太太傷心也不是法子,便找了理由帶趙文熙出去,請了傷寒剛愈的趙文宛來明絮苑,路上楊媽媽講了緣由,又怕趙文宛多想便提點了幾句,「大小姐可別怨老夫人這幾日冷落,老夫人心疼二房,連著對二爺和二夫人那份思念都寄託在二小姐身上,自然是多疼愛了些,論起來,老夫人最疼的還是咱們小姐。」

    趙文宛會意的一笑,「楊媽媽說的我都明白,不會因此與祖母鬧騰的。」

    楊媽媽才算安心,瞧著趙文宛眼光愈發流露出讚許。

    見了老太太,趙文宛使出自個幽默天分逗老夫人開心,趙老太太是個精明的,又與楊媽媽主僕多年,一個眼神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便拉著趙文宛道:「楊媽媽與我寶貝孫女說了什麼?祖母原本還想看我的寶貝孫女來我這老太婆面前撒嬌抱怨呢。」

    趙文宛笑了笑,「祖母怎麼藏著這種壞心思。文宛是個懂事的,哪裡做過那種事。」

    老太太想了想,「以前倒是沒少做。」

    「呀,可我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我記著我在祖母面前一向很乖來著。」趙文宛故意眨巴眼無辜道。

    「好好,沒有沒有。」趙老夫人拍了拍趙文宛的手背,笑意微斂,說了些掏心窩著的話與身邊的人聽,「文宛真的懂事了,可有些話祖母還是要說的,你熙妹妹剛回來不久,這家裡又沒個近親,我這老婆子再不多疼著些,可就讓別人欺負了去,她如今有我撐腰,倒是不妨,可你卻是不同,是我一手帶大的,別人比不得的。」

    話裡話外,那意思分明了。

    趙文宛認真的點點腦袋,「祖母,您不說我也是明白的,熙妹妹,我也一定好好疼她的。」

    「真乖。」趙老夫人滿意地摸了摸她腦袋,像是突然想起道,「誒,對了,祖母已經差人去西平侯府送信,讓你大姑姑回來幫忙,這不剛回了信,說後日就到,屆時你去迎著。」

    「好,祖母。」

    說話間,卻無人發現,趙文熙隱在一戶窗扇後將裡面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張楚楚動人的小臉上染著不甘與嫉妒。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18 AM

第041章

    兩日後,西平侯夫人到了定國公府,趙文宛便早早在內宅的入口等著,大姑姑一見到趙文宛就先誇讚了幾句,「我聽聞是文宛找回了你二叔的孩子,又在明絮苑懲治了那潛逃多年的惡奴,才沒讓文熙白受了別人的冤屈。」

    「是文宛運氣好,再說那確實就是文熙妹妹,從我第一眼看到,救她回來就感覺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文熙胸口有胎記,還有二嬸娘的貼身玉珮,別人愣是要冤枉她,我豈能袖手旁觀。」趙文宛難得嫻靜的微笑,雖然話語鏗鏘,心裡也是哭笑不得,誰讓人家是女主,各種光環傍身,一出現就劇情不斷,就算她不出手也是能平安度過,她不過是佔了個先機罷。

    西平侯夫人溫柔而笑,抬起胳膊摸了摸趙文宛的臉蛋兒,原本是想像小時候一樣揉一揉她的絨發,轉眼間她竟是長這麼高了,現在二哥的孩子也回了家,不知怎麼的鼻子就有點發酸,眼角含淚,她取了帕子擦拭。

    「大姑姑……」

    「你文熙妹妹在外吃了不少苦,你也長大了不少,如今瞧著你們倆都好好的,我就想起了你娘和你二叔,若他們還在那該多好。」

    「大姑姑也別傷懷了,人總有去的那日,活著人都要好好的才能對的起愛他的人。」

    「文宛說的是,瞧,我還不如我這大侄女能想的開。」西平侯夫人收了帕子,斂了剛才的鬱鬱的情緒,轉了話道:「有件事我倒是忘了,我來之前靖遠剛巧被他父親叫去郊外駐守的軍營,這一去怕是的個把月的回不來了,昨個兒收了老太太的信兒,靖遠知道後非要托我將這弓送來於她的表妹。」

    說著身後就有丫鬟抱著一個敞開的漆木盒展在趙文宛的面前,裡面靜靜躺著一只銀白色的雕花彎弓,弓頭上鑲了幾處顏色七彩的碎瑪瑙,好似點點繁花齊放,精緻的很。

    「這是靖遠親手做的弓,讓匠人鑲了瑪瑙,正適合你們女孩子練練身板用。」

    趙文宛漫不經心的點點頭,道:「熙妹妹最近身體不太好,這麼精緻的弓怕是只能當個擺設了。」

    西平侯夫人眸光閃動,「傻丫頭,這是給你的,要不然姑姑怎的非要給你先瞧。」

    趙文宛有點被嚇著了,上回的傳家寶鐲子,這回又是這麼精緻的彎弓,只好呵呵乾笑了兩聲,「熙妹妹那兒……」

    「自然是有的,都有,一會兒陪我先去老太太那請個安,咱們再去熙丫頭那裡把靖遠準備的禮物給她。」

    趙文宛鬆了口氣,在她的觀念裡,賀靖遠作為劇本男二愛慕趙文熙癡狂,送個弓也不為過,愣是沒想過是送自己的,想他為了之前賠罪也……夠下血本的!

    殊不知,那是西平侯夫人見了靖遠為趙文宛準備的彎弓禮物後,覺著沒有趙文熙的有點不妥,遂自個兒又給幾個小的備全了。

    ******

    趙文熙的認親宴定在這月二十,黃道吉日,諸事皆宜。京中稍有頭有面的世家都收到了請帖,尤其是家中有適齡男兒的,都有幾分清楚定國公府辦宴席的用意,對這幾日後的宴席也不敢怠慢了。

    西平侯夫人的到來給毫無頭緒的趙文宛吃了定心丸,大大小小的禮節事宜等,趙文宛討教之餘,還費了不少自己的巧思在裡頭,引得西平侯夫人都連聲稱讚。

    趙文宛如此不遺餘力,除了對外展示她對趙文熙的『好』之外,自然也是為自己,老夫人那日的話她聽了進去,這次宴席的成功於她來說是個好事。

    府裡原先等著看她鬧騰的人,連著幾天瞅著她那勢頭,歇了心思,除了感歎見鬼了外,只能說趙文宛是真把趙文熙當親妹妹了,對她那可是真真極好,連以前的趙文萱都比不上。

    期間,趙文熙搬回了淨蓮苑,楊媽媽親自挑了幾名手腳伶俐的丫鬟婆子,一塊兒隨了過去,又念著趙文宛那兒少了金蝶,加上最近事兒多,又把老夫人院兒裡的三等丫鬟綺蘭調了過去,總還是透出點親疏來,只是趙文熙那兒得的好處更多,便也拿不了這個說事兒。

    淨蓮苑,小喬的菱花添漆八角桌上擺著一盞肉末釀蝦仁丁蒸雞蛋羹,一碟紫紅薄脆蘿蔔配的鹽水桂花鴨,醬紅的蔥燒牛柳,最後配了一道清脆的香菇扒菜心。趙文熙坐在小桌旁,並未動筷,顯是沒什麼胃口。

    綠雲是剛剛陪著趙文熙從趙文宛那兒回來的,如今府上都道大小姐對二小姐疼愛有加,她卻沒瞧出來,那些人是沒見過大小姐私下裡對二小姐那冷淡的態度,雖然親厚,卻像隔著層什麼似的,帶了點兒疏離。

    趙文熙有心想要幫忙,卻讓趙文宛三言兩語推拒了回來,綠雲當她是為這事兒難過,便開解道,「二小姐,大小姐就是那樣子的脾氣,您可別為了這跟自個兒置氣。」

    「我就是覺著閒著……想幫點忙。」趙文熙咬了咬唇,說得委屈。

    綠雲跟趙文熙相處久了,現在又是她身邊的貼身丫鬟,自然心疼主子多一點兒,忍不住安慰道,「照奴婢看,大小姐是為老夫人寵小姐吃醋呢,小姐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別為這種事兒煩心。過兩天是小姐的風光日子,這會兒可得多吃點補補,說不準當天就入了哪家貴夫人的眼,成就一段好姻緣呢!」

    「瞎說什麼。」趙文熙臉上一紅,也是聽說了下人們私底下認親變相親的說法,暗暗起了一絲期待,當然她最期待的還是那人。

    說罷,舉了筷子掩飾地用起了飯。綠雲見狀,知道自個兒主子臉皮薄,也就不再打趣,著手準備起當天所需的東西來。

    徐氏捧著東西進來的時候,正好瞧見綠雲給趙文熙比劃從鏡奩裡一件件拿出來的首飾,趙文熙站在一整面黃銅磨的穿衣鏡前,讓小丫鬟上下拾綴,身上著著寶衣閣最新送來的玫瑰金鑲玫紅厚綢的灰鼠襖,映著少女的臉龐紅潤明媚,這會兒卻是蹙著眉頭,顯然是不好搭配。

    「這衣裳太襯姑娘身段了,就三嬸說啊,寶衣閣的衣裳還是姑娘撐得起來,都快能當活招牌了。」徐氏毫不掩飾地誇讚道,當然也能瞧出一絲刻意來,不過屋子裡的一溜兒是下人,瞧著小姐確是好看,聞言也都紛紛附和。

    「三嬸嬸莫要打趣我了。」趙文熙面帶嬌羞,鬆了提著裙擺的手,顯得有些侷促。

    徐氏笑呵呵地走到她身旁,把手裡的匣子擱到了銅鏡旁的架子上,從裡頭取出一支與她身上衣裳顏色相近的紅寶石鑲的喜鵲登梅簪,給她插在了髮髻上,「我就說我來得巧了,正想著姑娘這兒會不會有什麼缺的,我這個做嬸子的也好幫襯幫襯,這匣子裡頭是蘭嫣閣新出的首飾,配姑娘這身正好!」

    趙文熙瞧著銅鏡裡倒映出來的人影兒,確是亮眼不少,喜歡之情表露在臉上,對著徐氏謝道,「嬸娘對文熙真好。」

    連著稱呼都更親近了。

    「傻孩子,你娘在的時候與我感情最好,小時候你還很喜歡我抱你來著,要不是當中……咳,你回來就好,咱不提以前了。說實話,嬸娘自個兒沒孩子,可是把你當自個兒孩子疼的,你爹娘不在了,這淨蓮苑空置許久沒點兒人氣,你要是願意,就常去我那兒走動走動,同我,無需見外。」徐氏暗示道。

    趙文熙斂眸,似是觸及心底傷處,喏喏應道,「嬸娘,我會的。」

    徐氏拉著趙文熙的手兒坐下,越發覺著對方的性子是個麵糰子,容易揉捏,心下十分滿意。老夫人那兒路子行不通,她便只能從趙文熙下手,對方這般好把控,對她來說是好事一樁,禁不住有了美好暢想。

    趙文熙自然瞧見了她眼底的精光,不過順勢乖巧而為,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徐氏打的主意,只要老夫人不同意就成不了,而不管老夫人同意不同意的她都有法子讓徐氏算不到她頭上。比起自己剛到府中根系尚淺,有徐氏在,能省不少麻煩。

    兩人有各自的盤算,面上相處也就越發和諧。徐氏想到府中流傳,忍不住出聲提醒『白蓮花』一般的趙文熙道,「不是嬸娘挑撥你和你姐姐的關係,只是有件事兒憋在我心裡頭很久了,如今看著你被她的表像蒙蔽,不吐不快。」

    「什麼事啊嬸娘?」趙文熙看著她陡然嚴肅起來的態度不自覺地正了神色,關係到趙文宛……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趙文宛從來就不是個善茬兒,這點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只是因著近些時日的改變以及老夫人的打點,沒人敢再多說罷了,可嬸娘這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徐氏稍作猶豫後,便對趙文熙和盤托出道,「當初太后賞的小奶貓兒老夫人喜歡多逗弄了幾日,沒隔幾天就發現在湖裡溺斃了,別人不曉得,可我是親眼瞧見的,那貓兒之前還被趙文宛抱著,你說這得多狠的心思。」

    「你如今得了老夫人的寵,她能心裡沒點怨念,幫你辦認親宴,那為的也是她自個兒的名聲,你自個兒可得小心著她。」

    趙文熙緊緊揪著手帕,似是被她話裡的深意給嚇著,面色有些發白,似是不肯相信般搖了搖頭,「姐姐她……」

    「這種事兒嬸娘敢亂說騙你不成!」徐氏看著她一臉恨鐵不成鋼道,說實話,照著趙文宛那善妒的心思,在趙文熙這件事兒上的大度真的超乎了她的預料,可她不能縱著這倆人攪和到一塊兒去,尤其趙文熙是她看好的『棋子』,所以才早早來下了劑猛藥。

    這下,看這姐妹二人如何……面和心不合。

    ***

    天色微暗,湘竹苑早早點了燭火,映照亮堂。長長的紫檀案几,趙文宛坐在上方,就著油燈對賓客名單及明日事宜進行最後的審查。明日上門的賓客非富即貴,還有父親的同僚,趙文宛怕中間出了差錯,來回思忖賓客身份及如何應對招待,點心茶水間服侍不能落了疏忽,廚房明火小心看管等等,不斷和幾個管事逐條推敲可有疏漏,直到最後一天才多少定下心來。

    雪雁從外頭端著一盅百合枸杞銀耳湯走了進來,擱在了案頭,瞧見身上單薄的衣裳蹙了蹙眉,又從櫃子裡取了件挖雲添金洋紅絨小披風罩在了她肩頭。

    「小姐都忙活好幾日了,老夫人瞧著你瘦了,特意差了楊媽媽過來把奴婢和寶蟬訓了,說沒照顧好您,還送了不少滋補的。」雪雁看了眼埋頭在紙張裡的趙文宛,把湯水往她面前挪近了道,「什麼事兒都沒您自個兒重要,這是老夫人的原話,明天是正日子,今兒晚上您必須得早些歇了。」

    案几上的東西被雪雁用手擋住,趙文宛直了身子瞟著在她的縱容下膽子越發大的丫鬟,咧了咧嘴角,說實話被人全心全意關心著的感覺真不錯。趙文宛伸了個懶腰,拿起銀耳湯瞇著眼笑著喝了起來。

    這些日子她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撲在籌備宴席上,說不累是騙趙文萱那些人玩的,總算熬過了明天就好了。銀耳湯甜而不膩,是趙文宛喜歡的口感,很快一碗就見了底。

    寶蟬抱著衣裳走了進來,瞧見這一幕撇了撇嘴,故意抱怨道,「果然還是雪雁姐厲害,奴婢都勸了半天了,小姐愣是沒覺著屋子裡多個人。這不,明兒個要穿的戴的,到現在還沒頭緒呢!」

    趙文宛瞧見她手上捧著的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褙襖,不由抽了下嘴角,也不知這孩子的審美在哪兒受了刺激,未免也太招搖了罷!「明兒的重點不是我,挑個舒服不失大氣的就成。」

    雪雁笑了笑,沒一會兒就從櫃子裡找出件合趙文宛心意的,著手收拾去了。寶蟬癟了癟嘴,又不甘心地從妝台前的鏡奩裡挑起了首飾做搭配。趙文宛看著兩人比她這個正主還上心,頗是欣慰,樂得當個甩手掌櫃。

    「小姐,這個好看!」寶蟬突然從裡頭翻出個羊脂白玉鐲子來,興沖沖地舉到了她眼前。

    「……」趙文宛一眼就認出這是上回賀靖遠走時送的那只『傳家寶』,隨著寶蟬晃動那玉鐲,趙文宛的心也不由跟著一顫,原先被自己忽視的這會兒又蹦躂出來在腦海裡轉悠,哪個二愣子能拿傳家寶隨意送人呢?

    賀靖遠他怎麼想的……

    「大小姐,三小姐來了。」綺蘭這時候進了門通報,伴著身後那脆生生的宛姐姐,趙文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寶蟬很快地把玉鐲子收了起來,大概是之前被趙文宛那散財似的做法給弄怕了,深怕她又把好東西給了出去,末了,還補了一句,「這是表少爺送的。」

    趙文宛先是叫她那俐落動作惹得眼角一抽,聽到她說的,覺出些炫耀的意味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殊不知是寶蟬這幾日在外頭讓伺候趙文熙和趙文萱的丫鬟暗地裡擠兌狠了,加上趙文宛這幾日忙著沒工夫理,反而讓那些人以為趙文宛弱了氣焰,不行了。

    寶蟬藏著連一眼都沒給趙文萱瞄上,收了起來,惹得後者臉色一黑。越是藏著,越是覺著那東西是好寶貝。趙文萱面上溫柔笑著,心底卻是嫉妒的不行,從前賀表哥一直都不待見趙文宛的,甚至之前也是偏幫著她來的,不知怎的,現在反倒跟趙文宛親厚了,讓她著實納悶不已,更是不痛快。

    其實趙文萱心裡還有那麼一點因賀靖遠而起的優越感,那樣俊朗的男子,即便不喜歡,跟在身邊也是極有面子的,可怎麼就跟趙文宛攪和到一起了呢!明明之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因著心底一廂情願的認定,趙文萱越發覺得趙文宛討厭,想著來的目的,仍得擺出笑臉道,「宛姐姐為了明兒個的事情忙了這些天的,看著都憔悴了,我幫不上什麼忙,唯一拿手的就是調香了,特意做了點香料給姐姐助眠,還能做調理用。」

    說罷,趙文萱讓沉香捧了一個精緻的盒子出來,打開是胭脂色的焚香,淡淡香氣縈繞,頗是好聞。

    「這脫骨香傳聞說能脫骨換皮,有極佳的潤顏功效而得名,京中一香難求,我也是費了好多功夫才做出來的,自個兒用了覺著好我才敢拿來給姐姐用。」

    趙文宛笑著取過了她手裡的香盒,沉香順勢捧來的香爐子只得擱在了一旁,退在一旁候著。

    「難得妹妹這般想著我,這麼好的香……該給文熙也送點兒過去才是。」趙文宛眼瞼微垂,閃過一抹嘲諷。

    「二姐姐那兒我方纔已經送去了,妹妹能拿來獻寶,自然是供得上姐姐用度的,無需擔心。」趙文萱見她打算收起來,急忙忙補充道。

    趙文宛『唔』的應了一聲,暫且擱下了香盒,也沒當下點上,趙文萱怕說多露餡自然不敢催促,留著又覺得彆扭,便以不打擾她休息為由提出了告辭。

    雪雁將人送了出去,隨後折回了屋子,就瞧見趙文宛擰著眉,若有所思地盯著香盒瞧。「小姐,這香有問題?」

    趙文宛的思緒被突然響起的聲音打了岔,回過神,看見雪雁盯著那盒子嚴肅的目光,不由彎了彎嘴角。「香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送香的人有問題罷了。」

    雪雁叫她打謎般的說法弄糊塗了,只是趙文宛並未給出後續的解釋,打了個哈欠,早早洗漱上床歇了。

    淡淡的月光隔著薄薄的竹簾,一縷縷的照進屋子裡,所有的桌椅架隔,都蒙上了一層柔和的銀光。趙文宛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不見絲毫睡意,反而透著詭異的精光。

    劇本中,這場宴席由葉氏主辦,趙文宛想要使壞,便在飯菜裡下了瀉藥,可作為當日主角的趙文熙卻好好的出現在宴席上,只是吃到一半就起了疹子,差點撓破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廚房的丫鬟見事態嚴重,一下就把趙文宛給招了,而原本死不承認的趙文宛被人激的說出了瀉藥之事,鬧得宴席不歡而散,讓人平白瞅了笑話。

    祖母父親盛怒又是失望,葉氏施罰,趙文宛被罰去了西山佛寺禁閉一月,卻仍是想不明白那包瀉藥是如何質變了的。

    劇本裡趙文宛不清楚的,她卻知道……如今她不打算作死,卻有人拚命在她面前作,不回報點什麼有些過意不去啊,趙文宛臨睡前如是想道。

    ***

    翌日正午,秋高氣爽,金頂紅牆,碧樹黃花,定國公府裝點一新,顯著熠熠光輝的喜慶。

    馬車一輛輛的停在了國公府的正門口,收到帖子的紛紛備禮來到府中,此時距離宴還有個把時辰,女眷們由丫鬟領著去了暖閣,趙文宛與西平侯夫人早就侯著招呼眾人。

    不多久,趙老夫人由葉氏攙著下進了裡面,葉氏今日極為低調,不言不語的只伺候婆婆,遇到前來請安,打招呼的貴夫人,也是客道應聲幾句。

    漸漸的女客們便多了起來,穿著新款式華服錦衣的太太奶奶三五堆聚在一起喫茶說話,妙齡的少女們則在暖閣的另一處湊在一起嘰嘰喳喳,不知在講什麼悄悄話,時不時的就會傳來少女們特有的嬌羞笑聲。

    茶几翹案上擺著各色精緻點心和蓋碗,趙文宛坐在其中,一身水芙色茶花金銀繡線單衫,下頭是散花水霧百褶裙,外罩一件藕荷色的薄錦妝花比甲,簡單的挽了一個飛仙髻,墨髮中斜斜的插著一只紅玉珊瑚點綴的華盛,淺色流蘇隨意落下,襯著姿容越發美艷動人。

    趙文萱一身繡水紋銀絲勾邊的桃色長襖,米分色芍葯花熱烈的開滿雙袖,頭上倭墮髻插著幾根珍珠串花的金簪,也是精心打扮過的,只是有趙文宛做比對,生生給壓過去了。

    「這是四叔從雲南捎來的白茶,姐姐們品品,吃著可好?」趙文萱與其中幾人交好,一番招呼過後,迅速地打成一片,便有幾分做主人待客的架勢,搶在趙文宛之前開口道。

    趙文宛眼角輕輕上挑了下,噙著抹玩味的淺笑道,「三妹妹你真是的,什麼稀罕的好東西,也獻寶般的拿出來顯擺,顯得眾位姐妹都沒見過世面似的!別說這雲南白茶,便是藏邊的磚茶,我也一早給備著了。」

    趙文萱臉上立時浮起一絲尷尬,只忍著不發作,沒想到趙文宛會這般當眾不給面子。周圍坐著的女孩們都面不改色,自顧自的品茶說話,九品翰林院侍詔的女兒杜若彤與趙文萱最好,這會兒忙笑著圓場道,「宛姐姐細心周到,今兒這白茶就很好,淡雅溫厚的。」

    只是說著話,卻不怎麼敢抬頭。

    趙文宛起初只覺得眼熟,瞄第二眼的時候就想起來了,暗暗哼笑一聲,這是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她二人,勾著嘴角慢慢品著自個兒的茶水,不吱聲了。

    另一廂,老夫人與葉氏等坐著的夫人們,看著女孩們嘰嘰喳喳的,亦是笑著說自個兒的。徐氏一早就打聽了來的人名單,十分中意方將軍家的長子方子墨,與六王爺,封於修並成為京城三少,並不單是家世,也有自個兒的本事。

    早在徐氏決定把趙文熙認到自己名下時,就已經全心為她著想了,在她眼裡方子墨是個絕好的人選,故此尋著機會就與方夫人攀談上了。葉氏女兒雖不到年紀,可也有提早作打算的念頭,還有元晉,依著眼下的境況,結一門有力的親事讓趙老爺改改觀更好。

    於此,場面愈發熱絡。

    方夫人同徐氏說了會兒就回了趙老夫人身旁,眼底眉梢透出一絲對徐氏過分慇勤的不喜,來老夫人這兒尋個清靜。

    「方夫人,我記得沒錯的話,子墨今年該有十八了罷,也難怪今兒你應付不過來了。」趙老夫人抿了口茶,噙著笑意打趣道。

    方夫人露了一抹苦笑,「是啊,偏又是個不開竅的,咱們做長輩的操碎了心,還得不了好。」

    「夫人可有看中哪個?」趙老夫人心思一動,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方夫人掃過另一邊坐著的女孩兒們,一個一個都比花兒嬌,只是論起最中意的,還屬當中那個,只是……趙文宛先前的名聲可不大好聽啊。

    趙老夫人從她的視線神色中察覺一二,也不急著說些什麼,等姍姍來遲的趙文熙出現,拉了方夫人一塊兒入了宴席。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20 AM

第042章

    賓客盈門,喧囂繁複,眾女眷濟濟一堂,眼見定國公府佈置厚穩端莊,擺設簡單大氣,細看之下卻俱是極貴重的好東西,一派安詳舒適中不露聲色的富貴。桌上茶盞碗碟杯器都是米分白的官窯芙蓉玉瓷,素淨清爽,秋日裡用著十分應景應情。

    端著菜餚的丫鬟們都穿著一色的白底青花裙襖,束著不同顏色的錦絛腰帶,進出端菜招待之際,腳步輕巧安穩,低頭回話得體妥帖,連眼睛都不敢多瞄客人一眼。

    一圈看下來,眾女眷紛紛暗讚,對趙文宛也收了小覷之心,心想到底是定國公府出來的,治家的規矩倒是挺嚴,偌大一個宅子,她年紀輕輕,獨自一人,卻也把裡裡外外料理得乾淨。

    隨後,宮裡也頒了賞賜,兩顆南海進貢的夜明珠,飽滿碩大,滾圓明淨,一套象牙玉雕的十二生肖,形態栩栩如生,通體潤澤,兩樣俱是珍稀寶物,也足以說明太后對趙老夫人及子孫的重視。

    領了賞賜,趙文宛安排宮裡來的公公留下用飯,禮數周到,讓一眾賓客盡歡。象牙

    原先就對趙文宛有些中意的方夫人更是覺得滿意,瞧著怎麼都不像傳聞裡那般不堪,對坊間流言起了幾分質疑。西平侯夫人就坐在她旁邊,將她的神色不錯分毫地收入眼底,想到自己家裡那個更不開竅的,突然有一點心塞。

    明珠蒙塵,一旦拭去,難免引來他人覬覦,她是不是該做點什麼?

    不同於其他人吃得高興,趙文熙作為今日主角,卻成了擺設,儘管她努力融入,可大多被敷衍以對,畢竟是個半路出家的,除了刻意上來攀關係的,真正世家小姐真沒把人放在眼裡過。

    反而是趙文宛如魚得水,本就是個做演員的,又能看人下菜,又因著事先準備充足,招待打點起來遊刃有餘。用過飯後,眾人被請到蘭軒看戲,請的是京城名角,演的自然也是世家小姐,京中貴婦愛看的情愛大戲,《牡丹亭》、《西廂記》。

    趙文宛被西平侯夫人抓著,坐在她身邊看戲,察覺到另一側頻頻投來的視線有些好奇,幾次被抓後,反而噙著抹淺淡笑意,直勾勾地盯著人看了。趙文宛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問了姑姑後猜得到她一個不甘願的回答,是方將軍府的夫人,一下想到了惡毒女配的忠犬助攻方子墨,遂回了方夫人一個燦爛的微笑。

    論婆婆和善度對家庭和諧的重要性……

    右後方兩排,趙文萱和杜若彤坐在一塊兒剝著果殼兒,眼睛卻都沒在戲臺上,反而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趙文宛余光瞥見,視線移向了二人停留會兒後轉向了不遠的趙文熙,見後者時不時地抓了抓脖子胳膊的,眼神黯了幾分。

    趙文宛藉口離了席,再回來的時候挨到了老夫人身邊,伸手抓著胳膊,咬著唇似是強忍著難受似的,壓低了聲音同老夫人說道,「祖母,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趙老夫人一看她稍稍撩起的袖子,看到抓紅的一片,連忙阻了她繼續抓撓,問道,「這是怎麼了?」

    「我也不清楚,突然癢起來的,祖母,文宛覺著渾身都癢,怪難受的。」趙文宛苦著臉說道,實際全是裝的,手臂上的紅痕是她自個兒撓出來的,本來就是易留痕跡的體質,抓了兩把就紅成這樣了。

    趙老夫人聞言哪還有心思看戲,懷疑是吃壞了東西,可在場的都好好的,這一掃過去看到了與趙文宛差不多情況的趙文熙,脖子那兒隱約可見一個一個的小紅點兒,當下讓人把趙文熙請了出來,留下楊媽媽看著,自個兒急匆匆地帶著二人回了明絮苑。

    這會兒戲劇正到□□,沒人顧得上這一角,除了一直留意著動靜的趙文萱與杜若彤二人,後者想跟可又怕引起懷疑,杜若彤便在她耳邊耳語了一番,得了她點頭後,亦是偷偷溜了席。

    明絮苑裡,元大夫急急忙忙背著藥箱子趕了過來,先給看著較嚴重的趙文熙把了脈,後者臉上,脖子胳膊都起了一點一點的紅疹子,瞧著怪是嚇人的,越撓越多。

    趙文宛的手讓老夫人抓著,也怕她重蹈了趙文熙的覆轍,一邊心疼道,「好端端的怎麼成這樣了,是不是吃錯東西了?」

    綠雲盯著她家小姐如花似玉的臉蛋成了這副慘兮兮的模樣,再一想昨兒個夜裡三小姐說的那些個,總覺得小姐出事兒跟大小姐脫不了關係,只是眼下趙文宛也中了招,只是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洗脫嫌疑來著,遂順著老夫人的話小聲嘀咕道,「小姐這些日子養得好好的,就這一頓吃成了這樣,一定是東西有毒!」

    此話一出,屋子裡倏地靜了下來。暫時被老夫人召回來指派給趙文熙的馮媽媽猛地咳嗽了兩聲,出言訓斥道,「做了一等丫鬟還這般咋呼,成何體統!」

    馮媽媽算是府中的老人,這些年一直隨著夫家管事在江南一地的莊子替定國公府收租錢,二小姐回了府,馮媽媽便讓趙老夫人喊了回來。

    綠雲原是個毛手毛腳的三等小丫頭,因緣巧合讓賀靖遠派去伺候了趙文熙,之後趙文熙不願換人伺候,綠雲就被破格提做一等丫鬟,唯趙文熙馬首是瞻,但就是魄力不足,撐不起來罷。今日說話,可見一斑。

    趙文宛掃了一眼綠雲,後者似是後怕地往後縮了縮,倒像她是個會吃人的般,趙文宛莞爾,開口道,「今兒的飯菜是沒問題的,廚房裡有兩名管事監管,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更別說有人想做手腳。」

    「那路上……」綠雲弱弱反駁。

    「你的意思就是一定是我要害文熙妹妹了?」趙文宛陡然硬了語氣,一雙杏眸冷冷掃向綠雲,顯是怒了。

    趙老夫人眸底一冷,看向那小丫鬟的目光亦是不善,文熙剛到府中不久,身邊之人竟敢這般挑撥離間,日子久了必定姐妹離心,這般無腦的丫鬟怎麼能留!

    「元大夫,你說說這是什麼個情況?」趙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問道。

    「回老夫人的話,確是有中毒的跡象。」元大夫話音剛落,外頭就響起一細微的卡擦聲,惹得屋子裡的人驟是一停。

    馮媽媽立時躥了出去,將在外面偷聽的人逮了進屋,趙文宛拿眼一瞄,有些愣住,這人不是在趙文萱身邊看戲的杜若彤麼,這會兒穿著丫鬟衣裳,瑟瑟縮縮地恨不得把自己團起來的模樣。

    「你是哪房的,鬼鬼祟祟在外頭做什麼?」趙文宛先發了問。

    後者聽完又是一哆嗦,聲音細若蚊蠅地含糊道,「我……奴……奴婢是……夫人房的,老夫人……突然離席,特意命……奴婢過來瞧瞧。」

    趙文宛也不急著戳破她的身份,瞇著眼劃過一抹精光,語調沒甚起伏道,「哪個主子教你鬼祟偷聽的,一點規矩都沒有,馮媽媽這人兒你帶去柴房讓李管事再好好教教,教好了長了記性再放回去。」

    馮媽媽見老夫人沒甚異議,便應承了聲是。

    「你……」杜若彤猛地抬頭怒視向趙文宛,正對上她一雙盈滿得意的眼,當下就明白她是故意等著自己的,可眼下這情形又不能言明身份,生生咬碎了一口銀牙。

    被這麼一打岔,還是趙文宛找回了話頭,接著問元大夫道,「怎麼中毒的?怎就我和熙妹妹二人?」

    元大夫似乎是被趙文宛提醒,連忙詢問道,「按著發作的時辰,應當是在昨兒個,大小姐可有印象昨天與二小姐一塊兒接觸過什麼,好有個線索。」

    趙文宛聞言一陣沉思,像是喃喃自語般,「昨兒我都沒見過熙妹妹,倒是文萱……送了個脫骨香給我,熙妹妹那兒也送了。」

    「可否借老夫看看?」

    趙文宛讓寶蟬去取了過來,元大夫捧著那香研究了半日,又扒拉出一張泛黃的藥方,左右看來看去,半天後摸著鬍鬚沉吟道,「這香便是罪魁禍首了,二小姐體質弱,老夫開的藥方子裡一味藥同此香中的一味相沖,導致二小姐身上的狀況較為嚴重,大小姐則輕了些。」

    末了,仍是不解地叨叨了句,「奇怪,二小姐是弄香之人,不可能不清楚這兩味相沖會致人過敏的啊。」

    門口,因為杜若彤離開久久未回的趙文萱尋了過來,正巧聽到這句話,對上屋子裡掃過來的幾雙眼睛,僵住了身影。

    ****

    「文萱,你過來!」趙老夫人嚴厲喚了一聲,向來慈愛的目光竟也不由生了幾分凜意。

    趙文萱架不住眾人這般瞧著,低垂了腦袋,一雙眼睛轉得飛快,慢慢拖著步子挨近,雖慌了神,可畢竟是夏姨娘一手帶大的,想到娘平日的教導,也迅速冷了心思。他們沒有直接的證據,還是模稜兩可的猜想,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挺直了腰板喊冤,只要咬死了不承認,便不會惹了多大的麻煩,於是便嚎著喊了聲,「祖母,我是冤枉的呀。」

    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趙文宛冷眼瞧著,眸光微帶諷刺,倒是學了姨娘的精髓,瞧那嚎哭喊冤的樣子,與夏姨娘真真是一模一樣的,只是今日在場的都是明心之人,但瞧趙文萱還能掙紮多久?敢去作死,就要為自己的作死去承擔後果。

    這第一嗓子嚎下去,趙文萱感覺力度不夠,便又張了小嘴,還沒來得及嚎出第二嗓子,話語就哽在了喉嚨,被壓了下去。

    從外面傳來一道尖銳的女高聲,身上的佩飾跟著叮叮噹噹的作響,眾人不見人影就是聽這聲音也知道是誰了,除了三房這唯恐天下不亂的還能有誰。「母親,怎的你和熙兒都離席了?可是出什麼岔子了?」

    趙文萱神經一蹦,頓時有些頭疼,這個三嬸娘最喜歡參和熱鬧了,而趙文宛瞧著三房卻是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來得正是時候。

    徐氏拽著裙角急匆匆的走進來,一瞧屋裡的情景,就鎖了眉頭直奔了趙文熙躺著的軟榻上,這廂趙文熙難受的正在四處撓著臉蛋,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上除了密密麻麻的紅疹子,還掛著幾絲血道子,顯然是自個兒撓出來的,模樣很是「慘烈」,綠雲和其他丫鬟忙活不停,拽著趙文熙的胳膊阻止她繼續撓。

    「熙兒……」徐氏瞧見那臉蛋兒,心疼地摟住身邊的人,整個臉都皺到一塊,她這會兒是真心疼,這麼一張傾城的臉蛋,要是真的就此毀了容,可就沒什麼好用的了,遂也是氣憤,「熙兒這是怎麼了?你這大夫是怎麼當的,還要不要留在國公府了?」

    她一通胡亂撒氣,元大夫插不上嘴無奈偏過去腦袋,趙文宛適時的站出來給元大夫解圍,將剛才發生的事情於徐氏講了一番,話語平和,不偏不倚,元大夫投過去感激的目光,一聲歎息,又去探看趙文熙的病情。

    徐氏聽完立馬冷了臉色朝趙文萱怒瞪過去,捋了捋袖子,一副跳出來要掐死人的架勢,「死丫頭,你竟然敢做出這麼惡毒的事來欺負我們熙兒。」對同樣的過敏的趙文宛卻是不聞不問。

    「冤枉啊,祖母,我沒有。」趙文萱忙向老夫人喊冤道。

    趙老夫人覺得實在吵鬧,便喝止住徐氏,顯得極有耐心,話語依舊是冷的,「你說你冤枉,今個就跟祖母說說你冤枉在哪裡?」

    趙文萱緊抿著唇角,眼中極快的擠出幾滴淚兒來,「祖母,文萱是好意的,那香製作起來極其不易,頗費了一月的功夫,緊趕慢趕的終於出來,就是想將最好的熏香給姐姐們用,可不曾想過大姐和二姐用了身子會過敏,祖母這事您不能因著偏愛兩位嫡出姐姐就都怨在文萱的頭上。」

    趙老夫人一聲哼氣,「都是我的寶貝孫女,手心手背全是肉,你剛那話是在埋怨祖母苛責你麼?」

    「文萱,你對祖母說的什麼混賬話,嫡庶之分乃是春秋之禮,那些小門小戶的庶子庶女們常被苛待是有發生,可你生在國公府,雖名為庶出,但國公府上下姐妹同等,哪有嫡庶,再說府裡可曾少你吃穿用度,剋扣你文香苑的月奉?按照禮儀祖制,有些東西你是應與我和二妹不同的,但祖母卻一視同仁,特意吩咐母親將你苑的發放規格與我們提作一樣,你這般說辭,不僅祖母聽了心寒,連我這做長姐的也是心涼。」

    趙文萱一聽,方知自個兒說錯了話,心中慌亂不已,連忙跪在地上,「祖母,我說錯話了,文萱只是一時覺得受了冤枉,心中不忿,才會口不擇言,望祖母別記在心上。」

    「你且繼續說說剛才的事!」老夫人不願多做理會。

    「我真的未曾看過二姐的藥方,又怎麼會知道脫骨香與哪味藥相沖?」

    「妹妹調香多年,怎麼會這般不嚴謹的。若是沒看藥方,也要將香料與用香之人交代清楚,詢問是否衝突?」

    趙文萱急忙辯解,也不管不顧了,「我當時詢問過二姐,她說並無衝撞的,所以……」

    她暗暗瞥了一眼不遠處軟榻躺著的趙文熙,半死不活的,此刻哪裡聽得清她說什麼,暗暗鬆下一口氣。

    趙文宛輕笑,「照妹妹這麼說倒是沒什麼錯了,之前我落水生病,妹妹送來一盒百合香,原本是有安神助眠的,我用著就甚為頭疼,是不是妹妹學藝不精,調香不到火候?」

    趙文萱一下子就急了,之前趙文宛還因為這香好用來討要過,那時候就納悶了,她先前送的百合香是加了料的,她卻說用的不錯,可現下趙文宛話語前後不一,顛三倒四,她便生出一種趙文宛故意羞辱自個的感覺,一下忘記了這事到底是她自個做的。對啊,這回她可沒在香裡動手腳,與藥相沖才會身子不適,趙文萱嘴角暗暗輕笑,像是抓住一根稻草,鏗鏘反駁。

    「如姐姐所說,我調香多年,怎麼會出了差錯,我倒是有一點想問問姐姐,元大夫說二姐之所以出疹子是與她喝的藥相沖,可大姐您又沒喝,怎麼胳膊上也會出了疹子,這是不是就說明你與二姐不知沾了什麼東西才發疹的?。」

    趙文萱越說越不知道收斂,「又或者大姐您瞧著二姐這樣,覺得自個沒發病顯得怪異……才……誰不知道元師父與你往來頗多,若是動點手腳也是有可能的,一定是你做的,還要誣陷給我。」趙文萱一氣之下將所有髒水都潑向趙文宛。

    「三妹,你無憑無據可別亂說了去?」

    「那你說說,你為何也出了疹子,二姐這般嚴重,大姐卻還生龍活虎的與我站在這裡。」趙文萱自覺趙文宛露出的這個破綻,被她揪住,便死死咬住不放。

    趙文宛也不出聲解釋,立刻捏著委屈的神色瞧向祖母。

    趙文萱嘴角愈發翹起,覺得趙文宛是無言以對,正是得意之時,老夫人卻是一拍桌子,怒視而對,趙文萱瞧著身子頓時僵住。

    趙老夫人似是真的怒了,「你長姐常去淨蓮苑照顧文熙,替她嘗藥試溫度,自然身子也沾了那位藥,你受不受冤枉祖母還不知,可你冤枉文宛這丫頭,祖母心裡清清楚楚,你小小年紀,怎麼學的這種壞心思!」

    「我……我……只是說說。」趙文萱的話語立刻沒了底氣,蔫著聲。

    趙文宛露出一絲不快,「只是說說?若是妹妹這樣,我是不是也能隨便懷疑說你就是瞧見過藥方?不是你,也可能是你派去讓別人去問的。」

    趙文萱急於掩飾真相,聲音不由提高了很多,「你別血口噴人。」

    此話一出,徐氏確是一愣,似乎陷入回憶想到了什麼,趕緊就對老夫人說道:「母親,有件事,我差點忘了,文熙這孩子再外面受了不少苦,我便多上了些心,往元師父那跑,我曾看到,有一個丫鬟去元大夫小徒弟那瞧文熙的藥方子,瞧著像是文香苑的,若是能喊過來文香苑所有的丫鬟,我一眼便能認出來。」

    老夫人點點頭,喊了一個婆子去文香苑將所有的丫鬟叫過來,隨即又喊了另外一個,吩咐道:「去將那位小師傅請來!」

    趙文萱一驚,感覺已經被逼到懸崖,可還是不肯鬆口認錯,不一會兒文香苑所有的丫鬟就都魚貫進了屋子,排成一排,三房咬牙一一篩過,掠過一個面色發白的小丫鬟時立刻就認了出來,「母親就是她。」

    那丫鬟嚇的趕忙跪在地上,等小師傅一來,一眼也認出了當日奉命瞧趙文熙方子的丫鬟,於是更嚇得瑟瑟縮縮,「是小姐命奴婢瞧一瞧,還說要我把藥方記得清清楚楚,回來背出一份,不知道要做什麼。」

    徐氏咬牙切齒的衝過去,「死丫頭,你還有什麼話說,不是說不知道藥方的麼?」最後還真的伸出胳膊,捋上袖子,在趙文萱身上重重推了一下,還是身邊的嬤嬤眼疾手快的趕緊將三房奶奶拉開。

    趙文萱跌坐在木板上,恨不得暈死過去,已經是百口莫辯。

    趙老夫人又是一聲拍案,響動驚的趙文萱抖如篩糠,「等過了今日的認親宴,叫來老爺和你母親再定奪怎麼重重罰你,讓你跪罰佛堂還是管不住。」

    趙文萱無力的跌坐在石板上,眼淚簌簌的落下,哀嚎著求饒,「祖母,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只是再無人理會了。

    趙文宛勸慰了祖母幾句,道還要出去招呼送客,老夫人心疼原是不願的,只是趙文宛堅持,事情要有始有終。

    來了前面,戲已經唱了大半,已有賓客陸續拜辭,西平侯夫人示意趙文宛去送送起身方夫人,趙文宛也不推辭,客氣有禮的送至內宅口,路上交談多了一分親暱。

    出了內宅,便由小廝引路,方夫人越瞧趙文宛越是滿意,興致門口,見有另外小廝往自家馬車裡搬東西,管家的在一旁忙碌指揮,還有其她家的馬車也的了同樣的東西,不由問了一問,「這事何意?」

    那管家哈腰客氣道:「夫人,這是大小姐給諸位客人的回禮,不算什麼貴重的,還望夫人不嫌棄。」

    禮輕情意重,作為賓客之一的方夫人心中對趙文宛的好感又提升了不少,真是個周全的孩子,子墨那邊……她回去就給敲打敲打,上上心。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22 AM

第043章

    趙大老爺實在沒想到好好一樁喜事兒,前後腳的無風無浪,到這最後來了這麼一出,兩房的嫡女病倒,罪魁禍首卻是他心中覺得最懂事乖巧的三女兒,堪堪是往他臉上打了個巴掌,同時又生出幾分慶幸這事沒捅到前頭,保全了定國公府的顏面。

    做為一家之主,又是天子近臣,公事繁忙自不消說,對家裡的事也就無法太多兼顧,好在葉氏賢惠,又有母親坐鎮維持內宅太平,也就一個驕縱跋扈的趙文宛讓他頭疼,女兒們偶然的爭執他不會放在心上,卻沒想這次會捅這麼大的簍子,都敢用調香害人了!

    原本最愁的那個,偏偏禮數周到,顧全大局,而他一向看好的趙文萱卻……在明絮苑聽了餘怒未消的母親將兩個女兒如何爭執的事細細說完,言辭之間,對他似有隱責——夏姨娘貌美柔弱,性情溫婉,趙老爺又是意氣奮發的大男子,骨子裡有幾分愛惜弱小的情懷,夏姨娘的嫻婉柔弱恰恰就能觸發他骨子裡的強者氣概,加上她又不是恃寵而嬌之人,偶爾折騰出惹了老太太的事也都是事出有因,他只覺得就算是對母女倆偏寵一些,也不致於讓內宅生亂。

    可母親說的話……

    似乎暗責他對夏姨娘太過偏寵,反倒讓葉氏這個嫡母有了顧忌,許多事都不好責管,以致於夏姨娘年歲漸長卻越發驕縱,看把女兒教成了個什麼樣兒。

    趙文萱幾乎是依著夏姨娘的模子□□的,一言一行,不難看出夏姨娘在她身上的用心,原本一溫柔乖巧的孩子如何生出這歪心思的,難免不讓人多想。

    趙老夫人一番淩厲言辭讓趙老爺冷汗淋淋,反思己過,也深曉了其中厲害,暗下決心不能再對夏姨娘一昧地驕縱。

    從明絮苑出來,想到趙文宛受的委屈,趙老爺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湘竹苑,不想巧遇夏姨娘,後者一瞧見他便兩眼淚汪汪地一番訴道,言語之間明裡暗裡將過錯往趙文宛的頭上推,米分飾成誤會。若是這話在老夫人之前,趙老爺指不定就信了,這會兒聽了又添了一番惱火——趙文萱犯錯,母親親自罰的去了西山禁閉一月,夏姨娘不去女兒那兒好好說教,反而跑到這湘竹苑是何意思,有這般當娘的?

    趙老爺心裡的秤桿子嚴重傾斜,惱了她的嚶嚶哭泣,三言兩語責備了夏姨娘,轉而入了裡面。

    苑子裡,正被寶蟬按著敷藥貼的趙文宛瞅見趙老爺微微一愣,隨即要起身問安,被趙老爺一把按下,「行了,私底下沒必要那麼多禮,可還有哪兒不舒服的?」

    趙文宛啞然,這話說的,好像之前最愛講究禮數的人不是他似的,「女兒症狀較輕,大夫說過兩日就好,父親不必掛心。」

    趙老爺看著沉穩了性子的趙文宛,猶如脫胎換骨一般,心裡百味陳雜,仔細想來當初她做的那些嬌蠻事兒大多也是有想引起他注意的緣故在,沈氏去得早,元禮又那般,反而刻意忽略了她,只喜歡乖巧懂事順自個兒心意的,叫這孩子與自己越來越遠了距離,有些嫌隙。

    「這回宴席的事兒你辦得不錯,今兒上朝可有不少同僚誇你,甚至打聽……咳,你想要什麼獎賞,爹可以考慮。」趙老爺對上趙文宛熠熠生輝略帶不置信的眼神,不由得心裡一緊,想起自個兒以前對趙文宛……似乎就只有罰罰罰,獎賞什麼的還是頭一遭,趙老爺心裡頭作為親爹的小人兒冒出來狂抽了後爹一頓,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你往後也能這般,爹就安心了。」

    趙文宛抽了抽嘴角,怎麼聽都像是領導人鼓勵下屬,繼續加油的意思?只是面上還得板得正經,面露愧疚,「以前是文宛不懂事,讓爹費心,以後不會了。」

    瞧著趙文宛這般,趙老爺不無欣慰,心中因趙文萱起的怒意消散不少,只是與大女兒相處仍有幾分生疏,囑咐她好好休息外,讓隨從去庫房領了不少金銀飾物讓她挑選作為獎賞,便離開了。

    趙文宛把玩著手裡的金絲香木嵌蟬玉珠,也只挑了這麼一件,得了她應得的那份,卻不貪多,這樣更在趙老爺心裡留了好印象。驀地察覺到一縷淩厲視線,趙文宛偏過頭瞧去,就看到了門前黑著一張臉站著的夏姨娘。

    稀客呀。趙文宛嘴角莞爾,對綺蘭道,「沒瞧見夏姨娘來了麼,趕緊泡壺熱茶來,外頭冷的姨娘唇兒都白了。」顯然是知道她在外頭很久了,卻是等趙老爺離開才進來,怕是有事要求自個兒。

    夏姨娘咬著唇,妥妥是氣的,瞧趙文宛這模樣分明是個沒事兒的,卻平白得了一溜兒好處,要不是她在老夫人面前搬弄是非,文萱也不至於被罰去西山足足禁閉一個月,西山那兒什麼都沒有,日子清苦,文萱哪受得起那份罪!

    心下怨恨,只是面上卻不能表露,她先後在老夫人和趙老爺那兒碰了壁,如今能挽回局面的……也只有趙文宛,夏姨娘心中一番調節,帶上幾分討好笑意走近了道,「文宛,姨娘來是有個不情之請,文萱同你最好,姨娘也只能求你了。」

    「是為了香料的事兒罷。」趙文宛接過了話頭,蹙著眉頭裝作心痛,先聲奪人道,「姨娘也說文萱同我最親,怎麼能這般坑害我?」

    「……」夏姨娘喉嚨一堵,生生憋了口氣半天緩不過來,念著馬上要去受苦的女兒只得委曲求全道,「文萱是一時被鬼迷了心竅才做了糊塗事,姨娘代她給你賠不是,可是你也知道西山那地兒,文萱……受不住的,老夫人現在最聽你的,姨娘求你去給文萱求個情,說不定老夫人能從輕發落,罰跪佛堂也好啊。」

    雖是低聲下氣的懇求,趙文宛也沒錯漏她眼底的怨憤,若真安分守己也就罷,她就不信以趙文萱那個榆木腦袋能想出這等一石二鳥之計來,背後少不得夏姨娘攢說。

    故此,趙文宛對於夏姨娘哭哭啼啼的,又兼道德綁架的一番說辭,越發心生不耐,冷了聲兒道,「西山那地方趙文萱受不住,我就受得?祖母面前,文萱一口咬定是我所為,要不是拿出了證據,這趟去的就該是我了,你要我怎麼念這份姐妹情誼?!」

    「可……」夏姨娘面上訕訕,也暗暗埋怨趙文萱處理得不乾淨,被趙文宛質問地說不出話來。

    「何況今兒她傷的不止我,還有文熙妹妹,她可比我嚴重多了,你叫我開口去求這個情,置文熙妹妹於何地,姨娘還是請回罷。」趙文宛煩了應付,下了逐客令道。

    寶蟬本就候在一旁,聽到這話走到了夏姨娘跟前請道,「夏姨娘,我家小姐拜三小姐所賜還得靜養著,您就請回罷,別擾了小姐休息。」

    夏姨娘見趙文宛身邊的丫鬟都敢這般嘴利,狠狠瞪過去一眼,余光瞥見趙文宛彎起的嘴角,心中更生怨氣,一把推開了寶蟬正對上趙文宛,索性也就不裝了,撕破臉道,「趙文宛,你當真這般不留情面?」

    趙文宛挑眉,饒有興味地瞧著她變臉,「怎麼?」

    「我好生求你你不應,非逼我走這步?」夏姨娘冷若冰霜的一笑,冷中竟含著幾分似有若無的威脅意味,「當初那事兒你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想到讓我看個正著罷,今兒個你要是應了我的要求,這事兒我以後再也不提,要是不應……咱們誰也別想好過!」

    趙文宛聽得一頭霧水,臉上表情卻是高深,沒漏了底,趙文宛以前作死太多,夏姨娘給的提示又太少,她完全猜不出來啊!

    夏姨娘瞧見她凝下來的神色,自以為戳中了她的要害,不禁有些自得,略帶一絲挑釁道,「我要是你這會兒還是應個好,去明絮苑跟老夫人好好說說,畢竟這事兒要是捅出來,就算老夫人最疼愛也保不了你,到時候怕是連西山都是罰得輕的。我今個敢說出來自然捏了證據,只是以前念著你與文萱姐妹情深,一直未曾抖落,非要撕破臉的話,我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了。文宛,你可要想清楚了。」

    「夏姨娘說的什麼文宛一句都沒聽懂,與其在這兒浪費時間,姨娘不如多陪陪文萱,畢竟要分別一月,定是難熬,寶蟬送客。」趙文宛垂了眸子,掩去眼底所有波瀾,淡淡開口道。

    「你……」夏姨娘不可置信地瞪著她,半晌臉色白轉青轉紅的,徹底冷了下來,「好,那咱們就走著瞧。」

    一言不合,不歡而散。

    趙文宛摩挲著玉珠,心思飄遠,單就夏姨娘方纔那作態她就不可能依了她的意,雖然不知道作的哪門子死,可要是真如了她的意,往後才是被拿捏住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就不信對付不了一個姨娘。趙文宛眼眸一冷,招了雪雁,後腳直奔明絮苑去了。

    ****

    趙文宛一進明絮苑就直奔堂屋,跪在趙老夫人的面前,她身後跟著的雪雁和寶蟬也都紛紛隨之跪在地上,主僕三人趙文宛在前,兩個在後,安靜的堂屋除了蠟「燭辟啪啦」的灼燒聲外,又多了些許跪地的「咚咚」響聲。

    主座上的人聞聲抬起頭,原本還在嚴肅思慮事情的老夫人當下就緩和了面色,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疑惑和心疼,招了招手急切道:「地上多涼啊,快起來,你身子都沒好利索呢。」

    楊媽媽站在遠處蠟燭架子旁背著身子,這會兒的也瞧見這三人,挑了眉頭連忙熄了手裡點蠟燭的火摺子,作勢要去扶趙文宛,後者搖了搖頭並不肯起,倔強的抬起頭眼圈微紅,「祖母,該是這樣的,文宛先自行請罪了,省得晚些有人來您這兒說道孫女以前的不懂事。」

    老夫人臉上的疑惑更深,估摸著是這回去的功夫裡有人去湘竹苑鬧騰了,心底細細一想,也約莫猜出個人來,看著趙文宛跪在地上倔強的樣子,蹙眉道,「來祖母這兒,好好說說怎麼回事兒?」

    趙文宛沒有作聲,只是一聽祖母詢問,眼圈更顯的紅紅的,後面跪著雪雁別有深意的瞥了楊媽媽一眼,欲言又止,一副礙著身份無法言語的無奈神色。

    楊媽媽在旁邊看著乾著急,「小姐先起來說話吧!」隨即目光掃到雪雁的身上,隨了那丫鬟的意思,「雪雁,你說。」

    老夫人亦是順著楊媽媽的視線看向雪雁,目光露出幾分威壓,等著她開口,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

    被點了名的雪雁,面上閃過短短的猶豫,終於直起身子替主子說道,「回老夫人,小姐在湘竹苑休息,不想夏姨娘氣勢洶洶跑來湘竹苑,原本是來請小姐給三小姐求情的,小姐不肯,夏姨娘便跟吃了火藥一樣,說若是小姐不肯去求情,就將小姐以前做的錯事,告到老夫人您這裡。」

    寶蟬緊抿的嘴唇終是憋不住了,憤憤的,忘了規矩的插嘴,亦是替自個兒小姐鳴不平道:「小姐實在委屈,三小姐做的糊塗事,又不是咱們小姐的責任,可姨娘卻厲聲厲色的模樣,張牙舞爪的像要吃人似得,將責任都推在咱們小姐身上,口口聲聲的威脅,卻不肯詳說是什麼事,小姐無奈,說若是讓別人揭短惹了老夫人傷心,還不如自個先過來認錯。」

    趙老夫人當即沉肅了面色,眸光隱顯的怒氣並不是衝著底下人,緩緩道:「她真是那麼說的?」

    趙文宛默默頷首,低著音調,話語委屈,「祖母,文宛以前不懂規矩,做了錯事,只怕是哪一樁不如意的讓姨娘記在心裡了,孫女也是不知,姨娘既然要翻出來說道,文宛無話可辯,只好先來祖母這裡認錯受罰。再說三妹妹今日被罰去西山,我也很是痛心,要是一些性子驕縱的問題,無關痛癢,我作為長姐不用夏姨娘求到湘竹苑,自然也會來替她求情的。」

    說著就一聲歎息,「原本姨娘疼愛女兒也是無可厚非,但也得瞧瞧是犯了什麼錯,那可是害人的心思呀,這要是不嚴加管教,日後必有禍端。遠的不說,近的就是這幾日傳的沸沸揚揚杜丞相家的熏香投毒案,這後果……」

    趙老夫人聽的一驚,楊媽媽更是心驚肉跳,戶部尚書萬大人的四房兒子娶了杜丞相家的庶女,也是擅會製作熏香,這庶女深得杜丞相的寵愛,性子看似溫婉賢惠,嫁過去數日便與妯娌的二房不和,生了嫌隙,表面沒有發作,卻在熏香裡參了□□,送予二房嫂子。夜裡夫妻倆點了用香,現在戶部尚書家二房夫妻雖都從鬼門關搶了回來,可因為熏香毒的緣故,變得瘋瘋癲癲的,萬大人一下子損了一房子嗣,杜丞相有心包庇不許四房女婿休書,萬大人實在嚥不下這口氣,事情便鬧到聖上那裡,兩個好端端的親家,卻成了反目的仇人。

    多麼相似!

    「文熙妹妹被害成那個樣子,淨蓮苑的現在把能反光的物件都罩了起來,不敢給她瞧見模樣,怕受了刺激。我怎麼能應了姨娘的話給文萱求情,只盼她去西山面壁思過,吸取教訓以後不再犯,待她回來,我與文熙妹妹自然也會重新接納,就像祖母對我,文宛以前不讓祖母省心,現在想來還萬分羞愧……」

    楊媽媽覺得趙文宛的一番說辭頗為得理,雖說大小姐以前性子確實跋扈,卻是與三小姐不一樣得,以前的趙文宛就是性子張狂了些,心眼是不壞的,定是幹不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趙文萱卻是不一樣了,看似乖巧,卻招招帶著陰狠,與樓丞相家的庶女倒真有幾分相似。

    「老夫人,依著老奴看,夏姨娘含糊不清的威脅說辭,說不定根本就沒得那種事。就算大小姐以前有什麼衝撞她的,她捏著做把柄這事兒就頗不合禮法,她是長輩,卻牙尖嘴利的拿事威脅起人來,誰還沒個犯錯的時候,佛家都曰浪子回頭金不換,何況咱們小姐還是未及弈的女兒家。」

    趙老夫人點頭,親自蹣跚走下來去扶趙文宛,「起來罷,無論什麼事,都過去了,祖母定不會聽的她那人胡說八道的。」

    「祖母……」趙文宛眼中含淚,卻是真的感動,順勢起來,撲在老夫人的懷裡,老夫人安撫著趙文宛,想到夏姨娘甚是頭疼,「她向來就是個不安分的,哎,當初真不該一時心軟接回了府,如今也不會攪和了這般多的事了。」

    「楊媽媽,你去通知蘭苑的,這一月讓她禁足苑裡和文萱一起面壁思過吧。」文宛的說辭坐實了她心中猜測,自打文萱接二連三的鬧事兒後,老夫人心裡對夏姨娘本就生了不滿。

    今日這做法更是觸了老夫人的逆鱗,下決心要給夏姨娘一個教訓,之後文萱回來定不會再讓夏姨娘養著了,幸好,身邊小的已經接到跟前教導,若再讓夏姨娘養下去,好好的趙家子嗣都讓她給帶歪了去。

    楊媽媽得了令,退步離開,趙文宛隨老夫人坐在榻上,眉梢一挑,另說起了一件事,「祖母,前些時日,我為辦認親宴作採買的預算,覺得兩者應有共通的,就想瞧一瞧以前給爹爹辦壽宴是如何支出的,卻無意在賬本中發現咱們府中有一筆虧空,不,應該說是有人膽子太大,做了假賬,賬面看著筆筆清晰,可仔細了審有些卻是毫無源頭。」

    察覺到老夫人驚訝的視線,趙文宛頓了頓繼續道,「比如爹爹壽宴府裡採買了鋪八仙桌用的繡線綢布,算得上是精品,應是收在倉庫裡了,或者該做它物,可那日我見有人搬出去,遂按照批條打聽,才發現那鋪桌的綢布根本就是臨時租的,花不了多少錢,僅為購買這些繡布銀子的一成,賬上記得卻是每批繡布購買的價錢。」

    「這樣的事情還有幾件,孫女能力不足,有些實在瞧不出端倪,可那一筆筆的支出數目頗多,文宛覺得蹊蹺正打算跟祖母說的,叫文萱的事情一打岔就給耽誤了,這會兒想起來就給祖母提個醒,怕賬房裡有手腳不乾淨的。」

    趙老老夫人一聽,越想越是沉了心思,「還有這種事?底下何時這般放肆了?」

    「孫女查的時候在賬房還受了百般阻撓,也只是窺得了冰山一角。」趙文宛神色肅然,補了一句。這事的確是她辦宴席時對照發現的,甚至還查出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先下手為強,趙文宛可是給夏姨娘安排了條好路子。

    「虧了多少?你母親竟然沒發現?」老夫人的話裡帶了一絲斥責,眉頭緊蹙,顯是不快。

    府裡現在一向是葉氏主家,這事本應是國公夫人操勞,最後卻是文宛發現的,老夫人心中對葉氏管家的能力起了質疑,反倒是自個孫女隨了沈氏的賢惠能幹,若是沈氏這個兒媳還在,家中不定會有這些事端,說起來老夫人心裡還是念叨著沈氏的好,有了對比,就更有了偏疼。

    趙文宛對葉氏的『作為』不做置評,「就單我發現的賬目被人架空了十兩……十兩黃金之多,都讓人一一用著其他幌子支出去了,我詢問了幾處,有些還拿不出採購的條子來。」

    老夫人面上神色更加嚴肅,半晌沉吟道,「這事既是你發現的,明兒個我讓他們來明絮苑,你也一塊兒,一同看看是怎麼回事罷。」

    老夫人口中的他們是誰,趙文宛心知肚明,喏喏應了聲是。趙文宛垂目嘴角微微勾起,有祖母出手,還有什麼可藏得住的。

    踏出了明絮苑,趙文宛停駐了腳步,仰頭瞧著只有幾點星光的濃墨黑夜,有些出神。

    走廊裡連一絲風兒都沒有,透著一絲沉悶,趙文宛收回了視線,喃喃道,「倒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只是一時罷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24 AM

第044章

    翌日,一眾人等齊聚明絮苑。寬敞的廳堂裡擺了幾張案几,桌上放置著近來的賬本,和算盤珠子,找了幾個精幹的記賬先生,一起將賬本的每筆支出一一捋過。

    葉氏在一旁不言不語,沉默的很,額上微微沁著細汗,時不時掠過趙文宛悠閒喝茶的模樣,臉色就黑上一層,伴隨著慌張的神色又仔仔細細盯著賬本和算盤。這一幕都沒有讓趙文宛錯過,不過趙文宛今個要對付可不是葉氏,想必這賬目裡也有一府之母的「手腳」,要不然,何故會這般慌亂。

    隨著記賬先生的算盤子擊打聲,和小廝帶著府牌拿著批條一一去府外採買的商店核實,每一樣報下來,葉氏都是先心驚肉跳後又平靜下來,這一筆筆大的出入可都不是自個兒做的,而她那些小的假賬和這些比可都算小巫見大巫了,總算安心一些。

    時間分分流逝,從朝陽升起,到夕陽落下,葉氏的面容終於恢復平靜,而算盤子也終停止了敲打聽。

    賬房的總管事一臉羞愧的跪在地上匯報今日賬本清查的結果,果然是虧了不少錢財,都夠得定國公府上下半年吃穿用度的開銷了,絕不是一筆小的數目,其他的賬本先生自然也隨之跪在地上,其中的吳賬房瞧著尤為緊張,身子不住的發抖。

    當說到那賬本有出入的大都是經了吳賬房的手,吳三友當場就抖著身子差點昏厥過去,這麼大的數目,送官府可要是流放的。

    不用別人逼問,吳三友直接就招供了,「老夫人,都是小人一時貪財,才……」

    眾人聽了,滿是驚詫,這貪得未免也太大膽了罷?

    趙文宛站起來,走到下麵一腳踹在他的肩膀,她把控的力道,只把他踢歪了怒道:「你無兒無女的,只身來到京都,吃的穿的都在府中外宅,也無不良嗜好,哪有需要那些錢來?」

    隨即瞧見眾人投來的疑惑視線,涼涼道,「先前在賬房刁難我,就順道查了查,你以前是姨娘府裡的家生子罷?」

    眾人對她這一說辭倒是信了,誰不知道趙文宛記恨心強,難怪有今兒這一出。

    吳三友聽到夏姨娘三個字面上不由大驚,一下子蔫了聲。

    老夫人瞧著明白了幾分,立即道:「去請老爺過來,楊媽媽,你去將蘭苑那位也叫過來。」

    屋子裡一下子多了幾人,趙大老爺坐在老夫人身旁的主座,還有點懵,葉氏瞧著和夏姨娘扯上關係,自然在老爺旁邊嘀嘀咕咕的將事情都講了清楚。

    夏姨娘是個精的,至少比趙文萱要精明許多,一進來看吳三友就立刻明白自己挪用府裡銀子的事情被知道了,只是還不清楚吳三友是怎麼說的,也不敢多出聲,規矩的請安後便嬌弱弱的瞧著老爺,趙大老爺心疼剛想張嘴說什麼,老夫人斜睨過去一眼,趙大老爺只好低頭掩唇輕輕咳嗽一聲,避開夏姨娘的視線。

    「不知道老夫人叫妾身過來是何事?」

    「你可認識底下的人?」

    夏姨娘蹙了眉梢,似是在做認真回憶,「不認識,不過妾身看著有些面熟。」

    葉氏最近被打壓太狠,不敢再對付趙文宛,可姨娘她還是懲治的了的,於是厲聲質問,「這人以前是夏府的奴才,怎麼會這般巧合來了我們府中?」

    夏姨娘面上是不小的波瀾,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無人知道,怎麼會?!她掃了一眼座上的人,盡量掩飾。

    趙文宛瞧著夏姨娘因驚嚇而多變的神色,冷然一笑,這事確實不好打聽,不過誰讓自個兒看過劇本,偏偏看到了,她還知道吳三友愛慕夏姨娘,藏著夏姨娘的一件私物,一會兒好戲才叫真的上演。

    「就算是我們夏府以前的奴才又如何,我也不可能記得一個下人罷。」夏姨娘慘白著一張臉,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轉,極力的辯白,那摸樣活脫脫一朵風一吹就摧的小白花。

    葉氏被說的一噎,趙文宛卻突然開口,「姨娘,你可認得這個帕子?」她站起來向夏姨娘晃了晃手裡頭的東西。

    底下的吳三友趕緊的就去摸胸口的東西,卻是一空,連忙慌張的招手,「把東西還給我。」

    「哦?原來是吳賬房的呀?」趙文宛眨了眨無辜的眼睛,「我瞧著這上面繡著夏姨娘的小名,還以為是姨娘掉的呢?」

    藏著掛著小名女人的帕子,這心思昭然若揭了,吳三友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掉到什麼漩渦裡,夏姨娘瞬間就驚住了,轉眼一瞧老爺的面色,發著青綠,夏姨娘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你……你個混賬東西。」夏姨娘臉色憋紅了半天也只能罵出個這詞兒來,卻也是氣瘋了,這是要賠進去她的清白啊,即便還是柔弱做派也忍不住上前掌摑了他一巴掌,忙扭轉道,「竟敢偷我的帕子!」

    吳三友被打懵了,瞧著自己愛慕之人眼中清晰的厭惡,下意識想要為自己辯駁道,「小姐……」

    「什麼小姐,你還有臉喊我……」說著又甩了一巴掌,打得自個的手都隱隱作痛。

    吳三友亦是心痛,看清了夏姨娘眼裡的委屈不甘,便順著她的意思沉默了。只這一幕落在趙大老爺眼裡,更坐實了兩人之間有隱情,夏姨娘原本一雙惹人憐愛的水眸這會兒即便含著淚,楚楚可憐,趙大老爺只要一看地上跪著的那賬房,就再也起不了憐愛之心了。

    葉氏坐在一旁,心中暗喜,經過今個兒事,不管銀子是不是夏姨娘拿的,老爺估計也再不會對夏姨娘像從前一樣寵愛了。

    趙文宛走到兩人跟前將手帕丟到地上,吳三友和夏姨娘一同去搶,吳三友是個癡情的,哀求道:「小姐,您把帕子留給我吧。」當是最後念想,他原本就想好了若是事情敗露就一力承擔,有東西在,好歹能伴著往後日子……

    夏姨娘真是恨透了自個選的人,竟是個這般不長眼的,趙文宛瞧時機可以了,便對賬房總管事,使了眼色,賬房總管事急於立功抵過,便按照大小姐昨個吩咐的道:「吳賬房在我手下做了不少年頭,頗為本分老實,沒出過什麼岔子,這回實在出乎小人意料,不知道是不是與那人有關。」

    趙大老爺對於總管事的老實論嗤之以鼻,只是聽到還牽扯了人,開了口,「還有誰?」

    賬房總管事瞥了一眼還在嚶嚶的夏姨娘,說道,「近些日子,時常有人來找吳賬房,每次人一走,吳賬房的臉色都怪怪的,悶嘴葫蘆似的問不出來,如今瞧著那人模樣倒與夏姨娘有幾分相似。」

    趙老夫人聞言掃過夏姨娘,看得她往後瑟縮了一步,心中甚是清明,原以為只是給他那私生子的家弟小小貼補,也就睜只眼閉只眼,誰知道如今竟敢手眼通天,捅這麼大窟窿了。

    「這事兒是小人貪財,是小人自己做的,和夏姨娘沒有關係,也沒有別人,小的認罪,小的全都認!」吳三友生怕再牽扯出更多,忙是喊道。

    趙文宛淡然瞧著,別有深意地看向夏姨娘,撂下句,「倒是癡情。」

    吳三友仍在磕著頭認罪,那一下下實心的看著都覺得疼,夏姨娘聞言睜著泛紅雙眼死死瞪著趙文宛,這會兒也是什麼都明白了,這是衝著自己來的,是要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卻也是沒想到她出手會如此迅猛。

    也是巧了,這廂氣氛冷絕的時候,那頭又有人來找吳賬房的,因著人都在明絮苑,來通報的小廝就奔了明絮苑說了,趙文宛勾了勾唇角,叫人直接把人請過來。

    夏姨娘慘白著一張小臉,緊緊攥著帕子,身子隱隱發顫。趙文宛走到她身旁扶住她,用二人之間才聽得到的聲音道,「站著挨打像是我趙文宛會做的麼,夏姨娘,你今兒說什麼老夫人也只會以為你是為了潑我髒水報復,一個與下人偷情又虧空銀庫的姨娘,還是親孫女兒,你猜老夫人選哪個,又或者你瞧瞧爹現在的臉色,看是信誰?」

    「你……」夏姨娘氣得想要伸手撩起耳光,卻被趙文宛牢牢扣住了手腕,臉上神色冷然,「文宛說錯了,姨娘好好說就是,何必要動手。」手上卻暗暗施加了力道,疼卻不至於讓人瞧出來。話也讓趙文宛先說了,這會兒眾人瞧著夏姨娘的可憐相,也沒一個上前說情的。

    夏青禾就是這個時候被人請進來的,臉上還有淤青未褪,走路也有些拐,一瞧廳堂裡這陣仗愣了愣,再一看被趙文宛抓著的妹妹,有些摸不著頭腦。

    「夏公子來找吳賬房,可有何事?」老夫人坐在位置上率先發了問。

    夏青禾也不是個傻的,眼珠子一轉,臉上掛著笑意道,「老夫人哪兒的話,我是過來看姐姐的,如今夏家就剩下我們姐弟二人,自然親厚些。」

    老夫人對他的話不置可否,轉而打量起他臉上的傷來,「這臉是……」

    「不……小心磕……磕傷的。」夏青禾摸了摸臉,掰扯道。

    「胡說!」老夫人陡地一拍桌子,桌上擺著的茶盅震了震,濺出幾滴茶水來,就見老夫人一臉怒容道,「一個兩個的都沒個實話,真當定國公府是好糊弄的!」

    夏青禾身子一抖,滿臉惶恐地看向夏姨娘,後者也是一臉惶惑。唯有趙文宛清楚,在她『提醒』了祖母一番後,今兒一早就有老夫人身邊的人離府辦事,老夫人那兒能查出來的可比自己仔細多了,而自己做的不過是把人引到府中,添把柴罷了。

    「你做的強盜買賣還敢打著定國公府的名號,與同行競爭不過耍下流手段被人打成重傷,連酒樓都讓人給砸了,又欠了地下錢莊銀兩,就利用你妹妹的關係夥同吳賬房私拿府中錢財填你那窟窿!」老夫人自聽到起攢的怒氣一下爆發,對著夏青禾一頓好罵。「真是好大的膽子!」

    夏青禾聽完一下腿軟跪倒了地上,臉上的嬉皮笑臉早已不見,被老夫人的威嚇嚇得連喊知錯,還不長眼色的喊上面的趙大老爺叫姐夫,求他饒命,趙大老爺鐵青著臉色,被這一聲聲的姐夫叫的猶如恥辱。

    一旁的夏姨娘亦是白著臉跪在了地上,有些也是今兒個頭一回聽說,才知道原來先前是這人給自己畫的大餅,而自己卻為了點蠅頭小利惹上這麼大的麻煩,真真是惱恨至極。

    「老夫人,妾身不知情,還望老夫人開恩啊。」夏姨娘慌忙喊道。「老爺,求求您看在妾身侍奉這些年,看在瑞哥兒的面上,饒了妾身罷。」

    趙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模樣隨了蘭娘,性子亦是柔弱,可怎的又這般不一樣呢!擺了擺手,似是累極,「罷了,去西山與文萱作伴,什麼時候磨好了性子再回來罷。」

    「老夫人……」夏姨娘眼中驚恐,這般沒個期限豈不是……回不來了……

    老太太不願意再聽她聒噪,讓人帶下去家法處置後便送去西山。隨後該懲治的懲治,送官的送官,眾人散去,趙文宛扶著老太太進了裡屋休息,叫雪雁泡了壺茶,自個兒給老太太揉捏了起來。

    趙老爺聽夏姨娘的哭訴聽得厭煩,早在老夫人下令前就拂袖離開,這會兒還剩下個葉氏站著,看向趙文宛,眼神明明滅滅,終究什麼也沒說的,跟老夫人告了退,匆匆走了。

    府門外,被打了二十棍的夏姨娘由人攙著,虛弱萬分。葉氏走出來的時候,看她正不穩的站在矮凳上,晃晃悠悠地上馬車,瞧著這幕,心中甚是通暢。

    這人與自己鬥了十多年,如今這般淒涼離府,痛快之餘,想到不是自己親歷而為,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不過……對手走了,總是令人高興的,葉氏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得意,在夏姨娘被風吹得身子直打晃的時候伸手扶了一把,「妹妹,可得小心啊。」話語看似十分有正妻的風範,卻帶著一絲嘲諷的冷笑意味,儘是落井下石之意。

    夏姨娘回頭瞧見,心中怨恨,虛弱地拂開了她的手,忍著疼痛跌在了馬車上,大抵是淪為廢人,竟是連軟墊都沒有,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只是鬥了這麼多年,夏姨娘容不得自己在葉氏面前示弱,緊咬著牙根,故作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淡然做派。

    車伕上了馬車,見狀,便要揮起鞭子趕馬車。

    夏姨娘目光幽幽在葉氏的臉上轉了一圈,在馬車起步前,一聲低笑,開口道,「那孩子可不是意外死的,論可憐,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25 AM

第045章

    夏姨娘前腳一離開,被趙文宛指派送『夏姨娘一程』的丫鬟就回了湘竹苑稟報,將葉氏與夏姨娘的對話一句不落地都交代了。

    趙文宛微微壓了壓自己的下巴,垂下眼簾,睫毛在她的眼瞼處留下細膩的陰影,顯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

    雪雁拉著小丫鬟又交代了一番,才打發了人走,在門口正巧碰到端著晚膳走過來的寶蟬,二人一道入了裡頭。

    「小姐,今兒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前兩天不是念叨著螃蟹麼,正好有人送來府上,撥了不少給湘竹苑。」寶蟬端菜上桌,自顧自的念叨道,「不過聽這東西性寒,小姐還是少吃點,實在喜歡配著薑茶一塊兒。」

    盤子裡的螃蟹個頭大,飽滿肥美,寶蟬挑了只肥的,掀了蓋兒,動作俐落地剃起了蟹肉。旁邊一碟香煎鱈魚,用檸果汁調的味兒,表面焦香,內裡柔軟,攜著檸果的淡淡清香,配一盤手撕的肉末茄子,引人食慾。

    直到寶蟬弄完螃蟹,也沒見正主兒起身用飯,回頭就瞧著人在走神,走近喚了聲小姐。

    趙文宛還一心想著夏姨娘口中那孩子的事情,對寶蟬方纔的絮叨一點也沒聽進去,這會兒陡然瞧見人愣了愣,再一看桌上的食物,回過神來,只是食慾缺缺的模樣。

    寶蟬納悶地跟雪雁擠了擠眼,有些不明白夏姨娘被整治走了,怎麼小姐反而不高興了呢?

    「死的……是哪房的孩子?」趙文宛舉了筷子,最後還是沒落在食物上,擱回去問道。她清楚記得劇本裡是沒有這一出的,或許是自己改變了趙文宛命運的緣故。

    原本的夏姨娘可是看著趙文萱風光出嫁,後又母憑子貴,一路榮升為一品夫人,連帶著夏姨娘在府中的日子愈發順風順水,雖然最後自個兒作得沒個好下場,不過比起這麼早就過上苦日子,劇本原本設定算是不錯了。

    只是……這一回,卻是被自己逼到入了困境。

    「是夫人的。」雪雁清楚她問的什麼,遂開口答道,眼底掠過一抹疑惑,小姐不記得了麼……

    寶蟬眨巴了下眼,聯繫二人說的張圓了嘴,驚訝道,「那孩子都死了不少年頭了,小姐怎麼突然這麼問?平日裡府中都不許提的。」

    趙文宛勾了勾唇,也不隱瞞道,「夏姨娘說那孩子不是意外死的,先前又來我這兒大放厥詞,威逼利誘,你說她打的什麼主意?」

    兩丫鬟聞言陷入了沉思,雪雁蹙緊了眉心,有了不好的預測,寶蟬一張臉藏不住心事,劃過一抹不確定。趙文宛將二人神色盡收眼底,還是挑了自小跟在身邊的寶蟬問話,「那事兒久遠地我都記不清了,你來說說罷。」

    寶蟬應了聲,其實那時候她也還小,只比趙文宛大一歲,葉氏在趙文雪前面還有個孩子,出生的時候還有瑞兆,葉氏曾說自個夢見一只金麒麟蹦入懷中,後來二子出生的那日紅霞綿綿,人都道好似有束紅光射入正在分娩葉氏的韶年苑,之後還有個瘋癲的跛腳道士說這孩子不簡單,有麒麟之才,於是就被稱作麒麟瑞子,與當年沈氏生趙元禮的祥瑞有的一拼。

    府裡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疼的,當作寶貝,尤其是趙大老爺逢人見了就要說說自己的「麒麟瑞子」,老夫人也是喜的不得了,常常叫抱到明絮苑瞧一瞧才肯睡覺,偏偏這受寵的孩子不長命。

    趙文宛那時候被養在葉氏身邊,跟葉氏親近,對於這個同自己『爭寵』的孩子分外厭惡,甚至有一次不知怎的動上了手,掐了小孩脖子,要不是看護的丫鬟及時發現,險些釀成大禍。也是因著這件事,葉氏對趙文宛從原本敷衍的好到不喜,甚至處處防備,趙文宛也被接回了老夫人苑子,由老夫人親自督促教導。

    可惜過了沒多久,那孩子還是去了,夏日悶熱,看護的丫鬟打個盹的功夫,回來就發現小孩兒沒喘過口氣憋死了。葉氏得知後跟瘋了一樣逮誰咬誰,其中咬得最凶的就是趙文宛,因著她有前科,就一口咬定是她所為,恨不得撕碎了。

    年幼的趙文宛被葉氏的瘋樣嚇得不輕,隨後也病倒了,發著高燒仍是一口一個沒有,老夫人仔細詢了跟在趙文宛身邊的另個丫鬟,又對了韶年苑的下人口供,發現事情的確和趙文宛無關,老夫人雖然心痛夭折的孫子,可也見不得孫女兒無端受苦,遂出面和葉氏調停,定性成了意外,而那玩忽職守的丫鬟則被活活打死,以儆傚尤。

    趙文宛聽完,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沉靜如深湖,又不由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既然之前就已經蓋棺定論的事情,為何現下要翻出來?

    這一思量就瞥見了寶蟬欲言又止的蒼白神色,擰眉問道,「還有什麼沒說的,但說無妨。」

    寶蟬聞言一頓,結結巴巴了一會兒終於扛不住小姐那探究的眼神,豁出去道,「寶琴姐其實那天說了謊,她那時候是照看小姐您的,因為那天正好她的家人有事找來,寶琴姐偷偷離開過半個時辰,卻沒想到發生那麼大的事兒,怕同那個被問責的丫鬟落得一樣下場,遂才沒有說實話,後來寶琴姐到了年紀,就出府配了人家,這事怕也只有我知道了。」

    所以,當天嬰孩的死與趙文宛有沒有關係,都無從查證,而夏姨娘有可能捏著所謂的證據……

    也恰恰是夏姨娘的威嚇讓趙文宛生出一絲確信,確信自己不是殺了那嬰孩的真兇,若真是,依著夏姨娘的性子不可能藏那麼久,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也不想這事暴露出來,直覺地解釋便是這事暴露出來對她並沒有好處,趙文宛神色幾變,心裡有了個大膽猜想。

    「是我做的,夏姨娘早該昭告了天下,藏著掖著反而奇怪,既然葉氏知道了必定會查,只是難保不起了什麼別的不該起的心思,倒不如我來幫一把,找出當年的真相。」趙文宛抿唇,下了定論道。

    寶蟬怔了怔,隨即為自己方纔的懷疑生了一絲愧疚,與雪雁對視一眼,眼中立場分明,同聲道,「小姐只管吩咐。」

    ****

    西山山明水秀,鳥語花香,不失為一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只不過離得距離遠,有些與世隔絕的意味,又處在半山腰,打水砍柴的都不怎麼方便,生活條件自然也就跟不上,這讓習慣了錦衣玉食的小姐夫人完全沒辦法忍受。

    才住了一天一夜的趙文萱近乎崩潰地大喊大鬧,吵著要回定國公府,可庵裡除了只知道打坐念佛的老尼姑,就剩下個又聾又啞的小尼姑,對於趙文萱的吵鬧完全不在意,這讓鬧了半天又餓又累的趙文萱挫敗不已。

    庵外,馬兒噴了個響鼻,正在院子裡的趙文萱一聽到響動就到了門口巴望,一眼瞧見了馬車上定國公府的標誌,眼睛一下就亮了,以為是來接自個兒回去的,只隨後被攙扶下來的人卻讓她大吃一驚。

    「娘?」

    「文萱……」夏姨娘剛挨了板子,又顛簸了一路,臨到門口堪堪昏了過去。

    趙文萱再一看送她過來的人像完成任務似的把人一丟,就自個兒上了馬車準備離開,遂急急叫喚道,「唉,別走啊,不是來接我回去的,我娘這是怎麼了,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

    「老夫人只命令小的將人送過來陪三小姐,其他的可不知情。」車伕揚了馬鞭,留下一溜兒塵土。

    趙文萱愣著,半晌夏姨娘全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才反應過來似的將人扶進了屋子,聞著她身上傳來的藥味,以及躺下時疼得皺巴臉的樣子,趙文萱就察覺她屁股上有傷,這是……被罰的,眼神漸漸幽暗。

    是夜,夏姨娘幽幽醒過來,一盞豆點大的燭火,被風吹得隨時會熄滅似的,趙文萱的身影被籠在陰影裡,顯得陰沉。

    「渴……」夏姨娘弱弱喊了聲。

    趙文萱端著桌上的涼茶遞到她嘴邊,餵著她喝了一口,剛沾了嘴唇,還沒往下嚥就全給噴了出來。

    夏姨娘緊緊皺著眉,盯著她手裡的舊茶碗,「咳咳……這什麼味兒?」

    「山上的水都這個味兒,娘喝不慣罷……我也是。」趙文萱幽幽說道。

    夏姨娘睡了一覺,緩過些精神來,瞧著四周簡陋佈局,越瞧越滿目生涼,這地方連定國公府的下人院都比不上,如何能住得了人。

    「文萱,你在這兒受苦了。」夏姨娘心疼道,看著女兒臉上的鬱色,心中也是怨恨。趙文宛如此不遺餘力地打擊自己,費盡心機把自己弄出府,怕的也是那件事兒暴露罷。

    只是絕不會如了她的願的,夏姨娘眼眸轉暗,想到臨行前葉氏的難看面色,緩緩勾起了唇角。

    「文萱乖,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到時候,那害你的,一定比你慘百倍。」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26 AM

第046章

    近十月末,天氣終於從忽冷忽熱的病態中,穩步走向越來越冷,是實打實奔著冬天而去的趨勢,這樣的光景裡,每日的起床大業於趙文宛來說也困難了許多。

    這日便藉著身子有所不適賴到了日上三竿,雪雁拿了暖爐給披著毯子在床上讀小人書的某人,鳳尾花描金的小瓷盅裡瓜子滿滿的盛著一盒。

    雪雁怕小姐吃多了口乾,便提著微涼的水壺出去沏茶,趙文宛抱著爐子正磕著就見寶蟬捧著衣裳走過來了,「小姐,您得起來梳洗下了。」

    趙文宛不情願的坐起身子,仍然裹著毯子,只露出個墨髮披散的腦袋來,疑惑的問了一句,「不是還沒到午膳時間?」

    寶蟬現在會拿眼光審視主子了,瞧著趙文宛這不修邊幅的模樣,再想想以前那個脾氣很大卻每日要做精心打扮的大小姐,也是有些鬧心地道:「今個府裡來了貴客,逢人就散禮物,丫鬟小廝的是份江南的點心,主子們的可就豐富了,別的苑的都擠著去那沾喜氣,連淨蓮苑的那位都蒙了個面紗去瞧了。」

    「這麼大的排場?」趙文宛笑嘻嘻的瞧著鼓著腮幫子的寶蟬。

    寶蟬對上趙文宛略帶玩味的目光,手裡抱著的衣服緊了緊,衣服底下的指頭有意無意的繞圈圈,眼珠子瞟向別處,「小姐,奴婢可不是為了去吃點心才催你的。」

    雪雁笑嘻嘻的從門外走進來,「不打自招了吧,小姐又沒說你什麼?」

    「雪雁姐姐……」

    雪雁微微一笑,也不多調侃饞嘴的寶蟬了,遞過去一份紅紙麻繩捆裹的東西,「諾,剛才明絮苑的來人了,說是讓大小姐準備一下,一會兒去老太太那用午膳。」

    寶蟬咧嘴一笑,接了油紙包,將衣裳一股腦的丟給了雪雁,「謝謝雪雁姐姐。」舔了舔嘴角,迫不及待的出去了。

    趙文宛瞧著好笑,故意的嚷嚷了一句,「就知道吃,越發沒個丫鬟的樣兒。」

    「還不是小姐您慣的。」雪雁用蚊子的聲音哭笑不得的嘀咕了一句,再瞧瞧床上有些散落的瓜子皮,內心也是崩潰的。

    趙文宛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個,雪雁捧著大氅,主僕二人一起去明絮苑,趙文宛進了暖洋洋的屋子,裡面竟是圍了一圈的人,大房的元晉,文雪,二房趙文熙,三房的嬸娘,連爹爹和三叔都在。

    她嫌人多一時沒往跟前湊,就見瑞哥兒一張包子臉從人群裡擠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綴著紅寶石的瓔珞項圈,顯是十分喜愛,瞧見趙文宛就撲了過去,拿項圈給趙文宛瞧,鮮艷欲滴的紅寶石在日光的反襯下刺了趙文宛的眼睛一下。

    這時候,趙元禮在趙忠的跟同下進了屋子,隨身伺候的兩個婆子也湊熱鬧的圍了上去。

    「宛宛,四叔帶著四嫂回來,瞧著家裡多熱鬧。」趙元禮感慨了一句。

    趙文宛點點頭,那紅寶石還閃耀耀的,心裡不由嘖嘖了兩聲,四叔果然有錢啊,心道以後可得和四嬸娘搞好關係!兄妹兩人便抱著小包子在外面先喫茶,一人一言的聽著裡面的對話,「哎?怎麼不見大嫂?」一個好聽的婦人聲音響起,語調不急不緩,端莊嫻雅,如小珠大珠落玉盤。

    三房徐氏聒噪一早上了,什麼都愛搶話,「嫂子從昨個一早就離府去寺廟拜佛了,弟妹來的太突然了,讓我們都沒個準備,哈哈哈。」

    燒香拜佛?趙文宛瞇了瞇眼,心道這人怕是去了西山夏姨娘那裡了,她花錢雇了人跟蹤,回報說是馬車到了上山的岔路口就拐去西山了。

    四夫人冷氏又問道:「這個是文雪,這個是文熙,文萱不在府裡,怎麼沒見到文宛啊?」

    說著眾人的目光尋找起來,不一會兒就聚集在了不遠處椅子上正在逗小包子的趙文宛身上,趙文宛迎著眾人的目光淺淺一笑,在人們讓開的視線中恍惚瞧見一個穿著桃紅色衣裳的嬌美婦人,她身邊挨著的趙文熙因在前頭擋著視線,卻是先瞧見了她,白紗蒙面,黑眸略顯疲憊,透過來的目光涼意沁人。

    瑞哥兒跳下來拽住趙文宛的衣袖拉她往前走,想著大姐終於可以拿禮物了,就在這時候湘竹苑的一個丫鬟卻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挑開簾子,也不顧上什麼規矩了,「小姐,您快去苑裡瞧一瞧吧,國公夫人帶著人在苑裡鬧呢。」

    趙文宛一聽,當即就沉了面色,拔高了聲音像是不可置信的又問了一遍,「你說是誰在我苑裡鬧?」

    「國……國公夫人。」小丫鬟結結巴巴回道。

    趙文宛沒有再繼續說話,帶著雪雁風一般的閃出了屋子。

    眾人一時面面相覷,一向端莊守禮的葉氏怎麼會鬧到湘竹苑去?

    「走,咱們也趕快去瞧一瞧。」一眾人隨著出去,有人行動快,像徐氏那種恨不得天天湊熱鬧的扭著屁股就隨了前者步伐,也有行動慢的,後面的趙老夫人一張面色深沉如雲雨,看不出過多的情緒,趙大老爺在一旁氣的摔了茶杯,米分身碎骨不見完整,「這家還有沒有個安寧了。」

    三爺瞧了一眼意氣風發的四爺,唉唉歎氣,大概是覺得四弟在面外多瀟灑自由,何必來這多事的宅子。

    趙文宛是先回到湘竹苑的,雖然已經想到裡面的狀況,可進去時還是愣怔了一下。

    滿院子的瓷器碎片,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芒,花花草草的連根拔起也有,開的極好的幾株菊花更是被踩的沒了花瓣,幾個丫鬟婆子互相撕扯在一起,披頭散髮,衣服淩亂,到處煙濛濛的塵土飛揚。

    趙媽媽在混亂中狠狠的撲在金玲的身上,抬手便打了一個耳光,金玲吃痛喊叫著,寶蟬氣得不行,推了一個纏著自己的丫鬟,袖子卻愣是被那丫鬟扯下來一塊。

    她跑過去將趙媽媽推倒在地上,金玲脫了險,揉著臉趕緊和寶蟬一塊,將腰肥力大的趙媽媽按在地上,三人都呲牙咧嘴的,寶蟬和金玲一個對視,兩人一個拽著趙媽媽的頭髮,一個扯著她的衣裳,你一下我一下的落下巴掌,以報剛才的仇,趙媽媽哎哎呀呀的叫喚起來。

    兩個年輕的丫鬟畢竟身子單薄,趙媽媽被打了不一會兒就翻身站起來,閃著狠毒的眼光,一把抓住了寶蟬的頭髮,金玲一驚,卻是一雙鞋子飛過來正好砸在趙媽媽的背上,頭髮散亂的綺蘭手裡還墊著另一只,氣喘吁吁的,韶年苑的丫鬟瞧見趕緊上去奪,綺蘭也便機靈的閃過去身子……

    一時間叫罵聲不絕於耳,什麼」小蹄子「、「小賤人」、「老東西」充斥在眾人的耳朵裡,趙文宛倒顯得尤為鎮定,對雪雁吩咐,「你去大少爺那裡將他院裡的小廝護衛喊過來,將他們拉開。」

    這廂,葉氏從趙文宛的屋子裡走出來,滿是不甘的神色,眼尖的一下子就瞧見了入苑口的趙文宛,一雙眼佈滿了血絲的眼珠子瞇了起來,恨意滔天地指著趙文宛,「給我把那個殺人犯抓起來。」

    可人都扭打撕扯在一起,哪裡還有多餘的人再聽葉氏指揮。

    一邊說著,葉氏一邊顫巍巍的衝過去,像一只要咬死獵物的母狼一般,眼眸泛著精光,直勾勾的,只差一步距離就挨近了趙文宛,趙元禮卻及時趕了過來,護在趙文宛的身前,將她護在了身後。

    陡然間,像剛才砸到趙媽媽一樣,飛來一只鞋子打在葉氏的背上。

    葉氏仿若瘋子一般,沒有感受到痛,只是微微一頓的功夫,還是還不管不顧的往前伸出胳膊,像要去掐死趙文宛的撲上來,趙元禮眸光冷冽異常,一邊緊緊的護著妹妹,一邊抬腿揣在了葉氏的膝蓋上,葉氏被這一擊,痛得跪在抬起頭,口中的怨念不斷,「你個小賤人,我當初就不該你留在身邊照顧,你殺了我的孩子,我要讓你償命。」

    她抬起眸子的目光太過陰森,趙文宛微微一怔後心思微沉,順勢瞧了趙元禮一眼,只見後者蹙了蹙眉,卻仍是維持著保護的姿態,不讓葉氏傷害他身後之人分毫。

    好些人已經趕過來,徐氏怕殃及自個只扒在門口心血澎湃地瞧著,冷氏這時候也過來了,先護著趙文宛,勸了一句,「大嫂,有何事慢慢坐下來說話,再不濟還有母親給做主呢。」

    「我都孩子讓趙文宛悶死了,人證物證都有了,我必須必讓她償命。」葉氏根本聽不住勸,尖叫一聲,揮舞著爪子衝上去,趙元禮已經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趙大老爺急匆匆的趕過來,葉氏沒頭沒腦的一撞,趙大老爺擋在兩個孩子的身前,葉氏抬起頭,趙大老爺便忽過去一巴掌,「你給我冷靜點。」

    葉氏呆住,目光渙散著,瞧見趙宏盛才好像理性微微抽回,撲在趙大老爺的懷裡哀嚎的痛哭起來,令誰聽了那哭聲都是撕心裂肺的,「我們的孩子死得好冤,老爺,那孩子的死不是意外,是趙文宛捂死的,是她捂死的啊!」

    趙大老爺面上驚訝不已,層層的敲擊到心尖,難怪葉氏的瘋癲又犯了,冷眼瞪過去,趙文禮剛想替妹妹辯解,就瞧見葉氏突然衝了過來,他急忙一擋,推攘之間,只聽到身後咚的一聲響,趙文宛的腦袋磕到了柱子上,直直挨著趙元禮昏了過去。

    趙元禮察覺到身後一重,連忙回身扶住了人,一把甩開了葉氏,葉氏淬不及防狠狠摔在了地上,一臉怨憤地盯著二人,

    冷氏瞧著這混亂局面,忙說道,「大哥,什麼也別說了,你先照顧大嫂,元禮,你快將文宛抱進屋子裡。」

    趙元禮深吸一口氣,瞧著妹妹昏過去的面容又氣又惱的,這樣仔仔細細的瞧著卻見趙文宛陡然睜開了眼睛別有深意的眨了眨,隨之又閉上,再是不動了,他瞬間會意出來,一口氣終是疏開。

    屋子裡冷氏主動留下說要照顧趙文宛,趙元禮一個大男人也的確幫不上什麼,冷氏就讓他去喊丫鬟打些水熱來,待趙元禮離開後,冷氏提起被子又為她好好掖了掖被角,目光掠過床上躺著的人,眸中捲著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

    老夫人聽說趙文宛磕到了腦袋便坐不住,讓人扶著去了湘竹苑探看,正巧看到冷氏捏著浸濕的帕子替趙文宛擦額頭的輕柔動作,趙文宛額頭上只是微微腫起個包,並未破相,也是萬幸。

    「老夫人。」冷氏回頭瞥見屋子裡多了的人,作勢要行禮,就瞧見老夫人擺了擺手,做了個噓的手勢。

    看著床上趙文宛昏睡的模樣,冷氏將帕子遞給了在旁伺候的雪雁,自己到了老夫人跟前。趙老夫人仔細瞧了瞧趙文宛,就聽冷氏壓低了聲音道,「大夫來看過,額頭上的傷沒什麼大礙,這般昏迷著估計是被今兒這出給嚇的,緩過神來就好。」

    「不是,不是我,我沒有害弟弟。」趙文宛緊緊閉著眼,像是被噩夢魘住,落下一行清淚,「母親,為什麼你不相信我,我沒有……嗚嗚嗚……」

    老夫人聞言,忙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額頭,聲音微顫道,「沒有沒有,宛宛沒有做。」

    約是老夫人手掌溫厚的熱度,讓趙文宛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是眼角猶帶著淚珠,卸下平日裡的驕縱,顯出脆弱來。

    老夫人蹙著眉,下意識地摸了摸枴杖頂端,是了,當初趙文宛還小,沈氏走得早,葉氏那會兒似是十分喜愛趙文宛,把孩子養在身邊,悉心照顧,也不知是她教的,還是趙文宛自個兒喊的,直到小嬰兒夭折後,趙文宛才改了口,不再喊葉氏娘親,甚至連母親都不再喊了,看來,是已經成了心結。

    隨後視線落在了冷氏身上,對於在這兒照顧她孫女兒的新媳婦兒有些打量,老四離家多年,前年只在信中提到已經娶親,雖未經得家中的同意,但老夫人知曉兒子的性情,灑脫不羈慣了,能願意娶親便是好的,今個老四突然回家,老夫人見到兒媳這般端莊爾雅,算是真正放心了。

    冷氏似是知道老夫人所想般,開口解釋道,「媳婦兒與文宛娘親沈氏是手帕交,要不是我爹爹後來去了泗州城,說不準現在文宛見著我就得喊乾娘呢。」許是想到了早故的沈氏,冷氏言罷顯得有些難過。

    「是……冷侍郎家的?」老夫人猜道,見冷氏點頭肯定,不由親近了幾分,「這兜兜轉轉的,你成了我們家老四的媳婦兒,也是緣分。」

    冷氏抿唇淺淺一笑,帶出一分羞赧,老夫人瞧著,這性子略有幾分沈氏的影子,心中更喜。瞧著趙文宛還在昏迷的,囑咐苑兒裡的丫鬟好生照顧著,隨後回了明絮苑,處理那糟心事兒去了。

    老夫人離開沒多久,四房的丫鬟過來請冷氏用飯,屋子裡復又靜了下來,雪雁拿著剝了殼兒的雞蛋替趙文宛消腫,不期然地就對上了一雙墨沉沉的瞳孔。

    「小姐?!」

    趙文宛瞄了下四周無人,坐起了身子,「別嚷嚷,嘶……」方才有人在,趙文宛只得忍著,沒了外人,趙文宛只覺得額頭一抽一抽地疼,幸好估著力道沒破皮,否則就得不償失了。今兒她故意讓葉氏推撞,實際是不想與她正面對上,葉氏一口一個人證物證,想必是從夏姨娘那兒來的。而夏姨娘的目的……真的是很好猜吶。

    夏盈月,既然要鬥個你死我活,那……你就安心地去死罷。

    雪雁抬眸的功夫正好瞧見趙文宛眼裡閃過的冷冽殺意,眨了眨眼,再看時,趙文宛已是雲淡風輕的模樣,自覺看錯。寶蟬從外頭端著一盅參湯走了進來,臉上不無興奮道,「小姐,四房奶奶特意讓廚房燉的老山參雞湯,聽廚子說裡頭都是好東西,四房奶奶對小姐可真上心。」

    別說,四房奶奶的溫柔和氣,以及大派東西的做法虜獲了府裡上上下下的心,至於湘竹苑當差的更是受到了特別照顧,寶蟬對這位新夫人的印象頗好。

    「擱著罷。」趙文宛有些聞不了那藥味,更何況自己本來就是裝的,這麼補下去,她又不是趙文熙,說倒就倒,多尷尬。

    「四房奶奶說要趁……」熱喝兩個字還沒出口,寶蟬就對上趙文宛冷淡的眼神,當下封了嘴,老老實實地退下了。

    天近傍晚,國公府外一輛馬車悠然而至。門口蘭苑的下人早早候著,待馬車一停就上前扶馬車上的兩位主子下來。夏姨娘和趙文萱俱是紗巾遮面,由人攙扶著回了苑子。

    這一幕很快就有人到趙文宛跟前稟報,後者微微挑眉沉思,給了賞銀就讓人下去了。葉氏同夏姨娘勾搭一起,各取所需,夏姨娘定是想回國公府,想也知道夏姨娘和趙文萱回府治病的是葉氏想出的藉口,只是能說通爹爹,就不知使的什麼法子,也是本事。

    只是這趟……她定會讓夏姨娘後悔回來。

    老夫人那兒葉氏已經折騰了一天,又哭又鬧,說要公道。憑著一塊在當鋪『恰巧』得到的「宛」字玉珮,找到了當年在韶年苑當過差的丫鬟,將人押回了府中,交代出了這塊玉珮的來歷,是元麟小少爺去的那日她在韶年苑撿的,又逢要出府嫁人,起了貪心昧下。

    直到近日家中拮據便拿出來典當,誰料被葉氏撞個正著,實則是在西山的時候,夏姨娘以此玉珮為交易的籌碼,要求葉氏將他們母女接回家中,先送了玉珮算是誠意,只是那當掉玉珮的丫鬟,得等葉氏實際兌現了承諾才肯交出。

    這玉珮府裡公子小姐各有一塊,像是身份認證,不過趙文宛那塊,早就不見了,只當是丟哪兒了,如今聽了丫鬟供詞,叫人不由得同那起事故聯繫起來,不是說趙文宛那日沒去過韶年苑麼,那玉珮……

    加之有掐孩子的前科,又被玉珮所累,不好的苗頭一下子全指向了趙文宛。

    葉氏咬定趙文宛就是殺人兇手,連趙大老爺都有幾分怒容,當初自己對那孩子亦是寄予厚望,麒麟瑞子,無比榮耀,卻堪堪夭折了,即使現在想起也十分心痛,本來只以為是意外,可事實卻證明是人為,還是趙文宛,她那時候幾歲,四歲,五歲,怎麼能對尚在繈褓的孩子下如此毒手,活活捂死!

    趙大老爺看著在他懷裡哭暈厥了的葉氏,眸中閃過沉痛,更多的則是憤怒,如同火山爆發。

    老夫人從頭到尾都擰著眉聽著,煩了葉氏的哭訴,卻也體諒她做母親的心情,只是文宛……只要一想到宛丫頭被夢魘住的模樣,就覺得這事兒不定是這般,心中也是矛盾。

    冷氏在一旁瞧出點一二,便幫著開口道,「文宛還昏迷著,這昧下玉珮的丫鬟也沒親眼瞧見是文宛下的手,不妨再仔細查查,說不準還有什麼別個線索。」

    ……

    夜深沉,烏雲蔽月,如黑幕將所有籠罩,透著一絲壓抑。國公府裡有人安枕入眠,有人轉輾反側,更有人……

    「姨娘,這是安神湯,您喝了早點歇息,老爺說了今兒個不過來。」侍候夏姨娘的丫鬟端著碗湯呈到了倚著床榻的女子面前,開口道。

    夏姨娘臉上閃過一抹嫉恨,尤是不甘,在西山的日子每時每刻都是煎熬,所幸她回來了,趙文宛想對付自個兒,哼,那就看誰先死罷。

    端過安神湯痛快喝著,她可得養好的身子去看那人的下場。

    侍候夏姨娘洗漱完畢,丫鬟熄了油燈端著盤兒走了出去,帶上了門。屋子裡點著裊裊熏香,也是因為在西山兩日休息不好的緣故,放了寧神的香料在裡頭,夏姨娘嗅著滿心安寧,躺在了床上。

    綾羅綢緞,鬆軟被褥……夏姨娘陷入恍惚,似夢非夢,她好像還在西山,又好像一直沒離開過府,一會兒喜,一會兒悲,神色多變,卻是連自個兒都沒發現異樣。

    手擱在枕邊,摸到一樣物件,奇怪地拿起一看,卻是雙嬰兒的虎頭鞋,血紅的顏色,老虎眼睛中滿是猩紅,夏姨娘陡地驚叫一聲扔開了,地上兩只鞋一前一後,老虎的猩紅眼直勾勾對著,看得夏姨娘雙眼發紅,緊緊攥著被子,仿若那鞋子下一瞬就會朝著自己飛過來一般驚恐。

    「別……別過來……」

    風晃動門板,吱呀吱呀,門外突然響起嬰兒的啼哭聲,聲聲淒厲,直刺耳膜,夏姨娘晃著昏沉的頭腦,不知怎的腦海中浮起的卻是那孩子的臉,與門外那淒厲哭聲合上,如有了具體的實質畫面,直撲自己的面門而來。

    夏姨娘當下嚇得蒙上了被子,大喊道,「走開,走開,不要過來。」

    「姨娘,我透不過氣了,我好悶吶。」門外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幽幽傳來,一下又轉而到了窗邊,仍是那一句,此起彼伏,越來越近。

    「不,不是我,你……死了,已經死了。」

    「嗚嗚嗚,姨娘我好悶啊,你為什麼要捂死我,為什麼……」

    「姨娘你來陪元麟玩好不好?」

    「姨娘,姨娘……」

    一聲聲的,近乎將夏姨娘逼至崩潰,元麟,趙元麟,當年死的那個孩子,麒麟瑞子,闔府上下誰不疼愛,為什麼一個趙元禮還不夠,還有趙元麟,那她呢,她的孩子,是了,她那時候只有趙文萱,天降祥瑞,憑什麼是葉氏……

    「趙元禮廢了,趙元麟被我捂死了,我的瑞哥兒才是趙家未來的希望。」夏姨娘似是想到了什麼,勾著一抹陰冷笑意,對著虎頭鞋緩緩說道。

    隨後走下了床榻,眼神空洞,沒了驚恐,滿滿的是毫不掩飾的怨念,撿起了地上的那雙虎頭鞋,一下一下撫摸著,倏地掐住了虎頭鞋,猶如掐住了嬰孩的脖子,帶著一絲瘋狂道,「死罷,都死罷,死得透透的!」

    門彭得一下被撞開,門外,以老夫人為首站著滿滿噹噹的人,神色俱是從不置信到冷然,夏姨娘腦中嗡的一聲,癱坐在了地上,有些反應不及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將散亂的頭髮撥弄到了耳後,偷偷藏起了手中的虎頭鞋,故作鎮定。

    「老夫人,您怎麼來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28 AM

第047章

    如此真實而殘忍的一幕上演,夏姨娘口中怨憤的話語猶如沉重的石頭砸在每個人的心中,激起漣漪。這女人為了一己的嫉妒和私心,就將剛出生不久的孩子生生給悶死了,心思之歹毒令人髮指。

    真相昭然若揭,不用趙文宛再多辯駁一句,眾人的目光都隨之聚集在了藏虎頭鞋的夏姨娘身上,多半卻是鄙夷和痛惜的。

    如今瞧著倒是覺得夏姨娘陰狠,栽贓嫁禍趙文宛,孰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還是真相大白了。而趙文宛這個以前被府中下人暗地裡稱作「女魔頭」的人,嫌疑最大,卻是被冤枉的,這讓之前信了的人頗覺得尷尬,畢竟府裡的言論可實在難聽得很。

    當時在老夫人的明絮苑,葉氏歇斯底里的喊叫著讓趙文宛償命,徐氏跟著一起攪和,尚在『虛弱』中的趙文宛被楊媽媽請進苑子,立在廳堂沉著面色不辯駁一句,只堅定的說自個沒做,今夜定會叫兇手現行。

    葉氏不依,就連趙大老爺也在氣頭,又摔了一只茶杯,米分身碎骨的碎在了趙文宛的腳邊,要不是趙元禮眼疾手快地擋在身前護著,指不定會釀出什麼慘劇來。

    最後是冷氏開口勸道不差這一天,也讓文宛有個申辯的機會,老夫人應了,還是有些偏著孫女的,也是不願相信她疼愛萬分的孫女兒會做出這等狠事。

    繼而,趙文宛開始佈局,應對這招也是使得絕了,先讓元大夫配了能致人迷幻的藥物摻在了寧神湯裡,讓其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又讓人往蘭苑裡放了趙元麟以前常穿的虎頭鞋,之後找來三名三四歲的男童一番教導後由丫鬟帶著去了蘭苑,各就各位。

    待寶蟬、金玲等將各房的主子一同請到蘭苑,小孩子便開始口中唸唸有詞,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趙文宛教的那些話,「姨娘,我好悶……姨娘你來陪元麟玩好不好……姨娘……姨娘……」

    一聲聲的都好像是催命符,讓被叫醒的夏姨娘在藥物的催化接近崩潰邊緣,終將真面目撕開。

    「孽障東西……」伴隨著顫抖的慍怒聲音,老夫人的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趙文宛趕緊上攙扶住,擔憂地叫了一聲祖母。趙大老爺憤怒的模樣不亞於之前,恨不得立刻就上去揪她出來,剛抬了步子,旁邊呆滯的葉氏一口氣沒喘上來,昏了過去。

    夏姨娘在瑟瑟的冷風中清醒了許多,又不解地問了一句,「這麼晚,老夫人領著這般多的人來我苑子做什麼?」她手裡的虎頭鞋攥的死死的,仍然死不悔改的嘴硬著,只當剛才是錯覺一般,可那虎頭鞋明明就在手裡,大抵是想到承認的後果,不願意清醒罷。

    話語剛落下,比夏姨娘還要崩潰的葉氏在短暫的昏厥後從趙宏盛的懷中醒來,趙大老爺正在喊丫鬟將葉氏扶走,丫鬟剛想上前就瞥見了葉氏此刻的神情,發楚地杵在原地,不敢往前多靠一步。

    葉氏臉上的神色瘆人,週身似是散發一股駭人的煞氣,一雙猩紅的眸子直勾勾地瞧著夏姨娘,臉上的淚水還未乾涸,慘白的臉色淚痕一道道的尤為明顯,似如揭開傷疤的瘢痕,沉沉浮浮在燈光下一切都變得猙獰起來。

    「我要讓你償命。」葉氏嘶吼了一聲,胸口起伏厲害,拔下頭上的一根簪子,直直衝了過去。

    夏姨娘同樣也是面無血色,睜大了水眸不由心中一怵,被這詭異的氣氛嚇的向後連連倒退,因為幻藥的後勁,瞧著葉氏撲過來時好似還有個嬰兒模樣的娃娃飛過來,一會兒忽而是趙元麟瞇著清澈的眼睛咯咯笑樣子,一會兒卻又成了滿臉是血的瑞哥兒,她踉蹌了幾步,撞在桌子邊上,木桌上放著的籮筐抖在地上,碎碎的撒了一地線頭、繡布、剪刀……

    夏姨娘見黑影如鬼魅而來,驚嚇脊背冷汗涔涔,兀的覺得臉上刺痛,一抹竟是一手的血跡,驚慌層層疊疊的跌入眼底,這一皮肉之痛才讓她徹底清醒了頭腦。

    「你……你……你……要做什麼……?」

    葉氏拿著滴血的簪子一步步的逼近,嗤嗤冷笑,她的瘋癲之態又犯了。

    「為我死去的麟兒報仇,你這賤人竟敢殺了我的孩兒,啊我要讓你償命……」

    「殺人了,要殺人了……」夏姨娘大叫了一聲,盼著有人能將這瘋婆娘攔住。

    「你要是殺了我,你這國公府的夫人也是做不成了,老爺又怎麼會喜歡一個手上沾著血腥的人!別人提起就會說趙元晉的母親是個嗜血殺人的惡毒女人……」夏姨娘向來柔弱示人,大家閨秀也是做慣了,平日裡又被趙大老爺護著,頂多也就抬手打個下人,打個嘴仗,這會兒的遇著變得瘋癲的葉氏,不管不顧,手裡還拿著利器,自然是怕極了,口不擇言地企圖逃脫。

    殊不知她的話落在外面眾人的耳朵裡,實在是譏諷的很,沾著血腥的殺人的,讓子女以後抬不起頭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她夏姨娘做的,這會兒反倒振振有詞,趙宏盛怒急搖頭,以前怎麼就會瞧她溫柔可人呢?

    可一個瘋癲病犯了的就形同真正的瘋子,又怎麼能思量她話中的意思?

    葉氏冷笑連連,嘴角掛著一抹詭異,一點點的暈開。不知怎麼的,葉氏陡然手一歪丟了簪子,夏姨娘聽著簪子落地的聲音心頭一跳,捂著一顆快要蹦出的心臟,呼呼喘氣,當下算是鬆出一口熱氣,可不過一秒,那顆剛剛平穩了一點的心跳,又急劇如鼓點,葉氏低頭瞧著地上靜靜躺著的剪刀,尖刃上泛著一層金屬的光澤,夏姨娘順著她的目光同樣瞧見,立刻就會意出來她想幹麼。

    夏姨娘張大了嘴巴驚恐的瞧著,不行,不行……不能讓葉氏拿到剪刀。

    兩人幾乎同時趴在地上去搶,可誰也沒夠著就扭打在了一起,她攔著她去拾剪刀,她拽著她阻止伸手去夠,滾在地上的兩人互相撕扯,銀環散亂。外面的人有些禁不住擔憂,有人勸著要進去幫襯,老夫人道:「也罷,她鬧了如此,解了心結也該舒心了,想著這瘋癲病也是該好了。」

    話語剛落,趙媽媽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一把長柄的枯掃帚,撲頭蓋臉的就衝進去朝夏姨娘一陣猛打,夏姨娘猝手不及,蜷縮著身子左右翻著躲閃,細皮嫩肉的愣是挨了出了黑青。

    葉氏得了空檔,急忙忙地就拿起剪刀,一把握住順勢撲上去朝夏姨娘腿上一紮,瞬間哀嚎的痛叫聲淒厲響起,夏姨娘捂著腿上的傷口,呲牙咧嘴,緊接著另一只腿上很快也挨了一下。

    趙媽媽瞧葉氏快紮紅了眼睛,趕緊丟了掃帚,抱住葉氏一個勁兒的勸,「夫人,不可呀,再紮下去可真的要出人命了。」

    「她殺了我的孩兒,不該償命麼?

    「她那賤命,不值得夫人您去了結呀!」趙媽媽哭喊著,「夫人您想想晉少爺和四小姐吧。」

    是,這般鬧了會兒,見了血,真的紓解了一些,葉氏像是聽進去一般愣了愣,堪堪丟了手中的剪刀,又撿起夏姨娘丟的虎頭鞋捂臉痛哭了起來。

    夏姨娘便是趁著這是時候拖著身體爬出了屋外,兩條血腿拖了長長血道子。

    「老夫人救命啊……老爺救命啊……救命啊……誰來幫我一把……」夏姨娘哀痛著,吃力的爬出門檻,滿臉淚水。

    苑外燈光搖曳,卻是一片靜默,眾人的影子忽長忽短,都是冷眼旁邊的瞧著夏姨娘拖著渾身染血的窟窿身子。

    夏姨娘一下子就冷了心思,尤其是看向趙大老爺,「老爺,你怎麼心那般狠不救,妾身一心一意的服侍您,還為您生了瑞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趙大老爺這會兒瞧著夏姨娘就是一陣噁心,冷冷道:「可你還害了我的麟兒,老天賜給我的麒麟瑞兒,還妄圖嫁禍文宛,你怎會有如此毒辣的心腸!」

    夏姨娘也狠了心思,鼓足了勁兒吐了一口,「我呸,什麼麒麟瑞兒,那不過是葉氏那賤女人哄騙老爺你們的。那個跛腳道士,就只是個好吃懶惰的市井混混,我後來又瞧見過一面,哪是什麼世外高人,估摸葉氏那個夢也是她騙你們!」

    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血水混著淚,喃喃道,「就是因為當初葉氏費盡心思為她的孩子製造祥瑞之身,我才怕……才怕……已經有一個趙元禮了,不能再出個趙元麟來威脅我將來孩子的地位……」

    驀地,夏姨娘仰天哈哈一笑,滿是嘲諷的意味,「我若是知道那孩子如此普通不過,定不會一時起了歹心悶死,現在想想也是不值得。」

    趙大老爺親耳聽到真相怒不可歇,抬腳朝她胸口跺上去,一腳下去夏姨娘口角吐血,昏死過去。趙文宛與眾人一樣,只得感歎造化弄人,那孩子若是沒有葉氏精心策劃,許是現在已經長得高高壯壯了。

    這時候趙文萱聽了下人匯報也急急趕了過來,可還是慢了一步,瞧著此情此前差點沒暈過去,連忙跪在地上一邊抹著臉上的淚水一邊拽著趙大老爺的衣擺,乞求道:「爹爹,您平日裡最疼娘了,饒娘一命吧,趕快叫大夫給娘瞧一瞧身子。」

    趙大老爺怒氣不消,「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熏香害人的事還沒完,若敢再替她求一句,我現在就讓人送你到莊子上,與你斷了父女關係,劃出族譜,也省得以後學你娘丟了趙家的臉面。」

    趙文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一場鬧劇接近尾聲,趙老太太站了出來,瞧著眾人,頗為威嚴道:「夏姨娘是留不得了國公府了,念在文萱和元瑞的份上先關了柴房,幾日後就送出府隨官府罪奴們一起流放到朔州那苦寒之地,是生是死,以後再和趙家沒有關係。今夜之事都給我封好了嘴巴,不可洩露出去一個字,失了國公府的顏面。」

    眾人諾諾的應聲,卻見趙文萱紅著眼眸無比痛恨的瞪向趙文宛。

    ***

    夏姨娘一身的傷,草草治了給關了柴房,連鬧騰的勁兒都沒了,也不知是有人刻意吩咐過的,還是牆倒眾人推,總之下場好不淒涼。

    闔府上下除了被瞞著的瑞哥兒也就趙文萱一個人去瞧了的,只是也僅限於瞧瞧了,有趙大老爺那句話在,趙文萱即便想求情也得掂量著,好不容易回來的又得搭進去……

    葉氏經此一事也是元氣大傷,在自己苑中休養,許是最後那一通發洩舒坦了,眉間的鬱色散去不少,雖是憂傷,但和那日□症發作時判若兩人,恢復了往日氣度。

    柴房關的兩日,只有鹹菜饅頭,生生把原本就纖細的夏姨娘熬瘦了一圈兒,腿上臉上纏著綁帶,懨懨靠著牆角,趙文萱來時眸裡才有光彩閃過,「萱兒,求了老夫人沒有,不,去求你爹,你爹最愛聽娘彈琴,那把琴……你去給我拿過來。」

    隔著門板兒,只有一扇小窗子,窗欞上鑄了鐵桿子,讓人連個胳膊都伸不出來,趙文萱看著使勁往那桿子中間想伸出手來卻被磨地通紅的手,黯了黯眸子,實在不想告訴她蘭苑已經沒了,那把琴也讓父親震怒之下砸碎了送去了伙房當了柴火,就像是抹去她生活過的痕跡,蘭苑已經不是她的蘭苑了。

    夏姨娘似是察覺不對勁,直勾勾地盯著趙文萱瞧,聲音冷了幾分道,「我就不該指望你個沒用的東西,瑞哥兒呢?」

    趙文萱胸口一痛,悶聲道,「瑞哥兒在祖母那,我……根本見不著,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原先她也想通過瑞哥兒能讓事情有所轉圜,奈何祖母那兒就像是知道似的嚴防死守,讓她連邊兒都摸不著。

    「瑞哥兒……」夏姨娘喃喃,想到那個又軟又乖巧的孩子,只是幾日沒見,她已經想得瘋狂,往後……夏姨娘睜著通紅雙眼,手緊緊扒著鐵欄,用力到泛起青白,「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的主意,她這是要逼我去死,趙文宛那個賤蹄子,都是她,這一切都是她策劃的,啊……瑞哥兒……」

    約是被斷了最後念想,還是瑞哥兒戳了心窩子,夏姨娘再繃不住全盤崩潰,抓著鐵欄又哭又鬧,一會兒趙文宛一會兒瑞哥兒,咒罵聲不絕。

    趙文萱上前安撫,卻被她抓傷了手背,看著如此狼狽的娘親趙文萱心裡一陣無力荒涼,隨後蔓延而起的是恨意。夏姨娘對趙文宛的咒罵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敲在了她心上,是了,若不是趙文宛,她們母女何至於會落得這下場。

    夏姨娘鬧得久了,失力昏了過去。幾名孔武有力的護院從外頭走了進來,打開了柴房上鎖著的門,將夏姨娘扶了出來,作勢就要走。

    「你們要把我娘帶去哪?」趙文萱急急攔下道。

    其中一人行禮回道,「小的奉老夫人之命,送犯婦去朔州。」

    趙文萱驀地想起,老夫人最後的裁決,卻未想過會這般快,驚訝之餘滿是驚慌地想要把人留下。

    「四小姐,莫要讓小的為難。」後者繃著一張嚴肅臉,毫無情緒起伏道,只抬了抬胳膊,露出肌肉虯實的一截胳膊,「傷著小姐就不好了。」

    「你……」趙文萱氣絕,可那人油鹽不進,眼裡只有任務,仍憑她打罵最後也就只有一句得罪,就把她拽到一側,晾在了一旁,帶著尚在昏迷中的夏姨娘匆匆走了。

    趙文萱含著淚追到了門口,眼看著那一行人絕塵而去,終於忍不住扶著門框嚶嚶哭了起來,手腕上被那護院抓過的地方留下一圈紅印,火辣辣的疼。有僕從路過,紛紛垂首避讓,若實在避不過的弱弱喚了聲四小姐,只是走過之後少不了一番擠眉弄眼,暗裡潛藏的是同情還是嘲諷,只怕是後者居多了。

    樹倒猴孫散,夏姨娘被驅逐出府,她在府裡更沒了依靠,趙文萱抹了抹眼淚,不願落了難看,可心裡止不住的慌亂。

    「噯,我說大小姐如今真是轉了性了,你瞧雪雁寶蟬得的那些賞,都快趕上小姐的了,看得我都眼紅,想去湘竹苑當差了。」兩名丫鬟尋了個偷懶地兒說悄悄話,其中一人如是說道,並未發現不遠處失魂落魄走近了的趙文萱。

    「當初是誰聽說要選丫鬟去湘竹苑嚇破了膽兒的,三小姐可是你自個兒選的跟著的,待下人又好,你有什麼好不知足的!哪像我,夏姨娘一走,我都給發配到伙房了,一身的油煙味兒,難聞死了。」

    「唉,沒想到夏姨娘心計這麼深,落這麼個下場……三小姐!」那丫鬟後半句話還未出口就看到了芭蕉掩映下宛若修羅的趙文萱,兩丫鬟著實嚇破了膽兒,俱是一臉慘白。

    「誰給你們的膽子敢私下編排主子的!」趙文萱無起伏的聲音透著絲絲寒氣,那雙眼泛著微紅,滿是戾氣。

    「三小姐恕罪,奴婢知錯,奴婢再也不敢了!」二人連連討饒道,已經帶上了哭腔。

    趙文萱不為所動,然對話中提及的一人卻是深深戳中了她的痛處,一腳甩開了撲上來懇求的丫鬟,二話沒說帶著滿身煞氣直奔著湘竹苑去了。

    湘竹苑,黃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桌案上,放著些點心吃食,一套白瓷浮紋的茶器頗有條理地擺放著,紅泥小爐上煮著茶,裊裊茶香飄散於空氣中,沁人心脾。

    「這是你四叔帶回來的雲羅香,味兒清淡,卻是回味無窮,文宛嘗嘗。」坐在桌子一側的女子動作穩當地沏茶,對於茶道頗是精通,笑語晏晏道。

    趙文宛不動神色地呷了口茶,眉目低垂,對於這個生母的手帕交心裡別有思量。半晌,勾起一抹淺淡笑意道,「四嬸嬸泡茶的手藝真好,就連我這個不懂茶的都覺得厲害,只可惜文宛對茶一知半解,只覺得好喝,品不出別個了。」

    冷氏一愣,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再看向趙文宛神色有一絲的恍惚,自言自語道,「泡茶泡得最好的是你娘,我還是跟她學的。」隨後似是意識到什麼,收了話頭轉而道,「反正都是用來喝的,好不好喝才是最重要的,這雲羅香你收著罷。」

    「那就多謝四嬸嬸了。」趙文宛收禮收得毫無壓力道,隨即附贈一枚燦爛笑容。

    冷氏瞧了她良久,才喃喃道,「你……和你娘真的很不一樣。」

    趙文宛想到眾人口中溫婉可人的母親,再一聯繫『惡名』在外的自己,摸不準她是貶是誇,只端著茶杯裝深沉。

    門外突然響起的叫囂聲打破了二人間陡然的沉默,趙文萱不顧丫鬟阻攔衝了進來,看著還有閒情逸致喝茶的趙文宛更是雙目冒火,也沒看清她身旁之人徑直拂了桌上的茶器,碎裂聲接連響起,散了一地。

    「趙文宛,你卑鄙無恥,用幻藥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我娘,你做的骯髒事兒未必少了,你害的人也多了去了,我娘命運不濟,栽在你的手裡,可還有我在,我趙文萱發誓一定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

    趙文宛早在她動手前退後了一步,未沾著半點狼狽,此刻看著被寶蟬雪雁攔著大放厥詞的趙文萱,眉梢一挑,一步上前快手扇了過去,在趙文萱被打懵時,冷眼與她對視,愣是在氣勢上把人壓下去了一籌。

    「這就是你這些年習得的教養風度,與街上那些撒潑的市井婦人有何兩樣,夏姨娘的事我不過還原了事實,若她當年沒做,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你……」趙文萱仍想罵,被趙文宛眼神一掃,噎在了喉嚨。

    趙文宛嘴角勾著抹似笑非笑,盯了她良久後悠悠道,「亦或是你今兒來是為出口自己惡氣,幫不了你娘翻身,卻想在我這兒找不痛快,你是覺著我……好欺負來著?」

    趙文萱面上閃過一分被說中的惱怒,被趙文宛逼問的有些下不了臺,正漲紅著臉憋不出半句時,聽到一道柔弱聲音替自己解圍道,「夏姨娘方才被送走,萱妹妹也是一時衝動才冒犯了姐姐,望姐姐念在妹妹剛失了娘親的面兒上原諒她的衝撞罷。」

    趙文熙立在二人之間,充當起和事佬。趙文宛的視線掠過不再吭聲的趙文萱,淡淡一笑,順著她的話頭道,「妹妹說得對,文萱一時情急我豈有揪著不放之理,只是有些傷心罷,我與妹妹感情深厚多年,在她心中竟是這般不堪。」

    「你少假惺惺了。」趙文萱聞言氣憤道。

    趙文宛擺出一副你瞧的姿態,令冷氏不贊同地看向了趙文萱,趙文熙亦是擰眉湊近了幾分輕言了一句,就看到趙文萱神色糾結,半晌堪堪認了錯。

    瞧著這一地狼藉的,趙文宛似是心疼地皺了皺眉,並不急著給回應。趙文萱見狀又欲發作,被趙文熙輕輕扯了袖子,只得咬牙切齒道,「稍後,自會賠一套新的給姐姐。」

    趙文宛聞言才露出一滿意笑容,以氣死人不償命地和善語氣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打小跟著我,我也念著情分呢,今兒這事就當沒發生罷。」

    「……」

    「……」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29 AM

第048章

    趙文萱一通氣沒撒出來,還讓趙文宛明裡暗裡羞辱了一番,心中更是委屈怨憤,漲紅著一張小臉,袖子下的手攥成了拳頭,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掐得紫紅,只能強忍著走出湘竹苑,一出來就氣的身子直發抖,牙齒打顫。

    一同走出來的趙文熙見她穿得單薄,連個伺候的丫鬟也沒帶,便喚了綠雲將自個備著的妝緞面褶子大氅接到手中,抖了抖,雪白的狐毛根根平順起來,如一層雪浪拂過,深淺不明,正如趙文熙垂著的眸子一樣,深淺晦暗,一雙清澈若水的瞳孔下是令人捉摸不定的芒光。

    而對面人的臉色,變了又變,愈發得難看起來。

    趙文熙抬起眼眸,瞧著她,那一瞬間和垂著時候極為不同,卻是水光瀲灩,毫無雜質的純潔,未曾張嘴說話,默默的將大氅披在趙文萱的身上,拉出兩條綢面緞子,仔仔細細的為她系成蝴蝶狀的打結,撫在胸前,自個兒白皙的十指露在寒風吹著的外面凍的略顯發紅。

    如此弄好,趙文熙終是紅唇微啟,「天氣冷,三妹妹可別凍著了。」

    趙文萱還在氣頭上,原先還不覺得,這會兒大氅披上身上瞬間暖和了身子,覺出冷意來,咬著唇瞥了一眼趙文熙,眸中有了幾絲鬆動。

    這人是個傻子麼?平日裡待她又不甚好,還常常使絆子,反倒別人都不願來碰釘子的時候,她倒是來示好。趙文萱凝著她,眸中探究的意味越來越大,她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不計前嫌,能雪中送炭的人,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錯,遂對趙文熙的示好意外之餘抱了幾分警惕,沒好氣地說道:「我如今在府中都自身難保,你來我這裡得不到什麼好處的。」

    趙文熙淺淺地笑了笑,「妹妹說的什麼話,就因為你是妹妹我才對你好的。先前許是誤會,我不信妹妹會誠心害我,也是我自個兒身子弱的緣故,宛姐姐……有些過了。」

    說話間瞥了一眼趙文萱的神色,不無意外地瞧見趙文萱因著她的話語而更顯的鬱色,繼續說道,「我孤零零的這些年,一直想著能有姐妹能說說話,如今心願實現,我是真的把你當作親妹妹疼的。方才宛姐姐……那般為難你,也是你衝撞在先,不過我也能理解妹妹,你在府中一下子失去了依靠,擱在誰的身上都是受不住的,若是我……估計還不如妹妹你,恐怕就只知道抽了帕子抹眼淚。」

    趙文熙的一番話說的極為巧妙,聽起來十分誠意中肯,並沒有說趙文宛一句不好,可聽在趙文萱的耳朵裡,又不由想起剛才的事情,生生對比出來,讓趙文萱又恨上了幾分。

    眼前的人也不一味幫襯自己說話,可見並不是有什麼目的,趙文萱如是想著,心中又不由嗤笑,這人可真是單純的要死了,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人寬待,尤其是自個兒,雖說不願意太多的敞開心扉,可也沒什麼人能親近了。趙文熙此時的親近,讓她一時也有些鬆了防備。

    「是她趙文宛欺人太甚。」趙文萱咬牙切齒。

    「我原是不願多說妹妹的,可也不得不勸上幾句,姐妹間只怕傷了和氣,大姐性子是驕縱了點,可她畢竟是府中的嫡長女,不是你和我這種剛剛回府中的姐妹能比的。雖說祖母對我偏寵了些,不過是念在我在外吃了苦楚,失了父母,可真的比起來,我在祖母心中的地位是比不得大姐的。」趙文熙說道這裡頓了一下,思緒不由的就飄回那次在明絮苑窗子下躲著聽到的對話,抿了下唇。

    「即是這樣的事實,妹妹何必去招人姐姐,再惹了祖母的嫌棄。若是我剛才不勸住你,你在湘竹苑大鬧一場,事情鬧到大伯那裡,可謂是火上澆油,大伯一時動氣罰了妹妹,你可想過後果。」

    趙文熙聽的倒抽了一口涼氣,話語隨即軟了幾分,沒有來的多了一絲信任,「我剛才也是氣急了。」

    「妹妹寬寬心,也別氣了,到我苑子坐會兒,我們姐妹好好說說話。」

    趙文萱點了點頭,任由趙文熙冰涼的手指拉著向前走,身後跟著的綠雲聽的差點抹淚,他們家的小姐就想好天上的仙女一樣,不僅人長的好看,連心腸都是這般善良,從來不怨恨任何人,就連以前常欺負她的趙文萱都能以這種寬大的心胸接受,現在誰不知道趙文萱不受寵,趙文熙完全沒有必要去體貼籠絡一個這樣的庶出。

    趙文萱被她拉著,心底已經有了幾番思量,娘親流放朔州,這一輩子只怕是沒有相見的緣分了,府內失了倚靠;小舅舅因著高利貸的緣由現在還在牢裡關著,府外也斷了靠山。她的身份尷尬,庶女出身,老夫人又不疼,如今連一向寵愛她的爹爹現在也覺得她是個不省心的,她花了多少心思才博得父親的幾分疼愛,繡得滿手針眼也要多做些鞋子女紅呈給父親,祖母盡孝道,尤其在祖母面前,可惜換來的不過是幾句手巧的誇讚。

    她心氣雖高,那時候卻不得不依附趙文宛,按照娘親教導在趙文宛身邊「煽風點火」,將她捧成扶不起的阿斗,自個兒萬分努力,從小就不敢不敢鬆懈學習,琴棋書畫,禮儀規矩,樣樣不是做的拔尖,可這一切的努力都比不過嫡出的趙文宛,她只要在祖母面前撒撒嬌,就什麼都有了,在父親面前顯得乖巧一些,不過幾月光景,父親現在提起趙文宛那眼神都是放著驕傲的芒光。

    太不甘心了,現在府裡她只能和趙文熙親近了,等再有機會的了父親寵愛的時候一定要讓趙文宛好看,趙文萱打著如意算盤,算計別人之時卻不知自己早被別人算計進去了。

    這廂,冷氏和趙文宛茶沒喝完,趙文萱就鬧了那麼一出,冷氏寬慰了趙文宛幾句,就命小丫鬟去新入住的秋香苑取一套新茶具來,是套做工精美的五彩冰梅蝶紋瓷的杯具,出自大師之手,皇家裡出自這位大師的茶具也不過剩下幾套了。

    趙文宛見冷氏這般大手筆,帶著一絲受寵若驚地客氣道,「四嬸已經送了如此多的貴重東西,這件,文宛真的不敢再拿了。」

    冷氏拍拍趙文宛的手背,「可別跟四嬸娘客氣了,你就跟我的親閨女一樣,我雖小你母親數歲,當年可是一見如故,我好多的女紅都是跟你母親學的,她待我就如親妹妹般,她不幸去了,留了你,我也能算是你的姨母了,如今又嫁到國公府,自然是要多照拂的。」

    趙文宛覺得冷氏都說道這個份上了,若是自個再推讓,就顯得矯情了,遂只好點點頭應下。

    兩人都是一笑,就見著外面衝進來一個小糰子,一張白嫩小臉蛋上滿是淚痕,拔著肉呼呼的腿跑過來撲在趙文宛的懷裡,「嗚嗚嗚……我要娘親……嗚嗚嗚嗚……他們說我再也見不到娘親呃。」哭著還打了個嗝,小模樣瞧著十分可憐。

    後面追來的小丫鬟隨著跑進湘竹苑就驚的低垂了頭,不敢直視。

    冷氏見狀,識趣地給二人留下空間,先行離開。趙文宛瞧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是心疼,好好安撫了一陣,瑞哥兒才終於不哭了,仍然是抽噎著,「姐姐,他們說是你害我娘前離開府的,是不是?」

    趙文宛沒想到小糰子會突然這麼問,扭著眉頭愣了愣,抬眼怒瞪想站著的人,其中看管一名奶娘諾諾的解釋道:「大小姐,可跟奴婢們沒有關係啊,小少爺剛才在花園裡捉麻雀玩,淨蓮苑的幾個採花丫鬟大膽的在說,正好讓小少爺聽見了,說……說是您害夏姨娘流放至朔州的,小少爺聽到了就哭著跑過來了,奴婢們攔都攔不住,非要跑過來問一問。」

    「哦?淨蓮苑說的,還真是巧了,非等瑞哥兒撲麻雀的時候談論起,還敢亂嚼舌根的胡說八道。」趙文宛一拍桌子,嚇得奶娘和伺候小丫鬟都跪在地上匍匐著不敢支聲。

    趙文宛對雪雁吩咐道:「你讓奶媽領著將淨蓮苑的那倆採花丫頭找出來,送到李管事那裡,將今個的事情說清楚,瞧瞧該怎麼罰。」

    「是。」雪雁領了命,奶媽跟著一起站起來。

    趙文宛收了臉上的戾氣,轉而溫柔的幫瑞哥兒擦了擦淚,十分堅定的說,「瑞哥兒乖,你娘去了外地是為了個自個兒祈福,待福氣夠了自然會回到瑞哥兒身邊。」

    其實趙文宛更想說的是贖罪,只是瑞哥兒現在年幼,說這些也於事無補,也慶幸瑞哥兒年紀尚小,未讓夏姨娘影響過深。趙文宛抱著懷裡還在一抽一抽的小哭包,傾注了自己所有的柔情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善心的人會有福報。」

    「福報是什麼,能吃麼?」瑞哥兒抽搭著鼻子,蔫聲蔫氣地問道。

    「是……」趙文宛瞧了一眼小包子懵懂的臉,失笑道,「福報不能吃,可是能讓瑞哥兒得到自己想要的。」

    孩子,就該如此純真美好,大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只會玷污,有她在,自然不會讓人欺負了去。趙文宛看著瑞哥兒,期待他長成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好男兒。

    瑞哥兒黑葡萄似的眼睛閃了閃,拽著趙文宛的袖子急急問道,「瑞哥兒乖乖的,做很多好事,就能讓娘回來了嗎?」

    「那要看瑞哥兒能不能說到做到了。」趙文宛並未直面回答,含笑道。

    「瑞哥兒一定會做到。」小包子握著自個兒肉肉的拳頭,一掃方纔的蔫樣,振奮道。

    趙文宛摸了摸他柔軟的發頂,附和了一聲,得了回應的瑞哥兒眉目帶笑,一下回復了生氣。母子天性,或許等到瑞哥兒長大,能明辨是非,以自己的成才換取夏姨娘回來的機會,也未嘗不可。

    只是那時候自己應該嫁人了罷,那夏姨娘回來與否,又與她有何關係。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31 AM

第049章

    醞釀多時的秋末雨水終是蕭蕭索索的落下,連著又是兩日光景,傲然的香菊頂著霜寒的雨露也愈漸蕭瑟起來,敗了一地金黃之色。這日,相比前幾日陰沉天氣,陽光終於撥開雲霧,顯得尤為明媚。

    趙文宛按照常例,洗漱後先去了明絮苑給祖母請安,卻意外地沒見到愛蹭腦袋的瑞小包子,隨後聽楊媽媽說才知道瑞哥兒近來常在被窩裡偷偷抹眼淚,老夫人心疼便讓他多睡會兒。

    趙文宛歎息一聲,知曉的點點頭,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憂慮神色,退出了苑子,見天氣愈發不錯,碧空如洗,便想再去清風居探望大哥,還沒到院子,路上恰好遇見趙忠,他還算結實的身子四肢蠻帶力氣,搬著一摞厚厚的書本紮馬步般橫著朝清風居移步。

    寶蟬瞧見忍不住咯咯笑出聲,「小姐您看,趙忠像不像只螃蟹?」

    趙文宛哭笑不得,點點頭,還真是像吶,隨即又道了一句,「你過去幫他一把罷。」

    趙忠聽到大小姐的聲音吃力的從書後探出腦袋,笨拙地給小姐問安,可哪裡還有大小姐的人影,只見寶蟬笑嘻嘻地伸出胳膊就要去拿書,趙忠趕忙躲開,「不勞煩寶蟬妹子了。這書可貴重著呢,大少爺好像說……說這書中有黃金屋,有顏如玉什麼的,可碰不得,我都怕別人毛手毛腳的摔了,才不敢喊人幫忙,放著我來呵呵。」

    寶蟬跟著大小姐還算學過點文化,頓時無語,「……」

    為毛趙忠跟著豐采絕然的大少爺就沒一點點,一點點的進步?

    ……

    定國公府的藏書閣在府中偏僻的西閣,四周栽種青柏,常年不敗,青綠掩映中極為晾冷,清淨幽僻。

    前老國公是文人出身,門生遍佈,自覺為人師表,所以酷愛鑽研學問,從詩詞歌賦到史記兵書,音律禮儀再到遊記寫實,老國公充實學問之餘也便收藏了不少書籍,各式各樣手抄本,印刷本,獨本,應有盡有,難怪先帝曾誇讚老國公為天下第一讀書人。

    趙文宛一猜便知大哥定是在西閣潛心學習,可那地方實在冷峭,夏日道不失為一個避暑佳所,可這都秋末初冬,身子弱的人豈能在那種地方一直待著。

    她算得上是氣勢洶洶疾步過去的,掠過高大的桐木書架,一幢幢的收在眼底,書卷的字墨香味愈發濃重,見這地方竟是這般莊重古樸,幽靜無聲,好似世外桃源與世隔絕,一時也歇了吼上趙元禮的心思。

    默默尋了兩處空地,才算是找到趙元禮,他盤腿坐在鋪了軟墊的蓆子上,身披灰鼠皮壓花大氅,手捧卷宗,看的如癡如醉,趙文宛坐在對面氣不打一處來,隔著烏木案几一把奪了書卷,擱置一旁,「大哥怎麼如此不愛惜身體,這才剛剛有些好轉。」

    趙元禮猝不及防,微微一怔,待瞧見對面之人,轉而露出溫暖的笑容,肩頭墨髮隨著斜下來,溫文爾雅,「原來是宛宛,大哥有分寸的,已經讓趙忠將一些必要的書籍搬到清風居。你瞧,我身上還穿了這厚厚的大氅,宛宛快把書卷還給我,正是精彩之時。」

    趙文宛頷首,瞇著眼眸,手指敲擊著烏木桌子,一聲聲的壓著,趙元禮哭笑不得,搖頭失笑,「好,不看了。」

    趙文宛這才停止動作,趙元禮以為她的好妹妹會催他去喝藥休息,沒想到卻見她眼中放光道:「大哥,來我苑的吃燒烤吧?叫上瑞哥兒,正好給他解解悶,小包子這兩日哭慘了。」

    趙元禮啞了兩聲,好奇的瞧她,他這個妹妹越來越像小時候,總有些古靈精怪的想法,他也算奇聞異事略微比人通曉,仍想不透這燒烤是何物?詢問了幾句瑞哥兒的情況,便隨了趙文宛。

    等趙元禮瞧見宛宛讓人拿出來食盒般大小的鐵爐子,鐵板夾子,擱在了院子裡刻意騰出來的空地上,他算是微微會意出來。當朝也有烤架,但大都笨重,是用來宴席上烘烤整頭豬羊的,這個當真方便,趙文宛笑盈盈的說道這是他研究出來的新型工具,前幾日讓工匠打造的,可趙元禮眼光犀利,怎麼瞧自個妹妹說這番話時竟是如此心虛?

    趙文宛訕訕一笑,避過了趙元禮探究的神色。

    這會兒,瑞哥兒讓奶娘從明絮苑抱了過來,正好與端著食材的百靈碰了面,小包子往托盤裡瞧了一眼,都是用削好的細竹籤串的生肉和蔬菜,歪著腦袋好奇問道,「這是做什麼?」

    百靈也是一臉茫然,聳聳肩膀,趙文宛聽到小包子的聲音,略顯神秘的說,「自然是好吃的。」

    「姐姐是要做吃的麼?」瑞小包子又掃過桌上堆著的食材,眼睛放光,臉上的好奇之色大半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興奮與口水。

    趙文宛輕輕捏了下他的臉頰,比原先摸著的時候瘦了不少,因著夏姨娘氏離開的緣故罷,懂事是一回事兒,心裡頭卻是少不了念的。

    「給瑞哥兒做頓好吃的,把肉補回來。」趙文宛有些心疼道。

    誰料瑞小包子難得地皺起了兩條小眉毛,一副為難的模樣,半晌後,扒拉著趙文宛用商討的口氣道,「別全補回來,少點就好。前兒個和祖母睡,祖母說夜裡被一只大白饅頭壓得喘不過氣了,明絮苑的丫鬟婆子笑了我好久。」

    趙文宛兄妹聞言皆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其實兩人都知真正的原因,只是瞧著瑞哥兒一副懂事乖巧的模樣,小小年紀就知顧著他人心思,只得不提,裝作確實那麼一回事,不過三人聚在一起開心是不假的。

    「好好好,咱們少吃點,爭取做個小麵糰子。」

    「嗯!」瑞小包子自覺尋到了知音,黏著趙文宛,很是鄭重地點了下頭。

    湘竹苑的丫鬟如寶蟬等,十分有眼力勁兒地垂頭悶笑,或讓自個兒忙起來,省得被瑞哥兒發現。

    爐子已經燒了起來,沒有木炭,所以爐子裡放的是灶炕裡半燒半熄的柴火,保證烤肉的溫度適中,趙文宛先做了示範,攤平的肉片整整齊齊的,沒有一點重疊的地方,翻面的時間又恰到好處,略帶點焦又不會糊黑,不一會兒院子裡就滿是烤肉的香味兒了。

    除了醃製處理過的食材,還有穿好的豬肉段、裡脊塊、排骨、雞翅、雞腿、羊腿、各種野生菌菇、鮮嫩的玉米、茄子、土豆、紅薯都整齊的擺在桌子上……甚至還有切好的饅頭片和包子,十分豐盛。

    趙文宛拿了些食材放到鐵板上,淋上清油,此時正不停地翻動刷調料,瞥到趙元禮的正要起身幫忙的身影後,忙招呼道,「大哥坐,很快就好了。」

    瑞小包子湊到旁邊傳來小聲吸溜口水的聲音,趙元禮隨著望去,便看到瑞哥兒直勾勾地盯著趙文宛手裡泛著油光烤得焦香的雞腿瞧,不由伸手把人抱了過來,「聽說瑞哥兒這兩日在祖母那兒不吃飯抗議呢,讓大哥瞧瞧,哪像大白饅頭了,分明是個俊俏小公子嘛。」

    原本一心撲在食物上的瑞哥兒聞言,眼睛笑瞇成了一條縫,回頭眼光灼灼地瞧向大哥,瞬間撲向了大哥的懷抱。

    趙文宛拿著烤好的一份吃食回來瞧見,不由得佩服大哥籠絡小孩的手法,笑著道,「大哥嘗嘗,瑞哥兒小心燙。」

    餘下的就讓偷了師的百靈代勞,趙文宛在趙元禮身旁坐了下來,替瑞哥兒把他盯了好久的雞腿剪成了小塊兒放在了他的碗碟裡。

    趙元禮夾了片看著薄嫩的肉片,入口就感到一陣驚艷,裡頭摻了熟悉的檸果汁,使得肉質軟嫩之餘還帶著一股清甜,肥而不膩,十分可口。

    瑞哥兒扒著碟子吃了幾塊,沾的滿嘴油膩,忽而蹦到趙文宛的懷裡,朝她臉頰親了一口。趙文宛一副嫌棄的替瑞哥兒摸了摸嘴巴子,眼神中卻是寵溺的。這一幕讓尋來找自個兒親弟弟的趙文萱正好瞧見,氣的胸口都要炸了,到底誰才是跟她一個娘胎出來的,怎麼就當外人是親的,又想進去找些不快,沉香急忙勸著讓小姐別忘了二小姐的寬慰。

    趙文萱頓了腳步,生生的卡在門口,只聽得裡面歡聲笑語,不絕於耳,每一個笑聲都如刀子刮在心口,萬分難受,最後只得甩袖離開,趙文熙說的不錯,她現在要「韜光養晦」重新獲得父親的疼愛才是,瞧是指望不上瑞哥兒什麼,只當沒這個弟弟算了。

    待三人吃得差不多,瑞哥兒尚小,趙文宛怕他貪多吃壞肚子,便讓奶媽帶著去消食了,隨即讓雪雁把東西撤了,連著爐子等,讓她們搬到自個兒住的地方,尋個通風處,把剩下的食材都處理了。寶蟬本就饞得不行,聞言連忙拽著百靈,幹得最賣力。

    雪雁泡了壺烏龍茶,想要留下侍候,也讓趙文宛勸走了,院兒裡還留著兩個新來的侍候,而她也只是和大哥說說話,出不了什麼亂子,反倒是相處較好的那幾名丫頭,能在一塊兒這麼熱鬧,也是難得。

    趙文宛說完,就發現大哥盯著自己瞧,下意識地摸了摸臉,納悶道,「我臉上沾東西了?」

    趙元禮噙著一絲淺淡笑意搖了搖頭,「只是覺得宛宛真的同過去有很大不同了。」

    趙文宛亦是咧了嘴笑,當作是誇獎,「人總會長大,如你,如我。」

    如趙元禮的意氣風發,重拾振作,也如趙文宛的鏗鏘之勢。

    此刻,苑兒裡只剩下她和大哥二人,對視默契而笑,秋意濃,陽光正好,照在人身上不由帶出幾絲慵懶意味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33 AM

第050章

    定國公府,因為四房回家又熱鬧了起來,趙大老爺和四老爺秉燭夜談,對當年一事盡釋前嫌,握手言和,兩人默契地將事情塵封於舊日的記憶中,都一二十年過去了,再計較也沒了意思。

    於此和好,不日前辦了家宴,叫上京中住著的大姑奶奶和五姑奶奶回來,吃了個闔家的團圓飯,趙老夫人瞧著滿桌子的人,老老少少,子子孫孫,不由感慨萬千,差點落淚,在眾人的安撫下終是破涕而笑。

    當晚趙老夫人恍惚間似是瞧見了當年那溫潤少兒郎,紅衣黑髮,許諾永不納妾的誓言,尤記得成婚那日紅梅嬌艷,瑞雪飄飛……

    一早醒來後,瞧窗外倒是真的下細細的絨毛小雪,趙老夫人一聲歎息,楊媽媽拍著襖子上的雪花入了內屋。「今個見老夫人您睡得踏實,便沒叫醒您,國公夫人、三房奶奶、四房奶奶剛來請安也讓老奴擅作主張都請了回去,這會兒的大小姐和二小姐過來給您請安了。」

    趙老夫人呵呵一笑,心情頗好,讓楊媽媽將兩個寶貝孫女叫到屋內候著,簡單的梳洗了下,便著了厚厚的衣物坐在炕上。趙文宛和趙文熙一道走進來,老夫人拉著二人坐下,先是瞇著眼睛仔仔細細瞧了趙文熙,「這氣色一日比一日好起來了,沒留的瘢痕,祖母就放心了。」

    趙文熙淺淺點頭,親暱地挽著老夫人,「虧的祖母去宮裡向皇太后討了好東西,抹臉上才沒毀了面容。若是有機會,文熙想要親自去宮裡叩頭謝恩呢。」

    「倒是懂事,我那太后老姐姐也一直念叨著想瞧一瞧你們,說是要留你們在宮裡小住幾日,老婆子一聽可是不願,她孫子孫女兒媳的一大推,何苦跟我來搶寶貝兒,自是找了理由搪塞。況且宮裡規矩繁雜,老婆子可不願讓我的孫女去宮裡受那份罪。」如此一番言語也可見老夫人與太后姐妹間的感情足是深厚。

    趙文熙聞言眸底染著莫名的熱切,嬌嗔的低垂了眸子,只道:「孫女一定好好跟嬤嬤學規矩……」

    趙文宛在一旁瞧著不做聲,只把玩著手裡的玉鐲子,似是無趣的轉著圈。

    老夫人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習慣性的拉著趙文宛的指頭捂在手心,「宛丫頭今個怎麼沒一句言語,是不想理會我這老婆子。」

    「祖母說的什麼話,孫女只是在想些事情罷了。」她的確實在思考事情,回憶起劇本裡趙文熙回來的那年,初雪一下,不久宮裡便來了人,心中不由呵呵一笑,因為如果按照劇本來說,趙文宛作死的又一個檻終是到了。

    那一年就是這段冬雪皚皚的日子,趙文宛與趙文熙一起入宮,不斷的惹禍,也不斷的被人整治,甚是丟人,惹了一些女人,又因著第一美人的嬌容虜獲了一些男人,便是在感情上有了分叉,從此剪不斷理不亂,好是混亂。

    「姐姐剛在想什麼好事情?」趙文熙柔弱詢問,美目流轉。

    趙文宛莞爾,故作神秘道,「若是說了,就不靈了。」

    趙老夫人點了趙文宛的腦袋,「你呀,鬼靈精的。」

    趙文宛撅著嘴巴,故意喊「疼」,探出腦袋道:「祖母,妹妹在這裡呢,可得給我留個長姐的面子,瞧瞧這腦袋都點紅了。」

    老夫人被她怨念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輕輕撫上她的額頭,「乖,祖母給你揉揉就是了。」

    趙文熙愣在一旁竟發覺自己插不上嘴,那種祖孫倆互動的親暱感,她終究比不上,自是有些焦急的,手上絞著衣裙,皺巴巴的。

    正說著話,就聽得楊媽媽進來恭敬道:「老夫人,宮裡皇后娘娘送了帖子給咱們三位姑娘和兩位少爺,想是那宴要開了。國公夫人替幾位姑娘和少爺收好了帖子,已經著手命人準備了,方才派了人來明絮苑裡先知會了一聲,過會兒夫人定是要來苑裡跟老夫人商量的。」

    趙老夫人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遂喜笑顏開道,「差些忘了這茬了,是時候讓他們參加瓊花宴了。」

    趙文熙畢竟在鄉下長大,又是頭一年入京,比不得京城裡長大的貴女們,不懂祖母為何會那般瞧著高興,詫異地問了一句,「祖母,剛我聽得姐妹的請帖只有三張,怎麼少了一個,若是這樣,我的便讓出來罷。」

    趙文宛心裡嘖嘖兩聲,心底可不信這人知曉了內情會真的肯。

    楊媽媽忍不住笑了,勸道:「二姑娘可讓不得。」

    「為何?」趙文熙瞧向祖母。

    趙老夫人眸中也是染著笑意,「傻丫頭,缺的那張帖子是你文雪妹子的,她年紀尚小,還未能參加,你且想想為何還請了你的兩位哥哥也去皇宮。」

    趙文熙頓了片刻後恍然大悟,羞紅了一張臉,「祖母……」

    除了趙文宛是第二年參加,趙文萱和趙文熙是都是頭一年,其實要說起來趙文宛也是第一次參加,好在她演戲功底都在,之前接過不少宮廷大戲,自是不怕,在湘竹苑裡依舊悠閒度日,倒是常常跑去清風居騷擾大哥,偶爾調皮起來笑嘻嘻地探問大哥喜歡什麼樣子的女子,只是趙元禮口風極嚴,捧著書卷拒不作聲,可把趙文宛急著了。

    劇本裡趙元禮只是個點名配角,就是那種用來襯托女配身世背景的醬油君,導演都不定會找演員去拍,她猜不到大哥的主線劇情,也不知道大哥會喜歡什麼樣子的女孩子,還想著在瓊花宴上替他先物色一番。

    臨近宴會的日子,一切都是緊鑼密鼓的進行著,葉氏讓寶衣閣老師傅為三人新裁的衣服都已經做好,命丫鬟將新衣裳送去了各個苑裡。

    趙文宛欣賞完了便讓雪雁將衣服收好放進櫃子,坐在榻上喝茶,一口一口慢悠悠的押著,似是在等待著什麼到來。不一會兒便聽的兩個熟悉的聲音,鶯鶯笑語不知道在談論什麼,飄忽傳了過來。

    結伴而來的正是趙文熙和趙文萱二人,得了丫鬟通報,讓人請進了屋子。趙文宛雪雁看茶,語笑晏晏地招呼著。自那日後,趙文熙和趙文萱感情日盛,常常結伴,趙文萱性子收斂了許多,連老夫人都誇讚文熙這丫頭,待人厚道,文萱跟著算是近朱者赤。

    趙文熙先道:「姐姐,聽聞大嬸娘給你做的衣服極為精緻華貴,我和文萱妹妹便想來瞧一瞧。」

    趙文宛客氣,「母親一視同仁,我的衣裳也是同你們一樣的,只是每人氣質不同,老師傅做的款式微有差別罷了。」

    趙文萱一進來就開始掰橘子吃,也是笑著道:「姐姐是嫡長女,定是不一樣的,就別藏著掖著了,給我們長長眼唄。」

    「姐姐就給妹妹們瞧上一眼吧。」不經意間趙文熙和趙文萱的眼神對上,碰撞出極為微妙的火花,雙雙懇求著。

    趙文宛瞧是拗不過了,便吩咐寶蟬去取,果然一會兒寶蟬捧來一件極為漂亮的衣裳,用深棕色的絲線在衣料上繡出了奇巧遒勁的枝幹,桃紅色的絲線勾勒出幾朵怒放的梅花,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玄紫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頗能顯出窈窕身段,清雅不失華貴,外披一件淺紫色的敞口紗衣,纖細光影下,紗衣上隱隱有波光流動之感。

    趙文熙瞧著極是羨慕的樣子,摸著那繡花做工連連誇讚,一邊說著一邊就拿過去給趙文萱瞧,後者還在掰著一個橘子,眉頭都扭在一起,只聽的「吧唧」一聲,用力過猛的趙文萱竟將橘子擠爆了,黃黃的汁水濺到趙文熙臉上不少,甚至連那件新制的衣服上也都是橘子的汁水。

    趙文熙張大了嘴巴,一臉的吃驚,始作俑者的趙文萱更是驚的跳起來,趕忙扔了橘子,就去瞧那件新衣裳,「呀,這衣服上有沒有沾到啊?」她手上全是汁水的,情急之中又摸了衣裳好幾下,原本還不算明顯的衣裳,現在徹底花了。

    趙文熙趕忙制止,「妹妹可別再挨這衣裳了,瞧已經花了!」

    趙文萱像是才意識到一般,掩唇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這可怎麼辦?」

    一旁的趙文宛好整以暇,靜靜的瞧著兩人「一驚一乍」,嘴角暗自微微勾起。

    趙文熙一臉的歉意,捧著衣裳到趙文宛的面前,「姐姐,三妹妹她不是故意的,不如你穿了我的新衣裳吧,我這就命綠雲捧來。」只是誰不知道趙文宛個子高挑,自是穿不了他們二人的衣裳。

    一旁的寶蟬眼睜睜的看著衣服被毀了,簡直要氣炸了,剛想上去理論點什麼,就被趙文宛及時攔在了身後,完全不失風度道,「一件衣裳罷了,髒就髒了,不打緊的。」

    寶蟬一雙圓圓眸子用力眨了眨,半晌在心底咬牙暗忖道:哼,我們小姐是京中第一美人,就算沒有新裝,也是能光彩奪目的。

    「……」

    「……」

    陡然,雪雁從屋子裡出來,捧著一件更為華美的金米分衣裳,「寶蟬,你怎麼毛手毛腳的,拿一件舊衣裳出來。」

    趙文萱瞬間有些呆愣,趙文熙也是同樣的反應,趙文宛笑了笑,對那二人道:「呦,妹妹也不用自責了,我的新衣裳好好的。」隨即就道:「收了吧,估摸著兩位妹妹這會兒也沒心情瞧了。」

    「……」

    「……」

    趙文萱與趙文熙吃了茶便灰溜溜的離開了,寶蟬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見雪雁和自家小姐對視一笑,瞬間痛快地笑出了聲音。趙文宛就記得劇本裡有這麼一幕的,那時候是趙文萱見不得別人好,三人一起看互看衣服時趙文萱故意用橘子弄髒了兩人的衣服,只是那時候她和趙文熙的關係不曾友好。

    所以趙文宛就事先吩咐了雪雁將新衣裳換個地方放著,找了另一件放在那裡,寶蟬去取時便把那當了新衣裳。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34 AM

第051章

    轉眼到了月末,是個應景的晴好日子,定國公府門前一輛黑漆平頭的馬車,後面跟著一輛翠蓋珠纓的華車整裝待發。

    瓊花宴是由宮中舉辦兩年一度的盛宴,皇家貴冑,士族公卿子女凡是到了年紀的都在受邀之列,皇子公主亦是等同,宴會連開三日,不乏各類比試遊戲,熱鬧至極,可謂宮中一大盛事。

    趙文宛倚著馬車裡的軟墊小憩,畢竟一早就讓寶蟬雪雁弄起來折騰,這會兒還有些困頓,余光裡瞄見宛若孔雀開屏的另外二人,抽了抽嘴角,趙文熙還好些,至少姿色壓得住那身行頭,趙文萱這般……瞥見趙文熙替她簪上艷紅朱釵,二人緊張興奮的交流,暗暗搖頭。

    審美缺失真可怕。

    瓊花宴設在攬月軒,園中佳木蘢蔥,奇花灼灼,不見一絲一毫秋末零落之景,隨處透著精心佈置過的繁華,足見隆重。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一方清泉於前端匯合流出大觀園,有一白石板路跨在溪上可通對岸。

    趙文宛一行人到的時候已見園中立著不少娉婷身影,除了那些宗親女兒,更多的是勳貴、世家千金,婷婷而立,鶯聲笑語,似極了一副鋪卷展開的美人圖,各有千秋。

    除了趙文宛,趙文熙與趙文萱都是頭一回參加,多少有些拘束,隨著宮娥入了裡頭,規規矩矩地坐在一處。多數貴女也是如此,目光顧盼生輝,一言一行卻是透著謹慎。

    正高聲說笑著走來的是雲卿公主和錦屏郡主,前者穿著香色鬥紋錦上添花大氅,下著流彩暗花雲錦宮裝,後者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外罩孔雀紋大紅羽緞披風,端得是明艷動人,比之眾人的緊張,更顯自得。

    不斷有目光朝向二人,誰不知道京中除了第一美人兒之稱的趙文宛就這二位風頭最勁,是當下青年才俊們追逐的對象,有人羨慕,有人好奇,自然也有人不屑。

    只那兩人全不察覺,照樣喧嘩,不斷招呼著熟人,自然也就沒有放過原是甘於隱形平淡的趙文宛。

    「宛妹妹,咱們可是有一陣兒沒見了,近來可好?」錦屏郡主透著親暱地湊上來,挽住了趙文宛,似是才瞧見趙文宛身邊的人似的,瞇著眼笑道,「這位就是剛認回來的文熙妹妹罷,我前陣兒不在京中,今兒個才瞧見,瞅這模樣長得真是俊俏,聽說是宛妹妹『意外』找回來的,怎會這般巧呢!」

    趙文宛不著痕跡地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對於這人不安好心的熟稔,淺笑著回道,「誰說不是呢,文熙,見過錦屏郡主,這位姐姐舞藝卓絕,尤其以模仿蝴蝶最為肖像,艷冠京城呢。」

    話音落下,錦屏郡主就僵住了神色,哪會聽不出來她在嘲諷自己在京中『花蝴蝶』的風流名聲,偏又人多發作不得,只得暗暗忍了。

    偏偏趙文熙不知內情,帶著一絲討好道,「我對歌舞一知半解,不知能否向郡主討教一二。」

    「……擔不起。」錦屏郡主被氣得不輕,在她看來這二人是合夥來的,咬牙切齒地回絕後便憤然出走了。

    留下一頭霧水的趙文熙頗是侷促,不曉得哪兒惹了她不快,趙文萱拽過人附在耳邊說道了幾句,就看著趙文熙面色青轉紅轉白的,顯然是明白了當中緣由,再看向趙文宛時目光裡含了一絲隱怨。

    「林家三小姐就是在宮宴上出了差錯,聽說婚事上極為艱難,二姐姐可得留心。」趙文萱這些日子扮乖嘗到了些甜頭,對於趙文熙這張能依靠的好牌自然也就上心幾分,提醒道。

    趙文熙當即有些緊張,不同這些京中出身的,見慣了大場面,自個兒也就佔了穆蘭嫣身份的一點光,不至於讓人嘲諷鄉下來的丫鬟,可實際上也有些發楚。暗暗瞥了一眼趙文宛,生怕這人又整什麼麼蛾子對付自己,在宮宴上讓自己難堪。

    這廂趙文宛壓根不受影響地專注於面前的點心,不動聲色的模樣讓趙文熙一直提心吊膽了頗久,然趙文宛今兒還就想當個隱形人來的,這種相親的場面,女人多是非就多,她半點不想摻和。至於想讓她不痛快的,她有的是法子讓對方不痛快,因著這股子氣勢外漏,原想找茬的幾個掂量著也就不敢了。

    趙文熙伸著脖子瞧了半天,偏過頭悄聲詢問趙文萱道,「不是說也請了各家公子們麼,怎麼沒見著?」

    趙文萱看出了她的心思,面上卻是不顯道,「世家的公子們要到開宴前才入園。」

    瓊花宴除了讓諸位小娘子比才,委實也為世家子女提供『相識』的機緣,尤其是那些正值婚齡的男女。只是沒有長輩在場,也不能太過放縱,故而攬月軒裡這會兒還只有女子,待得太后駕臨之前,男郎們才能奉詔入內。

    此時,一名朱衣宮娥緩緩走近,傳了太后懿旨,請趙家姐妹去慈安宮說話。

    慈安宮偏殿,芸姑姑早就候著了,她是竇家出身,隨著太后一同入宮的貼身丫鬟,從少年陪伴,與趙老夫人感情也是極好,對這趙家女兒們自然也就多了幾分親切之意。

    見了趙文宛,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前,也不用那些虛禮,拉著趙文宛的手臂上下打量了番,頷首讚道,「不過數月不見,文宛似是又長了個子罷,穿著這身衣裳越發顯得亭亭玉立了。」

    趙文宛先前聽祖母念叨過不少芸姑姑的事兒,這會兒見著沒半點生分,比著芸姑姑的個頭故作發愁道,「嬌小玲瓏才叫好看呢,再長高點兒跟祖母撒嬌可就不好看了。」

    「你呀。」芸姑姑被她逗笑,「誰說咱們宛姑娘不好看,那一定是眼睛不好使的。你祖母上回拒得快,這會兒還不是把你們送過來了,可得在宮裡好好住一陣兒,省得把你們藏得這麼嚴實。」

    說著,瞧見趙文宛身後跟著的倆人,噙著溫柔笑意道,「這就是文熙文萱罷,瞅著都這麼大了,來,跟姑姑一塊兒見太后去。」

    趙文熙和趙文萱聞言不比在攬月軒輕鬆,暗暗擰了衣角憋著口氣,謹記著禮儀喏喏應了聲兒。

    芸姑姑瞧過,怎麼都比不上趙文宛落落大方的姿態讓人看得舒服了,自然就拉著趙文宛進了慈安宮裡頭。

    寢宮裡,藏青色的鼎中正燃著一爐好香,宮女在茶爐上蒸溫著上等新茶,皇太后倚著百鳳越繡的軟墊正在品茗,舉止很是優雅,模樣瞧著與趙老夫人有幾分相似,只是保養得更得宜,也更年輕了幾分。

    「文宛拜見皇姨婆。」趙文宛屈膝跪地,右壓左手,額頭貼於掌面緩緩下拜,待得了意思後,起身時又兩手齊眉,直立後方才放下,這一叩拜規矩禮儀分毫不差,端的十分周到優雅。趙文熙二人也緊隨其後行了禮,卻略顯生疏笨拙了些。

    「行了,這兒沒外人無需守這些規矩,你們祖母就最煩這套,之前就不捨得你們來,也不想想哀家也是你們親姨婆,哪會真為難了你們去,真是越老越糊塗。」太后故作嗔怒道,言語之間透著股外人難以企及的親暱。

    話語一頓,瞧著趙文宛身邊的,詢問道,「哪個是文熙?」

    趙文熙被點名,指尖發顫,就對上皇太后慈祥的目光,以及與老夫人有三成像的和藹面孔,微微鬆了口氣,喚了一聲皇姨婆。

    太后招了她過去,仔仔細細瞧了個遍,連聲說了三個好字,趙文宛清楚她是在替老夫人開心,二房隕落,趙文熙走丟的事盤踞在趙老夫人心上成了最大病因,如今找回,可謂是藥到病除,身子骨健朗了不少,作為親姐姐的皇太后有此感慨也不足為奇。

    趙文熙被太后把著手腕,僵硬地似個木頭,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芸姑姑瞧見太后泛紅的眼眶,上前活絡氣氛道,「太后,人是宛姑娘找回的,您說這姐妹情緣真是奇妙啊,宛姑娘對文熙姑娘就像當年您和趙老夫人一般,感情好到令人羨慕呢。」

    「是啊。」太后讓芸姑姑這一打岔,心情轉好,命芸姑姑取來了她一早備下的禮物,螺鈿黑漆木的匣子一打開,裡頭亮琤琤的金色晃了人眼。

    讓三個丫頭都聚在自個兒身邊,太后依次取了戴在她們的脖子上,沉甸甸的赤金如意鎖,趙文宛只覺得脖子一沉,估摸著有好幾兩重。

    「這東西是我早年備著的,缺的卻是給出去的機會,這下好了,姑娘們都長這麼大,合該尋個如意郎君了,皇姨婆給你們把著關兒,一定挑個讓你們滿意的。」

    趙文熙與趙文萱俱是臉上一紅,顯了小女兒嬌態,反倒是趙文宛一本正經地點了頭,在外人看來不矜持的表現,在她身上卻十分自然,繃著臉顯示一番深思後說道,「有皇姨婆把關,文宛自然是放心的。」隨即眼神裡透出幾分把下半輩子交託出去的決然來。

    在場幾人皆是一愣,隨後皇太后叫她那一本正經的逗趣模樣樂出聲兒來,芸姑姑肩膀亦是一聳一聳的,顯然也在憋著笑。

    「哎喲喲,咱們宛姑娘什麼時候這麼逗了。」皇太后樂得不行,迎上趙文宛一副略受傷指控的眼神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這也是得益於她與趙老夫人的相處之道,沒成想兩姐妹都挺好用的,太后這根金大腿顯然粗壯了好幾倍啊,果斷扒住!

    「皇姨婆……」趙文宛似是被糗地難得紅了臉,央了聲。

    皇太后漸漸收了笑聲,再瞧趙文宛,只覺得這孩子與以往有很大不同了,眉目之間沒了驕縱之氣,反而透出幾分恬淡來,頗對她的喜好,不由得心思一動,試探問道,「那文宛,作哀家的孫媳婦兒可好?」

    趙文宛一愣,險些摔進太后突然回轉的腦回路坑裡,臉上的震驚一時忘了掩飾,待反應過來,想到自己以往死纏爛打的風評,自認慘不忍睹沒人喜歡,更何況她現在巴不得跟六王爺撇的乾乾淨淨的,垂下的眸子骨碌碌轉了一圈,登時作了黯然狀。

    「皇姨婆,文宛吃夠了一廂情願的苦,好不容易才想開的……」您就別讓我往火坑裡跳了,趙文宛嚥了後半句沒敢說,卻是明確表明了態度。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35 AM

第052章

    臨近晌午到了開宴的時候,提醒的鐘聲一敲,就有內侍小跑去傳在外候著的宗室子弟和勳貴郎君們,按著分封的爵位頭銜紛紛入內落座,宗室子弟大都位於首列,其次就是公侯伯爵家的公子們,再者就是朝堂大臣家的。

    各個穿著華衣錦服,風流倜儻,大步流星的走進攬月軒,內侍到了入口垂首退至一邊,宮娥們隨即接替內侍,給各家公子們引座,倒茶。

    對面的女眷座位也是按著同樣禮制落座,設的是兩人一座的小案几。眾星捧月的白玉台階正前方有三個位置,其右側同樣設有三個,主坐的三位正是太后,皇后和寵慣六宮的越貴妃,側坐緊挨皇后的分別是當朝太子妃,楚德宮的德妃娘娘,玉華宮的淑妃娘娘。

    這些貴族子弟們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有著京都三少名聲的六王爺顧景行、太傅之子封於修和一品侯鎮國大將軍長子方子墨,最重要三人都未娶親,若是這宴會上被誰看中都是莫大的榮耀,少女們雖心情激動,可自然不敢表現的過於明顯,微微抬著嬌羞的眼眸翹首以盼。

    眾少女們目不轉精,先是瞧見了一個穿著銀絲白袍,繫著翡翠腰帶,下著紫雲長靴的男子,心跳莫名加快……

    當其整個身影都從拐角隱顯出來時卻是個略顯肚腩的壯碩公子,五大三粗的模樣,宗室子弟,伯爵公侯子弟等向來好逸惡勞,貪吃玩樂,這種膘肥肉多的也不在少數,少女們閃著亮光的眼眸陡然一暗,紛紛掩唇嗤笑,接著進來的一些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都是些入不了那些高貴身份女眷的眼,尤其是雲卿公主和交好的錦屏郡主兩人恨不得牙尖嘴利的全數落一個遍。

    其實這些公子穿著錦衣,玉雕瑪瑙的打扮,倒也沒有那麼差勁,其中也不乏一些姿容俊俏的,可氣質氣魄這種東西卻是裝點不出來的,讓一些人比著生生就下去了,正如忽而進來的此人就是這般。

    長身玉立,窄袖胡服,劍眉星目,腰間配著柄雕雲青龍吐霧的長劍,年輕才俊中被陛下恩准允許佩劍行宮的除了鎮國將軍之子方子墨再無他人。那柄長劍正是陛下賞賜,南疆有蠻人入境侵襲,方子墨年紀輕輕便作為主帥揮劍嘉峪關抗敵,大獲全勝,凱旋歸來之時陛下賜酒三杯,並賞了一把上好的寶劍准其配身入宮,這便是莫大的恩寵。

    方子墨能摘得京都三少的名聲,其一自是相貌出眾,其二當是軍功赫赫,比之其他只知鬥蛐蛐玩樂的公子們魅力十足。

    少女們一見傾心,忍不住議論紛紛。

    錦屏郡主難得眸光灼灼,燒得臉紅。

    雲卿公主早有心囑之人,她更喜歡書卷氣的文人,瞧著也是一愣,隨即打趣錦屏郡主道,「這方少將軍常年不在京城,如今可算見著了,倒是一點也不比我六皇兄遜色。」

    錦屏郡主點點頭,嘴角輕勾,眸中幽幽放著綠光,慢悠悠的飲了一口茶,有些癡迷的道:「正是……我喜好的。」

    「郡主姐姐有何打算?我可聽聞方夫人早就看中了趙家那位嫡出的大小姐,想替方少將軍求娶回家,她雖名聲不好,可也算的京中第一美人,自是有些資本的,身份當是不及姐姐,但國公府的嫡長女論起來也配的上鎮國將軍府的門地了。再說是男人的哪有不好美色的,萬一被趙文宛的美色誘惑,那些被她迷得七葷八素的少兒郎也不是沒有,你且瞧瞧那位。」

    錦屏郡主隨著雲卿公主的手指順著望去,打量到一個眉眼輕佻,帶著陰柔姿色的華衣男子,連衣服都是穿的極為出挑的朱紅色,錦繡紋滾邊的斜襟袍子,姿態悠閒,眉眼肆意,正朝朝著對面空出來的幾處案几張望,那分明是被太后叫去趙家三姐妹的位置。

    「他是我長公主慶陽姑姑家的獨子,平南王世子。」

    錦屏郡主顯然是有些惱火,心中暗罵趙文宛那個狐狸精,不過是美貌示人,算不得本事,今個定要叫她丟人丟在宴會上,於是咬牙切齒的吐了一句,極為不甘,好似那人真的會被趙文宛搶走一般,「何人能逃得過的我的掌心。」

    鐘聲再次敲響,原本還在嘰嘰喳喳討論對面少年的女子們當即歇了聲音,各個忙不迭的撫鬢擺衣,正襟端坐,宮娥們近皆摒退左右,垂首而立。

    宦官公公尖細的嗓音高高唱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駕到……」

    趙文宛三姐妹極顯恩寵的跟在太后身邊,尤其太后極為喜歡趙文宛,拉著她的手一路前行,趙文宛內心叫苦不迭,今兒就沒想這般出風頭,原本劇本裡應是拉著趙文熙的手走的,卻不想太后不知道哪裡不對勁了,非要讓自個兒陪著走這段,底下無數雙美眸有羨慕的,更不乏嫉妒的……

    雲卿公主說的沒錯,是男人哪有不喜美色的,即便不是動的歪心思,也是瞧著賞心悅目,尤其是平南王世子瞧趙文宛的目光就好似一匹野狼,幽幽的邪魅從眼底迸發出強烈的佔有慾,就好似趙文宛是個獵物,緊追不捨。

    坐在首列後面的賀靖遠瞧著出彩的大表妹竟然心生了能將她藏起來的心思,忽而感受到平南世子那強烈的灼光,更是急的不行,恨不得立刻就上去去將平南世子的眼睛摀住,不由心中陣陣發堵,情緒懨懨。

    趙文熙和趙文萱低垂眸子,自是覺得不甘,趙文萱用極為微小的聲音添油加火,「本來該是二姐受這萬人矚目的,哎……」

    趙文熙被說道痛點,攥緊了手掌,強忍著不喜,她來宴上的目的也是想見一見六王爺的,若是能大放異彩奪得瓊花宴的魁首,或許能入了王爺的眼,她不由自主的悄悄向男客的席位瞥去,匆匆一眼掃過,未曾找到,她不敢明目張膽的探望,只得趕緊收回目光。

    一旁的太子妃頭插步搖朱釵,步履輕盈,拽地長裙,婀娜清雅,正好將趙文熙瞧人的一幕收入眼底,暗暗搖頭冷嗤,這等禮數作為實在登不得檯面,如此重要的登臺,卻不知收斂,也不瞧瞧是什麼場合,若是在下麵女眷中倒是無謂,果然是山野出身的丫頭,不知皇家規矩禮儀之嚴格。

    太后故意在宴會之前召見趙家三姐妹,自是有她的用意,世家之女芸芸眾人,哪有領著入席體面,竇太后實在幫著趙家三姐妹露臉,多給世家公子們瞧一瞧,這等機會向來不多,平日姑娘們閨閣深藏,也就這兩年一次的瓊花宴能召齊待娶的年輕郎君們,露臉是個機會,可也伴隨著風險,若是規矩禮儀周到自然受的歡迎,若是不懂規矩,呵,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有些本想多留意定國府二小姐的,一瞧這般沒得矜持禮數,紛紛轉頭了其他目光,趙文熙雖是失了一方「陣地」,可好在相貌不俗,一些只貪圖美色,口水流連的公子,且喜好柔美的自然不會放過這等美人兒。

    趙文熙此番還未意識到自個剛才失了禮儀,她覺得那一瞥應是無礙的,只是悄悄的,悄悄的,可只要做了,就不能保證不被人瞧人。

    趙文宛自然也是微微瞥見,一聲歎息,別人都沒放招兒呢,自個先作死了。

    一旁的趙文萱小聲又開了口,「二姐,這等場合可別再亂轉眼珠子了,丟了咱們的國公府的人。」趙文萱畢竟是打小在國公府長大,夏姨娘又不肯鬆了規矩,自然懂得許多。

    趙文熙本就緊張的很,一聽整個脊背都僵直了,暗惱自個,也提醒一會兒一言一行必要處處更為謹慎才行。

    趙家三姐妹到了座位,於太后他們提前提裙入座,趙文萱和趙文熙佔了一個案几,本就是兩人座的,宮娥小心翼翼的招呼趙文宛,趙文宛瞧自個案几只有她一人,瞥了一眼宮娥。

    待太后、皇后和貴妃們入席,眾人隨之齊齊離座,一致見禮。

    禮畢後,眾人又重回座位,這時候宮娥才上前屈膝跪地在各個負責的案几旁伺候,那宮娥會意出趙文宛剛才的意思,這會兒出聲解釋道:「永平公主原本吵鬧著要同姑娘一座,所以便將公主安排至此,可永平公主今個身子不適,不曾出席,就空出來一位。」

    趙文宛點點頭,臉上掛著微微的吃驚,永平公主幹嘛好好的宗室子弟座位不坐,非要湊到這裡?

    竇太后說了一番客套禮儀的話後,忽而卻問道,「怎麼不見景行啊?」

    宗室皇族裡只有景行到了年紀還未納妃,五皇子以後又都太小不到年紀,男客首座上自然是六王爺的位置,確實空蕩蕩的,要說這次瓊花宴,顧景行就是重點,而他身後的一處案几也是空的,正是封於修的座位。

    越貴妃是顧景行的生母,這會兒也時有些不解,怎麼自個兒孩兒不在?

    而離攬月軒不遠的暗處,立著兩個高挑身影。

    「都這時候了你又抽哪門子瘋?」一人順著他視線的著落點瞧著一張熟悉面孔,嘴角勾起一抹調笑,「總不是怕了罷?」

    身旁之人涼薄的視線掠過,後者倏地噤了聲,瞥向園子裡的鶯鶯燕燕,頗是惆悵道,「你自個不願娶妻,可也別耽誤我啊。」他一點都不想成為京城百姓口中黏顧景行黏得不要不要的死斷袖啊!他爹現在看他的目光都不對味了好麼!

    墨色頎長身影挺立,不置可否,目光沉沉落在趙文宛的身上,眸中晦暗。

    趙文宛……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37 AM

第053章

    竇太后和越貴妃分別叫了內侍去外尋一番六王爺的蹤跡,皇后娘娘瞧日頭正好,端莊的偏身詢問太后的是否開宴,竇太后點了點頭,皇后娘娘才招了不遠處穿著朱褐色女官服的黎尚宮,示意開始。

    黎尚宮目露淩光,不苟言笑,站在白玉台階一側大聲講了瓊華宴的流程,為那些第一次參與宴會的世家小姐們細細道來。

    宴會共開三日,第一日主要是為諸位小娘子們提供展示才藝的機會,第二日是郎君們的比試,第三日則是品茗、宴食、放宮燈,屆時夜間放宮燈男女不必再再如此拘謹兩座,可也有無數宮人的眼睛盯著瞧著,自是不會出了亂子的。

    今日是第一日,便是女子們的才藝比試,才藝分為琴、棋、書、畫四樣,因著時間有限,入宮造冊的世家小姐也有七八十位,按照人數分了「琴棋書畫」做了玲瓏如意球,暫分四組,讓其從玲瓏球裡抽籤,抽到哪樣才藝便歸在同一組裡準備哪樣。待午膳後就分別開始比試,由幾宮娘娘做評審,如越貴妃音律較為精通,便是「琴」這一組的評審人。之後評出四組的魁首,魁首要到太后和諸位娘娘這裡做最後的爭奪,呈上聖上封好的最後試題,四位魁首娘子將答案寫在鑲金絹布上,封條裝入鎖了金鎖的漆木匣子內,送由聖上過目,禦筆點出魁首。

    偶有答案深得聖心者,陛下便會親筆禦詔,分封縣主頭銜給魁首女子,不過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久得人們都快漸漸忘了這事情。

    待流程講完,黎尚宮便吩咐宮娥去取七彩騰編製的玲瓏如意球來,期間少女們臉上均是緊張與興奮交雜之色,交頭接耳訴說心中之感。是人,凡有精通的,必有也不擅長,樣樣都會的那是天之驕女,畢竟極少。

    趙文宛端坐案几前,抬眸仔仔細細瞧著對面,瞥見趙元晉旁邊竟也是空空無人,眉心微蹙,大哥怎麼也沒了蹤影?她不方便走動尋找,加上比試即將開始,只得耐心一些等著,想這宮裡禁衛森嚴,也出不了什麼岔子,況且以大哥的聰明才智,應是能化解的罷……如是想著,心底仍是免不了擔憂。

    一旁隔了一個位置的趙文熙顯是緊張的攥著衣角,額間微微冒汗,剛才已經是失了禮數,若是再沒有才藝驚人,可就真的失了機會。但她在山野長大的事實永遠也抹不掉,比不得那些真正的閨秀,從小學習琴棋書畫,除了琴技頗有異常天賦外,其餘幾項皆是不行,暗暗瞧著趙文宛卻是一副慵懶的神色,好像並無興致。心底生出幾分莫名酸澀來,若不是她命運坎坷離京多年,何至於……

    坐在趙文熙身側的趙文萱其實也是緊張的,內心焦灼,她倒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不敢窺視魁首,但只要趙文宛那賤人沒得了好就行。一思及此,趙文萱冷笑,她跟在趙文宛身邊多年,對這個草包還是有瞭解的,除了那副皮囊中看,琴棋書畫樣樣不行。上次爹爹壽宴,趙文萱要不是覺得自個的禮物被損,惹了父親不快,定要去爹爹那裡拆穿趙文宛的。

    趙文萱假意安慰趙文熙道,「二姐別怕,你定可以的。」

    趙文熙回以柔美的笑容,案几下撫上趙文萱的纖手,頗有幾分姐姐疼愛的模樣,「三妹妹應也是呀。」隨即就沉了聲音,眸子再次染上緊張,她當初故意拉攏趙文萱,就是覺得初入京城,成為貴女身邊缺個能時時刻刻能「提點」她的人,趙文宛自是不可能,趙文萱便是最好的人選。

    果然之前的辛苦沒白費,還是有幾分效果的,錦屏郡主「花名聲」和剛才入宴那裡,都虧得趙文萱的提醒,才懂了原因,沒繼續錯下去,以後也不會再錯。趙文熙繃著嘴角暗暗算計,她雖現在不如意,那是因為她命運不濟,淪落孤嬰,假以時日,等她成長起來,如日中天之時便是誰也阻擋不了她成為鳳凰之女。

    趙文宛瞧著兩人「姐妹情深」嗤嗤一笑,讓宮娥給自個續了杯茶水,慢悠悠的喝著,她對趙文萱也是有瞭解的,那人隨了夏姨娘性子,自私的狠,也許趙文熙前一段的示好可能有幾分動搖,那也不過是兩人能交好的引線,若是趙文熙對趙文萱無半分利用價值,她就算心中有些好感,也定是不會靠在趙文熙那裡的,她那種人無論做什麼都是以自個的利益為重,極會攀附倚靠,若是不行了,再一腳踢開。

    這便是她從夏姨娘身上耳濡目染學到的,想想夏姨娘因為身世原因養著性情不也是這樣麼,倚靠攀附,趙文萱繼承衣缽,卻毫無自知,夏姨娘如此下場就是前車之鑒,以後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結局定也和夏姨娘差不到哪去。

    而趙文宛和其他少女表現的甚為不同,她並不擔心自個會抽到什麼,因為無論抽到哪一項,作為現代人的趙文宛對古代的「琴棋書畫」一樣不通,好在以前練過毛筆字,還算能寫出幾個可看的字體,所幸就品茗喝茶不操心了。

    宮廷的茶就是不一樣,趙文宛晃了晃精緻的玉質杯盞,因為伺候的宮娥似是無意道出這杯盞的獨一無二,但看剔透玲瓏,入手溫軟,雖一瞬冰涼卻很快帶著熱度,杯中幾片青綠葉子也是一晃綻開,隨著晃動如舞姬絲帶旋轉,煞是好看。

    托永平公主的福,她選了這個座位,才能用到如此好的杯盞,配著上等碧螺春,在這四處放了暖爐的攬月軒真是別有一番意境,有花、有草、有美人陪,還見不到劇本死對頭顧景行,有什麼不舒坦的。

    若是讓顧景行知曉趙文宛心中所想,估摸著要吐血了,趙文宛壓根不知她手裡的杯盞世間無雙,公主也不曾有的,還是顧景行聽聞趙文宛要來著,主動拿出來送了妹妹,為此永平公主甚是開心,抱著六哥哥一個勁兒的誇讚,直到最後顧景行道:「這套杯盞換個人情,瓊花宴之時,你與定國公府的趙家大小姐坐一塊兒,待宮娥將玲瓏如意球送至你們面前時,你讓宮娥將「琴」這個球避開,別給趙文宛。」

    永平聞言,詫異地眨了眨圓眸,隨即意會,衝著顧景行促狹笑道,「呵呵,我說六哥哥今兒個怎麼想起妹妹我了。」

    「趙小姐於我有恩。」顧景行故作聽不懂她的打趣,繃著涼薄唇角,淡然道。

    永平暗暗皺了下鼻子,可是半點都不信,「我聽說那位趙大小姐琴技好著呢,那次國公府的宴會,趙大小姐琴技過人的美名可一早傳遍了,六哥哥存的什麼心思?什麼幫人家,我瞧你是害人家才是,即便你不喜歡趙家大小姐,可從瓊山行宮就能瞧出她對是你一往情深的,何必斷了人家奪魁的路。」

    顧景行想到那次壽宴假山後的琴師,並未出聲解釋,這些時日以來趙文宛這個名兒在他心裡聚了越來越多的謎,若說喜歡罷,當面又表現的那般嫌棄,可要是說不喜歡,她做的那些又是為何,真真是叫人捉摸不透了,卻沒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個女子身上傾注了過多的注意力,收不回來了。

    最後似是被永平念叨的頭疼,沉著聲道,「你照做就是了,若是不肯,這套玉杯,我便拿走了。」

    永平公主想那套杯子好久了,趕緊喚住顧景行,「我幫你還不成,杯子留下罷。」

    顧景行嘴角牽起一抹淺淡弧度,摸了摸永平公主的腦袋,滿意地離開了。

    殊不知這一行徑反倒讓永平公主誤解了,以為六王爺不厚道,想斷了趙文宛癡心路,本著善良本意,便在抽籤前,推說身子不適拖延出席,也就不算食言,而這套杯盞自然歸她所有了。

    那趙文宛抽到什麼便是什麼,就與她無關,但看造化了。

    同樣是永平公主母妃的越貴妃這會兒正在暗暗觀察,自個兒子對未來王妃不上心,她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把關才是,德妃見狀便道:「姐姐還記得那位罷,上年來過的,打了你侍女的趙家大小姐,聽說癡迷景行,今個怎麼瞧著有些不一樣了?」

    上一年瓊花宴,趙文宛性子張狂,惹過越貴妃一次,因此對趙文宛刁蠻性格算是瞭解,她若做了自個兒的兒媳,苦的可不就是景行了麼?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宮瞧著倒是沒什麼變化。」越貴妃冷眼說道,心想還是找個性格溫柔順和的適合景行,於是悄悄召了黎尚宮,在她耳邊說了細細耳語,黎尚宮一邊聽著一邊別有深意的瞥了趙文宛一眼,最後連連點頭稱是。

    越貴妃這才滿意整了衣衫端坐身姿,又瞧上女座上的少女們,一個個的仔細打量起來。

    ***

    六位宮娥各捧著一個顏色精緻的籃子出來,分別從兩邊開始讓各家小姐們抽取玲瓏如意球,提著紫色籃子的宮娥繞過來,恭恭敬敬的請趙文宛拿一個,那宮娥一看就是謹慎懂規矩的,趙文宛往籃子裡一瞧,只剩下一個而已,還用的挑麼,不過她是真的不在意,拿了出來,放在案几一邊也不急著打開瞧,宮娥福身離席一轉身正對上黎尚宮的視線,露出一抹完成交代的討好神色,摒退到一邊。

    女眷一座難得炸開了窩似的,起了聲音,男客那邊也是議論紛紛,就聽得旁邊的趙文熙似乎鬆了一口氣,發出微小的竊喜聲,緊挨的趙文萱就蔫兒了起來,耷拉著腦袋,她抽到了最不擅長的「棋」組,趙文熙美眸中盛著一絲得意,試探著朝趙文宛這裡問道,話語是關心的,「姐姐,你抽了什麼?」

    她目光深沉沉的瞧了一眼玲瓏球,「我也沒打開瞧呢?」

    「姐姐就不擔心麼?萬一是自個不擅長的該是如何?」

    趙文萱當即就笑了,帶了一絲嘲諷之色,搶著道:「姐姐她不擔心的。」

    趙文熙注意措辭,「也是,姐姐如此風采一人,定是樣樣都精通。」

    「對,我跟文雪平日裡在學琴棋書畫的時候,咱們長姐還在做夢呢,夢裡定有周公教導?」

    趙文宛唇畔浮現出一絲無謂的笑容,慢悠悠的對趙文萱道:「三妹抽了棋吧?今個可別學以前黑白不分,墊了底。我是無所謂了,反正我是國公府的嫡長女,好賴也是不愁的,倒是你夏姨娘一走,妹妹孤零零的,萬一再這賽上再丟個人,學你方才說的,小心——嫁不出去。」隨即呵呵一笑,又道,「姐姐的話說遠了,一個比試而已,不過咱們國公府的庶出也應是不差的,父親可等著你給國公府增光呢!」

    趙文萱氣的牙齒顫抖,她抽了棋也註定今個要埋沒在宴會的群芳之中,握緊了拳頭,一時氣血湧上來,「我今個倒想瞧一瞧姐姐是否能給爹爹爭光呀?」

    趙文熙在一旁充起了和事佬,「三妹妹和姐姐都少說點罷。」

    趙文萱還是不服氣,探著身子越過趙文熙要夠趙文宛案几上的玲瓏球,趙文宛最不擅長的就是音律了,可謂是五音不全者,她心中念叨詛咒千萬遍,只盼趙文宛抽到琴組。

    趙文宛手疾眼快的將球一壓,霸氣側漏,嘴角微彎,「不勞煩妹妹替我打開了。」

    「我看姐姐是不敢瞧了吧?哪個你都是不成的。」趙文萱嘴皮子利索道。

    「三妹今個話說這麼滿,我且讓個在座的其他姐妹們做個見證,我若是奪了魁首又如何?」

    坐在趙家三姐妹身旁的幾位小姐也嘰嘰喳喳的明裡暗裡互相較真過了,這會兒齊刷刷期待看好戲似得,附和趙文宛,「就是,文萱,你且說說呀。」

    趙文萱被逼到不行,忽而冷笑兩聲,不假思索的到道:「若姐姐奪了魁首,我便躬身幫姐姐提裙出席去叩謝皇恩。」叩謝皇恩?那不就得是四組魁首再勝出,趙文萱真會給自個兒台階下,當即做鑒證幾家小姐就投過去冷嘲的目光,這樣的賭注有意思麼?她們對趙文宛也是知曉一二的,能得了一組魁首都是不錯了。

    趙文宛就是個草包,她根本不需要害怕,趙文萱心裡想著,可迎著趙文宛投過來充滿篤定的自信眸光,還是不由讓她心虛了一把,故意將賭注的難度提高。

    眾人還以為趙文宛會反駁趙文萱的話語,沒成想她當即拍案定下,十分爽快,「好,就依妹妹自個提議,若是你輸了,也怨不得是我欺負你。」

    「我也勸姐姐別把話說的太滿,姐姐還沒贏呢,若是姐姐你輸了呢?不能光我有罰罷。」

    「但讓你隨意提要求。」

    這任誰聽起來都是趙文宛虧了,除了要挑戰魁首那種不可攀的位置,還讓趙文萱任意提要求。

    趙文萱也痛快應聲,繼而道;「可以給我們瞧一瞧抽的是什麼了罷?」

    趙文宛盈盈一笑,十指靈巧的扭開玲瓏球,絹布露出一角……

    眾小姐們面面相覷,探著脖子也期待看看趙文宛抽的是何,正在絹布打開之時,陡然有一個品階較高的宮娥蓮步行來,正是太子妃身邊的貼身侍女,行至趙文宛跟前細聲道:「打擾趙小姐了,那邊安遠侯的二小姐對牡丹花米分不適,正巧座旁有幾位姑娘插了暖閣裡新摘的牡丹,太子妃娘娘瞧您這邊有一空位,便想讓姑娘來這邊坐,小姐可是介意?」

    趙文宛一聽,當即愣了愣,反問道:「哪家安遠侯的二小姐?」

    就聽的有人笑道:「自然是咱們太子妃的堂妹王家小姐雪鳶咯。」

    「哦?王雪鳶?」趙文宛一字一句崩出來,話語陡然侵染上冷意,如這攬月軒外的天氣一般,不著一點兒的溫度。

    定國公府和安遠侯侯府……這……

    這兩家可是曾經有婚約的,王雪鳶在京中有才女之名,原本配趙元禮也算的上是郎才女貌,偏不巧趙家這位長子不知道為何突然病弱,堪堪成了病秧子,坊間傳聞趙元禮性子變的暴躁古怪,愈發身子不好,都不定能撐得過弱冠,也就前些時段聽說在定國公的壽宴上露了次臉,被數位大臣誇讚,若是當初沒病未淡出圈中視線,估摸著京城三少,可就得變成京城四少了,可瞧今日認得趙家的,卻只見了趙元晉出席,旁邊不見趙元禮,指不定身子又不行了呢。

    有個別小姐是隨父陞官入京的新貴之女,根本不瞭解內情,喜好八卦的人便小聲嬉笑講訴,「當初這兩家鬧掰了,安遠侯氣勢洶洶的叫道國公府要求退婚的。」

    「為何呀?退婚豈是那般容易?」新貴小姐好奇的問道。

    「原本是不易的,兩家都是權貴之勢,可趙元禮與王家小姐的胞哥王博文是同窗且兩家又有婚約,私交不錯,聽說王雪鳶擔心趙元禮的身子,王博文便邀約趙元禮去了茶樓,還帶了王雪鳶。」

    「這不挺好的麼,王家二小姐有情有義,並未因為趙大公子的病情而冷淡他。」

    「可惜呀,王雪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聽說趙大公子自病後就便的性情孤僻暴躁,那日茶樓一敘,王博文去樓下吩咐掌櫃之時,當日在場的人就瞧見王雪鳶喊著救命出來的,白嫩嫩的臉上還掛了彩,嘴角沁血,一直嚇的嚶嚶哭泣,身子發抖,店中招呼的小廝就見趙元禮瘋了一般的在砸桌椅,王家這位二小姐定是被他發狂時打了,之後安遠侯就跑去趙家退親,這事鬧的世家勳貴皆知。」

    「那這樣看來,安遠侯家退婚也是情理之中,怨不得雪鳶小姐了。」

    「嗯,是呀。後來趙家給趙元禮求親,便沒有哪家小姐敢應了婚事的。」

    趙文宛對於大哥退婚事情早就打聽過了,一直對這事耿耿於懷,她不信那是大哥能做出的事情,也不願傷了大哥的心,提及那段不愉快的回憶。所幸暗中培養的幾個機靈小廝已經慢慢步入正軌,可派出去打探當年茶樓事情,加上趙忠的敘說,趙文宛手裡已經有了部分證據,只待收集全了還大哥的清白。

    當初的事情根本就是王家兄妹設計大哥,故意邀約大哥去茶樓,給大哥下藥,使人性情狂躁,她不知道王雪鳶當日是不是真的受傷,可那麼溫柔的大哥,就像春風一樣,寧願傷了自個兒也定不會傷別人分毫的。

    之後,趙元禮是讓人抬著回府的,原本就病弱的身子愈發不堪,幾次鬼門關前打轉,偏生外界穿得風風雨雨,道定國公府的嫡長公子性情古怪蠻狠,各種不實的流言近乎要毀了那人般層出不窮,似被操縱般圍困定國公府,眾人同情王雪鳶,就愈發覺得趙元禮可惡,極盡詆毀之能,眾口鑠金。

    好不容易救回來的趙元禮即便病中,也聽聞不少,愈顯得頹喪。之後老太太遣退所有人問趙元禮可真的打了王家小姐,趙元禮只沉著幽暗的黑眸,堅定的否認,趙忠不敢多逗留只聽到少爺沉重的這麼一句,後面只有老夫人和少爺二人談話,內容無人知曉。

    待到第二日老夫人便去了安遠侯府退了庚帖,也道至此兩家不再往來,老夫人站在門口與出來相送的安遠侯,緩緩說道:「雪鳶小姐配不得趙元禮。」之後就離開了。

    安遠侯也不知道老夫人是那句話是感歎可惜之意,還是……

    趙文宛知道祖母定是相信大哥的。

    只要一想到大哥曾受到那般傷害,趙文宛心尖顫抖,咬牙切齒,將玲瓏球甩在一邊,絹布恰好露出來,寫著——「琴」。

    趙文萱才不願關心趙元禮,她只擔心趙文宛會贏,可瞧見琴之一字,就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心中甚為得意,她且要瞧著趙文宛如何輸得一敗塗地。

    「三妹妹要遭殃了啊,姐姐不是彈琴的很厲害麼?我聽綠雲說姐姐壽宴上……」趙文熙微蹙著眉頭表示擔憂道。

    趙文萱嘲諷的呵呵笑著,小聲說:「姐姐她不會彈琴的。」雖然不知道趙文宛壽宴用的什麼方法,可她唯有一點肯定趙文宛不會彈琴,一點也不會。

    宮娥還在等候趙文宛的應聲,若不是沒了位置,後面添置案几,又太降低身份,不得已只能尋到趙文宛這裡的空處,「趙小姐是何意?奴婢且回復太子妃娘娘。」

    趙文宛冷冷的嘴角繃著,如一根弦,愈來愈緊,忽而終於輕啟紅唇……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38 AM

第054章

    「自然不願意。」趙文宛毫不猶豫地拒絕,臉上是慣有的高傲冷漠,好多世家小姐都是第一次見趙文宛,早就聽聞她的「威名」,如今瞧著那高傲不可攀的肆意神色,仿若雲山之巔,觸不可及,思而自己哪有趙家大小姐那般魄力,微微欽佩之餘當下也是不由渾身一震,她這是在駁太子妃的面子。

    那宮娥只瞧著臉色就不好看了,「這……」

    「那邊各家小姐如此多的位置,隨意找人換一個便成了,何故要坐我旁邊?」她瞇了瞇眼睛,冷笑,若是其他人要來與她同坐,自是沒有問題,可偏就這女人不行,飲了口茶水再不看對面宮娥。

    趙文萱和趙文熙都是愣怔在旁,趙文宛回轉得體的笑容反而與其他側邊小姐們攀談起來,繼續剛才「奪魁賭注」的話題。

    那宮娥受了冷遇,瞪大了眼眸,滿臉不可置信,隱匿著一絲不知好歹的目光,自行離開,去太子妃那邊回話。

    今個能來參加宴會的都是名門望族的貴族小姐,太子向來禮賢下士,還需仰仗各位大臣們支持,自然不可胡亂的請小姐們讓座,徒增麻煩。

    太子妃聽了宮娥回話不動聲色的冷冷一笑,便吩咐宮娥去與雪鳶堂妹說清楚,讓她撤去後面的座位,繼而抬眸瞧上趙文宛,又幽幽的落去目光,臉上不見任何不悅情緒。

    抽過簽的午宴前本就可隨意一些,讓各家小姐賽前緩解心緒,還未一會兒,一個穿著湖藍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的清麗少女施施然走過來,斜眼瞧人道:「趙小姐為何不願我坐這裡?若是因為以前我與趙大公子的事情,趙小姐未免也太過心胸狹隘了罷,再說那事如何能怨的我。」

    她的話語充滿了質問與委屈,一瞧就是來者不善,脖間出現的抓痕若隱若現的,想是在那瀰漫牡丹香氣的地方呆不住了。

    「王小姐且想多了吧,有人對花過敏,有人對草過敏,我偏不巧對虛偽的女人過敏,所以我是……是對你過敏,不成麼?」趙文宛眼神飄過去時攸然冷凝,話語緩緩,旁邊眾位小姐聽著解釋皆是噗嗤一笑,這戲謔的話語明擺著就是回敬王雪鳶。

    王雪鳶聽著笑聲一窘,理正言辭道:「古人雲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你……簡直不可理喻。」

    趙文宛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你可別之乎者也了,好似在座的眾姐妹就你一人入過學堂似的,既然要搬出聖賢之言,王小姐不會忘了孔夫子都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都道了對你過敏,怎麼這般蠻纏。」

    「你顛倒黑白。」

    「那是你的拿手本領,我可不敢當!」

    「你……你……我且讓皇后娘娘為我評評理。」

    王雪鳶背對著趙文宛氣的身子發抖。

    趙文宛眸中芒光一閃,微微瞧了一眼遠處,像是聽到王雪鳶搬出皇后害怕了似的,「何必麻煩皇后娘娘呢,你想坐就坐罷,又不是我的位置,我倒也沒什麼意見……不過……」

    明顯不善言辭的王雪鳶被趙文宛的軟話一提醒,敗落的底氣瞬間提了上來,道:「趙小姐總算是想明白了,退一步來說我何必要聽的你的意見,太子妃都道了可以讓我坐在這裡,那便是我的座位了。」

    「誰說是你的座位了,那是本宮的。」突然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響起,遠處走來的少女膚若凝脂,眉如墨畫,唇若珠櫻,恰似明珠美玉,純淨無暇,一股靈動的氣韻自腳下的月牙靴一步步的生出,好似腳下開了一朵朵蓮花,她穿著米分色繁花宮裝,廣袖雲錦,米分玉腰帶,身段纖細玲瓏,頭上髮絲高高束髻,斜插一只銀白點珠的流蘇,秀眉間刺了梅花的硃砂。

    「見過永平公主。」週遭等人齊齊立身請安。

    王雪鳶自是低垂了腦袋,不敢有一絲怠慢,永平讓其餘人都起身坐下,唯獨不肯讓王雪鳶福身起來,「本宮好像聽見有人說這座位是她的。」

    王雪鳶怯怯道:「小女不敢。」她屈身的腿已經忍不住在抖。

    「好,那你再大聲說一遍這座位是誰的?」

    「是……是公主您的。」

    「什麼?我聽不到。」永平嗔道。

    「是公主您的。」

    「再大點聲兒。」

    王雪鳶已經微微紅了眼睛,抖著嗓音大聲道:「是……是公主您的。」說完就已經繃不住聲線哽了音,趙文宛瞧她要站起來,微微在桌下伸了腿,她已經是沒了力氣支撐,只需微微一動,便是趔趄了一下,摔在地上,將前面一處案几推翻,案几上的描花碟子和茶杯一應翻在地上,嘩啦一聲響,兩位郡主齊齊覺得晦氣的起身,這一動靜惹了白玉台階上的竇太后及皇妃那邊的注意。

    自覺羞人到了極致,王雪鳶埋著臉不肯起來,對面的男席上皆是向他這裡瞧過來,竇太后遠遠的望去,永平已經提裙小跑了上去,一口一個皇祖母的撒嬌,直道沒事的,是有人不小心踩了裙子摔的。

    太子妃原本就有關注那邊,本還想說是讓趙文宛欺負了,卻見雪鳶堂妹惹了這宮裡陛下都要捧在手心裡「明珠」,只得歎息堂妹今個是不幸了。

    便派了宮娥和黎尚宮處理,那宮娥過去時扶王雪鳶起來,貼近身邊小聲寬慰道:「太子妃讓我轉達給小姐,這算不得什麼,踩絆裙子的事年年也都是有發生的,一會兒的只管奪了魁首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奪了魁首這事別人一會兒就忘了。」

    王雪鳶嚶嚶哭泣,這才肯起身,忍不住朝向男座那邊掃去一眼,當即就愣住了,一雙熟悉的深邃黑眸如子夜般明明滅滅,帶著淡漠在瞧她此刻的狼狽,王雪鳶慌忙閃躲眸子,只覺得那目光刺眼的狠。

    少年高束烏髮,他的面容雖是蒼白卻不似幾年前那般憔悴了,仿若是地質清雅的羊脂玉,流光隱隱,帶著一股似是與生俱來的高貴文雅之氣,長袍一掀,端坐在趙元晉身旁,目中薄冷褪去,嘴角豁然噙著春風般的笑容朝這邊瞧來,趙文宛收到大哥的笑意,終是安心了。

    這怎麼可能是……是那個病弱膏肓的趙元禮……怎麼可能……

    旁邊不斷有少女嬌羞的討論,暗暗稱讚趙元禮,「以前不曾見過趙大公子,還以為是個不入流的才會讓王雪鳶退婚,如今瞧著真真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謫仙,要是我呀肯定不退婚。」

    「你個不體面的,這種話也能說來。」

    「如何,還不許貧一貧?」

    王雪鳶聽著其他女人「花癡」以前的未婚夫,又見趙元禮這般風采奕奕的出現在宴席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總歸是不好受的,一出神一慌張,未見得木板上因著打翻桌子流淌的茶水,腳上又是一滑,再摔在地上,更顯狼狽了,一旁瞧笑話的各家小姐們,這回可真的忍不住禮教放聲笑出來了。

    宮娥也尷尬的連連搖頭,扶著王雪鳶往後走,在最後一列重置了案几,讓其坐在了最不顯眼的位置。

    永平公主在竇太后那裡磨了一會兒兒嘴皮子,越貴妃瞧她越發沒個公主的樣子,板著臉色訓斥了兩句,不過是不疼不癢的,一會兒就開始詢問起她的身子來,永平自然說自個沒事,本也就是裝的。

    晌午一到,宮娥們撤去點心茶水,穿梭席間端上美味佳餚,永平蹦跳跳的入了座位,對趙文宛嘻嘻而笑。

    趙文宛對剛才永平「打臉」王雪鳶十分痛快,心中增了幾分好感,於是關切問詢:「公主不是身子不適?此間可好些了。」

    永平依舊笑得燦爛,「早好了,所以就想出來熱鬧熱鬧。」她像是忽而想起什麼一般,好奇的問:「宛姐姐抽了什麼?」永平故意親暱的喊趙文宛,若說起來,也算是表姐妹。

    「公主,姐姐她抽到了琴組,同我一般。」一旁的趙文熙插了話。

    永平偏過去臉,蹙了蹙眉梢,好似不認識般盯著,好一會兒恍然大悟:「你就溫泉那天我絆了一腳中箭的那個。」

    被當面提起那件事趙文熙面上訕訕一笑,本來不過是想與公主攀些交情,「公主厚愛,上回的賞賜太過……」

    永平早就習慣的別人的奉承,於是也不甚在意,趙文熙話都未說完就已經興奮的扭過去身子與趙文宛說話,「竟然是琴,哈哈。六哥兒他一定要瘋了。」

    趙文宛心中詫異,公主這興奮勁兒是打哪來的,又關顧景行什麼事?

    好餓,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抬手動了動筷子,公主顯然還沒說完,「哎,宛姐姐一會兒再吃麼,永平還有一件事想問問姐姐。」

    趙文宛瞧著可愛的公主,心中為自個的腸胃叫苦不迭,無力道:「還有什麼事?」

    永安雙頰飛上一抹紅霞,附在趙文宛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麼。

    趙文宛聽著黑眸愈發染上深沉笑意。

    ***

    午宴持續時間並不太長,各家小姐端著架子小口用了幾筷子,陸續就有人吃好了,約莫半個時辰後,宮娥們開始撤去碟碗,又重新端上熱茶和瓜果點心。隨著比藝臨近,席間的氣氛更加緊張熱絡起來,對座的公子有相中的姑娘,也都期待的瞧著,暗暗秋波往來不絕於席間。

    不久,宮人將「琴棋書畫」比藝的場地擺弄好,黎尚宮上前請示竇太后和皇后娘娘,太后笑著道:「開始罷。」

    繼而就有宮娥領著各位姑娘們去各自的場地,作為評委的各宮娘娘也都在貼身宮娥攙扶下坐上了視線極好的位置。

    男賓客們此間就可隨意多了,喜好哪組比藝自可去那裡瞧著,內侍跟在後面忙不迭的添置木椅。

    跟著眾位美人去瞧「琴」這一組的男客們實在不少,趙文宛和趙文熙二人相貌出挑,一個美艷不可方物,一個楚楚婀娜婉約,一動一靜,相得益彰。別人瞧這趙家姐妹好似雲中花,水中月,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更是挑起了蠢蠢欲動的心思。

    顧景行同封於修並排走著,這樣混在男客中自可抹去身份,讓趙文宛瞧不出來,一路有世家公子們巴結行禮,讓顧景行黑煞似的面孔嚇得並不敢多言。

    趙文宛重新落座,轉著美眸尋找大哥,卻瞧著那邊男客是一陣騷動,不由的多瞧了幾眼,正好瞧見封於修及顧景行,便知曉了緣由,真就是個招蜂引蝶的,冷冷一眼掠了過去了。一直被當做六王爺的封某人實在覺得冤枉,替某人受了美人嫌棄。

    趙元禮此刻才擠入男席間,朝著趙文宛微微一笑。一旁的趙文熙不敢再隨意探看,只是默默養神,期待奪得魁首,引得上座越貴妃的青睞。

    陸續有被宮娥請出來的小姐按著規矩上場挑選樂器,悠悠揚揚的動人音律瞬間響起……

    過了會兒人們的注意都被引到表演上,封於修衝著身旁的顧景行壓低了聲音道,「你若真的喜歡人家,這樣躲一輩子也不是個事。」

    顧景行冷峻的黑眸一錯不錯地凝著趙文宛姣好的側顏,午後明麗的光線中,女子脖頸修長而美好,他靜靜的凝著,並未開口理會。

    封於修撇撇嘴,隨即故作漫不經心的又道:「你也知這瓊花宴不過是個變相的相親宴會,席間好男兒多的是,你放眼瞧一瞧,那平南王世子盯著趙大小姐的眼神都如狼似虎了。」

    顧景行聞言沉了面色,余光裡瞧見平南王世子毫不掩飾地熱辣目光,心頭湧起一股莫名戾氣,那人是什麼貨色自己最清楚不過,心中所想他自然瞧得出只更覺得噁心,胸口憋悶。

    隨著平南王世子的視線瞥向趙文宛,心中仿若有什麼鑽進去似得,竟也不由落在那嫣紅含笑的嘴唇上,瞧著好似兩片柔嫩的桃花瓣,軟軟的撩撥著心弦,顧景行喉結滑動一下,灼得移開了目光。

    封於修見他心神不定,嘴角揚起一個及不明顯的弧度,瞬間就恢復了被噎到的模樣,繼續說:「你再看那邊佩劍的方子墨,我可聽說他入宮前被方夫人叮囑過,讓其好好瞧一瞧趙文宛,方子墨那種人若是對一人不感興趣,豈會來這裡看什麼音律,你覺得他能聽懂麼?除非是……」

    提到方子墨,顧景行臉上神色又黑了幾分,目光瞬間深沉沉的,瞧過一眼愈發顯得沉默,似是陷入某種深思。

    封於修最後慢悠悠的歎息,「嘖嘖嘖,明日男子比藝,我瞧趙家大小姐要挑花眼了,說不準就瞧上那個方子墨了……咳……」

    正說著一個橘子就被塞進了嘴裡,一口的酸澀滑入舌根。

    封於修拿出橘子抿唇悲憤,真的覺得從此可以友盡了,卻沒膽子拿橘子瓣糊某個悶騷的人一臉。

    那邊比藝正是如火如荼,兵部尚書的長女反彈了琵琶,不小心抖了幾個音,越貴妃蹙眉,琵琶少女哀怨下去只覺和六王爺是無緣了。趙文熙已在後面做準備,她遠遠的見座上的越貴妃,是如此高雅美艷,和六王爺的眉眼極為相似,又想起那張俊朗的面容,臉頰忽而微燙,若是能討的越貴妃的歡心……

    趙文熙款款蓮步走出來,宮人將白玉琴搬上去,她便在一旁坐下來,深吸一口,玉指開始在古琴上波動,琴聲徒然在四周響起,宛如天籟之音,時而飄渺如風中絲絮,時而琴音沉穩如磐石,似高山,如流水,潺潺淌過,使人心曠神怡,忘憂生喜。

    一曲畢,眾人還意猶未盡,趙文熙緩緩站起身子,福身道:「文熙獻醜了。」

    越貴妃滿意的點頭,不由多瞧了少女幾眼,見她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相貌生的也是極標緻,就悄悄詢問了身邊的人那是何家的小姐,宮人回說是定國公府的二房小姐趙文熙。

    越貴妃微微一怔,她與定國公府已逝的二房奶奶文芳琴技同出一師,素來交好,自有惺惺相惜之感,後來常常討論音律,以師姐妹相稱,那時候文芳師姐去世,她還傷感了好些時候,琴技造詣如此高的一人終是紅顏落去,此間琴音恐怕是再也無人能承。

    但瞧趙文熙琴技一點不落於她的娘親,自是心中多了幾分親近,越發喜歡,恐怕今個魁首就是趙文熙了,越貴妃如是想著。

    趙文熙回了座位,自然沒錯漏越貴妃眼中的滿意,內心歡喜。隨後又是幾個不如意的小姐上去,或偏音,或資質平平,很快就輪到趙文宛上場,趙文宛呵呵乾笑兩聲,讓宮娥再請幾位姑娘先上去,顯得心虛怯場。

    宮娥稟報黎尚宮只好照做,趙文熙在旁邊暗暗嗤笑,文萱果然說的沒錯,趙文宛根本不會彈琴,今兒她再躲幾個也是避免不了丟人的,若是個姿色平平或官爵微小的世家小姐也就算了,偏不巧是名聲在外,身份高貴,自然更博得別人關注。

    趙文宛十分耐心,聽完一曲又曲,直到有一名貴婦人出現在席間,眾人見越貴妃似是驚詫的起身相迎,讓人搬了椅子給這貴婦人坐,期間十分尊敬。

    一直留意那邊動靜的趙文宛嘴角微翹,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喊了宮娥過來,只道現在可以比藝了。

    她起身逶迤拖地的金米分水仙散花綠葉裙隨著婀娜身姿擺動,明艷動人,遠處的顧景行面露沉色,就趙文宛那水準……

    越貴妃瞧著她走出來,本就不喜趙文宛,也是故意讓她抽到琴組,為難與她。有趙文熙珠玉在前,趙文宛再如何都落不了好的,於是便自得的與那貴婦人攀談起來。

    趙文宛走上台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叮叮噹噹悅耳的鈴鐺聲,空曠靈動,與一般鈴鐺發出的聲音不同,更加粗狂,好像大漠裡生出的一抹倔強新綠,頗是清新。

    看臺上,原本無意比賽的貴婦人忽的蹙了蹙眉頭,另眼瞧了幾下趙文宛,沒有作聲,只眸中殘捲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趙文宛微微一笑,輕柔抬手,露出纖細白皙的五指,似是故意給人瞧一般,只見細細的水晶串珠將小巧別緻的鈴鐺綁在指尖,她輕輕一動,鈴鐺就隨著發出悅耳響動。趙文宛玉指微揚,撫上琴面,琴聲終於響起,彈的琴技一般,是誰都會的鳳求凰曲子,都是最簡單的音律,可配上鈴鐺的聲音,婉轉中含著剛毅,剛毅中隱著婉轉,竟是讓人聽的激情澎湃,忽而鈴鐺又輕輕響起,好像每一個音律和鈴鐺之音恰到好處的對接,初聽之時覺得琴音雜亂,可越聽竟越覺得令人心境高遠,毫無雜念。

    在眾人還都未聽夠一般,琴聲竟然戛然而止,並未像尋常琴音那般慢慢收尾,直到無聲,可這戛然的無聲卻勝似有聲。

    那貴婦人回神過來眼淚連連,越貴妃同樣也是一怔,趙文宛知道自個琴技不行,不能走尋常路,只能巧取,而關鍵就是主位上的貴婦人。

    她因為知曉劇本,原劇本中趙文宛因著不會彈琴被逼著上去後連著琴弦都撥斷了,甚是丟人,趙文熙毫無懸念地奪得魁首,並討取了越貴妃的歡心。

    而主坐上的貴婦人,聖上的胞姐舞陽公主,早年和親嫁入羌胡部落。羌胡地處沙漠,常常擾大樑邊境,其子民英勇善戰。舞陽公主嫁過去後,常與梁國偷偷送信,傳遞羌胡消息,待時機成熟,陛下禦駕親征,一舉將羌胡版圖劃入大樑,舞陽公主隨後被接回京都,成了功臣,修建府邸,分封郡縣無數,可自那以後舞陽公主不知道為何就變得性格孤僻起來,不願與人往來。

    原劇本裡的趙文宛不知緣由,更不知收斂,在聽完點評後言語衝撞了舞陽公主,連帶著皮肉罰好一頓教訓,丟回了定國公府讓老夫人好好管教,顏面盡失,名聲跌倒穀底。

    當時她說了什麼來著。

    「你嫁與蠻族多年,還能體會出大樑的音律曼妙,怕是被那些蠻人同化了罷!」

    殊不知羌胡王亡國分別之時並未怨恨舞陽公主,反而讓囑咐她好好活著,壯烈赴死,多年夫妻怎會沒有感情羈絆,只可惜立場不同,生生熬成了好不了的傷口。

    這一下戳的不止舞陽公主的痛處,還戳了因舞陽公主這些年抑鬱而活而費心的皇太后和皇上的心,故此趙文宛真真是作了個大死。

    她穿越而來,自然不會再重蹈覆轍,甚至想到借此為自己謀利,猜到幾分內情的趙文宛曾跟祖母求證過,方知舞陽公主初心如故,甚至是思念大漠的,便命工匠偷偷做了這只有羌胡才有的特殊鈴鐺。

    再請大哥配以這鈴鐺選取最適合的簡單曲子,趙文宛雖然不懂音律,可只堅持練習一首音律,還是有些悟性的,更何況熟能生巧。

    臺上,越貴妃自然不願趙文宛奪魁,無論她的一曲編排是否新穎,都在絹布上俐落寫下了趙文熙的名字。旁邊的舞陽長公主似是才從琴樂中回過神來,仿若回憶起什麼美好的事情,嘴角都微微勾著笑意,叫看向這邊的皇太后大為意外。

    「本宮覺得趙家大小姐為魁首當的起。」半晌,舞陽公主開了口,噙著淺淡笑意看向越貴妃,眼神中透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堅持,分明是要幹預。

    越貴妃下意識就想反駁,但瞧著舞陽公主欣賞趙文宛的神色,以及聖上對其眷寵,迫於無奈,只得笑著稱是,當下改了趙文宛的大名。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39 AM

第055章

    「琴棋書畫」四藝的魁首比試很快就有了結果,黎尚宮捧著錦繡絹布遞呈給白玉階上的竇太后,太后一一將各個魁首過目,滿意地點頭,笑著誇道:「今年倒是不乏有新人啊。」

    皇后娘娘笑著附和,「青出於藍勝於藍,母后可有瞧中的?臣媳覺得定國公家的趙氏長女甚為不錯,人生的標緻不說,連琴藝都如此出眾,能讓貴妃妹妹選為魁首定是周正的。早前聽得此女是在趙老夫人身邊長大的,果然與其他姑娘與眾不同。」

    說話間別有意味的瞥了一眼旁邊的越貴妃,誰不知道皇后這一問定是在說六王爺的王妃人選,且一番話用意明顯。趙文宛先前的惡名聲,皇后好似根本不瞭解似得一個勁兒的誇獎了去,時下人都知道上一年越貴妃對趙文宛有多大的不滿,連帶著今年也甚是不喜。

    越貴妃臉色稍顯不愉,只清淩淩的口氣道:「皇后姐姐未免太心急了罷,這還有後面奪魁呢。」

    竇太后在深宮裡幾十年,走到如今位置,心裡跟明鏡似的,也未理得那平日裡就愛爭寵的二人,讓黎尚宮待姑娘和世家公子們集齊攬月軒,就宣佈四位魁首之名。

    不一會兒兩邊案几就都重新坐滿了人,少女們或失落歎息的,或滿面春容的,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有人緊張,有人隨意……

    黎尚宮往台階一站,眾人就知曉要公佈魁首名額了,自覺表現不錯的一部分貴女自是激動起來,不知道今年會花落誰家?

    「錦屏郡主棋藝魁首、永平公主畫藝魁首、一品侯王氏貴女雪鳶詩藝魁首……」清亮的嗓音潺潺響起。

    說道最後琴藝魁首之時,趙文熙呼吸急促,又是緊張又是激動,一張楚楚的小臉滿是期待,全神貫注的集中在黎尚宮的聲音上!

    趙文萱在旁已經悄悄恭喜上了,趙文熙抿唇淺笑自覺琴藝深得越貴妃的讚許,魁首之事怕是沒得懸念了,兩人的眸子都不約而同的瞥向趙文宛,剛才的賭約趙文宛肯定要輸了?趙文萱心中腹誹,如此一來且要讓趙文宛今個不稱意才能解了心中幾日的怨憤。

    兩人瞧過去時,趙文宛正好偏過去腦袋,一雙眸子如花間春陽般明媚,充滿了胸有成竹的銳利之色,恰好與其二人對上,趙文熙、趙文萱皆是一怔,心中莫名惶惶不安起來。

    就聽得黎尚宮緩緩說道:「琴藝魁首——定國公府趙氏貴女——」

    趙文萱握著拳頭激動溢於言表,趙文熙當也是難以抑制的微微提裙動了身子……

    只是待「文宛」二字響起,趙文萱就傻那裡了,怎麼可能是那個草包?!

    趙文熙更甚,整張臉瞬間蒼白起來,呼吸一窒,手指蜷縮在寬大的衣袖下忍不住顫抖,似是失了氣力般,微微傾起的身子也跌回了蒲墊上。

    這回換做趙文宛偏過去身子瞧她,燦爛一笑,「謝二妹的承讓之情,一會兒若是太后賞賜下來,都應予以妹妹才是。」

    「姐姐說的哪裡話。」趙文熙勉強擠出笑容,衣袖下的手指蜷著嵌在白皙的肉裡,生生錐痛到心尖,嫉妒之情漫捲在眸底轉為一瞬的狠戾。

    永平公主對趙文宛刮目相看,「沒想到宛姐姐果然名不虛傳,琴技出眾。」

    「公主也是人中之鳳,恭喜奪得畫藝魁首。」

    永平公主嘻嘻一笑,清靈的黑眸染著神秘慍色,悄悄於耳際對趙文宛道:「不瞞姐姐,是我昨個費了大勁兒求得賢妃娘娘選我為畫藝魁首的,我也想讓父皇高興高興嘛,若說起來不作數的,你也知,我比藝前偷偷的於你詢問了一位公子,趕巧了沒成想是宛姐姐的胞哥兒呢。」

    趙文宛聽到這裡已有幾分明白,比藝前永平紅著臉說且問問剛才入了男客席的少兒郎是誰。她順著瞧去,正是坐在趙元晉身旁的大哥,便報了家室姓名,得到永平公主一記訕然笑意,就沒後話了。而她瞧公主一副扭捏羞赧的大姑娘模樣,自是不敢再多問一句了,只心裡偷偷替大哥樂呵,莫非剛才席間的遲到是和公主有關係?

    「我原是讓我六哥繪了一副畫給我偷偷藏在衣襟裡,不成想走半路上跑的急弄丟了,正急著呢,恰好撞見元禮大哥,當時我瞧他溫文爾雅,就……就使了公主的性子逼著他給我畫了幅畫來,還威脅了一番。」小公主越說越沒了音兒。

    「然後……呢?」趙文宛瞧永平那樣子肯定還有後續。

    「後來……後來……我忘記了……」小公主永平直接找了天底下最不像理由的理由。

    趙文宛哭笑不得,永平撅著嘴最後又補了一句,「可是最後元禮大哥說我很可愛。」

    趙文宛點點頭,瞬間會意出來,看來我們可愛的小公主之前一定是做了不可愛的事情,以大哥那種溫柔的性子,說出這種話一點也不奇怪。

    比藝結果宣讀完成,四位魁首在示意下起身行入兩側中央,緩步到太后和各宮娘娘跟前先去領賞,錦屏郡主扶簪得意站起來,如一只花孔雀般展了尾巴光彩熠熠似得走出來,恨不得將所有人都比下去,可現實的情況是,有尊貴的永平公主和冠有第一美人的趙文宛在,原本若是沒得這二人比的,錦屏也算上層,但是一比無論是在身份地位和容貌上都瞬間黯淡了不少,淡了。

    王雪鳶還在為之前摔地一事羞惱,本是想奪了魁首讓趙文宛難看,沒成想她也能入了四魁之中,再一瞧自個兒一早定下的目標六王爺注視的也是趙文宛的方向,胸中更是憋悶。她心氣兒高,當年瞧不上趙元禮病怏怏的身子,使計退婚,自是要找能配得上她的良人,放眼整個京城,再沒有人能比得過六王爺了!

    這廂永平迫不及待的拉著趙文宛起身,途中經過趙元禮時,卻是收斂了頑皮性子,拖著裙擺端莊嫻雅正如一個公主該收的高雅模樣,判若兩人。趙文宛更是不用說,拍戲積累的經驗早練就了一身唬人的氣場。

    皇后娘娘總結了致辭,便吩咐宮娥們將各宮賞給魁首的寶貝拿出來,趙文宛微微瞥過去,眸光發亮,賞賜十分豐厚,其中有一個玉浮雕荷花鱖魚魚佩,瞧著精緻玩趣,到時候可送給瑞哥兒玩玩,他平日裡最喜歡逗小魚兒,看見這個一定會蹦跳好久。

    所有的賞賜禮儀完成,竇太后命人搬來四張梨木案几放置中央,子墨筆硯一用俱全,四位魁首分座案几,進行最後的魁首爭奪。

    氣氛愈發緊張起來,好像一把無形的火焰,霹靂啪啦地燃著,而有兩把火直接是燒到趙文宛身上的。永平公主摸了摸毛筆,自覺十分逗趣,陛下親自出的考題黎尚宮從盒子取出,往年聖上都喜歡出時事策論,大都是些淺顯的範圍,大樑重視女子之才,百年中也曾出過一兩位巾幗英雄,再說貴族子弟大都要進朝當政,女子既要有懂得持家,自是也要關心些國事才是,而今年陛下的考題似是偏難了一些,當黎尚宮念出之時,不僅大多貴女們唉聲歎息,直呼太難了。

    連男客們都紛紛蹙著眉頭,緊緊思索起來。

    「一炷香的時間,請四位魁首將答案寫於錦步上。」

    趙文萱再聽到陛下的試題時,就暗暗鬆了一口氣,這般難的,趙文宛那種深閨小姐哪能知的一二,倒是王雪鳶飽讀聖賢詩句,閱覽無數典籍,當是要比其他人強的,聖上一定會選王雪鳶為魁首,自顧自的想著就放鬆了心情,捏了一塊玲瓏點心,安心吃起來。

    一縷白煙裊裊而上,只見香身越來越少,眾人的心也跟著一起緊張,永平公主期間玩著毛筆,只在絹布上寫了,「父皇,誰說兒臣不能奪得魁首了?」這麼一句話,隨後瞧見一旁的趙文宛也呈上絹布,早覺得無趣忙跟著一起呈了上去。

    錦屏郡主和王雪鳶還在咬筆埋頭思慮,眾人瞧趙文宛已起身,從容不迫的遞交錦書,封入匣內。

    兩人並肩回去,趙文宛問道:「公主答的如何?」

    永平咧嘴一笑,突然道:「我交了白卷,這魁首本就是我求來糊弄下我父皇而已,當不得真。」

    趙文宛覺得公主性格極是坦率,一時佩服,未說的什麼坐回座位。

    說話間香已燒完,錦屏郡主和王雪鳶呈上錦書,錦屏瞧著就臉色發黑,顯然是發揮不行,王雪鳶似乎就好很多,似是對自個的答卷很是滿意,不經意間掠過首座六王爺的空席,閃過一抹失落,但在瞥見不遠的趙元禮時,眸中隱晦著灼灼之色。

    沉肅的氣氛漸漸淡去,眾人就魁首的猜測議論紛紛,投王雪鳶的不在少數。

    不過一個時辰,聖上身邊的內侍高公公適時候來了攬月軒,高唱了魁首竟然是……趙文宛。

    皇上還親自下詔,分封趙文宛為三品縣主,賞賜黃金百兩,秫米萬鬥。

    眾人驚訝之餘,當即就有人跳出來表示不服,那人正是心高氣傲的錦屏郡主,若是輸給王雪鳶也就算了,偏是趙文宛,她那種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如何能對政事策論熟悉,還博得聖心,分封三品縣主。

    那不是她認識的趙文宛!這其中一定有蹊蹺!

    只是她不敢駁皇上的審判,卻掩飾不住的面露不服之態,「太后娘娘,錦屏今日輸了魁首之位,自覺才疏學淺,錦屏有一心願,不知道太后娘娘可否應允?」

    「是何要求,錦屏且說罷了。」竇太后笑著道。

    錦屏郡主一展衣袖,迫不及待地繼續道:「皇上今年瓊花宴的策論考題是讓吾等談一談對江南水患的想法,趙小姐定是心思玲瓏,答案深得皇上讚許,才能一舉在眾姐妹間奪得魁首,封三品縣主,錦屏實在好奇,莫不如將趙小姐的錦書公之於眾,讓我與眾姐妹們學習一二。」

    因著錦屏郡主突如其來的提議,竇太后稍稍猶豫了一下,對上趙文宛坦蕩蕩的目光,隨即復了安心,不等太后答話,趙文宛自個也站了出來,「錦書自可隨意給大家閱覽,可還得勞煩高公公去取,豈不麻煩,道不如我口述於眾,郡主若覺得哪有不妥,自可點出。」

    高公公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年歲不小,已經伺候了兩代君主,弓著身子微微頷首表示對趙文宛體恤的感激,太后點頭應允。

    「錦屏剛才也說才疏學淺,不敢獻醜,就讓素有才名的王小姐來與趙小姐討教一二正好。」

    被點名的王雪鳶從公佈答案就心中不服,這會兒竟站起身子,算是應允,坐上的太子妃微微嗔目,心中暗暗替王雪鳶捏汗,堂妹也是蠢的,皇上已經欽點了魁首,她再出來辯駁一二是何意思,在質疑皇上的眼光麼?

    讓人當了槍使渾然不自知,竟然沒的推脫之意,還自行站起來,太子妃想要阻止也是晚了,騎虎難下之勢已然,只盼堂妹別丟了王氏一族臉面,見好就收。

    隨後太子妃目光微斜,再掃向趙文宛淡淡的面容,果然是個聰明的,話語間故意引了錦屏入圈。

    趙文宛是故意的沒錯,只是沒想到錦屏郡主要敏銳許多,將自個引出的渾水全數潑給了王雪鳶,趙文宛笑了笑,比起讓錦屏打臉,她更想讓王雪鳶難看,遂順水推舟,趁了錦屏郡主的意。嗯,

    趙文宛道:「依著小女之見,水患是有,根在汙吏,若不拔除,水患無窮。」

    眾人都在細細品味其中含義,這般獨特的見解,甚為新穎,貴女們養在閨閣,世家公子們紈褲之多,偶有好學問的也只是風聲雨聲讀書聲,兩耳不聞家國事,竟不知趙文宛的見解是何?

    當然也有聽明白的,心中不由暗暗佩服稱讚,好見解。

    王雪鳶微微一怔,還是第一次聽聞治理水患,卻要懲治汙吏的,連忙道:「治理水患不應興修水道,安撫流民,何必要整治貪官汙吏,你這根本就是巧言雌黃?」

    太子妃聽的心裡咯噔一下,暗暗的給王雪鳶使了眼色,讓她注意措辭,別亂說了去,可王雪鳶正在氣頭,似是覺得理正言辭,甚至都忘了趙文宛是剛欽點的魁首。

    「哪有流民?哪有水患?」趙文宛嘴角浮著一絲弧度,冷笑一聲,帶著明顯的挑釁意味反問道。

    「如何沒有?江南一地河流多,人口少,水患無人治理,河流沒有固定堤岸,雖這些年興修了水利,開鑿了部分運河,可水患卻從未停止過,可謂是天災人禍連連。」這些都是她從書本上讀到的,豈會有錯?

    「小女今年還聽家父說江南一地連日多場雨水綿綿,已然水災氾濫,流民四攛。聖上還播了救濟百姓的賑災銀款讓二皇子去安撫,父親因著這事還連連感歎了數日。又如何能說沒有?」

    趙文宛一點兒也不著急,一副悠然做派,好整以暇的凝視著越說越是激動的王雪鳶,她面頰微紅,慷慨陳詞,她愈是自恃有才,愈會對輸了女子策論而不甘,心中當是憋了不少悶氣吧,也罷,讓她這會兒舒心舒心才是,一會兒就有的她好受。

    「部分流民一路從江南行至北方……」

    「啪」的一聲一只茶杯滾落到地上,滴溜溜的到了王雪鳶的腳邊,太子妃抱歉一笑,讓宮娥去取,那宮娥挨近王雪鳶眨眼示意她瞧玉階上,太子妃投過一絲幽冷的芒光,王雪鳶瑟縮一下,蹙了眉梢,竟不知道是哪裡錯了?要讓太子妃這般?

    明明是趙文宛已經落了下風,竟一句也不辯駁。

    王雪鳶不得已收了聲,趙文宛冷凝著面色,陡然厲色道:「王小姐好大的膽子?竟敢誣蔑聖上。」

    「我……我沒有……你胡說什麼?」王雪鳶被趙文宛的淩厲氣勢震的心中一顫。

    「你說江南因著水患百姓民不聊生?」

    「那是事實,連我父親也曾這般感歎過!」

    太子妃徹底的黑了臉色,王雪鳶真是讀書讀壞了腦袋罷!自己今個丟人不說,估計也要連累叔父了,可也無法壞了規矩。

    趙文宛嗤嗤一笑,隨即正色道:「聖上宣德三年即位,二十年來年來兢兢業業,勵精圖治,輕徭薄賦,與民休養生息,如今正是的大樑一片歌舞昇平,正是太平盛世,要不然你我怎麼這般悠閒在這裡赴宴,哪裡如王小姐說的那般的天災人禍?你且說你是不是在誣蔑聖上。家父也常說大樑有此君主,是吾等三生有幸。」

    瞧瞧,人家多會替父親美言,而王雪鳶……哎……

    「可……」她想說江南水患,流民都是人人諸知的。

    趙文宛似是瞧出她想要說的,直接壓下,「雖南方水患時有發生,可每年損毀良田均不算多,可見水患嚴重之地不過是幾處臨近河堤之處。?」

    「那為何南方之地還會有如此多的流民,呈報的奏摺都堪稱嚴重。」有男客之人忍不住好奇的問起來,

    趙文宛瞧了一眼眾人,「貪之一字使然。」

    「每次賑災結束,總能發現一些官員的府邸翻修……」趙文宛眸光透亮,點到為止,眾人明白她話中意思,瞬間唏噓不已,議論聲此起彼伏,怪不得年年南方都會呈報受災嚴重,如此就可貪了賑災銀款,百姓得不到救濟,導致流民越積越多。

    「廟堂高遠,自然難窺百姓艱辛。」趙文宛站在聖上的角度感歎了一句,皇帝的馬屁拍完,雖說好聽話多了點,可如今陛下確實賢明,江南一帶貪官汙吏弊病諸多,若再不整治,後患無窮。

    陛下如今認同趙文宛的提議想必是已經有所察覺,而此番瓊花宴的論題皆有顧景行代筆,他原是想著出道難題,讓那些來相親的少女們知難而退,在暗處隱著的顧景行聽的瓊花宴上趙文宛的觀點,竟與自己一般,眸光愈發深沉,似是再移不開了目光了,那個纖瘦的身姿在重重疊疊的疏影中漸漸清晰起來。

    趙文宛繼續道:「小女不才,原也是不知的,偶有幾次聽得家父和兄長談論,記在心裡,不巧聖上選了以此為題,可謂是借花獻佛,陛下那些賞賜應是給我的大哥才是。」

    太后忽而問答:「元禮從小就有天人之才,此次宴會可來了?」

    「正在那裡。」趙文宛投過去目光,趙元禮恭敬起身行禮。

    這樣也就說的過去了,一個女兒家的又沒去過江南怎會知道如此詳細,太后滿意的點頭。

    太子妃臉上無光,趕緊怒斥道:「雪鳶還不快跪下。」

    王雪鳶聽的一怔一怔的,被太子妃的一聲呵斥拉回神緒,趕忙跪在地上求太后開恩,太子妃在一旁附和,只道王雪鳶是年少無知。

    竇太后心胸寬大,讓王雪鳶退去,王雪鳶走在兩列中,就聽的男客那邊都在感歎,這樣女子可不敢娶了,都敢說聖上的不是,若是以後口不擇言的,定會影響仕途,害了家族,她灰頭土臉的坐回座位,暗暗垂淚。

    宴會結束,趙文宛讓趙文萱應賭約要求,讓其提著她的裙擺一路行至宮門口,一路上貴女們瞧著指指點點,偷偷掩唇嗤笑,趙文萱不好發作,纖細的腰哈著,趙文宛一會兒快行,一會漫步,把趙文萱折騰的氣的跺腳。

    忽在宮門口瞧見一個熟悉的高挑人影,趙文宛才揮了揮手讓趙文萱退到一邊,那般隨意的態度,落入趙文萱眼裡只覺得自個兒跟個下人似的被耍的團團轉,恨不得撲上去,只剛抬起身子,腰上似卡嚓一聲,就痛得直冒眼淚。

    不遠處,紅梅花苞待放,一襲墨黑錦衣立在梅樹下,有疏影映襯,更顯挺拔身姿,趙文宛一時看得癡迷,心道京城三少的排名該是此人第一才是,而非顧景行。

    「封公子。」趙文宛語笑晏晏地上前打了招呼。

    顧景行眼眸轉黯,嘴角噙了一絲極淺的笑意,淡聲道,「恭喜趙姑娘獲封縣主。」

    趙文宛對著那雙眸子,只覺得入墜沉淵,引人沉醉,本就性子大方的她毫不掩飾眸中的中意之情,心念一動,脫口問道,「公子當年所許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可還作數?」

    顧景行聞言一頓,隨即好看的眉頭微微揚起,才想起這想法自個兒存了心裡,而封於修卻在得知後,用自個兒的筆墨昭告了天下。此時趙文宛所問的對象,是那人……

    對上趙文宛晶亮期盼的眸子,顧景行只覺得心頭憋悶著的那口氣愈發難受,深深看了她良久,終於察覺了自己久不願承認的心思,面色陡然一沉,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留下一頭霧水的趙文宛莫名覺得後背冷颼颼的。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42 AM

第056章

    翌日辰時末,眾人齊聚攬月軒,比起前兩日,今兒勳貴兒郎們衣著華貴同時,多了幾分颯爽之意。臉上神色亦是躍躍欲試,顯然對之後的一展身手,抱著各式的期待。

    賽事未開,席間有人玩起了投壺,雙陸的小遊戲助興,小作試手。世家小姐們的坐席於另一側,賽果已出,便是有不服的也無力挽回,倒不如好好觀賞男兒們的比賽,祈禱良緣。

    席上,太子作為看官列席,身邊二三名皇子環繞,不知說到了什麼,幾人面上皆是和樂一笑,瞥了一眼不遠的顧景行,其中一人透著明顯的不懷好意。

    二皇子去年納的妃子,尚未有出,德妃急在心裡,這對於與太子一黨暗中爭奪皇位的顧景珣來說可是弱點,自然有意讓他在此次瓊花宴上再選一兩名側妃。被逼著出席的二皇子顧景珣挨著顧景行而坐,臉上表情帶了一絲無奈,「六弟最煩這些虛頭花腦的東西,怎的,也叫人逼到了這份上?」

    側挨著說話,落入旁人眼中透著別樣的親暱。傳聞二皇子厚德溫潤,與孤冷桀驁的六王爺感情最好,一冷一熱,倒是互補。連當今聖上得知,都對此誇讚,若二人性子中和,必是大樑之福。

    顧景行並無波瀾的漆黑眸子閃過一抹詭光,撇了撇茶蓋,送了一口茶入口,比待旁人暖和三分道,「原本是覺得無趣的,不過有二哥作陪,倒也不算什麼了。」

    顧景珣一頓,啞然失笑,「好啊,都敢打趣你二哥了。」話鋒一轉,環視過對面席上女子,挑眉道,「今兒你在,怕是要擄走大半場女兒家的芳心了,為了即將面臨這種局面的好兒郎們,二哥代他們問一句,你可有中意的在場上,二哥讓你們速成佳偶,省得禍害。」

    顧景行聞言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清冷的面龐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轉瞬即逝,淡淡道,「我只為一人而戰。」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只是原以為會是那柔弱無骨的水,卻沒想到看上個瓢,顧景行心裡無奈想道,然卻是心甘情願。

    顧景珣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臉上的意外並不似作假,再投向女子席時帶上了幾分考究,能讓冷情的六弟動心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是……什麼身份?

    未過多久,向來炙手可熱的顧景珣就讓別人拉走,屬於封於修的位置重新迎回了主人,瞥了一眼淡然喝茶的顧景行,封於修感覺到投向這邊的異樣視線,微微皺了皺眉頭,「那笑面虎又來跟你說什麼了,太子臉色成那樣了?」

    「能說什麼,他怎麼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把我和他捆在一起的場合。」顧景行頭也不抬地說道,神色愈發冷冽。

    封於修被身邊人凍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對於皇家內事不好發表評論,兄弟間的感情比紙薄,難怪顧景行養成這副性子,突然兄弟愛氾濫的封於修同情望向顧景行,就看到後者嫌惡地往後縮了縮。

    「封於修,你再用那種不矜持的眼神看我,我會忍不住打斷你的腿。」

    「……」

    顧景行斂去了眼底最後一抹陰翳,察覺到太子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他能容忍顧景珣的利用,唯一目的不過也是要讓這人不好過而已,嘖,效果斐然。

    禮官待人齊後,吹響號角宣佈比賽開始,比起女兒家們的賽事繁瑣,兒郎們的略顯簡單,統共分兩項,一文一武,角逐頭籌。

    文以詩詞歌賦繪畫為佳,分組比試,武則抽籤,二人對打,落敗者淘汰,直至剩下最後六名。

    掛心趙元禮身體的趙文宛視線一直鎖定在他身上,自然也就沒留意到另一側的暗濤湧動,坐在她身邊的永平公主察覺她的緊張,順著視線瞧了過去,那人一身月白鑲銀細花紋底錦服,大片的蓮花紋在白衣上若影若現,一根藍白玉帶束髮,眉長入鬢。細長溫和的雙眼,溫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就像春陽下漾著微波的清澈湖水,令人忍不住浸於其中。

    永平見過許多長得好看的人,六哥便是其中翹楚,可這人瞧著,偏就擊了心房,驀地擾亂一池清水,即便心頭騰起從未有過的怪異感受,也捨不得移開目光。

    趙文宛一側頭,發現身旁的公主看得比自個兒還專注,眉眼裡透出點別樣的情愫,微微錯愕過後,視線在二人之間轉了個來回,心中不由感歎,天定良緣。

    「我大哥好看麼?」趙文宛嘴角莞爾,勾著抹惡劣的笑意冷不防問道。

    「好看!」單純的永平公主癡癡應道,隨即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猛地漲紅了臉,緊張地語無倫次道,「我我我……不是……」

    趙文宛看把姑娘緊張的,嘴角笑意擴散,卻是正經了道,「我大哥早年被陷害拖累,如今好不容易走出陰霾,若公主只是一時興起,我大哥絕不適合。大哥他……只要對他有一丁點的瞭解,就能體會到他獨一無二的好,溫柔傾覆,端看……公主怎麼想了。」

    安寧公主一怔,堪堪對上趙文宛認真的眸子,方纔還砰砰亂跳的心忽然平靜了下來,卻釀成了一種更為悠遠深厚的情緒埋藏心底,隨著趙文宛的話,有什麼東西蟄伏於那處破土發芽。

    而此時二人對話中的主角正闊步入場,選了『文』這一項的皆是聚到了事先準備好的靜心臺上,書桌座椅,筆墨紙硯一應俱全,以三炷香的時間為限,詠秋為題,以個人擅長的方式來表達。

    也不知是否巧合,趙元禮身側坐了一位老熟人,香點上的那剎,趙元禮並未急著動筆,反而是他身旁那人耐不住性子,露了一絲嘲諷,「元禮兄,若是不行,還是莫要勉強的好。」

    趙元禮側身,好整以暇的看向王博文,昔年的同窗好友,前未來的大舅爺,自己曾最信任的人,卻以毀了他為樂,若不是這人在他受難時一次一次裝作好心實為打擊的探望,自己不至於絕了外界往來,從此封閉。

    當年他想不通的,如今卻是看得分明,趙元禮並未如他願的被激怒,反而坦蕩迎上,透著過往的意氣奮發道,「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有我在,你永遠出不了頭。」

    「你!」王博文驚怒,帶著點被戳破心思的怨憤,死死凝著趙元禮,心裡驚懼。是了,他最討厭的便是他這副模樣,做什麼都志在必得,連老天爺都偏幫,每每都是第一,而他呢,只能忍受萬年老二的憋屈。

    趙元禮成功讓人堵了心,心情頗好,嘴角始終噙著抹淺淡笑意,執筆作畫。墨點暈染,動作行雲流水,他專心做畫,殊不知這一幕落在別人眼裡,也已成畫。少年郎眉目清俊,志得意滿,一舉一動牽動心神。

    欲使壞卻自己亂了陣腳的王博文瞧著眼冒火,心底滿是不甘,竟是不自量力地選了同樣的方式,以畫對畫,誓要與趙元禮爭出個高下來,賭的也是趙元禮病的這些年落了手藝,而自己……評審裡可還有他的堂姐夫太子爺在。

    三炷香很快燃到了底,趙元禮在香灰焚燼時擱下了筆,內侍們一人捧著一副作品,或字或畫,呈到了眾評審跟前,隔著一米的距離,從左往右將手中作品一一展示給了眾人看,其中卻又兩幅立意一樣的「秋意圖」。

    為了顯示公正,作品上不得蓋有所作者的私印,也就是盲選。趙文宛與趙元禮相處久了,自然能認得出大哥所作,順勢往旁邊那副同樣的秋意圖瞥了一眼,登時就瞧出些不對勁來,兩幅畫作立意相同,乍看之下難分伯仲,然仔細看就能分辨地出其中一幅筆跡透著臨摹出來的僵硬,甚至於畫布一角沾了一墨色小點。

    趙文宛蹙眉,朝趙元禮那邊看去,沒有錯漏大哥身旁那人快要掩飾不住的敵意,以及一絲自得。

    隨著宮中畫師太傅對於作品的鑒賞,點評,選出了三幅佳作,其中幾名愣是把那沾了墨點的秋意圖誇到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王博文一一掠過那些點評的人,甚為滿意,銀子可不是白花的。

    然而,捧高的同時免不了有踩踏另一幅之嫌,而被故意踩踏的那副還是憑著過硬的功底入了圍,最後到了幾位娘娘和太子一眾投票的環節,三幅入圍作品中兩幅皆是秋意圖。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並未有什麼懸念的落在了左邊那副的秋意圖上,也就是趙元禮的,除了太子投的那票,以及越貴妃投給秋意賦的那票,其餘皆是選了趙元禮。王博文愣是沒想到自個兒作了記號的會落敗,不可置信地瞪著,口中喃喃著不可能。

    離他不遠的人聽到,臉上露出明顯的嗤笑,用不小的聲音道,「拿好友贈與妹妹的佳作來臨摹,你是吃準了那人不願再碰觸,所以肆無忌憚地用了。可臨摹得再像有什麼用,比不上的就是比不上。」

    當初趙元禮曾作畫一副送給王博文的妹妹王雪鳶,約莫認定趙元禮覺得往事恥辱,不會再用那幅畫,便臨摹過來用做今日比賽。只是臨摹再好,還是輸給了趙元禮更顯靈氣的畫作。

    封於修喜好字畫,自詡文人雅士,對於此事知情一二,再一看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這會兒更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

    定了論道,「王公子,你好不要臉。」

    ***

    趙文宛掩不住眼神晶亮的盯著奪得文魁首的大哥,連帶對於幫自個兒大哥說話的『六王爺』也都順眼了很多,雖然落敗了還挺有風度的麼。

    「我六哥哥沒落敗啊?」旁邊的聲音不解問道。

    趙文宛回神對上長寧公主撲閃的大眼睛,才察覺自己剛才把心裡想的說了出口,想到小女孩對哥哥的崇拜感情,安撫性地笑著點了點頭,並不走心。

    隨即,武鬥開始,二人一同轉移了注意力,一米多高的武鬥擂臺兩側各放置了一排架冷兵器。大樑尚武,自開朝皇帝起便是如此,湧現諸多世家兒郎英勇善戰,當今聖上執掌朝政以來在習武的主流中提高了文人的待遇,重武亦重文,只是選武鬥的兒郎仍是比文鬥的多上近一半。

    內侍抱著銅製的圓爐,依次讓兒郎們取了號,木牌上一黑一紅的標記,數字相同的則為一組,共分為十八組,第一輪淘汰十人,第二輪淘汰二十人,餘下六人角逐,三局兩勝,一人拔得頭籌。

    隨著第一聲鑼響,第一輪拉開序幕,場上不乏熟人,趙文宛正瞧著,就對上賀靖遠張揚的麥色笑臉,本著看到了不能裝沒看到,趙文宛回了一記禮節性的淺笑,卻讓對方似乎更高興了似的,三兩下就把對手虐倒在地。

    「……」都是世家子弟,下手這般真的沒事麼?趙文宛心裡想著,驀地察覺到場地上還有道盯著自己的視線,莫名打了個寒顫,隨即就看到了賀靖遠不遠的平南王世子,此時正衝著自己揚著抹似笑非笑,透著一絲古怪。

    「那人是……」趙文宛詢問身邊的長寧公主,後者順著視線瞧去,答了平南王世子,沒瞧見趙文宛在聽到答案時瞬間緊繃的身子。

    竟然是他!趙文宛當即就猶如吞了蒼蠅般噁心,也明白了那人視線裡暗含的意思,勾勾纏纏,令她恨不得摳出對方的眼珠子。

    趙文宛垂眸,安撫事情還未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邊端起了茶杯抿了口,穩定心神,錯過了另一側投來的幽沉目光,也不知自己的異常落入了那人眼中,擾了一池靜水。

    第一輪淘汰的都是些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紈褲子弟,撐不了片刻功夫,就被揍趴在地,唉喲著讓內侍抬下去醫治。勝出者如賀靖遠,平南王世子,方子墨等人,皆是此中好手,並無懸念地進了第二輪。

    較之第一場的輕鬆,第二場便嚴肅了許多,趙文宛被平南王世子噁心了一把,暗暗祈求有人能在第二場就把人給虐了,讓他出局。只是看過平南王世子的功夫,只怕非表哥能做到,趙文宛腦海裡剛劃過這個念頭,就見賀靖遠拿著一塊木牌走到了平南王世子跟前,二人率先對上。

    賀靖遠混跡於軍營,善使棍棒,平南王世子漫不經心地挑了把劍,不知說道了句什麼,讓賀靖遠臉紅氣急地猛地向他發動了攻擊,二人你來我往,好不激烈,奈何這方面的確是平南王世子略勝一籌,堅持到第十回合,賀靖遠便覺有些吃力,忽的手上一麻,棍棒被挑落在地,脖子間橫了一把銀劍。

    「承讓。」

    賀靖遠面色難看地離了擂臺,後者越發顯得得意,凝著女子席上的趙文宛,勾起一抹邪笑。趙文宛避過,喝茶解膩。

    忽而對面發出一陣騷動,旁邊一直挺安靜的永平公主驀地揪住了她的袖子,就聽見她興奮道,「六哥哥!」

    側邊的趙文熙同樣激動的很,經過昨日的教訓,性子較為收斂住了,手下攪著帕子,心跳加速,臉蛋緋紅。

    趙文宛順著她的目光而去,明麗旭烈的光線中,那人一身墨色長袍,衣襟與袖口處都用極細緻的銀絲繡著雲海翱翔仙鶴圖,配上鏤空金縷腰帶,面容清冷而俊美,瞬間便將一城鴉青水墨染成了緋碧緗色,即便週身流露著生人勿進的寒意,卻仍舊無法遏制人們對他的矚目以及遐想。

    仿若興之所至,信步跨上了擂臺,如此閒適的姿態,卻生出一股從高處俯視眾生的超然感。

    「嘖,還道能撐多久。」空座旁邊的男子撇了撇嘴,眸子裡湧動著看好戲的光彩。

    趙文宛直勾勾地盯著那人瞧,像是要看出朵花兒來,猝不及防的迎上那人回應般的挑眉淺笑,還未來得及下嚥的一口水咕咚嚥下,卻是把自個兒嗆著了,一陣猛烈咳嗽。

    擂臺上,那人笑意愈發明顯,生生看詫異了一眾人,那是傳聞中不苟言笑面部神經失調的六王爺?

    唯有嗆紅臉的趙文宛清楚這人是故意的,想到之前種種,嗆得眼帶淚花的趙文宛心底一片荒涼。

    臥槽,悶聲作了個大死!

    永平公主瞥見她生無可戀的眼神,陡然被嚇了一跳,再一聯繫先前傳言,笨拙地安慰道,「我六哥哥說你很好,真的,不騙你。」

    你……很好?用哪種語調說的,上揚的還是下抑的,什麼情況說的,趙文宛失焦的雙目緩緩對準了永平公主的,慘淡一笑,劇本裡也說過好麼,說完她就掛了好麼,能不能愉快玩耍了。趙文宛受到了來自永平公主的二度暴擊後,徹底蔫了。

    擂臺之上,顧景行很是滿意地收回了視線,面上未顯露一毫,目光沉沉落在了對面之人身上。平南王世子……

    後者在最初的怔愣過後,勾起一抹玩味笑意,「六哥,要比什麼?」

    顧景行瞥了一眼他手裡的銀劍,淡聲道,「比賤,你是好手。」

    「……」平南王世子噎住,鬧不清板著臉的顧景行說的是哪層意思,直覺不是好的那個。

    「我不用兵器。」顧景行隨後道。

    平南王世子聞言亦是棄了手中的銀劍,與顧景行拳拳對上。趙文宛是見過顧景行用劍的,遇刺那晚,應當是技術高超的,卻沒想到他棄之不用,反而是空拳相對。

    正想不明白的時候,顧景行很快給出了答案,那淩厲的招數,拳拳到肉,不一會兒平南王世子的臉上便跟開了花兒似的,奼紫嫣紅一片,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專挑著臉上下手,待內侍急忙衝上來喊停,平南王世子臉上已經沒有一處好的了,腫成了豬頭。

    平南王世子也不是蠢的,這番交手下來,也知道自己是得罪了六王爺了,忍著疼勁兒開口問道,「不知哪裡惹了六哥不快,讓六哥如此大動肝火?」

    「覬覦不該得的,這就是下場。」

    平南王世子瞳孔一縮,似是不可置信般,隨即渙散了開去,讓內侍攙扶著急急忙忙送去了禦醫處。

    趙文宛瞅見,心裡痛快的同時默默想道:這個平南王世子一定是哪裡得罪了小肚雞腸的六王爺,才遭了這頓單方面的毒打。

    這廂狠鬥,另一邊也沒空著,幾場下來,方子墨近乎碾壓的實力讓人聞風喪膽,餘下四名勝出者在看了二人打鬥的過程後,生出幾分膽怯來,只是銅鑼敲響,未給那幾人反悔的機會,便進入了最後的車輪戰角逐。

    應該是事先通過氣,那幾人擰成一股,對上顧景行與方子墨,以四敵二,也是落了下風的,四人原想耗光二人的力氣,誰料二人跟鐵打似的,越戰越勇,反倒是他們幾人漸漸吃力,很有投降了事的衝動。

    為了面子咬牙撐到最後,也是被那二人一人一腳送下擂臺的結果,只是四人臉上都帶著一種解脫以及畏懼的神色。

    魁首只有一名,顧景行與方子墨二人對視一眼,同樣俊美清冷,只不過前者稍顯陰沉,後者帶著目空一切的漠然,各自吸米分無數。

    二人也並非真是鐵打的,宮中管事見時候差不多,便宣佈了賽事暫停,用過午膳後繼續。迎著晌午的日頭,眾人自然沒有異議。

    午膳設在景豐宮,宮娥穿梭引領,待公子小姐們各自入席後,呈上精緻菜餚。趙文宛與永平公主結伴走在最後,臨到宮門前發現了一抹頎長身影候立著,目光鎖定趙文宛,顯然是有話要說。

    長寧公主詫異地瞥了一眼方子墨,不知想到了什麼蹙了蹙眉,見她在那人就木頭似的杵著,只得進門等候。

    「方公子?」趙文宛心中不無詫異地看著對面之人,專程……等自己?

    「喚我子墨便可。」方子墨清冷的神色微微柔和,如是說道,「趙姑娘很好,在下想同姑娘結秦晉之好,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趙文宛先是讓很好二字條件反射地嚇了一跳,隨即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睜著一雙美眸怔愣看,只看到他雙眸中的認真,並不是玩笑,如此直白,卻一點都讓人沒辦法生厭。

    氣氛有一瞬的凝滯,方子墨似是看出她的為難,開口道,「姑娘並不用急著給我答覆,婚姻大事理當慎重,在下等得起。」

    趙文宛再次對上他澄澈的眸子,企圖尋找一絲別的,除了認真,可惜無果……劇本,不一樣了啊,趙文宛斂下眸子,對於等待自己回應的方子墨終是應了聲,便一前一後入了席。

    離宮門不遠的廊柱下,漸漸顯出兩道身影,其中一人不顧身邊之人的寒氣,不怕死道,「王爺,小的覺著您練的這門隱身功夫最好!」

    「……」寒氣加重。

    封於修聳了聳肩,望向宮門內,繼續撩撥道,「看來十分搶手啊,王爺你作為前暗戀對像有何感想?」

    顧景行緩緩側頭,凝著封於修半晌道,「你這麼下去跟三姑六婆有何區別,沒有姑娘喜歡的。」

    三姑……六婆……沒有姑娘喜歡……封於修只覺得膝蓋唰唰中了兩箭,好疼。

    自顧往前走來的顧景行鳳眸微瞇,帶著一絲志在必得入了內。前暗戀對像?既然曾佔據過,重來又有何妨。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44 AM

第057章

    午膳用了近一個時辰,稍作小憩後,眾人重回了攬月軒。趙文熙挨著趙文宛坐,趙文萱佔了趙文熙右側的座兒,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臉上神色自午膳時就透著些古怪,不時瞥向趙文宛,揪著帕子,恨不得咬上她似的。

    趙文宛淡定自若地品茶,對於趙文萱的敵視早已習慣,冷不防地聽到趙文熙開口,目光染上了一絲深意。

    「姐姐,方才開宴之前在門口,方公子等的人是您罷?」趙文熙對上趙文宛投過來意味不明的視線,硬著頭皮頂著單純口吻道。

    「妹妹真是觀察入微,就不曉得關注的是我,還是方公子了?」趙文宛並未直面回答,反而拋出了問題道,再看趙文萱那快要掩飾不住的嫉妒神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這是瞧上方子墨了。

    隨後,眉目染笑,故作打趣道,「之前瞧著,妹妹可是一門心思在六王爺身上呢,怎的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

    趙文熙被趙文宛說得面色通紅,加之趙文宛的音量不低,前後座的不少世家小姐瞧了過來,眼神裡也染了一絲不一樣,忙是解釋道,「不是我,我……我也是代人問的。」

    「我也是玩笑話,妹妹這般緊張做什麼。」趙文宛嘴角噙著笑道,余光瞥見隔著兩個座兒的錦屏郡主支稜起的耳朵,話語一頓,微探出點身子對著文萱道,「文萱妹妹想問的何不直接問我,昨兒個離宮時我可瞧見了,妹妹險些跌倒,還是方公子『英雄救美』,你二人站一道堪稱是郎才女貌呢。」

    趙文萱愣住,沒想到趙文宛會提起這茬,想到當時情況,臉頰染上緋紅,顯是默認了。而這一幕落在愛慕方子墨的錦屏郡主眼中,迸出了火星子來。

    成功把火引上的趙文宛端著茶,悠然抿了一口,「方公子是良配,妹妹可得把握啊。」

    這番對話說得模糊了方子墨等她的緣由,更讓錦屏郡主就此記上了趙文萱,暗暗盤算著要如何教訓這個敢搶她男人的小蹄子。

    完全不知自己被算計了的趙文萱此時叫趙文宛撩撥地兩頰通紅,也以為方公子找上趙文宛是為了自個兒,心花驟開,也忽略了一旁錦屏郡主欲殺人的目光。唯有趙文熙覺得哪裡有些不妥,只是隨著比賽開始,便沒心思再這上頭糾纏,視線黏住了六王爺的身影,再轉不開了。

    場上,擂臺撤去,應參賽二人的要求換做了射箭場,每個箭靶都距離有十米的距離,十道加起來,足足有一百米。一黑一白的兩道頎長身影,俱是勁裝打扮,颯爽英姿,引得女子席上低呼連連。

    看臺上的顧景珣一直關注著顧景行,企圖找出那位讓他為之一戰的女子,卻毫無所獲,只在安遠侯府小女王雪鳶對著顧景行露出的癡迷視線時皺了下眉頭,噙著一貫的溫和笑意,卻未到達眼底。

    「六王爺選這項同臣比試,對王爺來說未免有失公允。」方子墨蹙眉,對於這人提出更換比試項目有些不解,論起拿手,他的箭術才是拔尖,但六王爺……

    顧景行渾身沐浴在明麗的光線裡,面部有一瞬的柔和,接過自己的耀弓,這弓箭足足有半人多高,弓身塗以黑漆,上面雕刻著象牙和寶石,極為炫目。

    「方公子,陣上輕敵可是兵家大忌。」顧景行檢視完手裡的弓箭,手指似是無意識地摩挲著一處道。

    他一向喜歡挑戰不可能的事,沒有什麼比贏過對手最拿手的東西更讓人覺得愉快的了。

    方子墨見他如此,本就不是多話之人,待銅鑼一敲,用力展臂,嗖的一箭,第七道靶,正中紅心。

    趙文宛老遠瞧著,袍帶帶風,極是俐落,也是聽了旁人八卦才知曉方子墨在箭術上的造詣,遠非尋常人能比,就不知道六王爺是不知情,還是過於自信,以及臨上場前投過來的那道眼神,令她現在仍覺得毛毛的。

    像是她要是亂看,就會把她眼珠子摳下來似的,嘖,十分凶殘。

    方子墨退至一旁:「六王爺,請。」他有自信,顧景行不可能超過自己,因為平日裡,六王爺的箭術只是平平。

    女眷們不無擔心,七嘴八舌道:「哎呀,六王爺的箭術怎麼樣?平日裡很少見他射箭呢!」

    「恐怕不如方公子罷……聽說方公子的箭術,是第一猛將蒙將軍親自教導的呢!」

    「我也聽說過,方公子的箭術是百步穿楊!」

    顧景行在拉開弓箭的剎那,身上氣勢外露,極是霸道,卻也只是一瞬,在眾人以為眼花之時早已斂去,動作微微頓了一下,全場亦是隨之一頓,屏住了呼吸,連趙文宛都不例外。

    趙文熙緊張地捏緊了手裡的帕子,輕輕推了把趙文萱道,「文萱,你說六王爺能贏麼?」

    趙文萱一心掛在方子墨上,亦是緊張,哪兒能回得了趙文熙。

    只聽噌的一聲,弓箭離弦,以勢不可擋之勢破空劃過,直直穿透第七道箭靶,釘在第八道箭靶的紅心正中,驚了一眾先前並不看好顧景行的人。

    「方公子,再讓可就輸了。」顧景行頭也不回淡淡說道。

    方子墨微愣,隨即唇角勾起微小弧度,身上久未被激起的好戰分子令他顫慄,「臣,知錯。」

    隨即,以拇指勾弦,食指和中指壓住拇指,稍加用力,弓如滿月,未待眾人叫好,只聽一聲嗖響,流星直射,白羽揚起閃亮的弧光,筆直地射入了第十道箭靶,正中紅心!

    顧景行拉弓緊隨其後,一前一後,破開了方子墨的箭矢,同樣射在了第十道箭靶的紅心上,帶起一陣微晃。

    趙文宛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片刻之後,爆發出熱烈的驚歎聲。

    「兩位竟然同時射入第十道箭靶,真是難得啊!」

    「是啊,實在是太難得了!」

    「沒想到六王爺的箭術也如此精練!」

    ……

    與人群中一片叫好聲相反,太子席上一人勉力維持著笑意,暗地裡卻向皇子台那兒一人狠狠剮去了一眼,後者亦是呆愣,瞥見太子的不虞神色,心底暗暗叫苦,底下人怎麼辦的事兒,明明是讓顧景行出醜的,怎的還出了風頭。

    箭場上,方子墨亦是才回過神,目光落在顧景行左手拇指按壓著的地方,眸光漸沉,良久,在禮官要宣佈之時,開口道,「是臣輸了。」

    顧景行聞言不置可否,然禮官卻是不明,「方公子,這名次可是並列第一吶,您怎麼就輸了?」

    「用一把殘弓還能射得如此精準,子墨自詡做不到,六王爺的箭術在臣之上,臣輸了。」方子墨大方說道,只心裡不免還是有一絲黯然,更是被激起了好勝心,對上顧景行淡然的眸子,燃起了鬥志。

    「他日,再有一戰,臣不會再輸。」

    「拭目以待。」顧景行鬆了手中弓箭,原本精緻威武的弓箭從中間裂了縫隙,只黏著薄薄一段,像是被人為破壞過一般。

    內侍收起了弓箭,看臺上不明真相的只當是用力過猛造成,唯有四皇子被顧景行掃過來的視線弄得心驚膽顫。

    伴隨著禮官宣佈顧景行獲得武魁首,眾人又是一片叫好,其中不乏有好事者提出文武鬥,讓兩位新晉魁首再做比試。趙文宛蹙眉,那二人怎麼個鬥法都是大哥吃虧的樣子……

    顧景行瞥見趙文宛臉上的憂色,勾了勾唇角,視線掃過那些叫囂地最狠的,沉聲道,「元禮兄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本王……亦是手下敗將,還是你們覺得讓元禮兄跟本王武鬥看樂子?」

    眾人聞言忙說不是這個意思,誰也沒真夠膽子去撩六王爺,如此兒郎們的賽事便就此塵埃落定,一文一武,趙元禮與顧景行並列魁首。同顧景行一塊兒站在臺上的趙元禮感激他方纔的解圍,心裡清楚手下敗將是他故意而說,在書畫造詣上,此人並不比自己差了去,只是為何而為,卻值得考量了。

    「今日魁首當屬六王爺才是。」私下,二人同行時,趙元禮恭聲說道。「方纔真是多虧了六王爺,咳咳。」

    說罷,大概迎著風口,趙元禮皺眉掩唇一陣咳嗽,顧景行瞧著,難怪趙文宛看這人跟看眼珠子似的,的確病弱啊。目光下移,便落在了趙元禮腰間露出的荷包上。

    ……真醜。

    趙元禮察覺顧景行的視線,一道落在了帕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暖意,「小妹拙作,讓六王爺見笑了。」

    顧景行心裡歎了聲果然如此,視線上移仍是直勾勾地盯著趙元禮,直把後者看得一頭霧水,「六王爺還有何吩咐?」

    很想要……該怎麼說?顧景行繃著一張面癱臉,心理活動著。

    半晌,顧景行總算顧忌著面子移開了視線,帶著趙元禮回了席座,只心裡默默惦記上……等待時機。

    趙元禮背脊莫名一寒,下意識地摸了摸荷包。

    回到座位的顧景行招了近侍到身邊,耳語了幾句,在封於修湊過來八卦之前揮手讓人退下了。未過多久,皇子臺上一名侍從匆匆從外殿跑了進來,附到四皇子耳邊說話,後者聽完臉色一片青黑,只膽顫地瞥了一眼顧景行所在的方向,匆匆離席。

    封於修若有所思地瞧著,皺眉道,「是他動的手腳?」

    「嗯。」顧景行漫不經心地應了聲,顯然心思不在其上,「禮尚往來罷了。」

    封於修後來得知四皇子寵妃從樹上摔斷腿的消息,噴了一口茶,還真真是禮尚往來了,斷我心愛之物者,斷其心愛人之腿,果然是顧景行的行事風格。

    ***

    到了瓊花宴的第三日,除了宮內設宴外,還有放花燈的活動。白天便有尚宮局的女官和宮娥們一起教各家小姐們親手做花燈,趙文宛動手能力向來很差,花燈做好了也只管默默藏著不予人瞧,悄悄的瞧見趙文熙做的花燈極是精緻漂亮,不禁感慨女主就是女主,連做個花燈都給開外掛。

    不知不覺夜色已經臨近,攬月軒湖岸七彩宮燈掛滿了樹梢,兩樹間扯了細紅繩,繩子上綴著金絲繡花的荷包,沉甸甸的壓著繩子,十分喜慶。

    竇太后和幾宮娘娘們領著眾位小姐和公子們來了攬月軒的湖岸,黎尚宮同樣如之前一般為各家第一次參加瓊花宴的小姐、公子們講說今日事宜,那紅繩上綴著的荷包裡面都是姑娘們喜愛的物件,或是金釵銀簪,或是秘製胭脂水米分,再或是各宮娘娘拿出的更貴重的賞賜之物。

    每個荷包上都繫著或謎語或對子或詩句等題目,答對的那人自可挑下荷包,世家公子們若得了荷包自可放在宮娥們捧著錦袋裡,寫了小姐們的名字。原本就是個熱鬧助興的遊戲,可每年瓊花宴這個遊戲結束,自可瞧出哪家小姐最受歡迎,往往最被人瞧好的魁首也不定是世家公子們相中的那位,因此京中有子嗣到了適婚年紀的那些夫人們,就尤為關心這等結果。

    哪個最受世家公子歡迎的總歸不會是太差,作為兒媳也可是個標準。

    趙文宛對此躲的遠遠的,陪在竇太后身邊看樂子,不是不想拿荷包,是實在沒有真才實學,之前奪得魁首,也不過是知道劇本劇情,事先有個準備,俗稱作弊。於是一路裝著高冷的模樣,對此表現的毫無樂趣,好不容易營造的好勢頭可不能因此毀掉,無論是在沒有人權的古代,還是現代法則都是一般的,只有自個兒優秀點,才有資格去挑選夫婿,唯一不同的是現代更直接,古代卻是需要媒婆登門求親。

    封於修跟在顧景行身旁,雙手抱胸,一臉瞧他就跟瞧猴似的稀奇,難得六王爺興致盎然的在解題,荷包以驚人的速度挑了一個又一個。

    「你這都是給趙小姐的?」

    顧景行反常的恩了一聲,口氣依舊是淡淡的不見波瀾。

    封於修好心提醒,「你難道不知道每次宴後,得荷包最多的那家小姐門第都會多一波媒婆奔走,趙大小姐本身就有美人的名聲,前日又奪了魁首,封了縣主,今日若是在這般贏了,呵呵,只怕趙國公府的門檻都要踏破了。」

    顧景行黑眸瞥過去一眼,反問道:「那又怎樣?」

    一句話霸氣的不行,封於修瞧顧景行認真的模樣,愣了愣神,只得感概趙小姐恐怕是逃不出狼爪了。

    最後,果不其然趙文宛以驚人的荷包數量碾壓了其餘的貴女們,而墊底的正是宴會上丟了人的文王雪鳶。

    趙文熙雖是嫉妒卻不願顯露,她作為第二,倒也不算太差,可仍是沒了心情,趙文萱一邊扶著閃著的腰,一邊不停的嘟囔,趙文熙不願理睬她,便去了那邊討好越貴妃。

    等天色真的暗下來,便是放花燈的時候。

    攬月湖上,花燈如花,星光點點,有內侍在湖邊暗處捧著煙花筒,合歡花焰騰空散開,光芒飄然轉旋如回雪輕盈,映襯著美人們的臉龐嫣然明艷。

    貴女們今日尤為盛裝出席,清雅的、妍麗的、柳弱的、娉婷的……宛如陽春三月的百花苑,各色佳麗齊聚一亭,滿目芬芳。

    攬月亭湖邊碧水微微蕩漾,少女們興致盎然,捧著各自的花燈小心翼翼的蹲在湖邊,河面上漂著一盞盞蓮花狀的花燈,花心是一小截蠟燭,火光在風中不斷搖曳,明明滅滅間隨著波流飄向遠處。

    而湖的對岸是各家的公子們,錦衣華服,喧鬧非凡,雖不放花燈,可有內侍在岸邊隔三差五的站了數個,手裡紛紛拿著竹竿在勾,哪家公子若是相中了湖中中哪個花燈,便會讓內侍勾上來,將花燈裡放著的秘語大聲念出來,兩邊皆是一陣喧嘩笑鬧,只有兩個當事人知曉,羞紅了臉,開始隔著湖岸偷偷兩兩相望,才剛對上眼睛又急急躲開,欲語還休。

    趙文宛放了自個兒的花燈後,就聽得永平在旁邊拉著她的衣袖興奮的叫著,「元禮哥哥拿到是我的花燈!」

    內侍本是要高唱出來裡面寫的密語,兩人就瞧見趙元禮身邊行來一個面色焦急的宮娥,不知悄悄說了什麼,趙元禮面色大變,蹙了蹙眉頭,就匆匆離開了,內侍見花燈的「主人」已然離開,也就擱淺了一邊未念的,永安公主跺了跺腳,嘟著嫣紅的小嘴,眸中染著失望,趙文宛見那邊有一絲蹊蹺,準備尋著大哥瞧一瞧是怎麼回事?

    永平公主跟上來,「宛姐姐,你是不是要去尋元禮大哥?」

    「我瞧大哥剛才神色匆匆,有些擔心,想看看怎麼回事?」

    「我隨你一塊罷。」

    趙文宛猶豫了一下,應聲道:「好。」

    兩人趕緊的跟著離開,卻還是沒尋到趙元禮的身影。

    「趙文宛道這麼找也不是個事?公主,我去把剛才那位宮娥找出來,問一問是何事?」

    永平公主點頭,當即道:「我去給說,我瞧誰敢怠慢本宮的吩咐。」

    得了永平公主一聲吩咐,很快宮娥就被找了出來,兩人將那宮娥拉至偏僻處,永平十分焦急且不耐煩,若是沒有她剛才出現,元禮大哥就不會丟了自個兒花燈失蹤,這會兒還帶著幾分嗔氣,「你剛才給他說了什麼?」

    宮娥匍匐在地上,吞吞吐吐,「是安遠侯的王小姐讓奴婢找趙大公子,說是有要緊事……」隨即又瞧了一眼面色沉下來的趙文宛,後半句給嚥下了。

    趙文宛瞧著猜出一二,王雪鳶怕是拿的自己作藉口才引大哥出去的。

    永平咬著牙狠狠道:「回來等著領板子吧。」

    那宮娥一下子就失了魂般癱倒在地上。

    兩人按著宮娥說的方向去尋,不一會兒就摸到了一處光線昏暗的亭子,只見兩道身影遠遠的立在亭中,永平公主本想衝進去,被趙文宛連忙阻止。大哥那種心思細膩的人,王雪鳶如此不要臉,定不會與她再續前緣,可那心結,總歸是需要畫上一個句號的,如今正是一個好時機,遂勸了永平和她一起慢慢挨近,躲起來偷聽。

    先是聽到了王雪鳶哭訴的聲音,「元禮哥哥,當年我年幼無知,受了哥哥蠱惑才會……那般待你,並非出自真心,即便你被藥物影響不受控制,也未傷我分毫,那傷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卻不知道怎麼會被傳成那樣。每每聽到元禮哥哥的消息,我都異常難受,卻苦於沒有解釋的機會。雪鳶心中……對元禮大哥一直有情,元禮大哥身邊也沒有女子出現,遲了婚配,是否……有雪鳶的緣故?」

    王雪鳶以為趙元禮還念著舊情,自我感覺良好地幽幽說道。她在瓊花宴上出了醜,今日又墊了底,別說六王爺,怕是官宦子弟都不定肯迎娶,為今之計,倒不妨扒著這棵回頭草,依著這人恢復的氣度風采,說不準也能漲漲她的身價。

    「元禮哥哥若是願意,雪鳶定會說服父母……」說著就見那抹嬌弱的身影就要摟上去。

    趙元禮微微側了身子,直接冷冷的打斷了,「王小姐,請你自重,性命可貴,你用這威脅元禮未免可笑。」

    宮娥說的含糊,只是王雪鳶扯上了趙文宛,他便失了一時精明,畢竟對這女子他如今看得通透,這般惺惺作態也只能更惹厭惡。若非後面性命相逼,他還當真不想留下來聽她說話。

    「元禮大哥還在意我的性命,想必也是對我餘情未了罷。」王雪鳶凝著一雙美目,略是自通道。

    「王小姐誤會,家妹難得來宮裡參加宴會,如此高興之際,不想聽到你死了消息,壞了家妹興致。」

    王雪鳶似乎是難以置信的後退了一步。

    永平攥著拳頭,看向王雪鳶的眼神明明滅滅,想不到人竟可以無恥到這地步。關於元禮大哥的事跡她都有所耳聞,但在見過人之後,自是不信他如世人口中那般不堪,如今再聽王雪鳶的說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女子為了一己私慾肆意傷害別人,卻在自己落魄時又想起元禮大哥的好來,言語勾引,不要臉至極。

    趙文宛聽得痛快,王雪鳶想的什麼她清楚的很,自己失了行情,便不知廉恥的想要與大哥重續婚緣,這突破天際的自信也是讓人發笑,大哥的回答更是決絕,瞧著王雪鳶的神色,被打臉的滋味兒定是酸爽。

    這廂,王雪鳶似是不堪受辱,變了嘴臉:「放眼京城,還有哪家小姐敢嫁給你,我此番願意,不應該感到高興麼?」

    趙文宛聞言對這女子真是無語到極致,正想出去,卻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站到了趙元禮身旁,仰頭看向他。嬌俏身影與長身玉立的大哥一同籠在銀色月輝下,花燈點點,映襯極美。

    「永平過了年就十四了,元禮大哥等等我好不好?」少女明媚若陽的臉龐爬上一抹嬌羞,卻是堅定,直勾勾地盯著那人,眼中情深一片。

    王雪鳶大吃一驚,「公主……您怎麼在這裡……」

    還未從驚訝中緩過神來,就聽得身旁一道寒意徹骨的聲音道,「王小姐如此不知廉恥的本性真讓我開了眼界吶。」

    王雪鳶聞言一顫,急忙轉頭看向身後,見只有趙文宛一人心中不自覺鬆了口氣,只叫那鄙夷神色瞧得面上發燙,卻是不肯承認道,「趙姑娘什麼意思?」

    「原以為王姑娘只是腦子不好使,沒想到連耳朵也不好用,跟一個智障又殘障了的人士也確是沒什麼好說的,我要是你,早就找條地縫兒鑽進去了,杵這人讓人當笑話看,嘖嘖……」大哥說不出口的,趙文宛憋著勁兒的刻薄了回去,看著對面女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才算解氣。

    「元禮大哥值當世上最好的,全心愛他懂他的女子,早在你設計他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日,你會得到應有的報應。」永平公主在與趙元禮的對視中敗下陣來,紅著耳根,轉而對上王雪鳶,冷了神色道。

    「公主,雪鳶知錯,還請公主莫要將今日之事說出去!」王雪鳶不怕趙文宛,然這位公主卻是不得不怕,她的名聲已經敗的無幾,若加上這件兒,那可真就完了。

    永平公主看著她搖尾乞憐的模樣,不知怎的,就有些心疼身旁人,看到曾經婚配的對象如此不堪,元禮大哥心中怕是不好受罷,遂冷聲道,「滾罷。」

    王雪鳶見公主不追究,忙是連滾帶爬地出了涼亭。趙文宛目送她遠去,眸子裡精光閃過,隨即察覺大哥與公主之間異樣的氛圍,識趣地退到了遠處,留下了二人獨處的空間。

    涼亭裡,突如其來的靜默令永平驀地想起自己衝動所為,卻是一點都不後悔,她喜歡趙元禮,不想以後有第二個,第三個王雪鳶來搶奪……然對上趙元禮,垂落的手無意識地攥著裙擺一角,對於答案也是忐忑萬分。

    趙文禮瞧著如此的永平,嘴角勾起了一抹淺淺的弧度,「臣謹遵公主之命。」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44 AM

第058章

    延禧宮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白玉鋪地,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覺溫潤,竟是以藍田暖玉鑿成,由此可窺當今聖上對越貴妃的寵愛,與皇后的景仁宮相比未差分毫。

    殿內正中置了一個五層高的鎏金八寶蓮花座暖爐,裡頭的銀絲炭一閃一閃的亮著,熏得內室暖烘烘的。

    顧景行進來請安,解了外袍,宮娥替他收好,端著黑漆團花彫繪小茶盤,遞了茶水給六王爺。

    越貴妃安坐在玲瓏的琴桌前,一襲淺綠色挑絲雙窠雲雁宮裝,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桌角精緻小巧的瓷瓶裡插幾枝西域進貢的不敗花,暈染開絲絲香氣。

    「兒臣給母妃請安。」顧景行恭聲道。

    「這兒沒什麼外人,就不用講這些虛禮了,過來讓母妃瞧瞧。」越貴妃出自江南世家,說話間透著吳儂軟語的溫婉,「怎麼比上回瞧著還瘦了,府上的人怎麼伺候主子的,按我說就該照先前說的,從宮裡挑些機靈的去你府上,偏就不要。」

    「兒臣一向不喜人多,用慣了府裡的老人,這樣就好。」顧景行婉轉拒絕。

    越貴妃瞧著又沉默下去的孩兒眉間湧上無奈,當年那事發生後這孩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隨著年紀增長,愈發陰沉冷漠,她看在眼裡,心疼之餘更是擔心。待顧景行過了及冠,便一直想著能有人照顧他,只是不管是直接送人也好,試探詢問也好,顧景行就像個蚌殼似的把自己封得牢牢的,誰也近不了他的身。

    這些年來來回回身邊就一個封於修,這讓越貴妃很是憂愁,每每見著封於修也總是暗歎可惜不是女兒身。所幸今年的瓊花宴竟然能讓他主動提起參與,讓越貴妃看到了希望,繃著嘴角喜色問道,「瓊花宴上大出風頭可不是你行事的風格,往日避還來不及的……可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

    「跟母妃說說又何妨,母妃也好奇哪家的姑娘能入的了你的眼,要是學識品行沒問題的,也好給你張羅張羅,畢竟你年紀也不小了。」越貴妃愈是興奮道。

    顧景行對上越貴妃期待的雙眸,那名字在舌尖打了個轉,終究是沒說出口,「母妃到時候就知道了。」

    言下之意便是真有了,越貴妃眸子興起一絲亮光,但瞧著他意思卻是不肯多說,只得作了罷。景行能開竅,不用過那苦行僧般的日子,於她來說是再好不過。這些年她蒙皇上恩寵,景行也確有本事,年紀輕輕封了王,可在朝野之上,後宮之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她再明白不過,故一直存著幾分隱憂。

    所幸顧景行也未讓她操過心,反而因著他的優秀,穩固娘家地位,使得她在後宮可以安枕無憂,而她能為他做的,卻甚少。

    「景擎的事兒是你做的罷,你明知他與太子景豐交好,還那般折辱他的面子,傳到你父皇那兒……」

    「母妃多慮了,兒臣能這麼做定是讓他們開不了這個口。」顧景行嘴角掛上一抹安撫性的淺笑,截斷了越貴妃的話,「兒臣自有分寸。」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小兒,同齡人用鮮血教會他認清現實有多殘酷,這世道弱肉強食,你若不強大,遲早淪為他人口果腹食物,徒留骸骨。眼前這個美麗女子養在深宮,能保有幾分天真,是父皇與自己提供的庇佑,身在宮外的他要面臨的可比後宮內鬥要腥風血雨的多,而那人付諸己身的痛苦,遲早要百倍千倍的還回去。

    越貴妃擰著秀眉歎了口氣,「知道說這些你不愛聽,只是如今皇后一系根基牢固,太子能力有限,然並無大過錯,將來必會繼承大統,二皇子有野心,你父皇也曾誇獎,奈何背後勢力敵不過太子,終究落不了好的,母妃不想你摻和在裡頭,恐日後……脫不了身吶。」

    顧景行執著茶杯的手一頓,收了之前漫不經心的神色,臉上劃過一絲無奈,耐著性子寬慰。不想摻和,也已經在裡頭了,回不了頭。

    殿外不知何時飄起了柳絮般的小雪,顧景行同越貴妃辭別,接了宮娥遞過來的油紙傘走了出去。雪花還未下大,如輕紗一般籠罩天地,遠山黛隱身姿影綽.雪露拂吹著挺秀細長的鳳尾竹,搖曳生姿。

    初冬時節的雪裹雜著寒意,卻讓顧景行覺得頗是舒適,分外清明。臨去慈安宮的路上,有宮娥匆匆行禮而過,避雪而去,待走到永息湖一側時,巧遇了一位故人。

    烏黑的髮絲翩垂芊細腰間,頭綰風流別緻飛雲髻,輕攏慢拈的雲鬢裡插著木蘭簪,項上掛著圈玲瓏剔透瓔珞串,身著淡紫色對襟連衣裙,繡著連珠團花錦紋,內罩玉色煙蘿銀絲輕紗衫,襯著月白微米分色睡蓮短腰襦,腰間用一條集萃山淡藍軟紗輕輕挽住。

    雪花兒沾濕額發,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顧景行看著站在通向慈安宮小道上以手遮頭卻無處可躲的趙文熙,頓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油紙傘傾斜,替她擋住了風雨,二人之間卻空出足夠的距離。

    趙文熙早在看到人的剎那,胸口便小鹿亂撞,耳根泛著一抹紅,甕聲道了謝。垂下的眸子裡,卻滿是得逞後的欣喜。

    「瑾姑姑去拿傘了,估摸一會兒就回來,六王爺是要去太后娘娘那兒麼?」

    「嗯。」顧景行應了聲,目光掠過那張仰起的精緻玉顏,不知怎的,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另一人,更張揚的美艷,早已察覺了自己心意的顧景行走了神,若是以前,定會喜歡這般溫婉可人的罷,只是讓那一抹硃砂入了眼,看什麼都失了色。

    趙文熙察覺到他停駐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臉頰愈發火熱,心中升起一抹竊喜,私以為六王爺也是……卻聽得那涼薄聲音驀然道,「這傘就留給二姑娘罷。」

    說罷,正要退開身子步入雨簾,趙文熙錯愕之餘,手卻快一步的做了反應,不顧禮數地握著了顧景行擎著油紙傘的手,「王爺喜歡姐姐罷?」

    顧景行頓住了身影,目光掃過搭在自己手上的纖細玉手,停在女子咬唇猶豫的臉上,劃過一抹暗光。

    離二人不遠,剛從慈安宮出來的趙文宛瞧見的就是這一幕,雨幕下,男女主角郎才女貌,美好而立,堪比一出偶像劇。

    而偶像劇的男主角此刻用低沉磁性的聲音似是誘哄道,「你想同我說什麼?」

    趙文熙咬著唇似是十分為難,又抬眸深情看向顧景行,似是不忍欺瞞道,「姐姐她……和表哥共游七夕花燈節,府裡傳過二人好事將近,後來入了宮,同……同方公子又似乎有情,我……只是怕王爺您受傷。」

    顧景行微微瞇了眼,嘴角挑了笑意,惹得趙文熙定定看著,絲毫不知自己那拙劣的掩飾讓慣於看人的顧景行看了個透徹,原以為是個單純的,卻沒想到……

    無意再逗留,顧景行強行讓了傘,離她遠了一步,淡笑道,「喜歡趙文宛是本王的事,與你有何干係。」

    說罷,轉身,眼尖地發現一抹俏麗身影背對著自己,步履稍快地往反方向走著。顧景行沐浴在簌簌小雪中,又因著趙文宛,感受到了久違的心浮氣躁感。

    這人看到了多少?

    目送著顧景行毫不猶豫離開的頎長身影,獨自撐傘站著的趙文熙臉上一陣青紅交錯,顧景行最後那話堪堪是打在了她的臉上,嘲諷她的自作多情。攥著傘柄的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卻更恨不得將罪魁禍首狠狠撕裂。

    趙文宛,又是趙文宛!

    ***

    西宮的芳華殿和芳菲殿緊挨著,前者是太后主意留趙家三姐妹小住,後者是錦屏郡主與安遠侯小女王雪鳶的住處,同樣也是瓊花宴後讓皇后留下的。

    趙文宛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閒時陪陪太后,沒事兒絕不出去招搖,她在瓊花宴奪魁,免不了有人嫉妒使壞,宮中不比府上,小心些總是好的。最讓她覺得玩味的是趙文熙的態度,昨兒個被她撞見與六王爺比肩談情,按理說是個水到渠成的事兒,怎的還拿紮針似的眼光瞅她,活像被搶了什麼似的。

    也是撞見的那一幕,更讓趙文宛堅定了遠離男主的決心,當然,若是可以的話,趙文熙最好也離得遠遠的,只是在出嫁前都是不可能的,而她也絕不會為了逃避二人委屈自己婚事罷了。

    王家小姐就住在隔壁,趙文宛怎麼會錯過這個絕好機會,比起趙文熙的『一心一意』,王雪鳶朝秦暮楚,還想逮著大哥做備胎的行徑更讓趙文宛厭惡,暗暗琢磨怎麼除了這禍害玩意兒。

    孰料,趙文宛還沒怎麼著,人就自個兒送上門了。錦屏郡主挽著王雪鳶一塊兒入了芳華殿,比起前者落落大方地同趙文宛打了招呼,王雪鳶臉色稍顯得難看,估摸還惦記著那日趙文宛陷害她出醜一事,今兒個倒像是被錦屏郡主硬拉著作陪來的。

    錦屏郡主瞧著屋子裡各佔據一角的兩方情形,嘴角勾了笑意,走向了獨自捧著書看的趙文宛,挨著坐下了。「妹妹好雅致,如今瞧著倒多了一股書卷氣兒了。」

    這幾本宮中藏書是永平公主找來給趙文宛解悶的,二人因著趙元禮的關係,感情突飛猛進,用趙元禮的喜好換六王爺的蹤跡,永平只當她與自己一樣是少女情懷,殊不知趙文宛那是避顧景行如蛇蠍。

    「郡主說笑了,不過是看著解悶的。」趙文宛笑笑,讓宮娥看茶,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隨之一起坐下的王雪鳶,「王姑娘別來無恙啊。」

    王雪鳶愣了愣,對於趙文宛喜怒無常的態度有一絲惶恐,喏喏應了招呼。

    錦屏郡主知曉二人的恩怨,樂得看個熱鬧,見二人沒撕起來,心裡可惜的同時沒忘了來這兒的正事,「我來是奉皇后娘娘的命,請趙家姐妹赴今兒個晚上在儲秀宮的晚宴,從東海運來的那批黃金蟹,個頭大且肥美,頗有口福呢!」

    與趙文熙對著拿銀繃子繡花的趙文萱聞言支起了耳朵,錦屏郡主掠過去一眼,看到她手裡快成形的鴛鴦繡帕,不知想到了什麼黑了臉色,口氣不陰不陽道,「屆時皇上也會出席,還有王公大臣,宛妹妹我倒是不擔心的,就是兩位妹妹的規矩學得……別像瓊花宴時那樣出了岔子就好。」

    這話連著趙文熙一塊兒都給說進去了,暗諷教養,趙文熙柔弱性子咬著唇受了委屈模樣,趙文萱這兩日叫錦屏郡主沒來由的擠兌都兌出火來了,這會兒沒忍住,揚了聲音故意道,「姐姐繡得真好看,紅裳翠蓋,並蒂蓮開,是要送心上人的罷?女兒家的最重要還是圖個好歸宿,教養固然重要,可這名聲和巧手亦是缺一不可吶。」

    說罷,還意有所指地瞟向了錦屏郡主,二人視線對上,隱約有電光火花乍現。趙文宛嘴角莞爾,執著茶杯悠悠抿了一口,隔岸觀火,嘖,梁子越結越大了呢。

    「郡主,趙姑娘這兒的茶杯好別緻,泡出來的茶也別有一番風味呢。」王雪鳶瞅著局面,怕錦屏郡主憋不住火爆脾氣鬧起來,落不了好,便轉移話題道。

    錦屏郡主憤憤收回了視線,也不願自己叫人瞧了笑話,按捺下這口氣,等著時機。順著王雪鳶的台階下了,瞥一眼那茶杯的確與眾不同,接了話茬道,「妹妹這兒可不少好東西。」

    「這茶杯是永平公主上回落下的,可不是我得的賞兒。」趙文宛噙著一抹淡笑,瞥見二人喝茶時腕間露出的閃光物件,並非凡品,先前也未見過,遂視線就逗留了會兒。

    錦屏郡主見狀,故意撩了腕上赤金纏絲的瑪瑙鐲子,笑著道,「皇后娘娘賞的見面禮,雪鳶妹妹的是銀葉絲纏繞翠玉鐲子,都是出自京城名匠班勤之手,妹妹手白,連太子都說戴這個好看呢!」

    「郡主……」王雪鳶驀地紅了紅臉,羞赧地嗔了一眼,「太子殿下明明也誇了你的。」

    趙文宛默默看二人顯擺,將王雪鳶的細緻反應納入眼底,再睨向王雪鳶的腕間時閃過一抹詭光。那兩人炫耀夠了,見趙文宛悶不吭聲的,只當是羨慕嫉妒,心滿意足地寒暄兩句攜手走了。

    酉時剛過,廊外的宮燈一盞接一盞星星點燃,筵席開始,各種珍饈美味流水般端了上來,各桌旁的宮娥伶俐地為嬪妃、臣子、命婦溫酒佈菜。

    今兒主打的就是全蟹宴,脂膏豐滿肥美的清蒸紅膏大閘蟹、醉八仙、蟹米分平橋豆腐羹、蝦蟹爭輝用晶瑩剔透的蝦仁、蟹黃還有香烹小河蝦,用油炸、清蒸和爆炒三種方式,從酥脆、嫩滑、香濃三個不同口感呈現出食材的鮮美……最後以蟹黃小籠包拼鮮果收尾,小籠包湯汁濃鬱鮮美,鮮果清潤可口,搭配得益,齒頰留香。

    趙文宛三人被安排在皇太后下首不遠,依舊是二人桌,趙文熙和趙文萱早早結伴入了座,永平公主恰好時機地出現在她身側,拉著她一塊兒往太后跟前座,那位置又比趙文熙二人前面了不少,正好對著六王爺,可把趙文熙憋了一肚子悶氣。

    顧景行也不知是有意無意,與封於修同座一席,後者丟了身份包袱的壓力,衝著對面趙文宛露齒一笑,算作招呼,就見趙文宛繃著與顧景行如出一轍的面癱臉,嘎崩一下掰斷了蟹腿,再涼涼掃過來一眼,登時把封於修給寒磣的,直覺她更想掰下的是自個兒的腿。

    這是遷怒!

    顧景行瞧見這一幕,清楚封於修因為自己的緣故是從趙文宛未來夫婿名單上除名了,心中暗爽,面上卻是不顯,一本正經的模樣叫人看不出他想的什麼。

    整個用膳過程,趙文宛始終繃著面癱臉,處理螃蟹時凝著顧景行,動作分外俐落地分屍螃蟹。這一景象落在旁人眼裡,多是信了癡迷傳聞的,唯有顧景行知道,她那是把螃蟹替了他,暗暗洩憤,向來冷清無表情的臉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如曇花一現,叫捕捉到的人還以為看花了眼。

    筵席過後,宮娥們陸續撤了盤子,上了瓜果點心。女眷們則是圍坐一處,或伴著月色逛逛禦花園也別有一番情調,太子妃向來八面玲瓏,幫著皇后將這次晚宴辦得妥帖之外,招呼待客也極是有一套,身邊跟著不少皇妃側妃,顯貴命婦,一同暢遊。

    永平公主顯得興致缺缺,卻讓趙文宛拉著,說是要瞧好戲才來了精神,混在了太子妃的隊伍裡。

    銀色月光暈染,為方便一下離席的太子顧景豐一身紅袍,佇立當下,面容俊美,攜著幾分酒意,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的小女子,「王姑娘?」

    「太子殿下。」王雪鳶被他專注的目光看得臉頰發燙,噴薄的酒意發散,熏得她也似乎要醉了,「不知殿下喚小女前來所為何事?」

    顧景豐酒意上腦,瞧著四下無人,嘴角染了幾分調戲意味,「本宮喚你,你就來了麼?」

    王雪鳶早就聽堂姐太子妃提過太子如何俊美,如何疼寵,聽得多了自然心生嚮往,如今人在跟前,這般溫柔同自己說話,藏在心底那隱秘的情感倏然膨脹,擰著手帕嬌羞萬分。

    原本還被酒意左右的太子驀地瞧見打頭的一抹熟悉身影,陡然收了臉上笑意,冷然道,「王姑娘,自重。」

    王雪鳶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變臉,急急喚了聲太子殿下,可謂是飽含情意。太子殿下被寒風一吹,徹底醒了酒了,皺眉睨著她跟個麻煩物似的,立馬撇下,朝前走了幾步,迎上了淺笑盈盈的太子妃。「本宮正尋著你呢,外頭冷,出來怎麼不多穿件衣裳。」

    太子妃的目光在王雪鳶身上打了個轉,落回了太子身上,展露笑顏道,「臣妾又不是三歲小兒,看得這般緊叫人笑話,父皇和群臣還在前頭,您趕緊回去罷。」

    又是聞言軟語一番,太子折身返回,看也未看自太子妃出現後就僵立原地的王雪鳶,仿若人不存在似的大踏步離去。

    太子妃身後跟著的人可不少,這會兒悄聲地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落在王雪鳶身上的視線大多都是鄙夷的,虧還是大家閨秀的,居然在這兒勾引太子,還讓太子妃逮了個正著,想到她和太子妃還屬同宗,更是覺得不要臉至極。

    那聲音細細碎碎,尖銳的詞彙流入耳中,王雪鳶對上太子妃冰冷的視線,倏地渾身涼透,驚恐求饒道,「太子妃,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45 AM

第059章

    「喲,咱們這麼多雙眼睛都瞧見了,王姑娘倒是說說,這是咱們都誤會了,還是某人真居心不良吶。」說話的女子立在環肥燕瘦的美人之中,窈窕曼妙,三千青絲綰成縷鹿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髮間,紅唇間漾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正是二皇子顧景珣的正室妃子。

    太子妃對上其看好戲的雙眸,只得忍下胸中那口惡氣,不願這等家族醜事讓人笑話,只凝向王雪鳶的眸光好似裹雜了針尖似的,沒想到自己覺得乖巧的堂妹竟然是這番心思。

    趙文宛冷眼旁觀,這齣戲是她設計的,當然王雪鳶的配合令人感動,約莫也是做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瞧著那瑟瑟發抖的身影,趙文宛心中冷笑,再聽著周邊悉悉索索的議論聲,都是女眷,且身份不一,想必過了今夜這事兒就滿城皆知了,王雪鳶的名聲是徹底敗了。

    至於太子妃隱忍不發的態度,趙文宛心中也清楚,王雪鳶的作為於她來說如鯁在喉,卻礙於顏面發作不得,只會暗地裡追究罷,可惜……趙文宛怎會讓她們如願。

    「古有娥皇女英姐妹同嫁帝舜為妻,王姑娘心裡頭怕是也存了這麼點念頭,若不是恰好撞見了,說不準還真就成了一樁美事了。」趙文宛涼涼睨著王雪鳶,眸子裡可沒有一絲好意,「聽說太子妃平日裡待你可不薄,雖是宗親,卻比親妹妹還好呢。」

    這番話說出了不少在場人不敢言的心聲,也不乏看好戲的,等太子妃如何收場,反正趙家與王家恩怨是擺明面兒上的,由趙文宛說出來真真是打臉至極。

    「趙文宛你少挑撥離間。」王雪鳶察覺太子妃越來越涼颼颼的視線,忙衝到趙文宛身邊,卻讓宮娥手快攔了下來,臉上扭曲的憤怒,讓她徹底失了儀態。

    「嘖,這就惱羞成怒了,真是難看啊。」

    太子妃眼見越發不可收拾,狠狠瞪了一眼顏面盡失的王雪鳶,沉聲怒喝道,「鬧夠了沒有,還嫌不夠丟人麼,來人,帶王小姐回東宮。」

    夜遊禦花園也因著這一茬冷了氣氛,隨後幾名妃子識相先後藉口告退後,其餘人也頗是自覺地提些高興的事兒逗樂,只看出太子妃心不在焉後,也都草草散了。趙文宛和永平公主是最後走的,瞧著太子妃隱忍著神色快步往東宮而去,對於王雪鳶的結局已能預料。

    新月如鉤,冷白的月光微弱如螢火,點滴在朱紅琉璃瓦上,映得皇城喧囂之外的一角越發的寂寥。東宮,一盞盞鎏金的長信宮燈被風吹得明明滅滅,投射在身著錦繡宮服的女子臉上,緩下了腳步。

    三年前,她一朝貴女入宮,那人執著自己的手一步一步走過紅毯鋪過的宮道,許她地位,盛寵三載。雖身邊側妃環繞,開枝散葉,他也始終待她如一。只是在得到那般溫柔眷寵之後,怎會捨得再分出去,偏偏她連怨言都不能有。

    東宮太子妃,日後地位不可比擬,要有容人之量,要擔得起後宮之責,那位她喚作姑姑,母儀天下的女子如是說道。

    精緻妝容閃過一絲扭曲,她處在這荊棘後宮步步驚心,感念著同族情誼,姐妹相待,卻不曾想到連自己的姐妹都會背叛。

    殿門外,太子妃停駐半晌,眉間鬱色漸濃,在宮娥提醒天涼時方醒過神,踏入殿內。

    偌大的寢宮裡,立著一個金剛手佛陀黃銅暖爐,爐內散著雲霧,地龍燒得十分溫暖,正跪在暖爐旁的王雪鳶面色蒼白,哆哆嗦嗦,反是一額頭的冷汗。

    太子妃身邊最得力的芳菡姑姑帶著幾名宮娥沉默杵在一旁,瞧見太子妃進門,上前侍候,似是察覺主子心情不善,動作伶俐地不帶一聲響兒擾主子心煩。

    撲面而來的暖意驅散了外頭積蓄的寒涼,只臉上的神色依舊冰冷,沒有融化跡象。王雪鳶偷偷抬眸瞟了一眼,心中更是忐忑,吶吶喚了聲娘娘。

    待一雙緞面精緻的繡鞋停在自己眼前,王雪鳶緊張地嚥了下口水,囁喏地辯道,「娘娘莫聽信趙文宛污蔑,她一向與我不對付,才故意搬弄是非的,娘娘明鑒啊。」

    「你心裡當真就沒有那麼一點想法?」太子妃沉冷的聲音幽幽響起,微微俯身,戴著鏤空雕花嵌琺琅的金護甲勾起她的下顎,臉上神色不明道,「妹妹真是年輕貌美,我見猶憐吶。」

    王雪鳶叫那冰涼觸感凍得瑟縮了下,下顎卻被緊緊扣住,捏得人生疼,驚恐喊道,「娘娘饒命,雪鳶知錯了。」

    太子妃一指勾掉了那掉下來的淚珠兒,鳳眸中卻沒一絲同情心軟,猛地抬手朝著王雪鳶的臉上掌摑而去,護甲劃過細嫩臉蛋兒,沁上了幾縷殷虹血絲兒。王雪鳶只覺得臉上一疼,不可置信地摸上右臉,有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甲縫隙流淌而出,登時發出一聲淒厲慘叫。

    「嘖,妹妹怎麼這般不當心?」太子妃收回了手,接了芳菡姑姑遞上來的帕子,像是擦掉什麼髒東西似的,擦拭著護甲,仿若地上王雪鳶的慘狀還比不上她護甲的乾不乾淨更得關注。

    王雪鳶腦袋轟轟一片,想放聲哭鬧,只一抬高身子,就被幾名宮娥牢牢按壓住了,隨即嘴上被堵了布團,唯有濃重的呼哧聲表達著不滿,一雙通紅眸子發了狂似地盯著太子妃。

    似乎是因著那漂亮臉蛋兒被自己毀了,心情有一絲好轉的太子妃由宮娥扶著坐在了榻上,瞧著如螻蟻般狼狽的王雪鳶,漫不經心道,「今兒的事,要怪就怪你自個兒蠢罷,癡心妄想那不該得的,落了這下場。」

    「你說我是讓人把你送回府閉門思過好呢,還是送回建州老家讓家裡人好好管教再不入京?」太子妃似是自言自語,王雪鳶卻隨著她的話漸漸止了撲騰,一顆心涼了個徹底。

    太子妃的視線再度落回了她絕望的臉上,似是十分滿意所見,勾起一抹愉悅道,「妹妹放心,本宮不會這麼做的。」

    她堂堂君侯之女,若家裡人都可以這樣輕易傷害自己,更別提他人,王雪鳶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日後有更多的人來搶奪自己的地位,若是簡單輕饒了,豈不讓人輕視。

    本宮定會給你個『皆大歡喜』的好結局。

    芳華殿,一夜好眠的趙文宛精神抖擻地享用宮廷早點,奶白潤滑的糖蒸酥酪,配一碟應季的新鮮瓜果切成的果丁兒,蜜絲山藥加上點兒桂花鹵,撒上點熟白芝麻,吃時蘸水就能使口感變得脆甜可口而不粘牙。上好燕窩與嫩雞肉燉成的燕窩羹細嫩滑溜,入口即化,味兒絕好。

    嘗到美食的趙文宛顯得心情更好,冷不防瞥見對面走出來的一抹幽影愣了下,被趙文萱扶著的趙文熙跟去了半條命似的,眼底青黑,面容憔悴,仿若生了什麼大病。

    「怎麼一晚上沒見,就成這副模樣了?」

    私底下沒人的時候,趙文萱懶得做功夫,壓根不理會趙文宛,端了熱茶給趙文熙,「姐姐都這樣了,就別顧忌面子,還是讓禦醫來瞧瞧罷。」

    還真是病了?趙文宛瞧趙文熙揉著肚子的虛弱模樣,驀地想到昨兒晚上的全蟹宴,「該不會是螃蟹吃多了壞了肚子罷?」

    天知道趙文宛這話裡頭沒半點嘲諷的意思,也就那麼猜出來問的,只是聽在那兩人耳裡就變了味道,尤其是趙文熙,昨兒個瞧趙文宛和六王爺『眉來眼去』生生憋了一肚子氣,不知不覺就拿螃蟹肉洩了憤,等到後來回來肚子就不舒服了。

    「……你腸胃弱,螃蟹那東西寒涼,貪多自然壞肚子,瞧這虛的,光喝熱水哪成。」趙文宛雖然樂意見趙文熙不如意,可要真在眼皮子底下出什麼事兒,她先前做的豈不是浪費,於是喚來了宮娥道,「煮些薑茶水,去通稟一聲,請禦醫過來瞧瞧。」

    「不用你假好心!」趙文萱似是看得趙文宛偽善,沒好氣道,「要不是你,熙姐姐怎麼會這樣!」

    這話說得毫無道理,趙文宛卻是聽出了一二,正對面的恰好看到端著盤兒走近的身影,「妹妹這話說的,倒像是我逼著熙妹妹吃的來著,這般胡攪蠻纏的,是氣不過我奪了魁首?」

    「熙妹妹這些年流落在外,沒嘗過好東西,宮宴上貪多,你與她交好怎就不攔著一點,還是說平日裡的親熱勁兒都是裝出來的不成,要真如此,倒真是學了你娘的精髓!」

    「你……」

    芸姑姑這時候輕輕咳嗽了兩聲,走了進來,原先背對著門的趙文萱陡然變了臉色,再扮乖巧已經來不及,臉上青青紅紅尷尬杵著了。

    「一早聽聞熙姑娘身子不適,跟早些年永平公主的症狀有些相似,就讓禦醫配了一致的藥,讓我給送過來,姑娘趁熱喝。」芸姑姑含笑對上趙文宛,隨後又掠過虛弱沒力的趙文熙,最後落在趙文萱身上,「太后也怕照顧不好你們,趙老夫人那邊不好交代。可有句話,姑姑不得不說,姑娘們既是代表趙家,連著太后的顏面,自個兒可得顧忌著些,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得有分寸,宮中不比自個兒府上,莫要失了規矩。」

    趙文萱被芸姑姑淩厲的視線盯著,咬唇蔫蔫立著,只臉上還有一絲委屈神色。芸姑姑身為宮中老人,向來擅長察言觀色,自然是瞧著了,心底歎了口氣,暗道這趙家庶出的三小姐不行,而趙文熙……也太過小家子,有著比較,更加覺著趙文宛出色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46 AM

第060章

    「三帶一對」

    「雙鬼,炸了。」

    「恭喜太后又贏了!」趙文宛作為鬥地主中的可憐農民和一塊兒陪玩的芸姑姑二人臉上都被描了畫,趙文宛嘴角邊對稱的貓鬍鬚尾部還微微帶著卷兒,笑起來的時候往上揚起,像極了一只饜足的小貓。

    太后看得樂,又在她腦門上添了三橫一豎,趙文宛只覺得被毛筆掃過的眉心發癢,下意識地皺了皺,神態更生動了,惹得太后笑出了聲兒。

    「太后……」趙文宛今兒個是捨身陪太后了,想想太后大腿的含金量,某人更賣力了。

    芸姑姑無奈地瞥了一眼手裡用薄金片做的精緻紙牌,還沒怎麼鬧明白規則呢,就一路輸到底了,覷了趙文宛一眼,分明是這小妮子藉著新玩意兒哄太后高興,倒也沒說什麼。見玩得差不多,起身去禦膳房端點滋潤的湯水。

    「這牌兒的玩法倒是新奇,做得也精巧。」太后對於牌上繪製惟妙惟肖的花卉仕女圖頗是愛不釋手。

    「文宛曾在某本異聞錄上瞧過這種玩法,就央著大哥給畫了牌面,找工匠做了一副。太后若是喜歡,這副就留著解悶罷。」趙文宛乖巧道,暗忖自個兒在宮裡待了沒兩天就覺得無趣,何況太后……同趙老夫人一樣身邊缺逗樂解悶的。

    竇太后噙著淡淡笑意看著她,眼神裡愈發滿意,芸姑姑昨兒個回來說的,讓她重新思量起心裡惦記的一件事兒,越瞧越是喜歡了。

    「哀家也不白拿你的。」說罷,就命人取來了一只蓋著明黃錦緞的漆紅檀木小匣子,太后接過匣子打開,絲絨緞面鋪成的底盒上躺著一條銀鏈,銀鏈上懸掛著一片製作精美的用藍田暖玉製成的同心鎖,光澤瑩潤,煞是好看。「瞧著可喜歡?」

    「這太貴重了……」饒是穿越後見慣了好物件的趙文宛瞧著太后手裡的玉鎖,只一眼就知道絕非凡品,收受不起。

    「東西,要襯得起人,找對主子,才是好東西。」太后忽而高深道,隨即拉過趙文宛不容她拒絕地給戴上了,「這是哀家的一番心意,宛丫頭莫要辜負了。」

    趙文宛對上太后的慈愛目光,懵懵懂懂地點了頭,總覺得太后像是話裡有話似的。

    芸姑姑正好端了燕窩枸杞湯進來,分盛了兩碗,瞧見趙文宛脖子上露著的玉鎖微微詫異了下,卻是很快掩了去,隨即附在太后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二人瞧著趙文宛俱是意味深長。

    趙文宛莫名覺得背脊涼颼颼的,正想詢問就聽得芸姑姑開口岔了話題道,「好久沒見太后這麼高興的了,宛姑娘要是出了宮,太后就又得對著老奴這張老臉了,宛姑娘往後可得常來宮裡走動走動。」

    「只要太后不嫌文宛煩人就成。」趙文宛順勢討巧賣乖道。

    「宛丫頭這麼招人喜歡,誰敢嫌煩?」太后笑著接了話。

    您那沒眼光,還騙人玩兒的孫子!趙文宛心底默默吐槽,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那人面前出了這麼多醜,一生一世一雙人作數麼的回音不停在耳畔迴響,跟抽自個兒耳光似的眼冒金星,慘不忍睹!

    太后見她耷拉著腦袋,臉上畫的痕跡忘了洗,活像受欺負了的小貓似的,掩著唇低低笑了一下,隨後就作勢乏了,讓芸姑姑扶著回寢殿休息。

    趙文宛回過神,自然不留著打擾,同太后告退,臨走前瞧見太后嘴角掛著的一抹調笑,莫名起了一絲不好預感。

    直到她走到中殿猝不及防見到連著躲了幾日的身影時,身上的毛都炸開了,也猜到了芸姑姑進去後跟太后說的那句悄悄話,這人……明顯是等著自己的樣子。

    顧景行瞧見趙文宛也是愣了一下,嘴角的貓須一顫顫的,額頭還有個不倫不類的王,一雙明麗眸子骨碌碌轉著,透著些許警惕防備,活像只見了真老虎的貓兒,頗是有趣,嘴角不自覺就彎了弧度。

    孰料趙文宛瞧見,更覺得背後寒氣蹭蹭上漲,事出反常必為妖,眼前的顧景行妖得不要不要的。

    「文宛見過六王爺,王爺金安。」

    「……免禮。」

    趙文宛鬆了口氣,正想如常告退就讓顧景行攔住了去路,驀然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如此近的距離,六王爺真是天殺的好看,擔得起男色禍人這四個字兒。

    原本在中殿佇立的宮娥不知什麼時候都退了去,只餘下他二人,顯得空蕩蕩的。顧景行擋著趙文宛的去路,聲音沉沉問道。「本王就這麼不招你待見?」

    提起這個他就來氣,那天讓她撞見自己與趙文熙拉扯,就總想著見一面說說清楚,可這一找的,每回都撲空,分明是眼前人故意躲著自己。

    趙文宛眨巴了下無辜大眼,察覺顧景行略不美麗的心情,這種情況必須得順著毛摸呀,遂露了標準的八顆牙笑容真誠道,「王爺您挺招人待見的,真的。」

    顧景行叫她那笑容晃了下眼,瞧見她眼底那一抹狡黠,心知這人心底指不定想的什麼,絕對的心口不一,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笑意道,「哦?那你倒是說說本王哪點招人待見了?」

    「……」皇姨婆,你家孫子這麼惡劣您造麼!趙文宛暗暗磨了磨後牙槽,只得陪著笑應付某個任性的王爺,「王爺您哪兒哪兒都是極好的。」

    顧景行凝著她不置可否,余光裡瞧見她露在領子外的物件微微瞇了眼,皇祖母……心情莫名轉好,面上卻是不顯。

    在趙文宛覺得臉快僵掉的時候,顧景行才放過似地出了聲,「那日你看到的,並非你想的那樣,她……」似是想到什麼頓了下,面上劃過一絲不虞,極快說道,「本王並不喜歡那類女子。」

    趙文宛原本不走心地聽著,小雞啄米似地點頭附和,待話從腦子裡過了一圈兒,猛然意識到顧景行是在跟自己解釋,登時瞠圓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神啊,劇本男主告訴我,他不喜歡劇本女主是幾個意思?

    「往後,別躲著本王了。」顧景行躊躇片刻後輕道,柔聲細語中又帶了緊澀,盯著她眸中卻燦出熠熠光華,有些難以控制地伸向了一直想要知道手感的毛絨腦袋。

    顧景行是個徹頭徹尾的實幹派,一直順應自己的心,既然動了心,他決定要好好調整一下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趙文宛渾身僵硬著,只覺得人生觀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怔怔瞧著吃錯藥似的顧景行,行動快於思想地……奪門逃了,這種穿錯了劇本的不真實感簡直太可怕了!

    顧景行的手還僵在半空,嘴角的笑意凝結住,望著那抹兔子躥似的身影消失視線,徹底黑了臉。

    趙文宛,你……很好。

    一路急匆匆回了芳華殿的趙文宛驚魂未定地連灌了兩杯涼茶,才算有些緩和,就對上了兩張詫異臉孔,尤其趙文萱那嘲諷視線流連在她臉上,讓她不自覺地摸了摸,驀然想起太后的懲罰,時間一長竟給忘了,就這麼頂了一路。

    「……」今日諸事不宜,趙文宛心裡淒涼,卻也不樂意讓趙文萱如意,故作不甚在意地咧了笑道,「太后禦筆,自然留著紀念。」

    言語之間透著獨有的熟稔,還有脖子上多出來的玉鎖,無一不昭示著趙文宛今兒個在太后那兒得的好,這讓趙文萱和趙文熙嫉妒不已。

    趙文萱不服氣地故意捧了趙文熙手裡的一團白色絨毛,帶著幾分炫耀道,「還是咱們雪球兒最好。」

    「文萱……」趙文熙對於越貴妃的愛寵自然小心萬分,見她如此,不由緊張地喚了一聲。

    趙文宛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巧雪貂上,的確是挺漂亮的,想到自己那圈子曾流行過的,隨口道了句,「皮毛瞧著倒挺滑溜,就是不夠做件貂皮大衣的。」

    「……」

    「……」

    小雪貂衝著趙文宛咧了下小尖牙,往趙文萱懷裡猛地縮了縮,後者抱著安撫,掛著抹似笑非笑道,「宛姐姐好大的心思,竟想拿越貴妃娘娘的愛寵做大衣。」

    趙文宛神色一頓,蹙了蹙眉,想到這兩日趙文熙對越貴妃的慇勤討好,能讓越貴妃將愛寵賜予,看來進展得也不錯。只是不知怎的就想到顧景行方纔所說……恍惚了一瞬,心底冒出個大膽的念頭。

    趙文萱瞧她不作聲的以為是膽怯了,這才舒坦的趾高氣昂回了趙文熙身邊,輕輕揉了揉小雪貂的腦袋,顯然也是十分喜歡。

    門外,正要進來的一個暗影瞧見這一幕,頓住了腳步,眼底溜過一抹暗光,隨即一提裙擺,折身匆匆往回走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49 AM

第061章

    沉沉夜色中,宮殿綿延,長亮的宮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忽而炸開的冬雷劃破夜空,短暫的照明後又歸於黑暗。

    在皇城腳跟巡夜的侍衛被嚇得一激靈,連著瞌睡都給嚇沒了,戳了戳旁邊的人,「咳,這時節的打幹雷,可真邪了門兒啊。」

    「可不是麼,怪不詳的。」那人抹了把臉,下半夜的當值最是難熬,這麼辟啪震了兩下,精神頭兒倒是回來了,接著巡邏。

    一聲女子高昂尖銳的驚叫自西北角驀地傳來,巡邏中的禁衛軍對視一眼急匆匆就往那方向趕過去了。

    西邊芳華殿,一名身材瘦弱的宮娥顫顫巍巍地站著,極為忌憚地避諱著院中樹下的一幕,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隱約瞧著像是動物的模樣,皮毛讓人整個扒了掉兒,扔在邊上,染著殷紅血跡夾雜著雪白。

    趙文宛等人是最快趕到的,一眼就認出了那東西是白天還被文熙文萱兩姐妹抱著把玩的寵物雪球兒,猛地瞧見被殘害扒皮,趙文熙當下就暈了過去,又讓宮娥兵荒馬亂地安置去裡屋。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趙文宛走到那打著哆嗦的顯然被嚇得不輕的宮娥身旁,開口問道。

    「剛……剛剛。」

    隨著方纔的動靜,芳華殿裡聚了越來越多的人,慈安宮的芸姑姑等,都是各殿派來查看的,唯有越貴妃在侍女來瞧過之後,匆匆趕了過來,臉上神色悲慼憤怒,指著趙文萱趙文宛二人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趙文萱雖不至於被雪球兒慘死的模樣嚇昏過去,內心受到的衝擊也是不小,一對上越貴妃指責的神色,下意識地就把責任往外推,「回娘娘,小女也不知何人如此凶殘,竟做出這等事。」

    「既是你發現的,可有看到什麼可疑之人?」趙文宛仍揪著發現屍體的宮娥詢問。

    「天黑,沒沒沒……沒發現。」

    趙文萱心底慌極了,白日裡是她見雪貂親近趙文熙才攢說著,求了借玩一天,明兒個就給送回去,如今對上越貴妃森冷寒意的眸子,生怕擔責,又想到趙文宛那貂皮大衣一說,咬了下唇,面上閃過猶豫道,「回娘娘,文萱不知有一事當說不當說。」

    「說——」越貴妃痛失愛寵,心情差到極致,繃著面色重了口氣道。

    「宛……宛姐姐白日裡說……說雪球兒皮毛滑溜,做不成貂皮大衣,做個毛領子倒是夠的。」趙文萱索性豁了出去道,補了最後一句,是鐵了心要把罪名按趙文宛頭上了。

    趙文宛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跟看外星生物似的,怎麼會有這般蠢的?在真兇未明之前,自個兒窩裡倒是先鬥起來了。只這麼一說,越貴妃看向趙文宛的目光越發不善,本就不喜歡趙文宛,照著過往風評,也的確能做出這等殘忍之事。

    也不知巧合還是,趙文熙這會兒又讓人扶了出來,只是臉色撩白,神色哀傷不似作假,看到越貴妃在沒忍住眼淚,沒有聲兒地掉著淚珠兒,顯是為了雪球兒傷心不已。

    「都是文熙不好,要不是文熙將雪球兒抱過來,也不會……」哽咽著話說了一半兒再也說不下去,一雙淚眼凝著趙文宛,「姐姐不喜歡我們,也不該拿雪球兒出氣。」

    趙文萱扶著她,看向趙文宛的目光含了幾分幽怨,就好像這事兒的確是趙文宛做的似的。

    站在人堆裡的芸姑姑聞言皺了皺眉頭,趙文宛如何對趙文熙的她可親眼瞧見,可這兩個妹妹吶……

    趙文宛倒不意外兩人這時候的一致口徑,讓自己背這個黑鍋,心底反倒對於趙文熙的女主光環很是羨慕,這麼一昏一哭的,往越貴妃身邊一站妥妥洗清了嫌疑。宮燈映照著冷艷高深的臉龐,叫人瞧不出神色,究竟是傷心或是其他,入了各人眼中各有猜測。

    「母妃,這兒是怎麼了?」一道清越的聲音納悶響起,永平公主順著眾人瞧的方向亦是看到了雪球兒的屍體,瞳孔縮了縮,往趙文宛身邊快走了兩步,帶著一絲驚恐道,「雪球兒是怎麼了?」

    「永平,過來,別和殺害雪球兒的兇手站一道。」越貴妃嗔怒道。

    「兇手?」永平詫異地看了一眼趙文宛,隨即搖了搖頭,「母妃,今兒晚上我跟宛姐姐一塊兒睡的,才不是她做的!」

    趙文宛掠過眾人不一的神色,尤其趙文萱等,緩緩勾了嘴角,永平怕打雷,第一道雷響起的時候偷摸摸了過來,所以誰也不知道。方才出事,她先披了外衣出來,永平的繫帶打了死結又不好衣衫不整的出現,就慢了一步,誰料就有了這齣好戲。

    「永平你怎麼確……」越貴妃聞言也是意外,吶吶問道,隨即天空又是一道驚雷炸開,瞧見永平往趙文宛身邊瑟縮了下的身影,當下就明白了,永平怕雷這個毛病自個兒怎麼忘了,只是沒想到她會和趙文宛這般親近。

    「雪球兒的事兒必須要找出真兇,給本宮查!」

    這一廂,見趙文宛居然這麼容易就洗清了嫌疑,趙文萱緊抿著唇,心中更是惴惴,不期然對上趙文宛投過來的神情,看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在心底念出了她說的話——你死定了。

    陡的一驚後退了一步,險些踉蹌摔倒。明明不是她做的,卻生了不好的預感。

    越貴妃注意到她的動靜,視線久留了會兒,看著她越顯發白的面色,劃過一抹沉色,卻讓後者更是白了臉,惶恐不安。

    禦醫閣裡有專門為動物診治的,畢竟宮中妃子喜好圈養寵物,總要有個精通這方面的,溫太醫留了洋回來,技術更是精進,不一會兒就從雪球兒的口舌裡的食物殘渣裡查出了迷藥。

    雪球兒的吃食禦膳房有另外做的份量,今兒個的都是趙文萱去取的,旁人沒領過,宮娥從禦膳房詢問清楚後同越貴妃回復道。趙文萱聽完當下嚇得跪倒在地,急忙喊冤道,「娘娘,不是小女做的,小女怎麼會給雪球兒下藥呢!」

    「這就難說了,你與文宛妹妹不合,自瓊花宴來多有爭執,說不準就是想借此事嫁禍於她呢?」始終旁觀著的錦屏郡主突然開了口,引導著眾人回憶起方才趙文萱對趙文宛是如何咄咄逼人的。

    「郡主休要含血噴人!」趙文萱哆嗦著聲音淒厲辯駁道。

    兩人這些時日本就積攢著怨氣,當下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起來了。趙文宛摸了摸有些寒涼的胳膊,身邊永平公主拿了披風遞與她,瞧著永平乖巧的模樣,趙文宛忍不住又歎了口氣,要永平是她妹妹該多好。

    越貴妃被二人吵得頭疼,「夠了……」

    趙文萱連連喊冤,越貴妃卻是不肯再瞧一眼,求她可憐,誰可憐她的雪球兒,一思及此,越貴妃更是心痛萬分,不願久留,便招了隨身侍女好好安葬雪球兒。

    繼而對這趙文萱怒道:「本宮讓你好好照看雪球,確是這般慘死,無論兇手是誰,你都難辭其咎,罰你去替雪球抄寫經卷七七四十九日,下去罷,本宮不想再看見你。」

    「娘娘明鑒吶,臣女並未做過,臣女是被冤枉的……」趙文萱顛來倒去也只有這麼一句,一下一下磕著腦袋,看是十分可憐。

    隨著越貴妃的重判,錦屏郡主嘴角微彎,眼底劃過一絲得逞笑意,始終對她有留心的趙文宛自然也瞧見了,印證了自己的推測。趙文萱沒那麼大的膽子,敢做這種事情陷害她,若沒有永平作證,倒真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計劃,忍了這些天,終於忍不住在快離宮前設計了這出。

    趙文宛瞇了瞇眼,側頭在永平耳邊提點了句,後者眼眸亮了亮,畢竟對雪球兒也有幾年情分在,不捨得它這麼含糊死了,當即道,「母妃,永平這兒有個笨法子揪出真正兇手!」

    越貴妃不解地看向她。

    「太子哥哥馴養著的那只勇士,鼻子可靈得很,那兇手沾了雪球兒的血跡,勇士一定能嗅的出來!」

    越貴妃聞言,也就准了,不一會兒就由禁衛牽來了勇士,半人高強壯的黑色狼狗,黑色眼珠帶著煞氣,呼哧呼哧地噴著鼻息。錦屏郡主自勇士出現,便有些變了臉色,下意識地往人堆裡退了退。

    宮娥讓勇士聞了雪球兒的味道,太子的隨身侍從緊緊拽著勇士脖子上的套圈,很快就拉不住似地奔了出去。錦屏郡主仔細瞧著,眼看那狼狗直撲自己而來,當下撒開腳丫子跑了起來。

    「不要咬我!走開!」

    那狼狗就跟瞄準了獵物似的,緊緊追著錦屏郡主不放,她被狼狗追咬了兩圈,珠釵鬆動,幾縷髮絲不由流出,模樣十分狼狽,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被追狠了的錦屏郡主隨手撿了地上石子就想砸去,卻出手慢了一步,讓勇士一躍而起咬住了手腕生生撕扯下一塊皮肉,鮮血噴湧,露出森森白骨,當下就疼得發顫昏死過去。

    一旁的越貴妃這下明白了誰是兇手,瞧著勇士嘴裡的皮肉,略顯腥味的掩住了口鼻,終是舒了口氣,畢竟是郡主身份,不可能讓其為了一只白貂償命,也便只能就此罷了,拖了一會兒時間才冷冷吩咐一旁候著的內侍,訓斥,「還不去救郡主?」

    幾個內侍瞧見郡主被咬傷成那般,心中膽怯,加之是太子的愛犬,遲遲不敢下手,讓昏死的錦屏郡主白白流了不少鮮血。

    ***

    慈安宮,外面院子裡的一樹梅花,早於其他株先綻放於枝頭,初雪如棉絮,一絡一絡,落在梅花之上,卻是掩不住的殷紅,艷麗逼人。

    「這才小住了幾日就要回去了,哀家心裡可有些捨不得。」竇太后拉著趙文宛的手,瞥了眼下方亦是過來請安的越貴妃蹙了眉頭,意有所指道,「昨兒個夜裡鬧了半宿的,讓你受委屈了。」

    趙文宛笑得眉眼彎彎,對太后這份厚愛心底十分感激,「文宛以前有過不懂事的時候,讓人生了誤會……昨兒夜裡永平想的點子妙,文宛並沒受什麼委屈,今兒要走,也是叨擾久了,怕祖母想得緊,特意來同太后請辭。」

    一番話稍稍洗了下自己的黑歷史,帶過了自己的中二時期,又讓在場幾人聽著舒服。越貴妃失了愛寵傷痛未平,又不想昨晚動靜惹了太后不喜,對於趙文宛這檔口提出要走,原本是不快,可聽完之後又有了幾分改觀,尤其還誇了自個兒孩兒,美眸掠向趙文宛,察覺些不一樣來。

    只是站在不遠的趙文熙此刻頗不好受了,太后偏寵趙文宛是明眼人都瞧著了,對她雖不至於被冷落,卻也差了一大截,原本有趙文萱搭伴兒還不怎麼覺著,只因著昨兒晚上那一出一早讓人遣送回府,留她這會兒獨零零一人,心底那股子自卑又冒了出來,伴著幾縷幽怨,眸子裡染了一絲嫉恨。

    太后知道留不住,臨了又賞了不少好東西予趙家姐妹二人。二人出了慈安宮一道前往皇后的景仁宮叩恩辭行,路上小雪簌簌,趙文宛獨自撐了把傘,頗喜歡這意境,眉眼帶笑,與那梅花一般艷麗逼人。

    而跟在身後的趙文熙神色鬱鬱,幾次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臨到景仁宮門口,踩著裙擺險些跌了一跤,還是趙文宛眼疾手快扶住了人,卻被趙文熙面無表情地拂開。

    趙文宛微翹了下嘴角,默默收回了手,「這表面功夫還是做一做的好,弄難看了於誰都不好,文萱妹妹這個前車之鑒可就在眼前吶。」

    趙文熙繃著纖薄唇角,瞪著趙文宛半晌憋不出話來。

    這一幕叫同樣來請安的太子妃瞧見,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裝作未聽到的上前邀二人一道入內。暗暗將越貴妃當作死對頭的皇后自然對她所不喜的趙文宛頗為熱情,與太后相同,得知她辭行,亦是賞了不少好物,只二人所得的份量比太后有失偏頗,擺在了明面上。

    趙文宛雖不知皇后用意,收了賞賜,也就未作深想,畢竟深宮女人的心思不是她這等凡人能參透的,更何況她很快就能解脫回府了。

    宮娥送二人出了景仁宮,太子妃才和皇后娘娘說了方纔所見,刻意點出了趙文宛的跋扈。

    「那丫頭若是嫁了顧景行,可就有的鬧騰了。」皇后娘娘嘴角勾著一抹冷峭笑意,眼眸幽深道。

    「越貴妃那兒……似是屬意趙家二房的那孩子。」太子妃想了想說道。

    皇后不置可否,「她屬意有何用,也不知趙文宛給太后灌了什麼迷魂藥,連那同心玉鎖都給了出去,那東西是先皇在的時候命人打造的,一塊兒給了小時候的顧景行,如今又把這塊兒給了趙文宛,這意思可是明著了呢。」

    越貴妃得了聖上寵愛不說,那孩子更得太后偏寵,什麼好的明著暗著私藏著給,而她的景豐佔著太子的名號,卻總是處處受制,有顧景行在一日,她皇兒的地位就受一天威脅。越貴妃想讓趙文熙錦上添花,她偏要選趙文宛攪得天翻地覆……

    而已經換了芯子又十分堅定不作不死的趙文宛在越貴妃的殿內,忍不住連著打了兩個噴嚏,惹來越貴妃不滿的視線。

    「宛姐姐喝碗熱薑湯。」天兒冷了各宮都備了薑茶,永平倒了滿滿一杯遞到趙文宛手邊。

    趙文宛感恩一笑,皺著鼻子喝完了。

    「文熙這一走的,就沒人陪本宮撫琴了。」越貴妃對著趙文熙是毫不掩飾的喜愛,在有趙文宛做對比後,再看趙文熙那是越瞧越滿意,溫柔似水的性子絕對合自己的脾氣。「你身子弱,這西邦進貢來的參茶極是滋補,你且拿回去喝著,好好調養身子才是。」

    說罷,纖細手指點了點呈上桌的那一包包參茶,頗是意味深長。

    趙文熙臉上一紅,暗暗瞟了眼趙文宛,帶著幾許得意,似是找回了場子似的,隨即羞赧萬分道,「謝娘娘厚愛,文熙的身子在趙府已經調養得差不多了……」

    永平聽著二人打啞謎似的,一頭霧水,趙文宛卻是聽出意思來了,這是指養好身子好傳宗接代呢。看著趙文熙滿面紅光,春心大動的模樣,果然女主的運氣不是蓋的,這般簡單就攻克了未來婆婆。隨即對上越貴妃掃過來的複雜視線,趙文宛總覺得又默默躺槍了一回,論聖母白蓮花她的確比不上趙文熙吶。

    越貴妃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論家世地位,趙文宛當是好人選,只是一想到她之前的種種所為,那想法就湮滅於無了,遂看向趙文熙笑得如沐春風道,「本宮打第一眼瞧見你就覺得你與本宮有緣,這性子脾氣也是十分契合,也一直想討個這麼乖巧伶俐的兒媳婦,文熙你可願意?」

    一旁的永平聽了詫異地張圓了嘴,一想到與自己交好的趙文宛對六哥哥的情深一片,脫口道,「我要宛姐姐做我嫂子!」

    趙文宛險些一口茶噴了出來,幸好未失態地只是嗆著了,看著永平投過來我一定挺你到底的義氣神色,趙文宛覺得自個兒的小心肝兒一抽一抽的。

    而正要回話的趙文熙愉悅神色僵在了臉上,閃過一絲扭曲。

    「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瞎胡說什麼呢!」越貴妃的視線落在永平身上,不著痕跡地瞪了趙文宛一眼,顯是認為趙文宛教的。

    「母妃我不小了,過了年就十四了!」永平忙是反駁道,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帶了一絲扭捏道,「要……要找個好婆家了。」

    噗嗤——越貴妃又好氣又好笑地盯著她,還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拿手指戳了戳她腦袋,「這麼不害臊的話可不許在外頭說。」

    「這裡都是自己人,有什麼關係嘛!」永平笑著吐了吐舌頭,其實心裡頭有自己的小九九,瞄見趙文宛投過來的促狹目光臉頰騰起了一抹緋紅。

    趙文熙原以為自己的王妃夢有影兒了,卻叫這麼一打岔,愣是不好再提起,胸口憋悶著一口氣,發作不得。

    因著還要出宮,兩人又陸續拜訪了幾座宮殿,得了一堆好處,回了芳華殿。趙文宛只覺得一圈兒應付下來,累得虛脫,幸好宮娥將二人的東西早早收拾好,趙文熙拿著越貴妃賞賜的東西跟寶貝似的,仔細收好,臉上不自覺染上一絲期待笑意。

    臨到要走,仍有不少皇妃公主前來客氣送別,永平公主也在其中,拽著趙文宛依依不捨。比起趙文宛的高冷難以相交,不少人是衝著溫婉的趙文熙來的,趙文宛砸吧了下嘴,不得不感歎趙文熙好人緣,就是不曉得這宮裡的友情有沒有比紙厚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尤其是女人多了的地兒。寒暄幾許,就有人提起那日宴會上勾引太子未遂的王雪鳶,透著幾分唏噓。

    「王雪鳶如何了?」趙文宛好奇問道。

    說話的那人欲言又止,隨即瞧了四下,見沒有太子妃的人才大著膽子說道,「王雪鳶被送出宮後,家裡就倉促定下了婚事,三日成婚,嫁的是江北秦家的傻兒子……地方偏遠困苦不說,秦家那傻兒子身上還帶了殘疾,嫁過去那是守了活寡了。」

    「可不是,秦家在江北一帶是一霸,蠻狠的很,聽說王家小姐臉上帶了傷,一個毀了容的小姐配一傻子,秦家還嫌棄呢。」

    「……王雪鳶雖是不要臉,勾引太子,可好歹也是她的堂妹,太子妃也忒狠了罷?」有人喃喃道。

    周邊的人聞言臉色變了變,皆是沉默,說話那人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色一白,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趙文宛悠悠呷了一口茶,嘴角略略彎了起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50 AM

第062章

    初冬已然,恰逢幾日飄雪,寒風繾綣,到了今日才算是歇了止。明絮苑內,挨著老夫人玉階旁栽種的幾株紅梅心蕊中還盛著未化的雪白之色,幾個婢女捧著白瓷陶翁,點著腳尖正在小心翼翼的取雪,楊媽媽攏著袖子時不時的細細囑咐上幾句,取花葉上的雪水時萬不可沾了凡塵,待滿了封入陶翁中埋於紅梅樹下,明年取出自可煮水烹茶,別有滋味。

    楊媽媽正盯梢著,忽而見遠處行來兩道俏麗身影,臉上立馬揚起了笑容,忙迎上前去,「大小姐,二小姐,怎麼回府了也沒聽的有人來回報一聲。」

    趙文宛面上含著笑,「是想給祖母一個驚喜,才沒讓小廝通稟。」

    趙文熙在一旁垂首而立淺笑,明上瞧著似是愉悅,心中卻有一絲不快。一路行來早已累著,原是想先回了淨蓮苑小憩一番的,可趙文宛卻提出要先於明絮苑給老夫人請了安,趙文熙無奈,此番若是回了自個苑道顯得她不懂事了,怎麼能都讓趙文宛做了好,於是只好拖著疲憊的心情一塊兒前來。

    兩人一道悄悄去了屋子,老夫人一見到二人,果不其然高興萬分,像是分別了好久似得,親暱地攏了二人坐在身邊,詢問個不停。

    趙文宛見祖母這般想念之情,回握著祖母寬厚溫暖的手,講起了比藝時各種有趣的事情,比如張太史家的千金吃得圓滾滾的身材竟將比藝時凳子坐塌,滾了一個大跟頭,還有錦屏郡主被狗追咬的窘事,老夫人眉眼擠在一塊被她故意逗趣的說詞樂得合不攏嘴,只在聽到雪貂剝皮而死的一事兒上微微沉了面色,「這事啊,文萱被越貴妃罰回來抄寫經卷之時,祖母就聽說了,當時委屈你了。」

    「不委屈,倒是兩位妹妹被誤導,還以為是我做的,文熙差點哭暈過去,文萱最後也受了牽連,還好有永平公主予我作證,還了清白。」

    一聽祖母說都知道了,趙文熙就一陣心虛,含著時常帶有晶亮水色的眸子委屈道:「當時情況混亂,文熙一時情急才……是我錯了,不該懷疑姐姐的,在這裡給姐姐賠個不是。」

    趙文宛自然大度的一笑,掀了掀嘴角,那笑意裡多了幾分針對,對上趙文熙的水眸,心情甚好道,「妹妹不必自責,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望以後在外人面前咱們姐妹能齊心,同進退,可不能再讓那日狀況重演。」

    老夫人贊許的點頭,趙文宛這番表態可見就是以大局為重,話語說的中肯,這丫頭越發懂事了,是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

    「姐姐教訓的是。」趙文熙發作不得,只能抿唇應聲,垂眸含怨。

    這一小會兒的功夫,葉氏、徐氏,冷氏就齊齊在丫鬟的挑簾下進了屋子,徐氏進門瞧見臉色微恙的趙文熙便是一陣噓寒問暖,極是親熱。冷氏則是溫溫柔柔地恭賀起趙文宛瓊花宴奪魁,封了縣主,言語間頗是真心實意地高興。

    老夫人聽著更是舒坦,眼角笑紋愈發深邃。而一旁的葉氏僅是沉默淡笑,心中頗不是個滋味,如今兩兄妹在府中地位愈發根深,若是再讓這根紮下去,只怕是不好拔出了,一思及此,那隱忍的眸中閃現過一絲狠戾。

    如此和樂融融的氛圍,陡地一道不和諧的乾嘔之聲斷了眾人的話語,徐氏身旁的貼身丫鬟榮春掩唇嘔得聲聲催胃,眾人的眼眸中隨即閃過神色不一的芒光,尤其徐氏蹙著眉頭,顯是十分驚詫。

    若是個一般丫鬟也就算了,偏這榮春與府裡其他丫鬟不同,是徐氏的陪嫁丫鬟。因著徐氏要喝那副生子湯藥,需有半年不能行房,徐氏擔心趙宏銘熬不住在外頭胡來,便聽了其他交好的奶奶的主意,將自個貼身伺候的丫鬟給趙趙宏銘做通房,也好拿捏。大戶人家常常這樣,正妻把身邊的丫鬟在自個不舒服的時候送給夫婿洩火,總好過找個不知底細的女人來得強,事後只餵了那避子湯,就可高枕無憂。

    榮春耐過了那陣噁心,連忙跪在地上,不敢抬起臉來,「奴婢身子不適,恐是受了涼意才會這樣,望老夫人和夫人恕罪。」

    徐氏怒瞪著眼睛,「不知規矩的東西。」說著似是有了不祥的預感,便想去踹上一腳。

    趙老夫人急忙喝止,讓楊媽媽去扶她先起來。

    榮春一怔,下意識的抬起眼眸,卻對上眾人探究的眼神,許是一緊張,禁不住又乾嘔了起來。

    葉氏適時候的插了句,吩咐身邊的丫鬟道:「去請元大夫來瞧一瞧,許是……」

    有喜了……眾人皆是這般想法,只是礙著徐氏難看的面色沒敢說了口。

    等元大夫來了一診脈,確定了是喜,連聲恭賀,老夫人自是高興,這麼多年宏銘才有了個子嗣,雖不是正室所出,卻也解了老夫人三房無後的憂慮,遂吩咐了人好生伺候春景,說過幾日就給她開臉,提了姨娘做。

    那通房這時候有些受寵若驚,連忙叩謝老夫人的恩,冷靜下來倒是比剛才還慌亂了一些,隱著視線不敢瞧徐氏那快要殺人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撫上肚子。

    幾日後,榮春還真的被提了姨娘,府中小小「熱鬧」了一番,當然這其中自然也有徐氏的鬧騰,老夫人只怕她一時激動傷了孫兒,隨後就將榮春接到了明絮苑偏院住。

    三房那邊剛鬧過,葉氏這邊也出了狀況,趙元晉無所事事在外面和伶人染指,壞了身子,葉氏不敢讓趙大老爺知道,自個忙前忙後的為趙元晉找這方面的大夫。趙文宛在府中已經培植了不少親信,府外府內都有,尤其是聖上封了她為縣主,以後自有一定月俸,單單就上回皇宮賞賜的黃金就足足夠她用好長時間,四方八面的消息就像線珠子一般源源不斷。

    難得那兩個愛折騰的女人都忙了各自的事,趙文萱又在七七四十九日的受罰期間,而趙文熙這幾日跟請來的嬤嬤苦學禮儀,甚是忙碌,趙文宛自然就樂得清閒。

    這日,天氣晴好,閒得發慌的趙文宛打算去大哥那兒消磨時間,走半路上驀地聽的後面有一道醇厚的聲音攸然響起,「趙小姐……」

    寶蟬正要扭頭,還未瞧見人影卻被趙文宛一眼瞪了回來,摸了摸鼻子掛著不解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後面好像有個公子喊您?」

    「別理。」趙文宛從牙槽縫兒擠出二字,故作聽不見似的步子越發走的快了,心中暗忖那人怎麼突然就陰魂不散了?

    「趙文宛,你給本王站住。」那道聲音拔高了許多,雖是薄冷卻不見責備,細細聽還含著絲絲絮絮的無可奈何。

    寶蟬一驚,身子都僵硬了,王……王……王爺?小……小姐作的哪門子,竟然敢甩王爺臉色。

    趙文宛因著那天的對話,這會兒也有些理不清,不願對上顧景行,只微微頓了下腳步,拉著還在淩亂的寶蟬繼續前行,突然感覺胳膊上一緊,就讓人拽住了。

    「你……」趙文宛只覺得渾身的雞皮都起來了,跟炸了毛似的,回頭正要發作卻在瞧著人時蔫了氣勢,「公主……」

    寶蟬這下徹底淩亂了,眼前小跟班打扮的清秀少年竟然是公主……啊……是公主啊,寶蟬剛才第一眼瞧見時還微微燙了臉頰,只覺得好俊俏的少年,這會兒撇著嘴,暗暗羞憤。

    永平公主露著白牙笑得十分促狹,「宛姐姐怎麼不理我六哥啊?」

    趙文宛正在心底拿鞋底板兒狂抽顧景行,就迎上走過來的顧景行一雙不悅的黑眸,咧了咧嘴,笑得頗是無辜道,「有麼?」

    難道沒有麼?顧景行面上一黑,剛想張嘴說點什麼,趙文宛就趕忙收了視線,找了話題只與永平對話,「公主今個怎麼來了?」

    顧景行默默瞧著,那雙靈動眸子裡閃著的點點狡黠,令人移不開目光,心底忍不住歎了一聲,早知今日,當初是不是……只一想起當初的趙文宛,總覺得跟眼前人有一絲對不上的怪異感覺,好像是……另一人般。

    「我六哥得了些難得的好藥材,說要送給元禮哥哥,我……我也想來看看你,就一道過來了!」

    「那公主為何不直接去我的湘竹苑?」趙文宛故意揶揄了一聲。

    「啊?」永平咬唇頗是呆萌地呵呵一笑,臉頰緋紅了一片,春光旖旎。

    幾人入了清風居,趙元禮正披著毯子依偎著火爐,捧著書卷在讀。永平掩著激動神色,喚了聲元禮哥哥,倒是趙文宛一步上前抽了那書卷,擱置在一邊,碎碎念道,「趙忠說大哥昨兒個夜裡很晚才歇下,這會兒又起來看書,身子好了些也不能這麼來啊!」

    趙元禮似是習慣了她的念叨似的,做了順從認錯模樣,站起來脫掉毛毯與顧景行和永平行禮,「臣拜見公主,王爺。」

    ***

    清風居不同於以往的冷清,早在趙文宛的幹預佈置下,變得煥然一新,頗有了幾絲朝氣。格局最大,也是趙元禮最常待的書房裡,放著個鏨福字的紫銅暖爐,炭火燒得很旺,一側的桶節爐上擱著一把小巧的長嘴鏨福祿紋的銅壺,咕嘟咕嘟燒著水。

    最打眼的就是那一堵佔了整面牆體的書架,厚厚當當地塞滿了詩詞孤本,還有不少趙元禮的習作,邊上擺著幾株生機盎然的綠色植物做點綴,顏色喜人。

    永平好奇地拂過那一排排的架子,瞅著上頭的書冊都讓人翻得舊舊的,忽然想到了父皇一肚子墨水論,暗暗砸吧了下嘴,視線就不自覺地瞄向了趙元禮的肚子。

    正和六王爺煮茶論政的趙元禮似是察覺,微微側頭,便和永平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原本恬淡的神色染了幾分溫和,更顯得溫潤如玉,直把永平看得羞紅了臉,把臉埋在了書架間。

    「趙公子對時局見解頗是獨到,可有想過入朝為官?」顧景行談到興至,不由問道。

    因著趙元禮和顧景行都不喜人多的性子,淪作奉茶丫鬟的趙文宛聞言頓了下沏茶的動作,心裡也是存了幾分意的。只是想到官道險惡,依著大哥的性子……不一定喜歡。

    反是主人公的趙元禮一臉淡然,將小桌上擺著的梨條、膠棗、櫻桃煎、人面子四樣乾果,往趙文宛的面前推了推,「元禮早些年為身體所累,自怨自艾虛度光陰,若非宛宛,只怕現下還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簪纓世族若後繼無人,最後也恐湮滅於無,我無意於追名逐利,只想在意的人能活得肆意順心,為商為官,只為那人能得償所願。」

    從商,保你衣食無虞,揮霍無度;從官,讓你權勢有所依。只要你想的,我便一定會做到。

    趙元禮未說盡的意思,在場的人卻是都聽出來了,趙文宛幾乎紅著眼眶喃喃喚了聲大哥,而走過來的永平挨著趙文宛坐下,圓溜澄澈的眸子裡是滿滿的羨慕。唯有屋子裡另一名男性生物在感歎之餘,生出幾分不是滋味來。

    大舅子是妹控且能力出眾,壓力很大腫麼破?

    氣氛有一瞬的凝滯,顧景行乾咳了一聲,轉向了檀木桌上未完的畫作,移了話題道,「趙兄這幅畫兒?」

    趙元禮瞥了一眼只寥寥落了幾筆的宣紙,淡笑道,「斷了意境,不想勉強。」

    一旁的永平倒是頗有興致地觀摩,想到自己那日強迫這人作畫的情景,臉上禁不住紅了紅,生了想要學畫的心思,有些躊躇問道,「元禮哥哥……能不能教永平作畫?」

    趙元禮讓她這副神情勾起了當日回憶,嘴角亦是噙了笑道,「自然可以。」

    得了趙元禮痛快應答的永平笑得眉眼彎彎,躍躍欲試地盯著書桌上鋪開的畫兒,趙元禮便起身走到了她身旁,從研磨開始教起。永平就像是個好學的學生,頗是愛問,趙元禮十分有耐心的一一解答,原本只是抱著接近趙元禮目的,現也生出濃厚興趣來,二人一問一答,學得不亦樂乎。

    許是因為當日永平的維護令他感動,對於如此乖巧伶俐的永平公主,趙元禮的言語之間不自覺地就帶上了幾分寵溺,連自己都未察覺。見永平握筆的方式不對,想也未想的伸手糾正,待觸及對方白嫩的柔荑,不及防地撞入永平驚訝抬起的圓潤眸子,心頭猛地一下如遭電擊,一種難以言語的情緒驀然席捲全身,維持著抓著她手的姿勢僵硬住了。

    永平只覺得那雙手溫熱乾燥,不像父皇的,也不像六哥,卻帶給她一種莫名的安定,望著那雙瞳孔中倒映出來的小小的自己,心底生出一絲絲的小竊喜,元禮哥哥是不是……也喜歡自己?!

    一剎那,小女兒的嬌羞被直白熱烈所掩蓋,永平直勾勾地盯著趙元禮,像是要從中找出答案似的,饒是把一向淡定自若的趙元禮給看得耳根子泛紅,忙是鬆了手,掩飾地乾咳了一聲,轉移她的注意力道,「照著瓶子裡的四季竹描畫試試。」

    「唔!」永平聽話的照做。

    學生如此乖巧,令思緒紛亂的趙元禮暗暗鬆了口氣,卻對上趙文宛衝著他促狹眨眼的機靈模樣,美眸裡明明白白寫著大哥你動情了的字樣,叫趙元禮剛淡下來的心緒又攪動了起來。

    原以為是小妹妹……

    偌大的書房,趙元禮與永平作畫佔了一角,留下趙文宛和顧景行佔了另一角兒喝茶品茗。顧景行瞧著永平那一角的順利進展,再一對比自己,趙文宛暗地裡翻白眼的動作……暗暗心塞苦笑。

    「……茶好喝麼?」顧景行決心打破僵局道。

    「嗯。」趙文宛抿了一口,淡定回道。

    「這裡的書還挺多的。」

    「嗯。」

    「這屋子裝飾不錯,就是那株綠蘿剪得醜了點。」

    「……我剪的。」

    「……細看還挺耐看的。」

    「……」

    完全沒辦法一起愉快的聊天!二人心中同時想到,然顧景行偏就是生了顆執著的心,見狀,想到封於修的投其所好論及畫鋪裡見到的情形,沉吟半晌道,「你喜歡看□□,我那兒有這方面的孤本,你想看麼?」

    「噗……」這一回趙文宛沒忍住,對著顧景行的耿直臉,噴了他一臉茶水。

    「□□是什麼,話本麼,好看麼,六哥我也要看!」永平公主剛要來這裡端茶,臨近了正好聽到二人的對話,不諳世事地插了話道。

    「公主……那種書不是合適姑娘家看。」趙元禮先顧景行一步果斷滅了永平的好奇念頭,隨即眼眸深邃地看向趙文宛,直把後者看得羞愧萬分兼心火旺盛,掐死顧景行的心都有了。

    「可宛姐姐……」

    「嗯,事後臣會好好教導。」趙元禮刻意念重了教導二字,趙文宛欲哭無淚,一腔怒火瞪向始作俑者。

    顧景行被噴了一臉茶水,也不惱,只是對上噴著怒火的美眸,氣勢就弱了三分。趙元禮怕趙文宛真得罪了六王爺,便提出帶他去換一身,暫時離開了書房。

    「宛姐姐別怕,六哥不會怪罪你的。」永平來到趙文宛身邊安慰道。

    趙文宛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噴了貌似有潔癖的六王爺一臉,後知後覺地感覺自己死期快到了,有些心念如灰。「為什麼……」

    「因為六哥喜歡你呀!」永平單純道。

    趙文宛燒成灰的心沒有半點復甦,仍是蔫蔫道,「他喜歡我,這個世界就崩壞了。」

    「什麼世界?崩……壞?」永平對她的詞兒拼起來完全理解無能。

    趙文宛幽幽歎了口氣,陷入了自怨自艾裡,不可否認有那麼一絲苗頭是認同了永平的說法的,不然剛才她脖子上的腦袋就該搬家了,可她實在想不透劇本男主怎麼長的腦回路,看上她了呢?

    永平見她怏怏,有心為自己六哥說幾句好話,「其實六哥以前不這樣的,小的時候六哥很愛笑的,對我們都很好,脾氣也很好,就像元禮哥哥那樣。」

    「可是後來發生了件事兒,六哥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見,那時候我才四五歲罷,記不清是什麼事兒了,只記得關了大半個月的六哥出來後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把我都給嚇哭了,母妃也急得哭,可是六哥卻跟個沒事人似的,雖說是過上了正常日子,可我們都感覺六哥不一樣了。」

    「六哥對著你,就不那麼陰沉了,所以宛姐姐在六哥心裡一定也是不一樣的!」最後永平下了定論道。

    「……」你哪裡來的錯覺?!趙文宛默默吐了個槽,隨後想到永平公主口說的那件事,依稀有些印象。顧景行十歲那年,遭皇后設計毒害,奶娘為保他一命,用自己孩子頂替,最後那孩子身死,奶娘下落不明,而顧景行僥倖逃過一劫,被侍從救回宮中,大病一場後性情大變,養成了日後陰鷙的性子。

    二人的對話隨著趙元禮和顧景行的歸來終止,永平衝著趙文宛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保密。

    「時候不早,永平該回去了。」顧景行覺得今日出師不利,加之永平不能在這兒久留,便打算回去。

    趙文宛瞧著換了一身衣裳的顧景行,穿著大哥向來色調平和的衣裳,清俊非凡,頗有幾分陌上人獨立,公子世無雙的韻味。尤其是這人凝向自己時,眉眼有一瞬的柔和,似是而非的錯覺,令她晃了下神。

    永平雖然不捨,卻也知道規矩,掰正了有些歪掉的帽子,跟在了顧景行身後,沖趙文宛眨了眨眼睛俏皮道,「宛姐姐,我下回還來看你!」

    「好。」趙文宛語笑晏晏應道。

    趙元禮自然起身相送,將顧景行與趙文宛半天的互動看在眼裡,眼底劃過一抹深思,半晌,似是不經意道,「咦,我的那個荷包呢?」

    「什麼荷包?」趙文宛一下想到自己繡的那個醜荷包,「我繡的那個?」

    「我明明記得跟這身衣裳配在一塊兒的,就今兒和瓊花宴時穿戴過。」趙元禮蹙著眉頭翻找。

    旁邊有人做賊心虛,挪開視線故意看向了別處。

    「許是落在宮裡了,找不到就算了,那個醜的我一直勸大哥換了,改明兒我再繡個好看的!」趙文宛很是大方道。

    罪魁禍首捏著私藏的某個醜荷包,心塞的無以復加。

    趙元禮別有深意抬眸瞥了一眼顧景行,再看向妹妹,唇角染著溫和的笑意,澈亮如曜石般的黝黑眸子深深淺淺,說道:「那可是妹妹第一次繡的,意義不同,唉,但願撿到的那人會好好珍惜罷。」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0:52 AM

第063章

    定國公府門口,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候著。趙元禮送二人出門,顧景行走在最前頭,趙元禮照顧永平落了一步,與她並排走著。從外頭回來的趙元晉攜著一身酒氣,看也不看門邊的人,直衝沖地就要往裡頭走,撞到了小廝裝扮的永平公主,頓時沒好氣道,「好狗不擋道!」

    「元晉!」趙元禮快手擋了一下,才不至於讓永平公主跌倒難堪,沉了面色喝斥一聲。

    趙元晉心裡不痛快,看著一向不順眼的趙元禮更沒什麼好態度,口無遮攔道。「不過一個奴才大哥也要這般護著,難不成裡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貓膩,沒看出來大哥你好這口啊!」

    說罷,正要伸手再推第二下,就被人從身後緊緊扼住了手腕扣在了背後,骨頭折裂般的疼。趙元晉哀嚎了兩聲,罵罵咧咧道:「哪個活膩歪的敢在國公府門口動本少爺……不要命了!」

    扭頭一瞧見出手之人,趙元晉整個人都僵住了,「六六六……六王爺。」酒意一下醒了不少登時伏低做小,「臣酒後失言,還望六王爺恕……恕罪!」

    顧景行看著他如此窩囊一面,與趙元禮生出對比,更看不上眼,不掩眸中嫌棄地鬆了手,跟丟開了什麼髒東西似的,護著永平上了馬車。

    趙元晉逃過一劫,正鬆口氣兒,瞥見馬車上對自己怒目相視的小廝,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子,這哪是小廝,分明是瓊花宴上見過的永平公主啊,自己剛剛那般胡話,真真是讓酒糊了腦袋了!

    馬車上,永平余光裡看見那人由青轉白的神色,稍稍痛快,只那人視線愈久,竟生出幾分不規矩來,永平公主察覺後登時生了不快,原想多看兩眼元禮哥哥的,不得不撂下了簾子,坐在馬車裡生起了悶氣,這個趙元晉真是可惡!

    門口,趙元禮目送馬車遠去,側頭對上臉上神色複雜的趙元晉,出聲交代道,「公主是來瞧宛宛的,別亂傳了去。」說罷轉身入了府。

    餘下趙元晉一手揉著仍隱隱作疼的手腕,盯著趙元禮的背影面色陰鷙,來瞧趙文宛何必那副打扮,再看公主神色分明也是對趙元禮有情,大哥雖損了一門婚事,可照這勢頭發展下去,就成駙馬爺了,還是聖上最寵愛的永平公主,越想越是心中不平,都已經是陷在泥潭子裡的人怎麼又會爬出來!

    近來因著趙元禮風頭太勁,而倍感失衡的趙元晉此刻滿心嫉恨,帶著一臉怒容回了自個兒苑。

    也是巧了,葉氏這陣兒操心他的事,三不五時地過來盯梢,趙元晉前腳剛踏進門,還未來得及洗洗掩飾身上酒味,就讓葉氏逮了個正著。

    「又和那幫子狐朋狗友去喝酒,你忘了前些時候怎麼應我的,怎麼就是這麼屢教不聽呢!」葉氏聞著那股子熏人酒氣,氣得直接撈起手邊架子上的花瓶,砸在了趙元晉腳邊瀉火。

    「娘,我都悶了好幾日,只是和朋友小聚,不是您想的那麼回事兒!」趙元晉一邊閃躲,一邊為自己辯道。

    葉氏狐疑地瞪著他,並不全然信,趙媽媽連忙幫著求情,生怕葉氏大怒之下把趙元晉打出個好歹來。

    趙元晉讓趙媽媽說的生出幾分委屈來,在門口大失面子那茬子還沒過呢,就對上葉氏當著自個兒苑子下人面前又打又罵的,著實下不來台,悶聲道,「你們一個個的都覺得趙元禮好罷,偏著那不是親生的。」

    「哎喲我的少爺呀,你這說的什麼話,是要氣死夫人吶。」趙媽媽連忙轉回身來安撫趙元晉,「夫人做什麼都是為了您,您瞧瞧,這幾日夜裡都不能好好安睡,都瘦一圈兒了。」

    趙元晉一時意氣用事說完了,也覺得有些後悔,不吭聲了。

    葉氏冷冷看著,心頭堵得發疼,她已經讓趙元禮深陷泥潭了,又努力教導自個兒孩兒,怎的還會出了這樣的偏差,被打壓的那個反而越來越好,而元晉卻越來越不聽自己教導,什麼不讓做什麼,生生操碎了心。

    趙元晉被那眼神看得發涼,也慣了葉氏一向嚴厲的教導,生出幾分不安來,難得主動認了錯,「娘,您別生氣,我剛在外頭跟大哥置了氣,心裡憋著火兒,說話是在氣頭上,做不得真,您別往心裡去。」

    「你又跟趙元禮鬧什麼?」葉氏聞言皺了皺眉,追問道。

    「也不是我鬧起來的,趙元禮眼下巴結六王爺,又不知在六王爺面前嚼了什麼舌根,叫那六王爺看我不順眼,一塊兒給我氣受,要不是孩兒機靈指不定吃什麼虧呢。」趙元晉摘清了自己,顛倒黑白道。

    六王爺來府上,同趙元禮待了一上午的事兒她也聽到了,本就拈酸,這會兒聽聞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去度,自然是信了趙元晉的話,沉著眉頭揮退了屋子侍候的,留下趙媽媽及趙元晉,沉吟著開了口,「如今趙元禮得你父親器重,若再巴結上六王爺,日後怕是再難以匹敵,眼下怨你不好好唸書亦是於事無補。元晉,娘這些年心驚膽戰背著老夫人耳目,給你大哥湯藥裡下藥,就想著能給你足夠時間讓你成長,可你……太讓我失望了。」

    趙元晉聞言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大哥病弱裡頭有他娘親的一筆,就聽著葉氏繼續幽幽道,「我該慶幸沈氏死得早,不然這會兒就不止踩在你們頭上了。」

    「娘……」趙元晉見葉氏是真真傷了心,頗是無措。趙媽媽按了按他的肩頭,出聲安撫道,「夫人,少爺懂得了您的苦心了,自然不會再讓您難過,別難為了自個兒身子,少爺您說是不是。」

    「是啊娘!」趙元晉忙是附和,接了趙媽媽手裡的帕子跪著替葉氏抹淚,「孩兒雖不像大哥那般有出息,但一定會讓母親老有所依,不再讓您操心了。」

    葉氏鬱結的眉頭因此有了一絲鬆動,仔細盯著趙元晉,看他神色認真,歎了口氣道,「起來罷,娘就再信你最後一次,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紀,稍後我給你挑挑世家姑娘,選門好親事,也讓你爹改改觀,當中可不能犯糊塗了。」

    「……嗯。」即使心裡不願,趙元晉也知道現在不是反對的時候,堪堪應了聲兒,心裡想的卻是方才馬車裡永平公主的音容樣貌。

    葉氏見他肯受教,心裡舒坦稍許,敲打過苑子裡侍候趙元晉的丫鬟婆子,方領著趙媽媽回了韶年苑。

    立馬有丫鬟進來清掃碎了一地的瓷片,趙元晉瞥著少女彎腰俯下的風情,再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病還未好,只得咬牙鬱鬱忍了。神色不同於葉氏在時的乖順,此刻戾氣全開,心中反覆念著趙元禮三字,咬牙切齒。

    心底有一絲埋怨葉氏下手不狠點兒,早早將人弄死就沒那麼多事兒了,爹爹器重,六王爺欣賞,如今連永平公主都青睞有加,先前那些醜惡傳聞都沒把這人打擊垮,竟還重新站了起來,甚至要踩在他的頭頂。

    婦道人家總是心慈手軟,成不了大事,這一趟兒的,他定叫趙元禮再翻不了身。

    剛跨入清風居的趙元禮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噴嚏,趙文宛聽著動靜,捧著鏨福字配套的暖手爐走了出來,塞到了他手裡,「怎麼去了這麼久?」

    「路上碰到了元晉,說了兩句。」趙元禮捧著暖手爐,驅散了週身寒意,笑意暖絨道。

    趙文宛對趙元晉沒什麼好感,沒再問下去,反而拉著大哥興致勃勃地瞧公主留下的處女作,「永平公主還是挺有天賦的,瞧這模仿大哥的意境還有幾分像模像樣。」說罷故意頓了頓,睨著大哥慢裡斯條地說道,「照我說只有入了心的,才能畫出這般感覺罷。」

    趙元禮有些不敢對上趙文宛打探的眸子,乾咳了一聲隨之落在畫作上,「宛宛什麼時候懂畫了?」

    「我懂的不是畫,是人心。」趙文宛一臉高深道。

    趙元禮沒忍住笑了出聲,在她腦門上拿筆端點了點,「少打趣你大哥了。」

    趙文宛咧嘴笑了笑,抱著趙元禮的胳膊刨坑問底道,「那大哥就告訴我對公主是怎麼想的,有沒有一絲絲,一毫毫的動情?」

    趙元禮多了個「手部掛件」,做事都頗不方便,對上趙文宛執拗的眸子頗是無奈,索性擱下了筆,正了神色,趙文宛隨之擺正了姿態,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在問我之前,我是不是該問問你和六王爺之間是怎麼回事,□□又是怎麼回事?」

    趙文宛微微一頓,只覺得膝蓋中了一箭,僵了嘴角笑意,扯了祖母還叫自個陪著吃飯,呵呵呵地一陣乾笑後,落荒而逃。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01 AM

第064章

    薄冷的清晨,霧氣藹藹,日光始終透不出雲霧,冰淩子便結結實實的掛在了灰磚紅瓦的房簷上。

    明絮苑裡陸續有人來請安,卻都被告知老太太早早便起來去了偏院那裡,因著昨個榮春妊娠嘔吐不止,老太太得知後就再是擔心的睡不下了,讓楊媽媽等宮門一開就尋了太后身邊的茹姑姑,請禦醫今個過來給瞧瞧如何,眾人早上聽聞都禁不住討論起了這事。

    「榮姨娘可真是福命,得了咱們老夫人這般疼愛。」

    另一個揮著掃帚的丫鬟停了動作,支撐著掃帚桿子,捂著雙手哈了一口暖氣,羨慕的笑了笑,「三爺好不容易有了子嗣,老夫人自是上心的,若是我也有這樣的好命就不用再這冷颼颼的苑子裡幹活了。」

    那丫鬟打趣她,「哎,咱們三房奶奶貼身丫鬟提了姨娘,身邊正是缺人,不如你去三奶奶身邊當差,也許也能像榮春那般……」

    拿掃帚的丫鬟一聽這話,羞赧的臉一紅,虛張聲勢就要打過去,「說的哪裡話,叫奶奶聽見了還不剝了我的皮,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想阿福哥了吧。」

    丫鬟的臉更紅了,「還說……」那也得到了出府的年紀。

    正說著身後就冒出一個人來,徐氏陰森森的立在二人身後將她們無聊開玩笑的話語一字不落的聽在耳朵裡,字字句句猶如針尖紮入心房,不由地露出一抹怨恨的鄙夷目光。

    自然這積攢了數日的恨氣是想撒在榮春身上的,□榮春現在有老夫人護著,她動彈不得,兩個丫鬟的那番逗笑之話正好揭了徐氏的傷疤,當下就氣勢洶洶的打了那丫鬟一巴掌,也不管這是不是明絮苑了。

    「小賤蹄子,剛才說那是什麼意思?嗯?」徐氏輕碎了一口,氣勢淩厲,眼神都要殺人了似的。

    兩個丫鬟嚇得齊齊跪在地上,尤其是剛才被打的丫鬟帶了哭腔,「三奶奶饒命,奴婢一時糊塗,才會口不擇言。」說著就自個掌起嘴來,耳刮子扇的脆生生的響亮。

    徐氏怨恨難消,讓另一個丫鬟也自行掌嘴,兩個丫鬟跪在冰涼涼的地上巴掌聲、哭聲一片。

    楊媽媽帶著禦醫進了府,路上恰好遇見來請安的國公夫人葉氏,兩人便一道同行,這一進來就看到這番場景。

    兩個丫鬟扇得臉頰腫的就像個饅頭,楊媽媽遣了身邊跟著丫鬟帶禦醫先去偏院,自個則留下來。

    她立刻上去向徐氏詢問,這苑裡的丫鬟都歸的楊媽媽管教,雖說倆個粗使的掃地丫鬟,不比的屋子裡的二等丫鬟機靈懂事,可畢竟年紀還小,即使衝撞了也用不得這般苛刻的打罰。

    徐氏咬牙切齒的將剛才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暗暗指責這兩個丫鬟在謀劃著去勾引趙宏銘,想學榮春一般做姨娘,楊媽媽一時啞然不明真相,可卻是有幾分不信的,一瞧那兩個丫鬟含淚的眼中分明說的不是那意思,不由的瞧上葉氏,葉氏當然願意賣楊媽媽幾分面子的,便直接出了聲音,「你們倆先停了手,府裡事兒多別耽誤了做事,以後萬不可再亂嚼舌根子。」

    丫鬟們千恩萬謝地離開,楊媽媽也笑著跟許氏陪不是,餘氣未消的徐氏甩著臉色就去了偏院,葉氏嘴角牽了牽,好意寬慰了一句,「楊媽媽別往心裡去,她是個什麼性子你我都是知道的。」

    楊媽媽平和的笑了笑,「老奴怎麼會跟主子置氣。」

    偏院屋子內,禦醫隔著紗帳聚精會神的看脈之後,對一旁的趙老夫人恭敬道:「老夫人不必憂慮,這害喜輕重因人而異,三奶奶不過是身子弱,心緒不穩,想是常常擔驚受怕的,故而明顯了一些,待老夫開幾幅安胎養身子的湯藥調理調理,應是無礙的,可也得注意情緒,若是心緒不開,照這勢頭發展下去,也見不得好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禦醫的一句「三奶奶不過身子弱」,讓徐氏徹底崩了臉色,嚷嚷了一句,「我才是趙家三房的奶奶,你老眼昏花了麼,這般眼力的還能做什麼禦醫!」

    老禦醫一臉不悅的撇過目光,毫無畏懼之色,又瞧了一眼趙老夫人,挺直了身子撫了撫白鬚,似是說趙家家教就是如此,他十幾歲就入了太醫署,在宮中有神醫華佗在世的好名聲,告老還鄉後含飴弄孫,頤養天年,要不是老太后再次奉詔,他何必出這趟診。

    趙老夫人一拍桌子,氣怒道:「劉禦醫年歲已高,若不是最近太后身體微恙,從滎陽請來,豈有時間來咱們國公府,這京都送去拜帖請劉禦醫入府瞧病的數不勝數,本還想讓劉禦醫在這邊看過後與你把把脈,看看你的身子可還有的治。」

    劉禦醫聽聞立刻擺手告辭,「誠如三奶奶所說,老翁兩眼昏花,看不得她的病了,這就告辭。」

    徐氏一聽是太后專門請來的禦醫,微微對其名聲有些耳聞,牙尖嘴利的氣勢立刻蔫了,趕緊笑著給劉禦醫陪不是,人越是活到這把年紀,骨頭越硬,自是不願理會,寥寥數筆寫了藥方,就起身請辭。

    徐氏當是不願意,小聲哀求趙老夫人讓劉禦醫一定給自個兒瞧瞧這不孕的身子,老夫人也是深明大義之人,話都說成那般了,她還有什麼老臉去留人,賞賜了些銀兩,劉禦醫一概不收,真真是兩袖清風的出了府,不肯多逗留一會兒。

    瞧著一臉委屈之色的徐氏,冷哼了一聲,「國公府的臉早晚要叫你丟盡了,自找的。」

    眾人都知道老夫人說的何意思,葉氏趕緊先上前去安撫老夫人的情緒,榮春這時候也從床上下來,披著厚厚的襖子,由指派到偏院伺候的孫媽媽扶著下床,雖瞧起來有些睡不安穩的黑眼圈,可整張面容相比之前是明光滿面,圓潤了不少。

    徐氏抽了帕子抹淚,越想越是委屈,怨氣一下子全湧了上來,陰陽怪氣的指責起床上的人來,「平日裡端茶倒水的都沒的見你這般身子不適,這會子兒好吃好喝的養著倒是病了,真是金貴的身子呀。」

    榮春一聽登時止住了步子,畏手畏腳的不敢在動,「三奶奶……奴婢……」

    葉氏反而笑著道:「三弟妹沒生過孩子,不曾知道這懷孕的身子敏感著呢。」

    徐氏不服,「我怎的就沒有生過孩子了,我的孩子讓趙文宛她……」

    話都未說完老夫人就喝止住了,「夠了,都別再這裡鬧騰了,讓榮春好好休息罷,老婆子我也離開。」

    「母親,兒媳送您過去。」葉氏賣乖道。

    「嗯。」

    趙老夫人走到門口,目光微微瞇起,轉到一動不動的徐氏身上,「我老婆子的話是不管用了罷。」

    楊媽媽趕緊勸徐氏,徐氏狠狠剮了一眼榮春,決心回去找趙宏銘,不把胸中這股子悶氣撒出來她怎麼甘心。

    當葉氏跨出門口的時候別有深意的瞧了一眼孫媽媽,孫媽媽與之對上目光,微微點頭,於此不動聲色的立在一旁送人出去。

    幾人一走,榮春掩面嚶嚶的哭出了聲音,她不過是個賤命的丫鬟,無依無靠的,現在有這個孩子傍身,可萬一要是當中出什麼岔子……只一想到徐氏那冰冷眼神,榮春就渾身經不住抖了抖。

    孫媽媽一聲歎息,好聲勸慰,「老夫人事多,不能常顧忌咱們偏院,三老爺又……老奴瞧今日這情形,姨娘在這府裡的有個依靠才行,才能保的這孩子出生。」

    榮春諾諾的點了點頭,又露了一絲苦笑,「依靠……這府中誰會護我。」

    孫媽媽神色一變,壓低了聲音正色道,「姨娘莫要妄自菲薄,您如今懷了三老爺的貴子,今時不同往日,姨娘要尋個依靠,老奴倒能推薦一人,三奶奶懷不上孩子的緣由你也清楚,即便是恨死了那位,卻也無可奈何不了了之。姨娘若是能和那位打好交道,這孩子就有保障了。」

    榮春止了哭泣,臉上懵懂:「你是說大小姐?」

    孫媽媽點點頭,眸低溜過一抹算計的精光,「正是。」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依著趙文宛的囂張跋扈又和三房結怨,是再好的人選不過,隨即又細細的與榮春分析了一番。

    「可大小姐那性子……」榮春對趙文宛還是頗有忌憚,實在是先前的行事作風太過記憶尤深,徐氏每每提起都是咬牙切齒。

    「其實老奴的意思,你且多去大小姐院裡走動走動,別人瞧你和大小姐親近,自是要厚待你幾分的,不敢亂害了去。」

    榮春像是被點醒了一般,說著就打算起身去湘竹苑,她倒沒細想,老夫人這般待她,又養在明絮苑,除了徐氏哪還有人敢不厚待,□榮春實在太怕了,這麼一被攢說就暈乎乎的掉入了別人挖好的坑裡。

    這廂趙文宛瞧來了一個稀客,也算客氣接待,茶水點心的一一的備了些出來,□榮春畢竟是下人出身,沒幾句話就畏縮的不行,便要回去,趙文宛淡淡一笑,吩咐細心的雪雁去送榮姨娘出苑子,她這個時候出點事,誰就攤上渾水了。

    寶蟬覺得奇怪,「這榮姨娘好端端的來巴結小姐做什麼?」

    趙文宛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是有人嫌我和三嬸娘的火不夠旺,想再燒上一把,以後榮姨娘來了你們只管找理由搪塞,我一概不見。」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02 AM

第065章

    這廂徐氏簡直是要氣炸了,臉色憋得一陣青紅,回了自個兒苑直奔趙宏銘的書房,瞧他寬衣解帶的只用一根木簪子豎著黑髮,挽著袖袍握著毛筆練字,一副氣定神閒精神甚好的模樣。

    書房內擱置著暖爐,將整個屋子烘的暖洋洋,徐氏甫一進來,在外面被寒風刮的臉龐更加顯出不自然的通紅,瞧著他這副模樣更是怒火攻心,沖衝上前一把將趙宏銘書桌上的硯台等掃落在地,墨汁濺到通白的牆面上,點點墨色暈了開來。

    趙宏銘蹙了眉頭,抬起筆,發出一聲微小的無奈歎息,「唉。」似是已經習以為常,並不打算與她計較,將手裡的毛筆放置在筆架上,最後稍作猶豫,只怕徐氏將他那些用稀有毛做的毛筆一個個氣的摔了,默默轉身將筆架抱在懷裡準備離開。

    徐氏耳朵及其靈敏,見他唉聲歎氣竟然毫不關心自己的情緒反而護起一堆毛筆來,更覺氣憤難當,鼓著腮幫子張口就不痛快的撒潑道:「趙宏銘,你給我站住,我是不是還不如你那幾根臭毛筆。」

    趙宏銘也不聽她念,依舊頭疼的抱著就往外出。

    徐氏堆積的火立刻就辟裡啪啦的爆開了,手快的一把奪過來趙宏銘懷裡護著的筆架,兩人誰也不依誰。

    「夫人你鬆手。」趙宏銘實在是心疼他的寶貝。

    「我就是不松,你說是毛筆重要還是我重要?」徐氏憤憤道。

    趙宏銘抿了下唇,瞥了眼已經有點淩亂的筆架子,再一瞧徐氏因為用力奪那木架子手上劃開的一點小口,無奈鬆了手,稍稍一頓後低聲道:「你……夫人重要。」

    徐氏緊緊抱著懷裡的東西,「趙宏銘別以為我瞧不出來,你猶豫這麼長時間,明明是在敷衍我。」

    「……」習慣了她脾氣的趙宏銘只在心底暗歎,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我再問你一遍,到底是你的毛筆重要還是我重要?」然眼神分明在說,你要是敢再猶豫一下我就摔了它們。

    趙宏銘內心苦澀,只得毫不拖延的就道:「夫人你重要。」

    徐氏一聽又嚷嚷了起來,咬牙切齒的指責他的過錯,「你連想都不想一下?這般虛偽的話也能說出口來?」

    「……」趙宏銘一聲深深的歎息,「夫人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我想叫你……叫你……」這般說著就嗚嗚咽咽的肝腸寸斷的哭了起來,徐氏其實也不知道想讓趙宏銘做什麼,只是心中憋著一口氣來找麻煩,她只是覺得委屈,天大的委屈,每次同房後那避子湯藥都未斷過,如此那賤婢還能輕輕鬆鬆的懷了子嗣,而自己呢,既要忍受湯藥的苦楚,又要忍受將女人往自個夫君身邊送的苦楚,她到底哪裡做錯了,要忍受這般磨難。

    趙宏銘見她哭的如此傷心,也是微微動了惻隱之心,摟入懷裡安慰道:「你這蠻纏的性子若是能收一收,或許老天……」能給他們一個孩子。

    徐氏倚在他懷裡這才微微冷靜一些,嘴裡依舊叨叨唸唸,「我這什麼苦命啊嫁了你,現在誰也敢來欺負我了,明絮苑的兩個狐狸精剛才還在商量著如何勾引你做姨娘,我就不該體諒你,將自個的丫鬟送了你。母親向來不待見我,如今還偏著一個下人,寧可叫個禦醫給那小賤蹄子瞧病,也不肯讓禦醫給我瞧一瞧,這一切都怪趙文宛……我才生不出孩子來……」

    趙宏銘一句話也不反駁,雖然知道這裡面多半是被徐氏添了水分講出來的,寬慰的拍了拍她的背,只得耐心哄著。

    這時候,有個小丫鬟蹬蹬跑過來,氣喘吁吁道:「三奶奶,二小姐來瞧您了。」

    徐氏取了腰間帕子抹了抹淚,哭腔還未完全止住,「這府裡頭就熙丫頭心善,也算我沒白疼了她。」話畢,整了整儀容,哼了一聲將懷裡還死抱著的筆架子仍在了桌子上,嚇得趙宏銘趕緊就去護那些寶貝,而徐氏抒發了心頭那股子鬱氣,也讓三老爺哄順氣兒了不少,只是還有點憋悶,但有些話……卻不能跟趙宏銘說,趙文熙來得正是時候。

    趙宏銘因此逃過,讓人收拾了一地殘骸,心疼起徐氏毀了的寶貝硯台來,反而對於自己有子嗣這一件事兒淡薄許多,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他想得透徹了,偏偏徐氏……唉,要是性子同他的這些寶貝一樣溫潤樸實該多好。

    那丫鬟叫什麼春來著?

    這般想了一想,便突然被什麼吸引了似得仔仔細細瞧著牆上灑落的點點墨汁,靈感兀的從心底湧現出來,立刻從櫃子中取了顏料,馬不停蹄地調起了顏色,握著筆將那牆上的墨點一個個重新勾畫出來線條,很快,一朵朵嬌媚的梅花便綻開在牆頭,趙宏茗收了筆,端著認真的神色仔仔細細的瞧了一番,對於這幅無心的畫作甚為滿意。

    剛才徐氏一番鬧騰瞬間就在這聚精會神的作畫中拋到了九霄雲外,趙宏茗撫著短鬚,已經沉溺在了這風雅的世界中。

    另一頭,從書房離開的徐氏直接回了臥房,讓丫鬟帶了人進來。趙文熙進門後就瞧見徐氏撐在軟枕上半躺著身子,額頭上還敷著一塊熱毛巾,咦咦哼哼的一副不舒坦的神色。

    趙文熙端了桌上熱茶親自端到徐氏跟前,關心問道,「嬸娘這是哪兒不舒服,讓大夫瞧了沒?」

    徐氏軟著力道虛虛扶著那茶杯,潤了下唇,頗是無力道,「唉,眼下哪兒還有人顧得上我呀,我這身子啊,也說不上哪兒不舒服,就是渾身沒力氣,胸口悶得慌。」

    說著話兒的就覺得額頭上的毛巾有些涼了,見剛調到身邊的丫鬟還毫無眼色地杵著,氣得嚷嚷了一句,「沒眼見的東西。」甩了巾子在那丫鬟的身上,哪還像剛才一般泱泱無力,「是要凍死我麼,還不給我打盆熱水換換。」

    見趙文熙看著,斂了幾分,轉了幽怨調調道:「唉,自從榮春提了姨娘我身邊竟沒一個好使喚的!」

    趙文熙垂下眼瞼,怎會不知徐氏這會兒做戲來著,配合著道,「嬸娘別動氣,綠雲,還不快去請元大夫過來看看。」

    「唉唉唉,還是算了,小毛病緩一緩估摸就好了,這當口的傳喚,不定讓人想成什麼。」徐氏忙把人喚住了,就是裝個病,真勞動了元大夫說些什麼的讓老夫人知道可就不好了。

    趙文熙當然也不可能真去請了元大夫,聞言讓綠雲拿了帶過來的精緻點心,很是體貼地轉了話題道,「今個禮儀嬤嬤跟大嬸娘告了一天的假,我得了空,就想來瞧一瞧嬸娘您,沒想到一來就聽得您病了沒胃口,特意讓綠雲去廚房讓做的,這點心甜而不膩,嬸娘嘗嘗。」

    徐氏拉著趙文熙的手,似是欣慰道,「還是文熙知道心疼人。」

    「文熙曉得嬸娘這陣子心裡頭不好過,有些嘴碎的儘是說些不好聽的,嬸娘千萬別往心裡去,為難了自個兒的身子。」趙文熙這麼一說顯然是指今兒早晨明絮苑發生的事兒了,看著徐氏透著幾分擔憂。

    徐氏被戳了那麼一下,不禁悲從中來,更拉緊冷趙文熙的手,帶了幾分真意地說了起來,「還是文熙明白我啊……」接下來就是徐氏喋喋不休的哭訴,足足哭了半個時辰,趙文熙認真聽著,不見半分不耐神色,反而隨著徐氏言語流露幾分感同身受的『真性情』。

    「文熙啊,你說嬸娘肚子裡的苦水往哪裡倒。」

    趙文熙蹙著秀眉,像是想到什麼,頗是納悶道:「嬸娘說榮姨娘身子不舒坦麼?可我剛才還瞧見她從姐姐的湘竹苑出來,面色紅潤哪裡有生病的樣子?」

    明明是在說姨娘,可徐氏的耳朵裡卻聽到了趙文宛三個字,腦中一下將倆人掛鉤在一塊兒,冷了聲音反詰道:「你說那小蹄子去了趙文宛那裡?」

    趙文熙一副懵懂的樣子,「是去了姐姐的苑,不過好像很快就走了,想是姐姐也不待見那榮姨娘的。」

    徐氏卻好像沒聽見她後面說的似的,似是從牙齒縫兒裡擠出了趙文宛三個字,目光裡露出一抹滲人光芒。

    「三嬸娘您怎麼了?」趙文熙瞧著她似乎魔障了的模樣,十分擔憂拿了敷在她額頭的帕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您別嚇文熙啊。」

    徐氏攥緊了被子,心中那股子壓抑的恨意盤旋而上,只在看到趙文熙柔弱慌張的臉龐時,緩了幾分,「文熙,嬸娘沒事,只是有些累了,你先回去罷。」

    趙文熙聞言,有些不放心地又瞧了她兩眼,見她堅持,只得提了裙擺告退。待她出了臥房不久,便稍稍停了腳步,果不其然地聽見後面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伴著女子怨憤的低咒,彎起了嘴角,也只是一瞬,快到連她身旁的綠雲都不曾看清。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03 AM

第066章

    夜裡頭下了雪,到了清晨積了厚厚一層,紅牆琉璃瓦下,漫天地都是皚皚的白雪,只掃出一條讓人過往的小道來,台階上沾水濕滑,丫鬟端著茶水,揩著裙裾小心走路,送入了清風居。

    朝庭院的窗子全都開著,不時有寒風裹雜而入,屋子裡的暖爐燒得正旺,兩兩相抵,倒不覺得冷。趙元禮穿著白色狐裘,面容清俊,見著一旁的快把自己裹成球兒的趙文宛,露了笑意,「這般畏寒,跑出來作甚?」

    「當然是來看大哥了!」趙文宛皺了皺鼻子,在屋子裡暖了一會兒才覺得好了些,北方不同於她所處現代的南方,乾冷得很,尤其是沒有全球變暖的趨勢,是實打實的,這一入冬來,趙文宛恨不得跟自個兒的被窩談一場永不分離的戀愛了。

    趙元禮笑容裡染了幾分暖意,遞了一碗梅花湯餅讓趙文宛暖手,用水浸了白梅、檀香末兒和麵作的餛飩皮,每一疊用五分梅花樣子的鐵模子鑿出來,等煮熟了放進雞湯內,混著雞湯的鮮香,嘗著別有一番滋味。

    桌上白瓷碟裡還盛著冒著熱氣的豆腐皮包子,一道奶酥雕花的玉露團,都是趙文宛拎過來的。二人一道用了朝飯,賞著雪景,喝茶聊天,頗是閒適。

    趙文宛瞧著大哥被熱湯熏紅的面兒,氣色好了許多,比她都受得住凍了,頗是欣慰。雪參因其藥效驚人,經年有市無價,顧景行一次送出六支……可是承了人家莫大的恩情了,該怎麼還?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趙文宛叫他的一聲詢問扯回了脫韁的思緒,把大哥打包送給永平公主成為六王爺的妹婿什麼不就行了!

    「大哥入了翰林院,可有什麼不習慣的?」趙文宛嘴角彎彎,岔了問答道。

    「翰林院又不是吃人的地兒,有什麼不習慣的,我只不過負責稽查史書、錄書及理藩院檔案,與人打交道的機會反而少,尚算輕鬆。」趙元禮前些時日由父親趙宏盛安排入了翰林,由各種藝能之士供職的翰林院,除文學之士外,醫卜、方伎、書畫、甚至僧道包羅萬象,以待詔於院,由科舉至翰林,由翰林而朝臣是所有莘莘學子的理想。

    趙元禮雖是走了後門的,可瓊花宴文魁首的名稱,以及皇帝的另眼相看,早就讓有想法的人閉了嘴,何況人自個兒提出從底層做起,更讓人沒了閒話。

    趙宏盛來的時候,手裡捧著一匣子,繾著一股冬雪涼寒走了進來。發上沾了點點雪白,原是不知何時外頭又飄起片片鵝毛飛雪。兄妹二人離了座兒,迎了趙宏盛坐下,趙文宛隨後乖巧地捧了熱茶奉上。

    「父親與大哥有事要談,文宛就先告退了。」趙文宛說罷便要離席,卻叫趙宏盛喚住了。

    「無妨,沒什麼不能聽的。」趙宏盛滿面紅光,煞是高興地把木匣子往趙元禮的面前推了推,得意道,「文老頭把這禦青茶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如今還不是願賭服輸給了我,多虧元禮的點子好,我也不好這口,賭的不過一口氣。元禮好茶,這禦青茶就留給你了。」

    「只是彫蟲小技,父親言重了,這禮還是父親收著罷。」趙元禮噙著淺淡笑意,對那茶葉並未有幾分看重,反而話間透著一絲疏離,雖不明顯,但要這些年來的父子隔閡一下消彌於無,也是強人所難。

    趙宏盛心有所感,面上笑意僵了一下,心底暗暗歎息了聲,亦作補救地呵呵一笑,懷念道。「想當年你母親還在的時候,泡得一手好茶,你總是學著我,偷著喝,有回是苦葉茶,被苦得直流眼淚,趴在我膝蓋直喊爹爹,這一晃多少年過去了,你們倆個也都大了,我卻很想再聽那一聲。」

    趙元禮與趙文宛對視一眼,眼底有一絲雙方才明瞭的意味,同時出了聲,「……爹。」

    趙宏盛瞅著一雙懂事兒女,眼中閃動欣慰,越是面對越是覺得這些年虧欠,故此當下對於沈氏所出的這雙兒女,抱著補償的心態,寵愛至極。

    匣子裡擱著三盒精緻鐵罐,隔著都能聞到一股淡淡茶葉清香,趙文宛輕輕嗅了嗅,頗是好聞。再看趙宏盛看向大哥時的滿意目光,連她都跟著沾了光,得了如此親近。

    「如今你也入了翰林院,雖是底下艱苦,但爹知道你並非池中物,翰林只是踏板,好好籌備明年開春的春闈才是正事兒。」趙宏盛撇了撇茶蓋子,抿了一口後語重心長地交代道。

    「孩兒清楚。」趙元禮亦是鄭重應道。

    外頭的雪簌簌落在枝頭,不一會兒堆積起來,有飛禽停了片刻,壓彎了枝椏,離開時抖落一片,露出一截光禿禿的枯枝來,因著動靜望過去的趙宏盛,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面色稍沉。

    良久,才冷著聲音道,「不過是一時的冬季落敗之景,那些人卻迷了眼,當作以後都是如此,來年春滿枝頭,定叫他們都後悔當初……」

    趙元禮聞言眸色沉沉,並未接話。趙宏盛似是察覺自己失態,卻是埋藏心頭多年的憋屈,觸景生情了罷,察覺到趙文宛看過來的好奇神色,斂了絲絲戾氣,揭過去道,「這茶就留著罷,為父與秦侍郎有約,先走一步。」

    「……爹慢走。」兄妹二人起身相送。

    直到那抹稍顯老態的背影消失視線,趙文宛才好奇地看向趙元禮,問了出口,「父親好像話裡有話似的?」

    趙元禮捧著茶,微有些心不在焉,待到趙文宛又喚了他一聲後才回了神,扯了扯嘴角,只是笑意複雜。「當年風頭有多盛極,折損時便有多慘烈,不乏有暗地裡看熱鬧笑話的,只是那些人當中父親最記恨的怕是沈家了。」

    沈家……生母沈氏?

    「沈氏一族亦是京中世家,聲名顯赫,沈老王爺是當朝唯一一名異姓王爺,因已故太上皇厚愛,在京中地位斐然,母親說是下嫁也不為過。只是沈氏一族一代不如一代,老王爺在世時偏寵,嫡庶不分,故去後起了紛爭,爭的還是個有名無實的稱號,令京中不少人恥笑。後來不知用了什麼手段上位的二子沈平道借父親的門道搭上了杜丞相,後與父親中立的政見不合,多有矛盾,漸漸生了嫌隙。」

    「我幼時遭遇,沈家閉耳不聞,才真正讓父親寒了心。」趙元禮抿了口茶,頓了頓扯了一抹無謂笑意,「大抵是當作了棄子,畢竟沈家如今家大業大,子孫滿堂,又怎麼會在乎你我。」

    趙文宛卻從那番話裡聽出了當時涼薄,沉了眼眸,難怪同沈家沒有往來,也鮮少提及。

    趙元禮瞥見趙文宛幽沉的目光,散了眉頭的鬱結,點了她的腦門,無奈笑道,「都是陳年往事了,你個丁點大的,愁什麼?」

    「過了年可就十五了!」趙文宛假意裝疼的摸了摸腦門,斂了那不符年紀的神色,不滿嘟囔道,「不管是家裡的,還是外頭的,彎彎繞繞的多,大哥可得自個兒多注意著些。」

    站得越高,越容易成為靶子。

    趙元禮不由地想到了丁香那件事兒,以前那個嬌蠻惹事的妹妹自己都尚能容忍,只淡泊了親情,而今才發現不止宛宛性子轉了個變,連著自己都越來越寵,不管宛宛做什麼他都覺得是對的,而這感覺似乎是從宛宛踏入自己苑子起變得不一樣,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隨即對上趙文宛欲言又止的模樣,揚了嘴角道,「同樣的話,大哥也想叮囑你,羽翼未豐時與人硬碰非明智之舉,靜候時機才是最佳。」

    趙文宛的眸子亮了亮,看向大哥那雙洞悉世事的墨黑瞳孔,咧了咧嘴,本就想等大哥身子好些了就將府裡的糟心事兒說說,也給大哥提個醒,看來並非自己錯覺,大哥似乎知道的比自己還多。

    兄妹二人相視一笑,氣氛頗是和樂,正說著趙忠從外頭進來通稟說是有兩位公子前來拜訪討教,趙文宛瞧著時辰差不多,也提出告辭。

    走到院子口才發現來的人是方子墨與封於修,兩人一前一後,透著古怪的氣場,偏一同前來,趙文宛瞧著甚是古怪。方子墨亦是瞧見了趙文宛,稍做一頓,便朝著趙文宛走了過去,「趙小姐方便說兩句麼?」

    「……」不可以!

    「好。」趙文宛微愣隨後應下,顧忌著男女有別,只在院子裡找了一處顯眼無人的地兒說話。

    身負某人重托的封於修無法出聲阻止,只厚著臉皮『含情脈脈』地盯著方子墨,像是等他似的,候在了不遠,支楞起了耳朵。

    趙文宛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遂多看了封於修兩眼。方子墨察覺,亦是順著看去,被生生看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此人多半有病。

    「雪貂的皮並非頂好,這是塞北圓貂皮毛所製的護膝護腕,戴著十分暖和,贈予姑娘。」方子墨的眼睫微微向上翹起,眉骨如同被刻刀精細的打磨過,硬挺的英氣,說話時候專注看著,若是定力不強的怕是早陷進去了罷。

    焦急站在不遠處的封於修看著方子墨遞出去的物件,心裡想的也是相同,這麼一比,傲嬌悶騷且脾氣又壞的六王爺完全沒有可比性嘛!好捉急!

    趙文宛摸到那軟和觸感,臉上劃過一抹訕笑,自己那玩笑話卻沒想到這人當了真,還送了如此貼合心意的禮物,趙文宛對上方子墨真心實意,不含雜質的眸子,燦爛笑著收下了,「那文宛就多謝公子了!」

    眼眸一轉,忽而想到房裡某樣東西,「禮尚往來,文宛也有樣東西想贈予方公子,當作謝禮。」

    隨即招了寶蟬耳語幾句,沒過多久,寶蟬就抱著一把漂亮弓箭跑了過來,趙文宛沒作猶豫就送了出去,與其當著作擺設,還不如送給有用的人。

    方子墨得了把好弓,愣了愣,沒什麼表情的臉綻了一絲真心笑意,顯是喜歡。

    「……」封於修瞅著,心底的小人兒撓牆不已,最後哀慼慼地掛在了牆面上,心想:王爺,您再不回來,心上人就跑了,這都交換定情信物了!

    趙文宛同方子墨說了兩句,便又離開,路過滿臉絕望的封於修時,大概是由於對方臉上神色太過慘淡,好像她做了什麼十分對不起人的事兒似的,令她駐足稍作停頓,「……封公子,你還好罷?」

    「王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心裡只念著姑娘一人,姑娘可莫要辜負啊……」封於修腦補了一出王爺悲慘落難,心上人與他人雙宿雙飛的悲慘愛情劇後,輕飄飄地扔下句話,傷心地走了。

    徒留趙文宛無語凝噎,站在原地,默默想著,封於修究竟是愛方子墨多一些,還是顧景行,嘖,感覺十分水性楊花的樣紙呢!

    隨即腦海裡蹦出的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八個大字就壓了下來,莫名扯動了下神經,嘴角的那一絲嬉笑也盡數斂了去,垂眸沉思不語。

    旁邊寶蟬好奇看著,就看到她家小姐露了一抹滲人的笑意,忽然道,「嗤,禍害遺千年,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掛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04 AM

第067章

    京都燕畿樓,煙花之地的翹楚,花娘個個玲瓏嬌媚,長袖善舞,引無數男子掏盡腰包,只為那一晌貪歡。

    與那高昂的消費相對,樓裡的裝飾,守衛也是一等一的,鴇娘身後似是有位極大靠山,有一套自己做生意的法則,若是有人不遵守,甭管達官顯貴,照驅逐不誤,如此行事自然得罪過不少人,卻能安立京中,不可謂本事。

    穿著色澤鮮艷衣裳的阮鴇娘瞧見擁著朝樓裡走來的年輕貴公子們,笑瞇瞇地迎上了前,「幾位公子又來捧如煙的場啊,來來來,裡面請。喲,趙公子您這氣色瞧著可不大好啊?」說罷視線在趙元晉的臉上轉了一圈,意有所指道。

    趙元晉在府裡憋了好幾日,難得今兒個淮南王妃的侄子生辰,藉口帶了自個兒出來,正是打算痛快玩一玩的,聽阮鴇娘這一說,掩了心底不虞掛上一抹調笑道,「有美酒品著,美人陪著,氣色自然就好了。」

    阮鴇娘笑著附和著是,遂人帶去了二樓雅間,樓裡設計巧妙,似是顧慮到來的王公貴族達官顯貴較多,頗是隱私,而趙元晉正是需要這份隱私,不用阮鴇娘招呼,自顧帶著人入了慣坐的雅間,點了如煙作陪,便讓多餘人等退下了。

    雕花小窗大開,可以將樓下情景盡收眼底,又不顯得鬧騰。如煙撫琴,趙元晉喝著酒總算找回幾分快意自在,陪同的人都以他馬首是瞻,自然是哄著拱著,曉得他憋悶,變著法兒的灌酒,哄他高興。

    趙元晉敞開了喝,酒至三旬,忽而瞥見樓下有道熟悉身影,眨了眨眼細看,還真是王博文沒錯,大廳裡舞姬扭臀妖嬈,有一名還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後者也未推開,悶不吭聲地喝著酒,臉色鬱鬱。

    「嘖,還道有多清高,原來也是個流連風月的。」趙元晉嗤之以鼻道,對於母親時常拿此人標準教導自己,心中生了莫名快意。

    身旁紈褲子弟聞言往下探了探腦袋,瞧著人後,也是笑了,「他呀,這是借酒澆愁呢,自你家大哥入了翰林院,他的日子可不好過,事事被壓一頭不說,兩人還曾是同窗,免不了被拿來一番比較,還有王家小姐那事兒都讓人津津樂道,這做大哥的自然也面上無光,難混咯。」

    趙元晉聞言瞇了瞇眼,帶著兩分醉意看人,看著看著嘴角勾了笑,踢了邊上那人的凳子一角,「去,把那位王公子給請上來,就說本公子請他喝酒。」

    「好咧。」那人照辦,不一會兒就到了王博文身邊一通嘀咕,後者隨著他說話看向了二樓雅座,趙元晉立於窗前,笑得意味深長。王博文只猶豫了一瞬,便隨著人上樓了。

    趙元晉等到了人,也不拘著朋友玩樂,讓人各自尋樂子去,只留下如煙撫琴伴奏,邀了王博文入座。

    「王兄,一個人喝悶酒多沒意思,來,小弟陪你。」趙元晉以兄台喚之,更顯親近。

    王博文對趙家人沒什麼好感,不過同他一般似乎常常被拿來和趙文禮比較的這位趙二小爺還是多有耳聞的,眼前這人似乎確實與趙元禮頗有不同,活生生一個紈褲子弟,瞧著那一抹沉溺於酒色的自甘墮落,便猜測出幾分把自己叫上來的緣由,皆因一人而同病相憐罷了。

    「趙二公子有何指教,不妨直說。」

    「王兄何必如此拘謹,來這種地方自然是散心的,繃著多沒意思,來來來,我先乾為敬,當是……為我大哥向你賠罪!」趙元晉舉著酒杯,似笑非笑地故意戳道。

    王博文當下臉色就有些不好,便聽到趙元晉歎了口氣,苦笑一聲道,「王兄的感受我怕是最清楚的了,比起王兄……我可是每時每刻都處於那樣的壓力下吶。」

    說罷,難掩愁苦面色自飲了一杯。王博文本就因此不如意,看趙元晉失意的模樣不似作偽,漸漸鬆了心防,與其碰了一杯,亦是喝了起來。

    琴聲似遠似近,悅耳縹緲,兩人不自覺地喝多,說話也都推心置腹起來,對於趙元禮的怨念毫不掩飾,都恨不得將趙元禮重新踩回腳下。如煙見二人都喝醉,身份又斐然,喚了另一位花娘扶了王博文去了旁邊一間,自己則留下伺候趙元晉。

    屋子裡點了助情的熏香,趙元晉喝高之後早早把母親囑托拋到腦後,溫香軟玉在懷,哪有不做點什麼的道理,邪佞一笑,攬著如煙倒向了床。

    待二人醒來又聚在一起,點了壺茶,雅間小坐。過了一會兒就見留著伺候的花娘一個個的被攆了出來,花娘喪著臉色極是掃興,剩下二人談了些什麼就不得而知了,只瞧著兩人再出來時,心情大好,上了馬車就各自回家了。

    ……

    趙元禮每日入翰林院當值,早出晚歸,極是規律。

    只在偶爾被永平纏著,誤了歸家的時辰。永平因著活潑性子,受極寵愛,頗是古靈精怪,得知趙元禮入翰林院當值後,便時常扮作宮中各色人等出入,有時候是當值的內侍,有時候是提著食盒為各位芊芊學子送餐的宮娥,有時候又是穿著錦袍似是來翰林院報到的新人,就為了多瞧趙元禮一眼。

    就是不知為何,明明誰也沒瞧出來,就趙元禮能回回逮著,免不了一番說教,永平自然是左耳進右耳出,下回卯著勁兒地折騰的自己『面目全非』。而趙元禮見勸說無果,難得動了怒,悶聲讓其不許再這般胡鬧,許是神色太過嚴肅,永平斂了平日嬉笑,一雙小鹿眼極是委屈地盯著他看了半晌,抿著嘴角跑了。

    趙元禮呆呆望著永平氣跑的背影,眸中一片黯然。只是她畢竟是一朝公主,身份尊貴,年紀又尚小,若是被發現了對她的清譽不好。這樣一連兩日,永平竟真的沒再出現過。

    趙元禮偶爾整理書籍總覺得心中空落落的缺了點什麼,等恍過神來,卻見鐘聲敲響,已到了出宮的時候。

    冬日的夜色見長,上頭便安排了內侍每日為各位大人掌燈引路出宮,翰林院同僚見趙元禮步履徐徐,曉得他身子狀況,便關心地詢問了一句可是不適?趙元禮淡淡一笑只道沒事,嘴角露了一絲澀意,原來自己已經習慣了那人離宮前的一面。

    內侍掌燈在外面候著,待大人們三三兩兩地走出來,便提著燈籠隨著步伐引在前面,到了最後一個掌燈的內侍,卻是個相貌極為標誌的小公公,笑起來還能瞧見一對嬌俏的梨渦,瞥了一眼就埋下了頭,身姿歪著,有點無趣地瞧著紙燈籠裡霹靂巴拉灼燒的蠟燭。

    與趙元禮同行的同僚剛來翰林院不過兩日,受過趙元禮提點,因此十分親近。這日便想出宮時與趙兄再討論博學之事,兩人並肩出來,小公公依舊埋著腦袋,內侍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在冬日裡瞧來略顯單薄,提著燈籠開始提步行走,為兩人引路。

    那新同僚求知若渴地與趙元禮攀談,「趙兄,你覺得那書如何?」

    趙元禮並未答話,新同僚偏頭一瞧卻見趙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黑眸耀耀的直盯著前面小公公的背脊,有點不明地抓了抓腦袋,莫名覺得這氣氛怎麼有那麼一點點怪異。

    「楊兄,我忘了東西要去取回。你先出宮罷,改日我們再一同探討。」

    楊同僚聞言一愣,隨後客氣作揖道,「好,趙兄請隨意。」

    趙元禮朝原路返回,楊同僚還以為小公公會在前面依舊掌燈,不知道怎麼的,他哈著纖腰突然直立起來,也隨之轉了身子將那明明滅滅的燈籠一把塞進了他的手裡,楊同僚怔了怔,瞧了瞧手裡突然多了的燈籠,再看看那兩道走遠的身影,嘴巴不由張大了不少,再一晃神,那兩道身影突然消失了,他揉了眼睛,一陣寒風鑽進衣襟,好不詭異,心裡雖好奇萬分卻不敢探究,只得提著燈籠趕緊的朝宮門行去。

    這邊,永平追過去,臨到一處假山旁,趙元禮陡然轉過身子,一把將永平拉進了那假山的暗處,永平猝不及防跌入一個熟悉的溫暖懷抱,剛才被凍得的發冷的身子像是突然被溫熱泉水包裹滲透,渾身都暖了起來。

    天色愈暗,周圍更顯的黑漆漆的,永平窩在那懷裡安心地閉了閉眼睛,盡情享受這不可置信的一刻,她現在是被元禮大哥抱著。

    那道溫和的聲音自頭頂緩緩響起,「公主,臣真的值得你這樣做麼?」

    趙元禮的聲音有些動容的顫抖,卻依舊是溫柔的,他這幾日實則是有些故意躲避永平的,就像那日將她氣走一般,趙元禮並不是覺得自己配不得公主,只是……只是永平還太小。

    他再過一年就十八了,人情冷暖,少年初戀的悸動他也曾有過,但那時候卻是錯信了人,他從泥潭中爬出來,如今振作起來,並不懼怕感情的來臨,他甚至也是有些期待的,可未曾想過那人會是高貴的公主。

    如今永平不過十三,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對他微微迷戀,他自是明白,只怕公主一時迷失了眼睛,將前面一片大好樹林錯過。

    永平抬起臉,臉頰暈著緋紅,眨了眨漂亮而靈動的眸子,低低的喚了聲,「元禮哥哥……」她開心的根本沒聽到趙元禮在問她什麼。

    趙元禮無奈失笑,將身上的大氅脫下與她披上,「太冷了,公主早點回去歇息。」

    她伸出胳膊拽著他的衣袖,「那你還會趕我走麼?」

    趙元禮猶豫了一下,繼而輕輕搖頭。

    永平咧嘴燦爛一笑,竟大膽地踮起腳尖在趙元禮的臉頰親了一下,「元禮大哥,我想你了,你這兩日有想我麼。」永平不敢聽答案,問完這句就極快的跑開了。

    留下趙元禮愣怔的失魂,那抹香氣縈繞鼻尖,溫醇的像一場令人迷醉的夢。嘴角輕扯,露了一絲苦笑。

    若是不想,今日就不會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05 AM

第068章

    冬日的大樑宮城前有種肅穆的莊嚴,寒風刺骨,到了夕陽落下,更是透不出半點溫暖。

    趙元禮從最後一道宮門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趙忠在外面遠遠的焦急望著,一眼瞧見自家公子穿的如此單薄,趕緊就從馬車裡又拿了一件備用的大氅,一面遞上大氅一面細細觀察他的眉眼,極是舒展,竟和前幾日有些不大一樣,連忙有些擔心的問:「少爺您還好罷?為何出宮的時候不穿大氅,若是讓大小姐知道小的沒照顧好您,明天可能小的就要被關柴房了。」

    趙元禮眸子不見波瀾,神色卻有些不自然,並沒有因為剛才的事情顯露在面上,「趙忠,以前你可沒那麼多話,我看都是讓宛宛給慣得。」和寶蟬一塊兒愣是讓宛宛調教成了現在模樣。

    趙忠訕訕一笑,岔了話題,「誒,還是大小姐有先見之明……讓小的多備了點衣物……」

    趙元禮繫好大氅登上車,「回去罷。」

    「好咧,少爺您坐好了。」

    車軲轆緩緩滑動起來,行在寬闊的街道上,臨近宵禁的時間,路上行人越來越少,街道兩側商店也在陸續熄燈打烊,除了車軲轆壓在路面上帶出的吱呀響兒,顯得格外安靜。

    馬兒突兀地發出一聲嘶鳴,驟然劃破這份寂靜,車身陡的一下晃動後停了下來。

    趙元禮豁然睜開休憩的眸子,掀開簾子,就見趙忠一臉的驚慌失措的指著馬車前昏倒的一個女人,趙元禮跳下馬車,蹙著眉頭問道,「你撞到她了?」

    趙忠愣怔的點點頭,兀的又搖搖頭,趙元禮瞧著他懵了的模樣,當即決定先救人,「趕緊將這位姑娘抱上馬車,送她去醫館。」

    趙忠忙是照做,小心翼翼地將人抱上馬車,趙元禮瞧她蜷縮著身子瑟瑟發抖,清麗的臉龐下是一片慘白之色,趙元禮擔憂地喚了兩聲姑娘,卻不見回應,撩下了簾子,避嫌地坐於趙忠的駕駛的另一側,「別耽擱時間了。」

    離得不遠就有家醫館,小童正要關門,讓趙元禮喚住了。趙忠依舊當起了搬運工,抱著那昏倒在路邊的俊俏姑娘,急匆匆地入了門。緊隨其後的趙元禮偶然一眼就瞥到了那姑娘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截臂腕,內側赫然一朵妖嬈盛放的牡丹,黑金線勾勒,位置十分隱蔽,若非趙忠顧忌男女有別抱著的姿勢彆扭,難以瞧見。

    瞧著十足良家的裝扮,卻深夜外出,還有刺青……趙元禮頓了下腳步,盯著趙忠懷裡抱著的人兒,狹長的眸子漾開一抹深意。

    老大夫站在木抽屜前配藥,一旁的小徒弟跟著忙不停的搗碎藥物,突然就見一個大漢抱著一個姑娘乍唬唬地衝進來,嚇了一跳。

    慢了一步走進來的趙元禮作揖禮貌道:「勞請大夫給這位姑娘看看。」

    老大夫點頭應聲,見這少兒郎穿著灰鼠皮的華貴大氅,腰間玉珮叮叮噹噹,定是那富貴人家的子弟,便多看了兩眼,繼而就讓趙忠將那昏迷不醒的姑娘放在醫館的軟榻子上,切脈了半天,眉頭緊蹙起來,又放下終是掛上一抹笑意,站起身子愈發笑著,趙忠很是焦急,沒了耐心,「大夫,您號脈了半天的,倒是說說這姑娘到底怎麼了?」

    老大夫好奇的詢問,「敢問這姑娘跟您家是何關係?」

    趙忠搖搖頭,「沒什麼關係呀。」

    老大夫捋了捋鬍須,眼中轉到趙元禮的身上,眸中染上一層心知肚明,這種富貴人家子弟在外面胡亂引誘良家少女已經不是鮮少之事,這般狀況送到醫館的也是不少,老大夫心中一聲歎氣,先說了無事,最後直言道:「這姑娘身子有孕,你且想想如何罷?」他的意思是問留還是不留,最後老大夫好心了一句,「她身子弱,經不起折騰,你們……好自為之。」

    趙忠聽的一頭霧水,趙元禮並未解釋,眸光盯著那少女愈發深沉起來,趙忠不知道如何,「少爺,咱們該怎麼做?」

    「將身上所有的銀錢財予她,我們離開。」趙元禮沉聲吩咐趙忠,隨後緊著大氅先出去了。

    「哦。」趙忠按著吩咐從錢袋子取了一錠銀子給了那師徒二人,讓他們好生照顧,於此緊隨趙元禮一起出去,留下你師徒二人不住的悵然歎息,老大夫感慨,「又是一個薄情郎。」

    在搗藥的小師傅也是著了同樣淒涼的語調,「真是可憐。」癲了癲手裡的銀子,嘴角溜過一抹嘲諷,「那姑娘都這般了,竟才留了這點銀子,讓她以後和孩子如何能活的下去。」

    兩人正說著,那昏迷的清麗女子便泱泱醒來,一醒來就找人,得知人已離去後哭得傷心欲絕。

    小師傅寬慰,「姑娘先養好身子罷,這是他給你留的錢財。」

    那姑娘瞧也不瞧,嘴裡念著大少爺,一臉癡情顯是不願意相信自己被拋下,當下就要拖著虛弱的身子去定國公府,卻因著體力不支又暈了過去。小師傅瞧她這可憐模樣,心下更是同情,原來那個負心郎竟然是定國公府的大少爺,衣冠楚楚,卻行禽獸之事!

    這邊趙元禮剛一出門重新登上馬車,就細細詢問了剛才的那位姑娘忽而昏倒在馬車外的情形,趙忠這時候冷靜下來敢肯定了,自己並未撞到她分毫,是那姑娘跌跌撞撞撲過來的。趙元禮嗯了一聲,便重新倚靠在車廂上,閉了眸子,嘴角勾起一絲淡淡弧度。

    轉眼飛快,便到了冬至那日,定國公府一早就熱熱鬧鬧的,下人忙碌地張羅。趙文宛冷得縮作一團不肯出了被窩,寶蟬和雪雁興致頗高的在為湘竹苑裡貼繪九九消寒圖,趙文宛瞅著古時候的習俗覺著新鮮,看了一會兒就瞇瞪著還想睡,寶蟬哼著歌謠,一聲聲的擾著某人,「上陰下晴雪當中,左風右風要分清,九九八十一全點盡,春回大地草青青。」

    趙宏盛和趙元禮都去參加城南郊圜的祭天大典,趙文宛掙紮了兩下起了去送,待兩人離開後,右眼皮突兀地跳了兩下,心底莫名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一回身的就瞧見沒有資格參與的趙元晉一臉陰沉地站在不遠,跟趙文宛突兀地打了照面,眼眸中摻著複雜得意各種不明情緒流轉,最後化為不屑,先了一步甩袖離開,徒留趙文宛停駐原地默默沉思良久。

    父子同行祭天大典,還是頭一遭,趙宏盛顯得興致極高,路上遇著同僚,交好的自然行道一處,誇讚虎父無犬子,趙元禮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前途不可限量等等,捧得趙宏盛更是高興。

    長安北郊的大明宮,禮官早早佈置得宜,祭掃、升陛、奠玉帛、初獻禮、亞獻禮、儺舞祈福等繁雜冗長的儀式,堪堪持續了近幾個時辰。當今聖上親自主持,以祭文結束。

    「吾等衣華夏服章,法始祖規制,以祀昊天。祈國家昌盛,萬民安康,社會和諧,天下大同。望我大樑數百載之人文榮光,揚於萬邦。」

    「望我大樑數百載之人文榮光,揚於萬邦。」底下群臣烏壓壓地一片附聲,回音裊裊。

    待儀式結束,御前侍衛及宮人開路,護送聖上回宮,餘下百官三三兩兩結伴而走,離家僕候著的馬車停留處小有一段距離,恰是這段距離正好能目睹祭天的盛況,擠滿了瞧熱鬧的平民百姓,只在官員們出來時讓出了一條道,維持著興奮表情並未散去。

    趙元禮跟在趙宏盛身後,余光瞥見一抹熟悉身影,微微一頓,心底卻是到底是來了的淡然。趙宏盛似是察覺他的走神,側頭關心道,「元禮可是累了?」

    「父親,這條道兒擁堵,不妨換一路?」趙元禮聲音不低的提議道。

    趙宏盛對趙元禮正寶貝,哪有不依著的道理,離著他二人最近的人群卻驀地發出了一陣騷動,稍稍散開了些,含糊喊著有人暈倒了什麼的,趙宏盛無意識地瞥過去一眼,就看到一位大嬸扶著名容顏清麗的女子,小腹微隆,悠悠醒轉過來後一手緊張地撫肚子,一邊抬眸直勾勾地望向了自己這邊。

    「咦,我前兒個在陸大夫那兒見過這姑娘,夭壽哦,有孕了,讓富家公子給拋棄了,留了幾個錢就不管娘倆死活了。」瞧那姑娘瞧了半天的婆子終於恍然想起,忍不住八卦了起來。

    「哪家的負心郎啊,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兒!」有人立馬就抱不平了,看姑娘的神色裡自然而然都帶了幾分憐憫。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語地皆是討伐起負心郎來,唯有女子眼眶含淚,沉默而立,癡癡望著一個方向。

    趙宏盛叫那視線看得一個激靈,正要帶著趙元禮離開,就聽得那女子幽幽喚了聲,「趙公子……」

    「姑娘,說話之前要三思吶。」趙元禮掛著淡漠神色,落在女子身上的視線卻攜了幾分隱威。

    女子陡然一個哆嗦,下意識地往大嬸身後躲了躲,咬著唇顯出一絲懼意,睜著一雙濕漉漉的大眼深情凝望,聲音染上哭腔道,「公子當日誓言言猶在耳,是明蘭錯信了麼?」這副模樣落在旁人眼裡更覺氣憤,豈能這般仗勢欺人,紛紛出言相挺。

    又加上那日確實有人在陸大夫醫館裡取藥時見到過一位俊雅公子哥兒送這姑娘去醫館還留了錢財,趙元禮的容貌太過於「招搖」,當即就有人認了出來,直言他就是那負心漢。人云亦云,都愛附和,一下子動靜鬧的更是大了,引得一些趙宏盛的同僚也來詢問一二。

    那女子卻只是撫著肚子哭泣,一言不發。

    「趙公子是做了不打算認了,枉你還是個讀書人,披著人皮卻做這等子事!」

    「姑娘你別哭,咱們定為你討個說法!」

    「是啊,官大又如何,天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沒想到瞧著這麼斯文,卻這麼狠心。」

    「……」

    趙宏盛聽得心驚詫異,啞聲問道,「這姑娘說得是實情?」

    趙元禮長身玉立,不為那些言語所動,對上父親複雜的眸子,聲音清冷道,「孩兒未做。」

    「公子別再說這誅心話了。」女子像是難以忍受他的絕情似的,淚水漣漣,從懷裡掏出一樣物件顫巍巍的遞出,「明蘭家境貧寒實不該拖公子後腿,公子與公主有情,明蘭……明蘭祝公子心想事成,這定情玉珮……歸還於你。」

    此話一出,連趙元禮的神色都變了,眸中豁的隱出絲絲怒氣,竟是扯上了公主的名聲。人群中不乏有未走遠的官員,看到女子手上那塊刻著禮字的玉珮,毫不懷疑那是趙元禮的私物,再看向他多了幾分深意,傍上公主自然是飛黃騰達,趙家兒郎原來做得是這般打算,真是人不可貌相。

    趙元禮眼眸沉沉地盯著她手心裡躺著的身份玉珮,『恰好』是在前些時候不見了的那塊。

    天兒寒冷,女子卻叫趙元禮的目光生生瞧出了一手心的汗液,靠著身後幫襯著的聲音才沒縮了回去。

    趙元禮不畏身後流言,一步步地走向了自稱明蘭的女子,在她面前站定,身上駭人氣勢絲毫不斂,沉沉開了口道,「姑娘收了王博文什麼好處,這麼不遺餘力地抹黑我。」

    隨即視線落在她手裡的貼身玉珮上,像被玷污了似的劃過一抹嫌惡,皺眉道,「又或者不止王博文。」

    「公子……小女子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明蘭禁不住退了一步,噙著淚珠囁喏道,面上已然瞧出一絲心虛之態。

    趙元禮原打算看看誰是背後主使,卻沒想到那人竟敢牽扯公主,恰是這點觸了趙元禮的逆鱗,直直下了狠手。

    「不明白?城郊那套小別院是你的住處,屋主卻是王博文,我與他以前雖然交好,早幾年就鬧翻了臉面,總不至於他是替我在照顧你罷?」

    那女子臉色刷的一白,像是沒想到他竟然會查到這點,一下啞了聲音,「我……我不明白你再說什麼?」

    「或許,我可以說的更清楚一些……你真的叫明蘭麼?」

    那女子聽得不由驚慌失措,四處探尋起什麼來。

    隱在人群裡的王博文見狀狠狠瞪了女子一眼,暗罵了一聲廢物,自己怎麼可能那麼蠢用自己名下的院子,可也止不住那女子心防脆弱,三言兩語就讓趙元禮詐了出來,陷入如此被動之境。

    之後趙元禮步步緊逼,詢問那女子與自己何時初次相遇?又何時何地送出的玉珮?女子顯是未料到會演變至此,逐漸失守,前言不搭後語了起來,跌破了一眾原先義憤填膺幫著出氣人的眼眶,也叫人看出來女子才是撒謊的那一個,一時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趙宏盛怒不可遏,趙元禮好不容易恢復些許,王家就如此欺上門來,真當他是死的麼,當下讓人抓了女子送衙門好好審問,又派了親信一同前往,一副追究到底的模樣。

    有人上前同趙元禮致歉,多是方才出聲討伐之人,趙元禮並未計較,巡視四周,找到了藏身人群的王博文。二人視線相對,隱約有火花辟啪乍現,只後者似乎更掛心送去衙門的那人,匆匆離開。

    「就是那個王家小子?」趙宏盛順著趙元禮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王博文倉皇離去的背影,嗤鼻道,「溜得倒快。」

    趙元禮不置可否,王博文既然敢做,就要有承擔後果的覺悟。「父親,此事實屬私人恩怨,孩兒想自行解決。」

    趙宏盛聞言一頓,隨即露了一抹明瞭,拍了拍他肩膀對於趙元禮的擔當頗是滿意道,「爹相信你,儘管放手去做,不行還有爹頂著。」

    「多謝父……爹。」趙元禮掀了掀嘴角,先要了決定權,只為當中還牽扯的另一人,怕父親到時候插手……

    兩人回到府邸已是傍晚,冬至有鋪排家宴,履長的習俗,晚輩要禮拜尊長,趙老夫人坐在主座上穿著新衣,喜氣洋洋,大房,三房,四房媳婦紛紛來獻履獻襪,一一得了老夫人的賞,一家人開始吃齊家團圓飯,父子二人誰也沒提白日裡發生的事情。

    用過飯後,趙文宛亦步亦趨地跟著趙元禮走著,早就在飯桌上瞧出大哥神色有些許不對勁,詢問道,「大哥可是在祭典上遇著什麼事兒了?」

    趙元禮側頭就對上了趙文宛擔憂的眸子,也不瞞著,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些,「有人誣陷我攀上高枝,玩弄感情,哦,那人還有了我的孩子。」

    「……」趙文宛聽著他語氣平淡,三言兩語地道了事情,卻是炸了,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那祭典是什麼場合,連聖上都在,鬧這麼一出,是要趙元禮永遠都翻不了身!使這種下作手段的……驀地聯想起早上送父親和哥哥出門時遇到的人,趙文宛咬牙切齒道,「一定是他做的!」

    趙元禮挑眉看向她,後者解釋道,「能拿走大哥貼身玉珮的肯定是家裡人,趙元晉一直和你不對付,除了他還能有誰!」

    「父親已將此事全權交予我,宛宛,證據確鑿才能讓人翻不了身。」趙元禮意味深長地說道。

    趙文宛心領神會,即是誣陷,也得做得『證據確鑿』吶!發現大哥腹黑一面的趙文宛表示很受教,眨巴了下眸子,計上心頭。

    「今兒有城隍廟會,可想出去瞧瞧?」趙元禮隨後問道。

    趙文宛自然是求之不得,匆忙忙地換了身趙元禮的衣裳,隨著他出了門。路上趙忠和寶蟬嘀嘀咕咕,連帶著趙文宛也聽了一耳朵,說的是趙元禮今日遭遇,可比大哥口中的版本要詳細的多。提及王博文,趙文宛當下就想到了折在太子妃手裡的王雪鳶,兄妹倆一路貨色,沒一個好的。

    「原來大哥早就知道那女子是王博文圈養的情兒。」

    趙元禮聞言卻是搖了搖頭,王博文做事堪稱謹慎,只是選錯了合作對象,他發現那女子不對勁就讓人暗中調查,結果什麼都沒查出來,只偶然一次手下人瞧見她回了那座別院,沒過多久,王博文也從裡頭出來,才將兩人聯繫在一起。

    「是我詐出來的。」趙元禮蹙了蹙眉,那女子懷有身孕,想也是王博文的,卻被他用作這用途,也是可憐,卻沒半點同情。

    城隍廟會熱鬧非凡,拜大仙的,燒著高香,瀰漫著香灰和各式香料的氣味兒。趙文宛跟著趙元禮走了半天,沒頭一回出門時的興致高,小販所售的小玩意兒瞧過就罷,反而緊緊黏著趙元禮,生怕把人丟了似的。

    趙元禮著趙忠從老農那兒買了熱乎的烤地瓜,裹著油紙包遞給了趙文宛,「別急著吃,暖暖手先。」

    趙文宛訕訕一笑,發現自個兒盯那攤兒的時間有點久,卻是饞了,不同於現代吃到的反覆烤得乾癟的地瓜,手裡頭這個個頭正好,烤得勻稱,輕輕一扯頂上一層皮就露出了金燦燦的瓜肉,聞著十分的香。

    老農身邊挨著個小女孩兒,瞧著比文雪一般大,只面黃肌瘦的,一雙眼兒跟葡萄似的透亮分明,發覺趙文宛看她,一咧嘴角十分嘴甜道,「漂亮哥哥再買個罷,我家的地瓜可好吃了!」

    趙文宛瞇了瞇杏眸,也是彎了嘴角,又買了三個,人手一個。「小妹妹真會做生意。」

    這廂互動完,就有人神色不善地尋上了門,趙元禮不著痕跡地拽了趙文宛一把,拉到了一旁。

    「喂,老頭子,還錢!」來人氣勢洶洶道。

    「大爺,您再寬限兩天,我……我實在一下拿不出那麼多。」老頭護著驚慌的小女孩兒顫巍巍討饒道。

    「兩天什麼兩天,爺的錢也不是白得來的,有借當然要有還,懂不懂規矩!」說罷,就要動手去搶那老農的錢兜子,裡頭正是趙文宛給出去的一兩銀子,連著賞錢。

    「大爺,求求您了,留點給老頭子罷,我家兒子躺在床上靠藥續命,不能斷啊。」老頭子哭著跪倒在地上,小女孩兒也是跪著,抹著眼淚也不扯著嗓子哭嚎,像是見慣了似的不停給人磕頭。

    「嘖,你那短命鬼兒子管我什麼事,別整這套啊喪氣,反正我不管,今兒個我就是來說一聲,到了期限再不還錢可沒好果子吃!」那人說完奪了破舊錢袋子就走,瞥了眼神色憤憤的趙文宛,故意露了凶相,哼了一聲帶著一幫子人呼啦啦地走了。

    「老伯你還好罷?」趙文宛過去扶了老農起來,趙忠和寶蟬等也幫著撿起散了一地的地瓜,目露擔憂。

    老農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滿是心酸,卻沒法對外吐露,那些收錢的可不是好相與的。原是家裡頂樑柱的兒子說病就病,一家子都指著他過日子的,突然垮了,自然不肯放棄,家裡的積蓄看完了,他就問人借,借的那一筆數目雖不小,可不知怎的越滾越大,成了填不了窟窿,而兒子的病也不見起色,老婆子在家照料,兒媳也出去賺錢貼補家用,他就帶著小孫女兒出來賣地瓜,只是那幫人三天兩頭地來鬧,每每一點錢都搜刮走,日子過得極是艱難。

    趙元禮看向離開的那些人,在一花樓處,為首的那人一把勾住了一身著王家家僕衣裳男子的肩膀,顯示感情極好地一塊兒入了內,不由黯了黯眸子。

    趙文宛見老農不肯說,也無奈,掏了手帕替小女孩兒小心擦了額頭上磕出來傷口旁邊的碎石子,暗暗塞了一包銀子在小姑娘的手裡,比了個噓的手勢,悄悄附在她耳邊道,「不要叫壞人瞧見了,這個留著給你自個兒和你爹看大夫,知道麼。」

    小女孩兒眼裡閃著淚花兒,有點不敢收,可一想家裡的情況還是偷偷藏了起來,作勢要給趙文宛磕頭,忙被她一把拉住。「南雲以後一定會好好報答恩公。」

    趙文宛摸了摸她腦袋,並未放在心上,拉了兀自沉思的趙元禮打算稍稍逛會兒便回去了,卻是沒發現回去的時候多了一條小尾巴。

    小尾巴在看到兩人進了定國公府的大門後停留久久,想著方纔那明顯女子聲音的小廝,以及那一聲小姐。

    恩公是女的,要怎麼報答?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06 AM

第069章

    牢房裡昏暗,一股陰冷潮濕味道撲面。牢犯們常年困在大獄裡不見天日,自昨兒個送進來個女囚犯後就顯得有些蠢蠢欲動,挨得近的,一雙雙或渾濁或迷糊的眼睛瞪過來,對面的更是扒著鐵門瞇瞪著眼上上下下刻意地瞧,眼裡的不懷好意十分明顯。

    被關在裡頭的明蘭驚恐至極,縮在角落裡,恨不得將自己整個埋起來。淒清的石床上鋪著一張殘破舊草蓆,其餘連個喝水的破碗都沒有,陰冷且簡陋不堪,明蘭何時受過這種罪,蜷著膝蓋嚶嚶眼淚不止。

    關了一天一夜,因嫌棄牢房狗食似的飯菜,明蘭滴水未進,又因為旁邊牢犯虎視眈眈,還言語調戲,難聽入耳。明蘭整一宿幾乎是心驚肉跳著過的,身心極是疲憊,眼角仍垂掛著淚痕,只默然地撫著自己的小腹,卻沒有一絲要鬆口招認的意圖。

    「這小娘子嘴可夠硬的,審三回了愣是一個字兒不說,瞧那身細皮嫩肉,還打算在牢裡頭熬不成?」獄卒坐在小方桌前瞥了一眼明蘭所在的方向,嘖聲道。

    「喲黃三哥兒憐香惜玉啊,可惜咯,這女的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等上頭耐心耗光了,就有得苦難受了。」旁邊的獄卒很是老成道,「可憐那肚子裡的孩子,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了,大的才是犯事的,上頭只說留她的命……要我說真是那位的孩子,依著家世,怎的也該留下小的那個才是。」

    兩獄卒說話的聲音不低,明蘭聽得分明,眼角泛起淚意,想到了腹中孩兒的爹……

    斑駁的舊鐵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名傴僂著身子的老婦人手裡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張大娘,今兒個有什麼好菜色?」

    「都是兩位爺愛吃的,還帶了您愛喝的酒。」老婦人的聲音顯得略沙啞,將食盒裡的東西取出一一擱在了小方桌上。燭火明明滅滅,襯著婦人年邁的臉,坑窪不平。

    「大娘你這嗓子怎麼了?」黃三拿了雙筷子往身上抹了抹,一邊隨口問道。

    「唔咳咳,天兒涼,受了點小風寒,不礙事的。」老婦人說著話兒的捂嘴轉頭朝另一邊咳嗽了兩聲,余光裡瞥見兩人斟滿杯子的酒水,嘴角古怪笑意極快隱匿。

    老婦人還沒出去,在方桌邊上痛快豪飲的倆獄卒就噗通倒在了桌上,昏了過去。方踏上臺階的婆子瞧著這一幕漸漸直起了身子,伸展開後似是中年人的身形,並不魁梧,卻十分靈活,步履帶風地取了獄卒身上攜帶的鑰匙圈,在牢犯發出動靜前拿了桌上的筷子筒,一揚手,挨著明蘭牢房的十來名牢犯統統倒在了地上,沒了聲息。

    縮在角落的明蘭叫這一變故嚇得驚呆,待反應過來要喊時,那人已經開了她牢房的門鎖,站在了她面前,一塊黑色巾帕堵住了她的口。

    「唔嗚嗚……唔……」明蘭拚命掙紮,卻敵不過那人力氣,不過是徒勞無功地掙動,面色驚恐,嗚咽著臨近死亡深淵。

    「要怪就怪你自己蠢,死人才會保守秘密,姑娘,你就安心上路罷。」那人桀桀怪笑了一聲,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明蘭被掐住了脖子,越來越喘不過氣來,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多是與那人濃情蜜意時……她是府裡的家生子,自小跟著王博文,初次葵水來後就跟了王博文,後因著主僕身份讓王母以耽誤王博文為由趕出了王府,那時兩人感情正濃,自然不捨分開,王博文將她安置在郊區別院,一住幾年,再濃烈的感情也有淡了的時候,何況王博文那樣的身份。

    她以為有了孩子就會不同,也的確,前陣子的王博文待自己就像重新回到最初時,還許諾只要幫他辦成這事,就會帶著她一塊兒回府,屆時生下孩子,母憑子貴,他們就能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了。

    快要窒息的感覺卻喚起了她被關之後不願承認的另一種結果,王博文要撇下她了,殺人滅口,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肯放過,那是他們共同期待過的孩子,他……怎會這般狠心!

    不,她不想死,她的孩子會成為王家子孫,榮華富貴,她怎麼能死在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

    灰白的瞳孔裡驀然劃過一抹生機,明蘭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長長的指甲朝著掐著自己的人撩去,後者猝不及防被抓了眼睛,鬆開了鉗制,讓明蘭有了一線生機,猛地喘了口氣,忙朝開著的門跑去,身後有人在追,明蘭自知逃不過,用身子狠狠撞上斑駁鐵門,發出錚的巨大動靜。

    獄卒們隨即闖入,一眼就看清楚了裡面的情況,和扮作老婆子的中年男子打了起來,明蘭藉以逃脫,一陣後怕無力地躲在角落,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

    前來刺殺的人,一人之力根本應付不了那麼多獄卒,很快被擒住,隨後咬破了藏於齒縫中的毒藥溢血而亡,臨死前還直勾勾地看著明蘭所在的方向,似是對任務的沒完成心有不甘,倒地時露出了王博文常年佩戴的黑金小牌。

    至此,明蘭最後一絲僥倖幻想轟然倒塌,那人竟派死士來取自己的命,他難道一點也不顧念舊情麼,況且她肚子裡還有他的孩子……思及於此明蘭身上一陣惡寒,更加受不住的打顫。

    兩名獄卒將屍體拖了出去,又推著面色慘白的明蘭回了自己的牢房,事不關己地漠然關門。被重新鎖上的鎖鏈聲陡然驚醒的明蘭驀地扒住了鐵門欄杆,瞪著一雙布著血絲的眸子,口裡唸唸道,「我要見主事的,我說,我什麼都說,只要你們能保住我們母子的命。」

    那獄卒與旁人對視了一眼,撂了一句早想明白就不用受這麼多苦後轉身去請示了,不多時就有官員扶著烏紗帽匆匆而入,連帶著加重了牢房守衛。

    ……

    牢房外,燈火通明,立著十幾名紅馬甲藍衣的官兵,趙元禮一襲玄色鑲狐毛披風長身玉立,有落雪滲過蒼松落在他清雅的臉龐上,輕沾上鳳眸眉間,帶出些許冷意。

    被拖出來的屍體在經過時陡然詐了屍,抹了嘴角殷紅血跡,「趙公子,事情已辦妥。」

    趙元禮點頭,對於六王爺送上門的人情心安理得地納下了,當作是那荷包的回禮。沒過多久,先前進去的官員便捧著幾張宣紙小心翼翼地呈到了趙元禮跟前,滿滿的三大張,事無鉅細,交代地清清楚楚。

    「辛苦閔大人了。」

    「趙大人莫要跟下官客氣,能為您分憂是小的榮幸,算這小娘子識趣……」閔大人一臉討好,別說定國公府的名頭,就這位公子拿出來的六王爺令,就讓他不得不恭敬相待,瞧著深寒露重的,便道,「下官派人送趙大人回府罷?」

    趙元禮婉拒了閔大人好意,只道還有一事需等上一等,閔大人不解,卻看他沒解釋的意圖,只得擱心裡頭琢磨,倒沒忘了讓人搬了兩把椅子,又拿了暖手爐給那位。

    戌時的梆子甫一敲過,就有人端了一碗包子呈了上來,瞧著成色模樣是府衙伙房所出,閔大人認得,是第二天一早給犯人用的朝飯,這時節天兒冷不容易餿,伙房圖個懶,通常晚上那頓後就給備下,犯人吃飯的碗兒有號子,一個碗兩只包子,到第二天直接往裡頭扔就行。

    「趙大人這是?」

    端上來的那人慣著一張嚴肅臉,「不出大人所料,伙房裡進了耗子,動了這一碗。」

    趙元禮挑了底下那只有條縫兒的包子,掰成兩半,就有一卷小紙掉了出來,趙忠撿起後吹了吹灰塵,又給自家主子遞過去了塊帕子。後者倒沒那麼講究,直接打開看了。

    ——裝啞巴,保你無事。

    趙元禮勾了勾嘴角,劃過一抹精光。王博文,你打算怎麼保?

    ***

    燕畿樓內一間別緻的雅間,隔了煙紗垂珠,隱約從裡面傳來女子哀婉的聲音,正在清唱新編的小曲兒,唱的是那潦倒書生之前受了種種屈辱,卻不曾磨滅鴻鵠之志,後金榜題名娶了公主,當了駙馬的圓滿人生,配著琵琶獨有的音調,女子以小曲兒的形式娓娓道來,清音繞樑,十分動情,唱到書生得意之時,只道那郎君淡看天下失意人。

    「匡當」一只杯盞從案几上悠悠滾落到鋪了地毯的木板上,發出一聲悶響,王博文繃著臉色黯淡的就如一團低壓的烏雲般,風雨欲來,旁邊坐著的薄紗女子捧著玉壺的胳膊生生愣在了半空中,隨即趕緊賠笑的軟語嬌聲道:「王公子,您這是怎麼了?」她又重新換了杯盞斟上美酒,遞到他的嘴邊,「公子,喝酒……」

    「別唱了。」他出聲打斷了那曲聲。

    王博文有些心煩意亂,帶著幾分怒氣,將酒盞粗暴的奪過,猛地仰頭一飲而盡。

    薄紗女子取了帕子柔柔的給他擦拭嘴角的酒液,玉指有意無意的掠過嘴唇,傾身而為,胸前溝壑一覽無餘,若是平時瞧了許會把持不住,可此時正心煩,自當沒了心情,喝酒聽曲不過是在消磨時光等趙元晉的消息,一靜下來就覺甚是無趣心慌。

    忽而,門被推開,王博文連忙激動地起身,將那慢慢纏上來的薄衣女子推到一旁,那女子半趴在地上心中暗罵了一聲無能的浪蕩子,只得按著吩咐和琵琶少女退出了雅間。

    趙元晉瞧著是一臉喜色,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坐在一旁自行喝了幾口酒回暖,才緩緩笑著說道:「事情我都已經辦妥了,我聽的衙役說她今兒在裡面安靜得很,府尹又提審了兩次,都是毫無結果,想是看到那紙條了。」

    王博文一聽終於是鬆了一口氣,嘴角也逐漸染上笑意,拍了拍趙元晉的肩膀虛禮的客氣道:「此事真是勞煩趙兄了,博文以後定當報答。」

    趙元晉擺擺手,「你打算怎麼做?」

    「皇上大壽將至,到時必會大赦天下,她應是可以出來的,自是不用擔心。我若是現在動用王家的勢力救她出來,定會讓你大哥抓住把柄,到時候可真是不打自招了,也就只能暫時委屈她了。」他話說的十分輕巧,好似牢裡的女子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趙元晉根本不是問的那件事,牢裡的女子如何他更是毫無興趣,他是覺得萬分不甘的,這回沒讓趙元禮聲譽掃地,打草驚蛇後怕是更不容易了,「我是問趙元禮的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王博文哪裡不是身同感受,現在卻只能硬著頭皮道:「這回不成,還有下一回,我就不信他趙元禮沒一點兒弱點。」

    「我大哥的弱點就是趙文宛,可是你也知道我長姐她可不是個善茬,油鹽不進,惹不得的。」趙元晉對趙文宛實則內心頗有些懼怕的,母親葉氏因著趙文宛栽了多少跟頭,原本已成廢物的趙元禮亦是在趙文宛的助力下重新走了出來,成了他在國公府裡最大的威脅。

    對面之人瞇了瞇眸子,想到自個可憐的胞妹雪鳶,王博文不由握緊了酒杯氣憤,「趙元禮和趙文宛真是天煞的與我們作對的,待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定叫他們兄妹倆沒得好果子吃。」

    頓了下,忽而又道:「還勞煩趙兄仔細看著你大哥那頭,要有個什麼動靜的還望相告。」

    趙元晉無奈,只能應聲點頭,接著二人悄悄離開雅間,趙元晉又偷偷摸入如煙的房間,與之好一番纏綿,待回家之時眼底一片青灰之色,跟來的貼身小廝瞧著心中暗忖,二少爺再這般縱慾下去怕是病好不了了。

    這廂王博文從樓裡出來,上了馬車就迅速回了府邸,剛進了侯府就聽的管事的說王雪鳶送了信給家裡人,已經送至侯爺夫人那裡了,王博文馬不停蹄大步流星的往母親那裡行去。

    屋前兩扇雕花大門緊緊閉著,由兩個丫鬟戰戰兢兢的守在外面,王博文蹙了眉頭。丫鬟們見著來人並未阻攔,他甚是頭疼的走進了屋子裡,果然一股子的煙味撲面而來,被嗆的咳嗽了兩聲,終在雲霧繚繞中看見了自個母親,正躺在貴妃軟榻上,叼著一個金黃的長桿子吞吐煙霧,神色萎靡,醉生醉死,旁邊捶腿的丫鬟見狀識規矩的離開了。

    「是誰呀?」王母微微抬了抬眼眸,瞧見是王博文毫無起身的意思,吐了一口煙霧,將整個屋子更加熏的烏煙瘴氣。

    「母親,若是讓父親見到您這般又該說了。」王博文皺眉不滿道。

    王母聽見像是聽到一個笑話一般,冷冷一笑,嘴角劃過一抹淒涼,「你父親寵愛姨娘們,哪裡會想到你我母子,雪鳶又嫁做那樣的人家,沒得盼頭了,你媳婦倒是不錯,接了管家的事,想我無聊,離不了那些東西,常常給我備著。我也知這水煙價格不菲,單靠每月苑裡的月錢不足以供著,怕是貼了不少她的體己錢,你和兒媳算是有心了。」

    王博文瞧著她眼底的哀戚,責難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水煙作為最後的依靠,也就由著去了。「少抽點,這玩意兒多了畢竟對身子不好。」

    「對了,妹妹來信說的什麼?」王博文想到來這的目的,出聲詢問。

    王母一聲歎氣,「她懷孕剛掉了孩子。」

    王博文大吃一驚,可也是無能為力。

    ……

    冬日的清晨,稀薄的日光灑在晶晶亮亮的雪上,折射著點點暈光。

    趙宏盛是大殿內臣,天還黑著的時候就已經穿好官服乘坐馬車進了皇宮參加早朝,翰林院相對時辰就寬鬆一些,不過那些正是意氣風發的芊芊學子各個恨不得頭懸樑錐刺股,夜夜秉燭讀書,趙元禮身子雖日漸好轉,可在趙文宛的嚴苛監控下,還是按正常起居作息,不曾學著那些瘋狂學子們不要命的讀書,該休息的時候便在家裡歇著,頗是自由。

    書房的檀木桌上,攤著明蘭親自供認的證詞,句句都指向王博文,趙元禮想到二人少年時的同窗之情,如今看來儘是嘲諷。正走著神的,就聽著小廝來報,讓外頭的探子進了屋。

    來人裹著一身寒意,在趙元禮跟前站定,語氣無起伏地稟報道,「小的跟蹤了那人幾日,只發現那人雖是家僕,出手卻是闊綽,是個仗勢淩人欺軟怕硬的主兒。直到昨日跟他去了賭坊,一把未賭反而跟賭坊的二把手周隆上了二樓密談,兩柱香的時辰後又鬼鬼祟祟去了銀莊,存了一大筆錢在一個名叫王進的戶頭上。」

    「王進?」趙元禮挑眉,是個陌生名兒。「去查查這王進是何許人也,和王家有什麼關係。」

    「是。」

    那人和來時一樣匆匆離去,在門口與急忙忙闖進來的趙忠險些撞上,後者靈活避讓,反讓趙忠多看了兩眼,暗暗砸吧了下嘴,自家主子養得能人越來越多,感覺地位岌岌可危了腫麼破?

    「杵著作甚,發生什麼事了?」趙元禮抬首瞧見趙忠一臉快被遺棄的可憐表情,失笑道。

    趙忠忙是回神,反應過來自己著急忙慌地過來為的事兒,「公子,有個小女孩兒昏倒在我們府門口,我瞧著像是冬至廟會上賣紅薯老頭家的小孫女,就趕緊進來通知公子您了。」

    「人呢?」趙元禮眼眸一沉,想到了那天討債人兇惡的態度,「讓人抬進來,找元大夫看看。」

    「噯!」趙忠應下後,行動力極快地去了。

    原本鬧鬧騰騰的國公府門口,趙忠打發了人,就抱著小女孩兒直接送到了元大夫那兒,路上遇著寶蟬,後者瞥了一眼就認出了小孩兒,詫異片刻就機靈地往湘竹苑去了。

    元大夫住的小偏院裡,趙元禮已經候在那兒,瞧見趙忠懷裡的小女娃臉上掛著傷口,耷拉的纖瘦手腕露被繩子捆綁的痕跡,掛著血絲,斷斷續續的囈語叫人聽不清楚,然驚慌神色表露無遺。

    顯是遭了極大的罪。

    另一廂聽寶蟬說完的趙文宛眸色染上一絲不同尋常的敏銳,披了外袍,亦是趕去了元大夫那處。

    推門而入的時候就瞧見大哥拿著熱巾帕替床上的小人兒揩去臉上髒汙,後者昏迷中仍不安穩,直喊著不要賣她,一會兒喊爹一會兒喊娘的,淚珠子不斷,頗是可憐。

    大夫說小女娃驚嚇過度,身上有被人打過的痕跡,一時半會兒地難以醒過來,要是發燒就更麻煩了,趙元禮和趙文宛對這個有一面之緣的小女娃都頗有好感,便一道守著人醒來。卻沒想小女娃先一步驚醒了過來,睜著眼不一會兒就蓄滿了淚水,嗚咽著一頭紮進了離得最近的趙文宛懷裡,瘦小的身子止不住發顫。

    「恩公救救我娘,我娘讓壞人抓走了,嗚嗚嗚……」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07 AM

第070章

    小女娃帶著哭腔上氣不接下氣地把事情說了,那群要錢的惡霸不僅將家裡搜刮一空,還嫌不夠,要將他們母女賣到妓院還債,父親和爺爺不依,苦苦哀求阻攔,卻被他們用棍子活活打死。

    「我被人抓著,咬了那人的手,他們拿棍子打我,我娘抱住了人,讓我快跑,我……我逃了出來,可是我娘嗚嗚嗚……」似是想到了那時候的畫面,南雲畏縮地哆嗦了下,哭得更是傷心。她怕壞人追上來不敢回頭地跑,邊哭邊跑,卻是照著恩公家的方向,只在門口的時候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趙元禮聽完立馬命趙忠備了馬車,小女娃縮在趙文宛懷裡顯出極大的依賴,只得帶著二人一同前去。

    京郊之間的破落農房,一眼就能看清裡面的狀況,院子裡橫著兩人,仰面躺著的那個一臉病容,眼睛暴突,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塊藏青色布片,顯是極不甘心的模樣,周邊雜物零落一地,夾雜著血跡,滿目瘡痍。

    先下了馬車的趙元禮注視著這一幕,緊著聲線讓趙文宛別下來,後者聽著大哥聲音不對勁,猜到一二,摀住了小女娃的眼,自己撩開了馬車上的窗簾子,即使有心裡準備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感覺到小女娃想要抓下自己的手看,忙是撂下了簾子,柔聲安撫。

    趙忠前去探了地上二人的鼻息,回來搖了搖頭。邊上有同村子的人門開了一隙偷著瞧,看趙元禮打點銀子讓人籌備這家人的後事,覺著不是壞人,平日裡與這家也有些交情,遂冒了頭的出來趕緊道,「南雲娘讓人抓走,嚷著的是春華樓,公子善心,趕緊救救人罷。」

    趙元禮聞言立馬上了馬車,著趙忠速速趕去,馬車裡的小女娃緊緊抓著趙文宛的手,眼角噙掛著淚珠忍著不哭,只冰涼顫抖的小手出賣了她此刻的害怕。趙文宛回握住,暗暗祈禱小女娃的娘親能夠等得到。

    春華樓坐落花巷尾端,來往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青天白日也有不少市井流氓一類的流連,花樓開門做生意,又是固定的客流,自然不會往外趕,倒是瞅著停在門口的光鮮馬車,頗覺新鮮。

    趙忠自然不願兩位主子在這地兒露臉,遂仗著人高馬大,首當其衝,對著迎上來的鴇娘問起新送來姑娘的情況,鴇娘一聽不是來尋樂,反像是來砸場子的,當即換了副面孔,招了打手讓趕出去。趙忠料到會是這樣,忙露了國公府的牌子,打手顧忌幾分,呈了僵局,互不退讓。

    「我說小哥兒,奴家這兒雖說是做皮肉買賣的,可也守本分,絕不會做逼良為娼的事兒,您可別胡說冤枉人。」鴇娘撥弄著艷紅色的蔻甲,笑得頗是風情道。

    「那就把你們這兒的姑娘全部都叫出來。」

    「你……」鴇娘沒想到對上個榆木疙瘩,不受半點誘惑,沉了沉臉,不好發作,招了姑娘們一個個地在他面前站開。「你瞧,好好瞧。」

    眼前姑娘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差點花了趙忠的眼,他哪裡認得小女娃的娘,繃著一張黑裡透紅的臉回馬車邊上請示過後,就見趙元禮神色坦然地拉著小女孩的手一塊兒下了馬車。

    鴇娘瞧著這風華絕代的人一下啞了聲音,連樓裡的姑娘眼神都亮了幾分,皆是心花怒放,緊緊盯著人瞧,議論聲嗡嗡不絕。

    趙家的護衛盡職地護著趙元禮,後者垂首看了一眼南雲,南雲的視線焦急地搜尋了一圈兒失望地搖了搖頭,眼眶泛紅,又要哭了的模樣。

    趙元禮安撫地摸了摸她腦袋,人是被擄來的,怎麼會放到明面上,既然鴇娘不肯合作,他也不打算禮待,掏了六王爺的權杖冷聲道,「我懷疑裡頭窩藏朝廷侵犯,給我搜。」

    帶來的人本來就得趙元禮打點過,吩咐一下,立馬湧入春華樓,鴇娘應對不及,變了臉色,急急跟著往後院去。趙元禮護著南雲緊隨其後,見鴇娘神色緊張地盯著右側間的小屋子,讓人強行撞了門。

    堆了柴火的潮濕屋子裡躺著一名身形消瘦的女子,脖子上纏著白綾,了無生氣地躺著冰冷地面上。南雲看到的第一眼就立馬撲了過去,哭喊著娘醒醒,慟哭模樣令人動容。

    鴇娘對上趙元禮投射過來的視線哆嗦了一下,臉色灰敗,啞啞解釋道,「昨……昨兒送過來的,我好吃好喝供著……結果半夜裡沒想開自己自縊死了。」

    「蕊娘,人呢,頭兒讓我們來處理。」一道痞氣的聲音從不遠傳來,幾名混子模樣的青年走了進來,乍一看到裡頭的陣仗,立馬就要轉頭走,讓趙元禮的人眼疾手快全部扣下了。

    蕊娘暗道了聲糟,她讓周隆的人來善後,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巧撞這當口上了,連眼兒都不敢瞧了。

    「你頭兒是誰?」趙元禮眸色沉沉,盯著先前那個發聲的問道。

    「沒……沒誰。」混子裝著茫然,隨後想到自己的話有詬病,忙是解釋道,「處理些雞鴨魚的,官爺不是這也要查罷?」

    趙元禮的視線落在他手掌的牙齒印上,咬破了皮滲著血絲,瞧著形狀像是小孩的牙口,喚了南雲過來認。南雲一瞅見人,登時瘋了似的上去撲打,口裡念著兇手,壞蛋。

    確是昨日在南雲家行兇之人無疑。

    那混子也沒想到小女娃跑了還能再回來,還搬了看起來十分厲害的救兵,心裡一下七上八下。

    「你要是老實交代了你的頭兒是哪個,我能使你免受些皮肉苦。」趙元禮等著他心防潰散才開了口,「又或者江湖義氣,你替那位元全部頂了,三條人命,怕是怎麼都還不清啊。」

    混子原是猶豫,一聽後面那半句當下趨利避害道,「不,不是我,打死人的是頭兒,是周隆,恆昌賭坊的二當家周隆。」

    趙元禮眼裡劃過一抹精光,吩咐手下將這些人等扭送官府,隨後送南雲娘親的屍體回南雲家,南雲亦步亦趨地要跟著,趙元禮不放心便一同隨行,臨到門口,讓趙文宛先坐馬車回去,自己另外雇了兩輛,說是處理完這事兒再回去。

    留在馬車裡聽了街坊議論裡頭情況的趙文宛心裡惋惜,曉得自己不宜露面,由著兩名護衛護送回府。

    二人先後腳離開春華樓,就有人給周隆報了信兒,後者聽完就坐不住了,叨叨罵了幾句,一群不成事的飯桶,冷靜後拉過心腹耳語了一番打發人速去,自己臉色陰鬱地出了門。

    他是給人辦事的,也沒想出了人命官司,要怪也怪那老頭和病秧子命薄不禁打,居然死了,真他媽的晦氣。周隆想到小的那個找來的趙元禮,不止壞了他的事兒,跟他主顧那也是死對頭,哼,非整得他不敢再多管閒事!

    ……

    馬車徐徐行駛,趙文宛坐在裡頭右眼皮突兀地跳了兩下,撩了窗簾瞧了一眼,拐過這巷角就離國公府不遠,不知怎的就想起劇本裡紅衣白馬,儀仗開路的熱鬧畫面,不禁有一絲恍惚。

    變故就在那一剎那發生,視角盲處突然跳出七八名勁裝打扮的男子,手持刀棍衝了上來。兩名護衛饒是反應再快,也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身上挨了幾下,投入到戰鬥中。

    自穿越以來頭一回如此逼近死亡的趙文宛拽過唯一能用的軟墊抵在胸前,生怕一刀子就捅了進來,也不敢貿然出去,心中驚恐漸深。

    外頭兵刃交接的聲音雜亂了起來,馬車裡的趙文宛強迫自己冷靜下後聽出些不對勁來,自己府裡的那兩名護衛有那麼厲害能撐這麼久?拿著軟墊護在一尺遠,一邊偷偷撩起門簾一角,正要看時,一抹銀光乍閃,直衝面門而來,趙文宛驚得來不及後退,就看到一抹藏青身影劈然而下,隔著門簾,自己被一股力道推到了裡頭,只聽得外頭劍刃沒入肉體的悶鈍聲,血跡滲透簾子往下淌。

    扣著馬兒的繩索被砍斷,馬兒受驚跑了,馬車陡然後仰,又被壓了回來才不至於翻轉。

    趙文宛被嚇得不輕,後腦勺撞在馬車底部昏眩了片刻,估摸著自己應該是被人救了,而且那感覺還很熟悉,隨後馬車簾子就讓人撩了起來,方子墨臉上掛著擔憂神色出現在眼前,身後跟著不少北城禁衛。

    「方……公子?」

    「趙姑娘沒事罷?」

    趙文宛搖了搖頭,看著他手上佩劍還沾著血,再一看外頭倒下的兩三名行兇者,理所當然地將救命之人與他聯繫了起來,「多謝方公子救命之恩。」

    方子墨看著她蒼白面色,兩名護衛也都受了傷,留了人善後,自己則打算親自攙扶她回府。

    趙文宛本想說不用,卻沒料著自己腿軟,靠著方子墨一直留意扶住才沒摔跤丟面,臉上訕訕,便沒再推辭,一道往府上走去。

    拐角處不遠,殷紅鮮血順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往下滴落,那人卻毫無感覺似的直直看著眼前一幕,目光如鷹,陰鷙沉猛。

    「主子,您傷還未癒就急急趕回京,又替趙家小姐擋了一劍,還是趕快回府醫治罷。」顧景行心腹看著主子執拗神色,開口勸道。人們道六王爺面上有多風光,殊不知這樣大大小小的暗殺伴隨多年,哪回不是凶險萬分,可這一趟回京人卻非要來定國公府看一眼,為的什麼,再清楚不過。

    可偏偏他們要避人耳目,暫不能洩露行蹤,瞧見禁衛軍過來,顧景行終是放心下趁亂隱藏,反讓巡防營的方子墨路過撿了個現成便宜。

    顧景行染血的拳頭狠狠砸在了牆上,似是疲倦地閉了下眼,「走罷。」

    ***

    是夜,寒風凜冽,一陣急促的勁風夾雜著風雪呼呼地刮過街巷,不遠處正是一品安遠侯的府邸,朱漆金環的大門前,兩只紅彤彤的燈籠忽明忽滅。捕快手持公文拍門叫人,「奉命緝拿疑犯王博文,該犯牽扯草房廟三條人命,請侯爺開門。」

    這邊捕快剛剛說完,一個穿著鎧甲的士兵模樣的人也是手持權杖,拍門喊叫,氣勢就要強硬許多,「奉命緝拿犯人王博文,該犯指使周隆等人刺殺三品縣主趙氏長女,周隆已供認不諱,請侯爺開門。

    兩人倒是不嫌累,一遍又一遍的在外面喊叫。

    可那朱漆大門依舊緊緊閉著,不見任何動靜。

    門外週遭火光照耀,兩排穿著整齊服裝的侍衛立在門前,手持火把,正燒的霹靂巴拉作響,而那兩排侍衛,一排是方子墨帶領的巡防營,另一排是由趙元禮與京兆府尹帶的衙役等人。

    方子墨扶著精緻入鞘的青龍佩劍,火光之下照出一道斜長的身影,深邃的幽眸中斂著不悅之色,濃眉微蹙,顯然是失了耐心,正待劍身出鞘,一只白皙修長的大手從氅衣中伸了出來阻了下,袖口上的金絲繡線若隱若現,趙元禮情緒毫無波瀾,出聲道:「方兄再等等,這畢竟是一品侯府。」

    方子墨正色道:「聖上口諭若是安遠侯不肯交出,我自可帶人闖入緝拿犯人。」

    「你也說那是聖上口諭,雖說祖母領著家妹去太后那裡告稟此事,驚動了聖上,可聖上並沒有下詔,想必也是為安遠侯留著幾分面子,我們自當遵從聖上的意思。」趙元禮繼而嘴角微微輕揚,「可無論如何,最終的結果,王博文今晚都難逃此劫,方兄何必急於這一時。」

    方子墨微微頷首,表示明白,重新正好身子,脊背挺的筆直,與趙元禮一同看向前面。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大門猛然開啟,安遠侯身著褐色長袍站在了主門中央,身後風雪交加中是同樣拿著火把的府兵,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京都的勳貴府邸,大都養有府兵,尤其還是侯府,按著制度自可供養五百到八百府兵在家中護衛安全,這陣勢瞧著是將所有府兵都叫了過來,明顯是不想讓人將自己的兒子帶走。

    人人都知安遠侯王氏家族,這位侯爺只有王博文這一個嫡長子,護短是人之常情。

    安遠侯是在官場裡摸爬滾打的,身上自有一種氣勢,若是讓他們這樣再府外喊一夜,第二日想必這京中就會傳便他安遠侯的笑話,懦弱不敢應聲,可這般如果讓其帶走兒子,怕是有去無回,只好派遣府兵,拖至辰時,他就不信他們二人敢對一個一品侯爺如何,耗到辰時他便會入宮求皇上開恩。

    「不知方少將軍與趙大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安遠侯皮笑肉不笑的客氣了一句,站定府門一副誰要惹事的質問。

    方子墨剛想站出來,趙元禮又阻了,此番是他們趙家與王家的恩怨,不想讓方子墨牽扯太多,趙元禮拱手作揖,拜禮,神色平淡:「侯爺,下官俸聖上口諭前來緝拿犯人王博文。」

    「你有何證據說明是小兒犯事?」安遠侯故意道,眸光駭人。

    趙元禮不懼神色,與他回答,「若是侯爺想這時候聽,下官倒也不妨說清楚一些。侯爺心繫社稷,想必不知內宅之事,前些時候有位姑娘誣陷下官薄情假意致使懷孕,毀我名聲,因她含糊其詞被當場揭穿,扭送官府仔細查問,招認的內容卻與令郎有極大關聯。」

    「女子曾是令郎的貼身侍女明蘭,後來因勾引主子的罪名被遣送出府,王博文將她安置在遠郊的一處宅子內,那宅子是令郎私放錢債沒收得來,而原本的住戶卻不知所蹤,明蘭知曉內情,將其罪狀白紙黑字的寫了出來,官宦子弟私自放債乃是國法不容!」

    「當然如果侯爺覺得僅憑一個來歷不明女人的口供不足以說明什麼,那就來細細說說草房廟的命案。恆昌賭坊的二當家周隆三日前打死了一對父子,並逼良為娼,致使其妻自縊而亡,留下一女前來京兆府尹告命案,順籐摸瓜找到了打死人的周隆,此人白日還派了人刺殺我,陰差陽錯誤傷家妹,被抓後口口聲聲與我無冤無仇,皆是為令郎辦事。」

    「指使周隆謀害縣主,刺殺朝廷分封官員,私放錢債,條條罪狀,侯爺可還有什麼不明白?」

    安遠侯沉默了一瞬,竟是額頭微微起了一絲汗意,剛才在書房訓斥王博文,詢問情況,照著王博文的說法,牢裡的明蘭已經打點好,不會供認。而王博文交代的放債一事,其銀款也不在他的賬下,外人查不出來賬目,自然是沒得證據,更沒聽說有刺殺一事,原以為不算大事,可趙元禮的話讓他心驚。

    剛見趙元禮那般坦蕩蕩的講出來,竟胸有成竹,一切來的突然,安遠侯也有些不明所以,這下子也有幾分站不住面子,「這……只不過是一些小人的誣陷之詞……」

    趙元禮淡淡一笑,命衙役將一人突然押送出來,那人一瞧見安遠侯就直喊叔父救命,哭爹喊娘的好不狼狽,可安遠侯卻記不得這人是誰。

    趙元禮繼續道:「這人叫做王進,是安遠侯您旁支一表三千里的親戚,在京城做點小本生意,您不認得,可這人卻和您兒子往來密切。一家連著虧損三年的布莊,其主人卻出資購置不少田產,票行賬下更是金銀財寶無數,怕是歪門邪道所得罷?」

    不用趙元禮再多說,王進嚇得自己已經在旁邊不住的喊著,「那些錢財都不是我的,是大表哥讓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些錢是打哪裡來的?求官爺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安遠侯大驚失色,無可辯駁。

    趙元禮聲音拔高幾分,頗為威儀,「還請侯爺讓開道路讓吾等進去。」

    安遠侯遲遲不見動靜,一言不發地佇立原地,臉色被火光映襯得黑沉。趙元禮與方子墨對視一眼,方子墨一聲令下,門外的巡防營的侍衛就衝了進去,方子墨打頭,臨到門口遇見安遠侯,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冷冷道:「聖上許我今日冒犯。」

    安遠侯有些不可置信,聖上許趙元禮插手,竟然也下了口諭允許其硬闖來府中抓人,可見心意,頹然的退了身子,方子墨扶劍起身,逕直朝苑內行去,侍衛們提劍跟隨,一路無人敢擋。

    王博文罵罵咧咧的被人扣押出來,見到安遠侯一個勁兒的旁邊喊叫:「爹爹,救我呀。」

    安遠侯氣的臉色通紅,手上沒忍住,一巴掌糊了上去,「你個逆子,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王博文被扇的一怔,雙手被一個魁梧的侍衛牢牢扣住,掙紮不得,只是睜大了一雙恨意滔天的眸子瞪著趙元禮,「趙元禮,分明是你因著個人私怨誣陷與我!」

    「哦?周隆派人刺殺我也是我誣陷你了?」趙元禮語氣淡淡地反詰道。「周隆可是把你的事仔仔細細的交代了,有什麼話上了公堂說罷。」

    王博文因著那名字稍頓了下,再看他爹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稍一聯想便猜到定是周隆自作聰明想給趙元禮教訓,反而栽在人家手裡連累自己,還把自己賣了,想到其中牽涉的各方,王博文心一橫道,「什麼周隆張隆我根本不認識,天子腳下,紅口白牙還能亂冤枉了人不成!」

    王博文的媳婦陳氏是急急跟著緝拿的官兵一道出來的,瑟縮著旁觀,此時攥著帕子,緊緊咬著唇角,露了一絲慘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王公子請罷。」趙元禮慣著冷淡神色,帶著人押著王博文走了。

    入了府衙,走了手續,同樣被關入牢中,不過待遇稍顯好些,三四間牢房的空闊地兒,王博文被人推進了其中一間,神色陰沉地對著牢房門外雲淡風輕的趙元禮。

    「真沒想到你我之間還有這種新奇的見面方式。」趙元禮輕佻了下嘴角,露了一絲淡然笑意,無關恩怨。

    「趙元禮你別得意太早,我遲早會出去!」王博文刻意挺直了背脊維持風度,咬牙沉沉看著他道。

    「出去?明蘭的供詞的確能讓你鑽空子,可周隆並非那見識短的女子,他交代的……你怕是要在牢裡蹲一輩子。」

    王博文聞言心一緊,周隆是市井混混出身,無利不起早,要是真有什麼別的心思,難防不留下點什麼,難道……

    趙元禮察覺他微變的神色,嘴角不著痕跡地彎了彎,面上如常道,「周隆已經供認了幕後指使是你,三條人命,哦,或許不止,還有那些外放的私債……此事已經驚動聖上,聖上下令嚴查,涉了案子的周隆首當其衝要被問斬,王公子可有兔死狐悲的感覺?」

    王博文袖下的手倏地握拳,心底膽顫,若是聖上……他必然為卒子,不,要自保,腦海中剎那只餘下這一念頭,想到自己臨走前給陳氏的暗示,穩住了心神道,「趙元禮你是恨我先前所為,才故意弄出這麼個人物想要借此誣賴,什麼周隆,我聽也未聽過,殺人放債,定是窮凶極惡之徒,被問斬有何可憐。」

    隔著一堵牆的另一間牢房裡發出細微動靜,很快湮滅於無。

    趙元禮從那處收了視線,重新落回王博文身上,斂了那一點笑意,留下一句王公子真是冷血後拂袖離開。

    隨後,嘴裡塞著布團渾身被捆得嚴實地周隆被帶了出來,臉上神情怨憤,趙忠取了他口中的布團,那人一臉陰鷙道,「我招,我這兒的確留有幾份存證,能證明與王博文有直接幹係!所做一切皆是受他指使!」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07 AM

第071章

    翌日,侯府王博文被抓一事傳的人間皆知,不知怎麼的,連帶以前王博文聯合王雪鳶誣陷趙元禮發癲打人的事也重新起了言語,真相昭然若揭,王氏一族跟著蒙羞,王博文收押監牢,等待審判發落,期間安遠侯去求了聖上幾次,都是黑著臉色出了禦書房。

    慈安宮裡,花團錦簇,不見半分涼意,皇上同太后請過安後,便留下一道用午膳,宮娥蓮步端上盤子。

    色澤晶瑩,入口軟爛的白玉蹄花,燕窩如意肥雞,鹿筋拆肉,鮮蝦丸子……都是照著皇上的口味特意讓禦膳房做的,最後上了甜而不膩的銀耳蛋奶羹和金栗酥作為飯後點心。

    「皇上可有陣子沒陪著哀家吃飯了,聽聞這兩日你都宿在禦書房,國事繁忙,自個兒也要注意身子吶。」竇太后頗是心疼道。

    「讓母后擔心了,先前確是被一事困擾,所幸有位助力,事情得以圓滿解決,這不就來陪母后了麼。」皇上染了幾分喜色道,提到那人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顯是十分滿意。

    「哦?瞧皇上神色,好似十分欣賞,可願同哀家說說。」

    「說起來母后也認得的,就是趙國公府那位長子趙元禮,命途多舛,卻不折不撓,有驚世之才,實在難得。」

    「看你誇的,真當有這麼好?」竇太后聞言抿了嘴笑,支系子孫出息,她心裡亦是高興。

    皇上起了訴說的念頭,擱了筷子同竇太后說道起來,趙元禮查到的放私債一事,王博文只是其中一環,當中牽涉不少朝廷官員,尤其是掌管國庫的戶部,與皇后一系關係甚深,牽一髮而動全身,然卻不能無作為放縱下去,他為此事震怒,更多的卻是頭疼。

    淮南水患國庫撥款,戶部趁機中飽私囊,瞞天過海,往外放債,傷了國庫根基。壽宴在即,各國來賀,人情來往以及操辦風光成了問題,剛剛下令免了苛捐雜稅三年,君無戲言,可國庫虧虛真真是愁煞人了。

    趙元禮的摺子恰是解了燃眉之急,案子必然要辦,跑馬走卒死不足惜,戶部之首更是嚴加查辦,以儆傚尤,以此保全皇家顏面,又能讓底下人不敢二心。至於虧空的國庫,趙元禮提議以融金令的形式下發,藉著皇上誕辰的名頭,鼓動商戶官員購買,第一批購買融金令的人可以適當給一些實惠,爵位、朝中虛位、特許令這些都可以,待緩過這陣國庫充盈再買回來,是還錢還是專門頒布律法都是後話。

    而這番雷厲風行的手段及見解,都讓皇上甚為欣賞,龍心大悅,對趙元禮更加另眼相看。

    今晨朝堂之上,他便下頒了此令,以趙宏盛帶頭紛紛解囊,購置第一批融金令,起了極好開端,而平日裡只會諂媚進言的蔫了聲兒,兩相對比,皇上心裡頭明鏡兒似的。

    皇后隨後到禦書房負荊請罪,說父親年邁識人不清舉薦,釀成大禍,一番說辭在情在理,快速撇清了幹係,表明皆是維護皇上聖明決斷,皇上心裡暗罵了句老狐狸,卻也是鬆了口氣,如此一來,懲治一事便更能得心應手。

    「這麼說元禮的確出了不少力,老國公泉下有知定是欣慰了。」竇太后感慨了一句。

    「元禮哥哥做什麼了?」一道嬌俏的聲音透過紗幔傳了進來,永平撩了簾子,給兩人請安。「父皇,皇祖母。」

    竇太后瞧了一眼自個兒懷春的小孫女一眼,沒好氣地點了點她腦門,「女大不中留咯。」顯然是知道前些時候天天偷著摸兒往翰林院跑的事兒,念著皇上在場沒給戳穿了。

    永平吐了吐舌頭,衝著太后露了小狗討好的表情,央著喚了聲皇祖母。

    皇上挑了挑眉,略過一絲懷疑,就聽得永平小聲抱怨著趙元禮在翰林院屈才了,不禁笑了笑道,「的確是屈才,不過少年郎有自個兒的志氣,想腳踏實地,也未嘗不好,倒是這次的事情幫朕解決了個大煩惱,該好好賞賜才是。」

    「唔,元禮哥哥喜歡字畫書冊,還有……呃……」永平憋了一會兒沒好意思說出來,眨小鹿眼盯著父皇一臉正義道,「父皇可不要小氣了!」

    皇上聞言更細細打量了永平幾眼,直把後者看得往後縮了縮,臉上露了一抹羞紅,皇上突然扔下了重磅道,「永平喜歡趙家那小子,想嫁給他?」

    趙家嫡子一下成了趙家小子,竇太后瞥向他,有些難測龍心。

    永平被點了心思,鬧了個大紅臉,這會兒卻是迎上皇帝毫無波瀾的眸子,並不畏縮道,「父皇也說過元禮哥哥是人才,而元禮哥哥重情甚過身外之物,兒臣是想幫父皇籠絡,也是為了父皇著想呢!」

    「……」皇上叫她一番胡攪蠻纏哽住,半晌,也只得歎了口氣摸了摸少女柔軟的發頂,顯是落敗道,「父皇還得謝你不成。」

    「那倒不用。」永平頗是大度地擺了擺手,眨巴著晶亮眸子,認真道,「父皇好好考慮就是了。」

    合著是被自個女兒逼婚了。皇上心底莫名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想著趙元禮那溫潤性子,配永平……呵,倒是永平這不著調的趕著好了,只是日後……

    竇太后察言觀色,瞧著皇上並沒什麼不悅,讓人呈了永平愛吃的杏仁酪岔開了話題。

    ……

    陰暗的牢房裡,趙元禮再站在王博文面前,後者真正成了階下囚。皇后一派抽身自保,他原以為的後路被斷了個乾淨,成了聖上要殺雞給猴看的那只雞,好不狼狽。

    短短幾日,眼下青黑,鬍子拉渣,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我要見我爹……我要出去……爹……」顛來倒去地就這麼兩句話,渾渾噩噩也不知是不是打擊過大。

    再見到趙元禮時,卻是陡然衝了過來,扒住了鐵門欄杆,帶起一陣掙動響聲,迴盪在牢房裡格外刺耳。「放我出去,趙元禮,放我出去。」

    「我來是告訴你判決已下,春後立斬,時日無多,你好自為之。」

    王博文如遭雷擊般定住,滿臉驚愕,過後睜著大眼仍是不可置信地喃喃,「你……說什麼?」

    「安遠侯降為四等子爵,閉門不出,事情已成定局,早在你做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日。」

    王博文踉蹌地退後了兩步,流下渾濁的兩行眼淚,從世家貴子淪為階下囚的落差心理在死亡面前變成了深深的恐懼,沒了,什麼都沒了,從算計趙元禮開始,不,從趙元晉找上他的那刻起,好像一切都拉不回來了,趙元晉……

    「我是自作孽,你那弟弟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蹲坐在地上的王博文捂著半邊臉,哼聲笑道,自己出事後,那人把罪責撇得一乾二淨,雖說是債多了不愁,可他憑什麼替人擔過。「誣你名聲一事是你弟弟的主意,我不過是搭了把手,順道替我轉告句,等我去了下面,會時常找他敘舊的。」

    趙元禮深深看了眼像是要融進黑暗裡的王博文,幾不可聞地應了聲,不再逗留,離開了牢房。

    回到定國公府,已是傍晚,天色漸沉,趙元禮先去了湘竹苑,趙文宛替他受過一事讓他後怕不已,要不是方子墨恰好經過……

    屋子裡趙文宛瞇著眼一副沉思模樣,見趙元禮進來,露了燦爛笑臉,「大哥今兒個怎麼回來的這麼晚,用過飯了麼?」

    「還沒,先過來瞧瞧你。」

    趙文宛聞言蹙了蹙眉,曉得這兩日大哥還在為那日心驚,歎了口氣安慰道,「我又不是瓷做的,沒那麼脆弱,早就沒事了。」只是想起還是會有些小心驚罷了,以及一絲絲的疑惑,她被推進去時好像是有人擋了劍,可方子墨和兩個家僕並未受那麼重的傷,難道還有別人?

    「總之日後還是少出去為妙,便是出去也要帶夠了人手。」

    「是,我知道了。」趙文宛乖巧應下,「大哥去看過南雲麼,小孩兒可還好?」

    「在鄰舍的照顧下瞧著好一些了,後事也都料理完畢。照顧南雲的那戶人家自個兒無所出,跟南雲家頗是相熟,心疼南雲的遭遇,提出要收養,我問過南雲的意思,她也同意,有人照顧,你也可以放心了。」

    趙文宛聞言寬心地笑了笑,突兀地想起今兒白天的事,忙拉著趙元禮道,「大哥,我聽說趙元晉被衙門找去問話回來之後就病了,好像病得還挺重,還會傳染來著,葉氏將墨淵居整個都封起來了,很緊張的樣子。」

    趙元禮瞧著妹妹滴溜溜轉著的烏黑眸子,皺了皺眉,「不管是不是真的,好好休養,別去摻和。」趙元晉病得再怎麼蹊蹺,都沒有宛宛來得重要,來日方長,他並不急在一時。

    趙文宛點頭應了讓他寬心,只在心裡有了另外打算,趙元晉和王博文一起坑害大哥,現在王博文得了應有的懲罰,他卻撇得一乾二淨,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趙元晉這時候病,聯繫府裡流傳出的各個版本,趙文宛更相信是他花柳病加重,快要兜不住了,葉氏才那麼緊張地封了院子。

    這麼好的機會怎好錯過。

    ***

    墨淵居,烏漆門扇上懸有三尺匾額,曾是趙老國公當年文豪摯友的題詞,因其摯友名中蘊有「淵」字,便叫了這一院子為墨淵居,寓意極好。如今於趙元晉來說這院子倒像是承了表意,變成了黑暗的深淵,窗外冬日景色蕭索,屋子裡更是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使得床上躺著的趙元晉心情更是鬱鬱。

    可他下床不得,高燒了幾日渾身無力,只能睜著一雙灰敗的眼睛瞧著床頂,他的病見不得人,身心折磨不過數日就讓趙元晉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消瘦下去,一派頹色。

    葉氏瞧著揪緊了帕子,又恨又疼,早就勸過多少遍的話就是不肯聽,如今成了這般磨樣,怨得了誰?

    床前有三兩名小廝小心侍候,葉氏坐在床沿神色沉沉,趙媽媽見狀將苑子裡的丫鬟等叫到了外面,狠著一張面色又是仔仔細細地敲打了幾遍,讓他們對趙元晉的病不許亂說了出去,對外只稱是染了風寒已經快好了,臨近春闈沒幾月的光景,索性封鎖了院子,道是二少爺要潛心備考。

    趙宏盛也是信了,板著面色說早該如此,話雖硬了些可怎麼說也是疼著看著長大的兒子,病了便想去瞧一瞧,最後讓葉氏心驚肉跳地找了理由搪塞過去,只道風寒快好的時候最易傳染,過些時候就讓趙元晉親自過去請安。趙宏盛聞言也道的確,他同元禮一道進出,要是感染了風寒,傳給元禮那就不好了,讓葉氏一陣心寒。

    床榻前,葉氏凝著趙元晉,目光幽幽,半晌開了口:「你個不成器的東西,娘苦口婆心地講過多少遍,讓你自個注意有個收斂,你聽的什麼話!」即使痛心萬分,也無可奈何,人都已經成了這樣……

    想到頭天看到趙元晉昏迷險些醒不過來的樣子葉氏仍心有餘悸,起初聽他病了,還以為是因著趙元禮的事情裝出來的,後來得了趙媽媽的准信兒才清楚是真的病了,竟還是因著前些時日的花柳病,念叨過多少回,回回都說知道錯了,可卻是半分沒聽進心裡!

    小廝遞上擰過的濕熱帕子,葉氏接手為他擦拭額頭的汗水,原想打罵一番好好讓其長個教訓的心思在瞧著人成這副模樣後也歇了,只餘下滿滿的失望和慌張。

    趙元晉躺在床上渾身無力,只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蒙,像是一條擱淺了的魚一樣,渾身都難受得要命,啪嗒啪嗒的落著眼淚喊疼,拽著葉氏衣袖一聲聲的叫著,卻也說不上哪裡疼,呻吟了一會兒就又睡去了。

    葉氏雖然恨鐵不成鋼,可那畢竟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且只有這麼一個嫡子,寄予了厚望,卻沒想到會如此不成材,憋在胸口那股子怒氣,在熬了兩天才見趙元晉醒來後,看著他毫無生氣的空洞眸子就生生嚥了回去,即使不是大夫也瞧出了這次的病症有多凶險。

    她不敢請元大夫來苑來瞧,便托娘家那邊人急急找來了這方面的大夫卻都無計可施。葉氏心力交卒,神色疲憊,瞧著趙元晉又昏睡過去,嗚嗚咽咽地抱著床上的兒子哭了起來,她豈會不心疼。

    趙媽媽見狀在旁邊焦急的勸著,「夫人別再哭了,二少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沒事的,老奴已經讓趙生去外面尋人,二少爺的病一定有得治。」因著大夫為趙元晉瞧過後無從下手,只唉唉地歎氣後道讓他們去街上試一試那些江湖郎中,許能碰上一個厲害的,故此也只能上街尋人,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元晉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活啊。」

    趙媽媽歎息一聲,「夫人現在急也是無用的,為今之計還是地先瞞著老爺才是,若是讓老爺和老夫人知曉了,咱們二少爺可就真的沒什麼可以和大少爺爭的了,夫人這些年的辛苦和隱忍可就全都白費了。」

    葉氏一聽這話自然是不甘心的,睜著通紅眼睛,幽幽思量幾許,從一時的脆弱心態裡抽身出來,強打起精神,只盼著趙生能盡快找到『神醫』。

    到了晌午的時候,趙生急急忙忙地進來,大冬天的竟跑了一身的汗,一瞧見葉氏就道:「夫人,好消息,小的找著人了!見多了光腳大夫,就那位的攤子前滿是人的,求藥的人快把攤位都擠壞了。聽說有個瘸子吃了藥竟然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還有個中年男子說他爹吃了那大夫開的藥,本來半只腳踏進棺材了,這會兒卻能下地種瓜,反正會治不少疑難雜症,我私下裡詢了,說是能治二少爺的那種病,就趕緊給請來了。」

    葉氏聽著眼光攸然一亮,急切道:「還不快去請進來。」

    趙生回道:「已經在府外後門候著了,若是夫人覺得可行,小的現在就將人請進來。」

    葉氏焦心了好幾天了,卻還記得江湖郎中不定可靠,只道請進來先讓其給瞧一瞧,若是說的不准再攆出去。

    來的那名江湖郎中年紀不過三四十,一身寬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蓄著山羊鬚,一進了屋子就皺起了眉頭,小幅度的搖了下頭,直把葉氏看得心驚,連忙道,「神醫,您快給我孩兒瞧瞧。」

    那郎中依言走到了床邊坐下,望聞問切,除了和之前那些大夫相同的看診手法,還點了趙元晉面上及頸上幾處,不多時,被點過的地方顯出顏色較淡的青紫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葉氏忍不住驚呼,總覺得那顏色透著黑的不詳,面上更是擔憂。

    山羊鬍郎中被陡然打擾皺起眉頭,顯是不悅,葉氏訕訕收聲。前者又把了一會兒才鬆開手,將器具收回小匣子裡後,摸著短鬚若有所思地緩緩說道,「令郎除了手心的皮疹,怕是足底和身上都是,不痛不癢,分佈對稱,聞有惡臭源自下身,伴有膿包,怕是有一兩月了,你們要是晚幾日找上我,怕是華佗在世也難救了。」

    趙媽媽激動的拉著葉氏,小聲道,「夫人,神醫說的分毫不差呀。」繼而眸子提溜一轉,對主子小聲道:「老奴瞧著可行,夫人趕緊的讓他給二少爺治病罷。」

    葉氏也是信了,急迫道:「神醫快救救我兒子,要什麼藥材的儘管說,國公府什麼都不缺,若是能治好小兒的病,定有重賞。」

    江湖郎中聽完哈哈的爽朗一笑,「我這兒有一藥方,只是……藥引子特殊了一些。」說著就在桌子上鋪了兩袋子用麻繩包好的藥,郎中打開,只見一個是黑漆漆的米分末,腥氣撲鼻,另一包是灰色的米分末,他指著其中一副說道:「這幅藥需要烏雞血二兩,玉靈片三兩和百年松樹皮磨成的米分六兩,與這包藥攪拌成糊狀外敷。另一副藥是需內服的,但藥引子就不好找了。」

    「需要何物郎中您儘管說。」葉氏叫這人進門時那態度消了幾分疑慮,在聽完他診斷後更是信得實誠,連忙道。

    「與令郎同脈的血親之血三五滴,還得是個童子。」

    這……符合條件的不就只能是瑞哥兒了?葉氏腦海裡搜尋了一圈,劃過了這念頭。

    葉氏猶豫,拉過趙媽媽商量,「叫瑞哥兒來割血風險太大了,萬一他回來在老太太耳邊提起這事,該如何解釋?」

    趙媽媽寬慰:「瑞哥兒不過四歲,磕磕碰碰的在所難免,到時候哄了那孩子糖果好吃的,再帶著玩一會兒,想必就什麼都忘記了,夫人您再這般猶豫下去,二少爺可就撐不住了。」

    葉氏瞥了一眼還在昏睡的趙元晉,臉色灰白的可怕,咬牙下了決心,「讓趙生去辦吧,瞧著四下無人的時候再報過來,可別讓人發現了。」

    ……

    這廂趙文宛坐在桌邊悠悠喝茶,雪雁匆匆來報說,瑞哥兒讓趙生安排的丫鬟抱走了,玉指間海棠花戲蝶的瓷杯,碧水清澈,映出趙文宛深意的一笑,「等我進了明絮苑一盞茶的功夫,你們按著計劃行事吧,不可誤了事。」

    雪雁點頭應聲,「是,小姐。」

    趙文宛起身叫了寶蟬跟著一起向明絮苑走去,這時辰通常是老夫人小憩過後,趙宏盛過去請安的點兒,路過不期然遇到,父女倆便一道進了屋子裡,雖說不算親暱,趙宏盛對趙文宛早有改觀,倒也不像以前說教居多,詢起了近況,言語間頗是關懷。

    趙老夫人讓楊媽媽給這父女倆端茶,瞧著一派其樂融融,心中甚是高興,忽而瞧見看護瑞哥兒的丫鬟不顧規矩地匆匆進門,神色慌張道,「老夫人,奴婢剛才去給小少爺端一碗桂花羹,沒看住人,後來一路問了些姐姐們,都尋不著蹤跡,正巧了臘梅姐姐瞧見說是讓……趙生抱著去二少爺的墨淵居了。」

    「什麼,去了墨淵居?」趙文宛適時候的驚訝道,繼而轉向祖母,「這趙生好端端的抱著瑞哥去那裡做什麼?

    楊媽媽是真的擔憂,瑞哥兒住在明絮苑她陪的時候不算短,對這討人喜歡的小傢夥也是喜愛得緊,語氣染了一絲急切道,「二少爺不是染了風寒還病著呢,瑞哥兒年紀小,身子弱,萬一被染些不乾淨的……還是趕快去接回來吧。」

    「祖母,我去罷。」趙文宛主動請纓道,眉間微蹙,也是掛心小傢夥。

    趙宏盛聽得這事兒也是意外,於是開口說要一同前去,順道瞧一瞧趙元晉如何了。

    趙文宛暗暗滿意一笑,面上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一直未開口的趙老夫人眸光沉沉,「老婆子也想去瞧一瞧元晉,一起去罷。」

    趙老夫人穿了厚厚的外裳,在多人的簇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移去了墨淵居。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08 AM

第072章

    「嗚嗚嗚,我怕疼,不要紮我……」墨淵居裡,趙元瑞一看趙媽媽拿出了明晃晃的小刀,登時嚇得從凳子上跳了下來,兩名小廝要攔,奈何小胖墩的瑞哥兒靈活,沒給逮住,反而三人在屋子裡追了起來。

    葉氏頭疼地瞧著這一幕,掃過桌上被吃得一乾二淨的點心奶羹,原先答應得好好的,臨到頭小東西卻反悔,合著白吃了一頓就想算,不過三滴血,她還非得取了。

    趙媽媽得到葉氏眼神示意,趁瑞哥兒不備,一把拽住了人,牢牢箍在了懷裡,嘴裡還勸著道,「瑞哥兒乖,只是一點點,不疼的啊,聽話。」

    瑞哥兒哪肯安分地聽她說話,不停扭動著身子,雖然小個兒,但也讓趙媽媽頗覺吃力,看了眼拿著小刀有些顫巍的葉氏忙道,「夫人,趕緊的罷,劃腿上不容易瞅見。」

    「不要劃我,壞人,走開!」瑞哥兒一聽蹬得更用力了。

    「別動小祖宗。」趙媽媽邊說著邊讓小廝卷瑞哥兒的褲腿,也不知是不是小傢夥怕冷,裡三層外三層的愣是包裹得嚴實,費了好大一番勁兒才擼上一點,露了一截嫩皮兒。

    「啊……救命啊……殺人啦……」瑞哥兒露著的地方被凍得豎起寒毛,慌得扯嗓子就喊。

    趙媽媽騰出手去堵,反叫瑞哥兒狠狠咬在了手背上,疼得哎喲叫喚,瑞哥兒趁機從她手上逃脫就要直奔門口,葉氏見狀不妙大喝一聲,「給我抓住他!」

    千鈞一髮之際,門被彭地從外頭撞開,眾人在聽到裡面喊叫聲後,就趕忙讓人將門子踹開。瑞哥兒一瞧見祖母,葡萄般的眸子淚花閃現,小小的身影直直撲向老夫人,抱著老夫人的腿嚎啕大哭了起來。

    趙文宛緊著眉頭趕緊蹲下檢查瑞哥兒身上,就瞧見後者趁著眾人不注意衝她擠了擠眼,眼角掛著一滴硬擠出來的淚珠兒,沒心沒肺地笑了下,趙文宛才鬆了口氣,看著人小鬼大的某只包子轉而蹭著祖母委屈地乾嚎。

    葉氏手裡的小刀叮噹掉地,聲音驚醒屋裡來不及反應的幾人,趙媽媽率先反應過來,欲蓋彌彰地想要踩住,卻被老夫人掃過來的眼神一下凍住,心裡暗暗叫糟。

    「你拿著刀子想要做什麼?」趙宏盛直直凝著面色蒼白的葉氏,語氣沉沉問道。

    葉氏好像這會兒才醒過神般,忙是上前,「老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是想削個梨子給瑞哥兒吃。」

    「你騙人,你是要放我的血給二哥喝,那麼大個碗,要流好多血,嗚嗚嗚……我最怕疼了,祖母,你讓他們別抓我。」瑞哥兒胖乎乎的手指一指桌上一碗黑乎乎的東西,當下給戳穿道。

    「乖孫兒別怕啊,有祖母在,我看哪個膽子那麼大的敢動你。」趙老夫人枴杖咚地一拄地,擲地有聲,稍做一頓,視線掃過床榻上的趙元晉最後回落在葉氏身上,「元晉得的究竟是什麼病,風寒可不是這模樣,楊媽媽,讓元大夫過來一趟。」

    葉氏聞言更慌,對上老夫人強勢的視線,不敢駁話。床上趙元晉難得這會兒清醒,也知道自己這病要是捅出來,絕落不了好的,忙是掙紮著要起來,「祖母,爹,孩兒只是小毛病,沒什麼大礙咳。」

    「元大夫來了,還是趕緊給瞧瞧罷。」趙文宛遠遠瞧見元大夫的身影插了話道。

    趙宏盛盯著母子倆久久,眉頭越皺越緊,直覺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果然,元大夫診完面有難色地回稟道,「回老爺,二少爺患的是花柳,這……老夫也治不了啊。」

    趙老夫人和趙宏盛齊齊變了臉色,老夫人更是追問了一句可是診錯,見元大夫搖頭確診,踉蹌了下身形,由趙文宛扶著才不至於跌了,「怎麼……會得了這種病?!」

    趙元晉本就是強弩之末,方才強撐這會兒又昏了過去,留下葉氏膽戰心驚地面對眾人,對眼下局面惶恐萬分,不知該如何開口,開了口又該如何挽回。

    「花柳?」趙文宛蹙了眉頭,掃過桌上已經涼了的湯藥,「母親是想瞞著大家幫元晉治了,只是這病不好治,連元大夫都束手,母親從哪兒找的大夫,藥聞著都是怪味兒?」

    葉氏真是恨不得縫上趙文宛的嘴了,一開口的絕沒好事,迎上老夫人和老爺掃過來的視線,葉氏攥著帕子,愣是沒敢說。趙媽媽有心想幫夫人圓話,甫要開口就讓趙宏盛出聲給打斷了,「你們倆說。」

    支使的是趙媽媽身後不遠站著的兩名耷拉腦袋的小廝,臨了又給了趙媽媽一記警告的眼神,後者曉得老爺不喜,徹底蔫了聲了。

    「主子染上這種病,你們倆現在不說,之後可就再沒說話的機會了!」趙宏盛也是氣極,什麼病不好偏偏是這,對於侍候趙元晉的小廝頗是遷怒。「是收拾包袱去莊子還是發配汴州,你們自個兒想罷!」

    其中一名小廝聞言顫了顫,迅速抬首瞥了趙老爺那方向一眼,哆嗦著豁然道,「回老爺,不關小的事,二少爺出門都是帶著趙平去的,發了病小的才知曉二少爺常去那種地方染回來的。這回病得凶險,夫人找來的大夫治不了,就從外頭找了位江湖郎中,開的藥方子裡頭需要一味藥引就是同脈血親的血,夫人就讓趙生擄了小少爺,後面的事兒你們都瞧見了,小的都交代了,老爺開恩吶!」

    「你胡說什麼……」身旁應該是叫趙平的小廝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看老爺落在自個兒身上的陰冷目光,也是惴惴,曉得討不了好地喪著臉道,「小的也勸過多次,二少爺不聽,小的也沒辦法。」

    葉氏恨恨瞪著那個把自個賣了個底朝天的小廝,心緒難平,聲音尖銳道,「晉兒用了外敷的已經有些起色,如今只要瑞哥兒一點血,就能救,我有什麼錯!」

    「江湖郎中的偏方多是騙人的,你怎麼這麼糊塗,瑞哥兒還那麼小,要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趙老夫人是半點不通道,瞧著趙元晉那副樣子,心眼兒一早偏了瑞哥兒。

    「瑞哥兒有個三長兩短?呵,母親,你瞧瞧啊,你瞧瞧晉兒什麼樣兒了啊,你們不疼我這做娘的疼!」葉氏話語淒冷,似是責備。

    「那也是他自個兒作的,花天酒地的沾染,還有理了!」趙宏盛驟然拔高了音調,怒喝道。

    葉氏瑟縮了下,噙著眼淚也是理虧,隨後撲到了趙老爺跟前跪著懇求道,「老爺,求求您了,救救晉兒罷,您想想曾經多疼他啊,晉兒也是,一有什麼好吃的總要留著等你一塊兒,是,如今晉兒不爭氣,可也是一時糊塗的,他曉得錯了,您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罷,老爺,老爺……」

    地上,葉氏聲聲哀求,好不可憐,趙宏盛冷凝著面色,亦是劃過一抹懷念,小時候的趙元晉懂事聽話,雖比不上趙元禮聰慧,可也十分會討他開心,頗是溫情,只是不知後來怎的就變了。

    趙文宛瞧著這一幕,暗暗勾唇冷笑,對於父親的心軟並不意外,只瞄了邊角小廝一眼,後者會意地站了出來,老實面孔上帶起幾分窘迫,「還有一事,二少爺給了小的十兩銀子,讓小的做件事。」

    「什麼事?」趙宏盛被轉了注意力,看向那名小廝道。

    「偷……偷大少爺的身份玉牌。」那小廝拿著手裡的十兩銀子顫巍巍地遞著,頗是羞愧道,「大少爺是個好人,小人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小的那個得了病,小人為這事兒著急上火,後來讓大少爺身邊當差的趙忠知曉,許是跟大少爺說了,隔天就給了我治病錢,大少爺於小人有恩,可小人……卻為了這十兩銀錢迷了心智,自大少爺被誣陷事發後,一直惴惴不安。」

    趙宏盛聽完一聯繫,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日女子拿著元禮的身份玉牌說是定情信物,卻是趙元晉讓人偷了給出去的,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

    「逆子!」趙宏盛抖著手地指著趙元晉,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葉氏無意識地拽緊了趙老爺的衣袖,被後者一把揮開,滿面怒容道,「這就是你的好兒子!尋花問柳,陷害手足,真是家門不幸!」

    連著老夫人聽了也只會搖頭歎息,想不通小時乖巧的元晉怎會變成今時這副模樣,瞧著叫人寒心,可再怎麼說也是趙家子孫,不能放任了不管,花柳病治得不及可是要命的。

    看葉氏在趙宏盛怒極甩袖離開後跪坐在地上嚶嚶哭泣,沒個樣子,老夫人終於出了聲,「行了,還不收拾下自己,看著跌份。元晉的病得治,我去求個面兒,讓宮裡的禦醫走一趟,唉,一把年紀還得為這種事丟人現眼,老婆子我真是……」

    說罷,也是十分難堪地轉身,帶著趙文宛和瑞哥兒走了。

    葉氏癱軟在地,因著趙元晉有救高興了片刻,就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臉色頹然。趙媽媽有心想要安慰,平日裡的舌燦蓮花也用不上了,只這境況太慘烈,說什麼都補救不了。

    趙平身邊的小廝神色平淡,目光掠過床上躺著不知人事的趙元晉,露出一抹古怪笑意。發配去莊子是他想要的最好結局,家裡也確是缺錢,只不過給錢的是趙大小姐,今兒個演出戲,趙元晉,你想不到平日裡呼來喝去像條狗一樣被使喚的人會咬著你下地獄罷!

    到了第二天,老夫人叫了李管事來收拾這幫不知分寸的下人,瑞哥兒是趙生擄的,江湖郎中也是他尋來的,首當其衝被重罰,同趙平一道發配了汴州充軍。葉氏搶著一口氣將自個離不開的趙媽媽要了出來,其餘一干人等送莊子做苦役,一場風波以墨淵居人去樓空的慘淡結局作了收場。

    ***

    誰知不久趙元晉得了花柳病的事情竟在大街小巷傳的人盡皆知,燕畿樓的如煙姑娘不如趙元晉的身子底兒好,被傳染之後又堪堪染上風寒,畢竟是做風月生意的,日日夜夜的耗著元氣,一來二去的折騰,就一命嗚呼了。

    出了人命想瞞也是瞞不住,一些如煙的常客也是不幸染疾,阮鴇娘是個精明的,不願這些染了疾的達官貴人們來自個兒樓裡鬧騰,更要保住燕畿樓的聲譽,於此就放了風聲。

    罪魁禍首是趙元晉,他染的如煙,意思自然就是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是覺得冤枉就找趙元晉出氣,她樓裡的姑娘可潔身自好著呢,不是什麼三教九流都接待。

    趙元晉因著劉老禦醫的精湛醫術,漸漸恢復了生氣,剛一漸好,就聽的小廝丫鬟私底下議論,方知他花柳病的事情不僅府裡早已經風言風語,連府外也是,眾人嗤之以鼻,連下人瞧他的眼光似乎都變了味兒,更別說以後再有哪家權貴小姐願意嫁了,往日狐朋狗友更是避之不及,還有人言語折辱,比之當初趙元禮所受有過之而無不及。趙元晉本就病情初癒心態脆弱,一時想不開生了輕生的念頭。

    趙宏盛得知這不爭氣的逆子竟然還想了結生命來逃避,怒得一巴掌拍過去,竟是這般的沒出息,病是治好了,可人卻也是廢了。趙宏盛看著來氣,便同老夫人商量,將自個兒的想法說道了。

    老夫人悵然歎息,如此脆弱心理都是讓葉氏慣得的了,元禮那時候所受的流言蜚語更是千倍萬倍的厲害,他還是被誣陷的,這元晉卻是咎由自取,竟還這般沒得擔當,連自己的錯都不敢面對,聽楊媽媽說元晉在墨淵居是想自殺來著,割腕擱到一半痛的喊了人才沒死成,趙老夫人愈發覺得失望。

    罰半月的面壁思過後,早晨,葉氏來請安,老夫人一臉嚴肅的對一眾人道:「今個就讓人去兵部給元晉入了籍,讓他去西北的偏遠貧寒之地從軍罷,許是回來性子能磨的堅韌一些,也算避一避這外頭的風言風語。」

    葉氏一聽絕望的撲在地上求情:「母親,元晉受不得那種苦啊!且說他也到了婚配的年紀,若是這麼一走五年怕是也回不來了,到時候都誤了成家一事,元晉他之前是年紀太小,成了家就會長大的,母親,您替元晉想想好罷。」更重要是從軍就意味著危險,隨時可能去打仗,她只有元晉了。

    趙宏盛氣摔了杯子,一聲冷哼,「你以為還有哪家小姐願意嫁給你那得了病的好兒子?」

    葉氏慌的急忙道,「元晉可以娶個平民家的姑娘,那些姑娘可比貴冑家小姐們懂事多了,是不是?能嫁到趙國公府還不是擠著要進來的。」

    她環視一圈詢問,卻無人應聲。趙文萱瞧著此時狼狽的葉氏,心中也算是高興,她娘的死對頭得不了好,可惜夏姨娘是看不到。趙文熙在一旁絞著帕子依舊柔弱模樣,滿是憐憫的神色,瞄見老夫人臉上透出的堅決意味,自然不會再開口幫腔。

    趙老夫人又是一聲歎氣,「人家平民家的姑娘也是個人家的女兒,何必這時候娶來禍害人家,這事老婆子我就這麼做主了,沒得商量。」最後一錘定音,顯然是主意已定。

    葉氏一聽,眼珠子一翻,難以接受地暈了過去,她這輩子寄託的希望算是沒了,全沒了……

    聽說葉氏暈過去後就病倒了,趙文宛打算去瞧上一瞧,好好『慰問』一番,便叫上雪雁寶蟬跟著入了韶年苑,剛掀了簾子進去只見葉氏躺在床上,臉色白如宣紙,還昏睡著。屋內伺候的丫鬟要給趙文宛行禮,讓後者止了,示意莫要吵醒葉氏。

    葉氏聽到動靜,悠悠轉醒,猛一看見來人,再不掩飾心中的厭惡之情,憤恨地瞪過去,咬牙切齒道:「趙文宛,你還有臉過來,那江湖郎中……是你安排,也是你故意將元晉的事捅到老祖宗面前的罷!」

    趙文宛略瞇了眼睛,那如幽潭的烏眸,毫不掩飾,極為大方的瞧過去,眸中分明再說,是我做的又如何?

    葉氏氣得牙齒打顫,吃力地伸出胳膊指著趙文宛,「你……」

    半響,趙文宛才笑著回了一句,「母親,沒得證據可別誣陷與我啊,你病著胡思亂想的,文宛也能理解。」說著就悠悠的坐到床邊,抓住葉氏伸出來的胳膊,用了十足的力道,葉氏被攥的動彈不得,「天氣涼,母親還是顧著些自個兒,別再凍著了,元晉走的那日,您才能有力氣送送他。」

    隨著話語落下,趙文宛彎身幫她將胳膊放回,貼近葉氏耳邊的時候,她的聲音小而冷冽,「你下藥折了大哥十幾年的身子,如今這般讓你償還都是輕的了。元晉他是咎由自取,合著外人陷害大哥,落此下場是咎由自取,至於你和你的幫手,我們……慢慢清算。」笑意深長地咬重了最後二字。

    葉氏聽完瞪大了眸子,睜得滾圓滾圓,趙文宛待要起身,葉氏陡然又伸出胳膊拽住趙文宛,話語陰森,「你休想,待我好了,一定不會放過你。」

    「母親雖不是文宛生母,文宛卻當您主母敬重,喚您一聲母親,您這般執迷不悔,可真是讓人寒心。」她用力掰開葉氏的手指,甩在一邊,面對著葉氏臉上的神情卻是與那聞言軟語不符的冷冽。

    瞧了葉氏這模樣趙文宛心裡痛快不少,接下來也該讓她好好享受自己種下的惡果了。

    「你站住!」葉氏見人要走,面色幾變後突兀地嗤嗤的一笑,眼睛裡似乎殘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之色,「趙文宛,元禮的病可並非是一人手筆,在這府邸裡還有另一人想讓你們兄妹倒下,你若是能把元晉去參軍的事情截下來,我就告訴你當年真正的兇手是誰。」

    葉氏原以為趙文宛會氣急敗壞的扭過身子與她詢問,這是葉氏最後的希望了,時至今日,她也不得不承認趙文宛的心思是她所不及的,然而前面之人聽完脊背卻挺得愈發筆直,步子稍頓了一下,頭也未扭聲音緩緩道:「多謝母親好意提醒,文宛記住了。」臨到門口最後又冷冷補了一句,「母親不妨拿這話去祖母那兒試試?」

    葉氏臉色刷的更白了幾分,有種賠了夫人又折病的悲憤感從胸膛頂起,一口血氣得吐了出來,這小小年紀的人哪裡來的膽魄敢這樣……

    趙文宛離了韶年苑,葉氏的話語久久在趙文宛心裡盤庚,摸不準她話中真假。當年大哥身子被下藥整垮,到底是葉氏一人所為,還是……另有他人,似乎事情並不像她想的簡單,如此便想去清風居與大哥商討下這件事,尋一尋事情的端倪,來了清風居卻聽的打掃的小廝道大少爺被四爺請過去品茗了。

    趙文宛心道四叔回了府中有兩月了,自己又得四嬸娘頗多照拂,遂轉身去了四叔的苑裡走一趟。寶蟬最喜歡去四奶奶那了,她人和藹又大氣,出手闊綽,尤其是四奶奶偏著自家小姐,連著他們也是愛屋及烏的,每次都賞些新奇的玩意,寶蟬在一旁偷偷樂呵,雪雁瞧著天色有些微變,雲層晦暗低沉,似乎又要下雪了。

    攜著輕輕的步子入了苑子,趙文宛先是去了冷氏那裡問安,便匆匆的說想去看看大哥和四叔,冷氏也不留她在自個房兒內,只簡單的囑咐趙文宛要好好吃飯,瞧著又是瘦了許多,趙文宛應了聲,冷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個慈愛的母愛般笑著,「元禮和你四叔在暖閣裡下棋呢,去罷。」

    趙文宛嗯了一聲,步伐輕快的去了南邊的暖閣,剛一進去,就見一身著鴉青色錦袍的大哥,袖子上的暗紫色的卷草長紋隨著他舉棋的動作搖曳生輝,一子落下便定了乾坤,趙元禮淡淡而笑,溫和的聲音帶著謙遜,「四叔,承讓了。」

    趙宏世哈哈一笑,一點也沒有因為輸了自家侄子而感到窘迫,十分坦蕩蕩的說,「四叔棋藝不精,哪裡是承讓了。」

    「四叔客氣了。」趙元禮淡淡一笑,「元禮也是險勝。」

    「哈哈哈,你小子……」趙宏世自然瞧出這小輩下棋留了餘手,可是又不會讓人覺得不舒坦,人情世故的,十分通透。

    兩人正說著,就瞧見走進來的趙文宛,趙宏世道了一句,「文宛是來陪你你嬸娘的?她在屋子裡插花。」

    趙文宛燦爛一笑,「文宛已經見過嬸娘了,來這是專門看四叔您的。」想到土豪四叔初次見面,就賞了她一匣子金光閃閃的飾物,晃花人眼,這身價自然也在趙文宛心中水漲船高,玉啊珠寶啊哪有金燦燦來得實在!穿越而來的趙文宛就喜歡這麼俗氣的!

    「哈哈。」趙宏世又是一聲爽朗笑聲,命小廝搬來一個椅凳,瞧著這兄妹二人突然感慨道:「我離家的時候,你們倆還都小,尤其是文宛,還不到我這兒呢。一晃眼都十年之久了,元禮玉樹臨風,你也成了娉婷少女,而我……原以為一輩子不會成家,如今也娶了妻。日子過得可真快啊……」

    絮叨會兒家常,趙忠忽然跑過來道宮裡的內侍來府中中傳話了,說聖上召見大少爺入宮。

    趙元禮不敢耽擱,告辭去清風居換上官府,趙文宛陪著一塊,等出了門,趙文宛好奇的問了一句,「大哥,當年四叔為何突然離家呀,一走就是十年?」

    「我也不甚清楚,這事府中是不許提的,恐怕只有長輩們知道。」

    「哦。」

    這邊,趙宏世望著兩個孩子離去的背影,尤其是趙元禮,滿是欣賞,目光攸然深邃起來,元禮這樣子倒頗有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忽而想到以前種種,只可惜……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0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6-4-30 11:11 AM 編輯

第073章

    趙元禮一路隨內侍進了禦書房,偌大的書房裡擺著的是全套的紅木用具,博古架上擱著文房四寶外,還有頗多精緻珍寶。皇帝坐在黑檀木案前,戴著一頂絨草面生絲纓蒼蟒教子珠冠,剪裁十分得體的石青直地納紗金褂罩著一件米色葛紗袍,腰間束著朝項太明禦絲帶,正低頭看著手裡的奏摺。

    「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趙元禮進殿,恭敬行禮道。

    「趙卿快快請起。」皇帝嘴角噙著笑,多打量了眼前的年輕人兩眼,樣貌出眾,溫和內斂,也難怪……似是想到了什麼頓了頓,嘴角的笑意稍淡,轉到了今日傳喚的正事上,「朕手上有一份奏摺,是新上任的戶部尚書殷晟所書,融金令此舉推行順暢,似乎還有卿家一半的功勞。」

    「微臣只是略盡薄力,殷尚書行事果決,擅攻人心,令人欽佩。」趙元禮謙遜道。

    皇上聞言爽朗一笑,「你們倆這是商量好的,互相捧著對方呢,一個在奏摺裡誇,一個當著朕的面。」

    趙元禮想到殷尚書那耿直的性子,二人相交寥寥,對他此舉頗為意外,就聽得皇上繼續道,「你二人都是朕的好幫手,該賞,殷晟的朕已經命人送去,至於趙卿……可是替朕解決了個□□煩,朕想賞你點特別的,愛卿可有什麼想要的?」

    「微臣……」

    「愛卿可要想清楚了再說。」皇上陡然開口打斷,目光睨著,似有深意般補充了一句,「機不可失啊。」

    趙元禮心頭一凜,福至心靈地想到了幾日未見的永平,眼眸微垂,一下叫人看不清楚神色,只恭敬地垂首立著,聲音不卑不亢道,「身為臣子為皇上分憂乃是分內事,君主勤政愛民,心繫社稷,大樑才有太平盛世,吾等文人學子願為大樑江山添磚添瓦,盛世綿延,福澤後代,便是吾等所求。」

    皇上沒有料到他會有這番說辭,一時沉浸在他那激昂的陳詞裡,心生共鳴,久久難平。凝著趙元禮的眸子漸漸轉深,心中複雜一片。

    「趙卿也到了婚配的年紀,先前誤了,如今朕為你尋門好親事如何?」

    「謝皇上關懷,只是……元禮已對一人許下過承諾,一顆心甚小,也只盛得下她一人,還望皇上成全。」趙元禮心中揣測確認,反而鬆了口氣,挺直了背脊,坦然道出心中所想道。

    皇上叫那成全二字哽了一下,看著和永平一樣油鹽不進的趙元禮,心底升起一絲無奈,「年少□□總少了顧忌,日後怕是要悔啊……」

    趙元禮眼神一黯,嘴角彎了一抹弧度,「微臣絕不會悔,也能等,她出嫁前,臣等她長大,她……出嫁後,臣為她守心。」

    皇上叫他話語裡的深意震懾住,不置信地喃喃道,「為何……」

    「她值得。」那溫潤眸子中盛著熠熠光輝,生生讓人瞧的耀眼異常。

    禦書房裡的氣氛有一瞬的凝結,皇帝啞然無聲良久,風吹動紙頁沙沙作響,才回過神似地按住,沉沉掃了一眼趙元禮,招了隨身侍候的高公公讓他帶著人去藏書閣將自己一早備好的賞賜領了,自己則倚著龍椅,盯著案子上的奏摺久久出神。

    永平啊永平,你可給朕出了個難題啊。

    ……

    出了禦書房,天空不知何時又下起雪來,週遭寂靜無聲,只剩下雪花簌簌下落的聲音充斥在來往無人的廊簷下。

    趙元禮跟著高公公心不在焉地走著,原先嚮往宮中的藏書閣竟也提不起半分興致。行走過程,一抹幽香縹緲,趙元禮聞著那有些熟悉的香氣望向了來源,紅牆琉璃瓦的宮殿被白雪掩映,枝頭白玉蘭悄然綻放,香氣撲鼻。

    裹著白色狐裘的少女撐傘立著,隔著遠遠,白皙的面孔上,染上緋紅,配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見他瞧見,忽而綻出一抹極燦爛的笑靨,令週遭景色都失了色。

    如一抹暖陽霎時驅散所有落在心尖的灰霧,趙元禮胸腔湧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亦是彎了嘴角,他方才究竟在失意什麼?

    永平身邊的宮娥焦急地勸著,前者見到了想見的人,雖是遠遠瞧著,可那人給出的回應卻叫自己安了心,目送趙元禮離去後才提著裙擺回了寢殿,不復先前苦悶神色。

    從藏書閣取了賞賜臨到出宮,趙元禮驀然瞥見一抹頎長身影漫步雪中走來,微微詫異。

    「趙兄。」雪粒落在顧景行烏黑髮上,又沾染鳳眸眉間,一貫空冷的目光愈發映透出寂寥,身形較之上回相見消瘦不少。

    「微臣見過六王爺。」趙元禮看他掩著唇角憋著咳嗽,著隨從遞了傘過去。「王爺還好罷?」

    顧景行接過傘,感謝地笑了笑,表示自己無礙。「既然這麼湊巧遇上,本王正巧有事討教,去東巷的雲起閣坐坐可好?」

    「……好」為什麼總有一種這人是等這兒逮著自己的錯覺,趙元禮盯了片刻,暗忖六王爺不至於那麼無聊罷?

    真這麼無聊的顧景行乾咳著避開了趙元禮探究的視線,面上微微發熱,只繃慣了神色,別人瞧不出來罷了。

    雲起閣設有別緻雅座,擺著暖爐,熏化了雪片,滲了水,夥計給二人遞了熱帕子擦拭,詢了二人要喝的茶水又匆匆下了樓。

    一冷一熱間,顧景行的臉上泛出一絲不正常的潮紅,身後隨著的侍從臉上滿是擔憂神色,被顧景行一掃,只得不甘願地退了出去。

    趙元禮目睹這一幕,心下奇怪,卻沒有多話的習慣,「王爺找微臣不知有何事?」

    「本王前些時日不在京,回來才聽說發生了大事,融金令的推行解了難題,本王亦是得了靈感。大樑境內國泰民安,可邊境也不乏有夜郎國覬覦,隔些年的試探來犯,而軍火軍糧雖說不短缺,卻總免不了有蛀蟲暗自虧空,導致兵力虛弱,本王想屆時能推行烽火票,套用融金令推行的法子,保邊境無虞。」顧景行將自己所想一一道出,具體亦是需要趙元禮一道補足。

    趙元禮聽完眉頭深蹙,半晌,凝著顧景行良久,感歎道,「六王爺想得深遠,微臣定竭力相助。」

    青花瓷盞續上茶水,夥計架好了紅泥小爐,煮上一壺茶,留下空間給二人。

    這一打斷的,雅座裡的氛圍又凝滯了下來,顧景行抿了口茶,從懷裡掏出了一樣物件擱在了趙元禮面前,「這是永平托我帶給你的。」

    趙元禮瞧著桌上精緻的小匣子,取了開了蓋子,裡頭盛著一枚剔透的玉珮,雕著兩三朵玉蘭燦爛綻放的紋路,觸感細膩,只在背後一角刻著七歪八扭的永平二字,必然是出自某人之手,還怕刻在前頭壞了玉珮。

    顧景行有意無意的補了一句,「這是永平最喜歡的白玉蘭花。」

    撫過那粗糙的蠅頭小字,趙元禮失笑,怕是聽了他身份玉牌的那事罷,但這小心思的卻十分可愛。

    對面坐著的顧景行瞥了一眼盒子裡的東西,再看趙元禮嘴角那繃不住的笑意,覺得眼前有些刺眼,不由歎息,若是娶了永平,駙馬是不許參與政事的,可惜了這人的一身才華。

    「咳……」

    「多謝六王爺,也替我謝過永平公主。」趙元禮回神,淡笑道。

    「這聲謝,你留著自個兒跟她說罷。」顧景行別有深意地開口道。父皇把永平拘在月華宮,派了宮中畫師教其作畫,又招了趙元禮入宮,他就猜到幾分,便也在今日入宮覆命,順道去永平那兒瞧了瞧,小丫頭倒扛得住,似乎是跟父皇槓上了,只是瞧著頗有分寸,他就沒打算干涉。

    更何況依著父皇精明得跟個老狐狸似的,定會做最有益的謀劃,鬆口是遲早的事兒,只是這事他一點都不想跟這兩人任何一個說,說了就會更刺眼,挽回前暗戀對像還路漫漫的顧景行心裡不平衡地想道。

    兩人就政事時局,又到詩詞歌賦,聊了個暢快,直到時辰不早,趙元禮提出要告辭回府,顧景行起身相送。

    臨到門口,憋了一下午的顧景行終於問了出口,「令妹可還好?」

    趙元禮心中歎了一聲果然如此,「有勞王爺掛心,只是受了驚嚇,養了幾日,這會兒生……估計在家中練習繡花。」溜到嘴邊的「生龍活虎」給嚥了下去,米分飾表面道。

    顧景行唇角微動,勾了淡淡笑意,想到那人樣子,又聯想到那日同方子墨一道離開時的畫面,眸色轉黯。

    正說著話的,有人躲著雪急匆匆地往雲起閣闖,走得急,一下撞到了顧景行,候在馬車邊上的隨從立刻拔劍,把那人嚇得不輕連連道歉,顧景行蹙著眉捂著被撞的那處,掃過隨從,示意收起來,說了無礙放了人走。

    趙元禮看著他倏然發白的唇色,視線下滑落在了他沁出點點血跡的右肩胛骨處,瞇了瞇眼,恍惚間想起趙文宛回來當日,曾跟他提及最凶險的一幕,是有人替她擋了一劍,鮮血噴濺,好似正是肩胛的位置,會不會是……

    顧景行沒察覺趙元禮探過來的深意目光,裝作若無其事地送別,趙元禮依從,心裡卻是百轉千回。各懷心思的二人分別坐上馬車,各自歸家。

    ***

    馬車裡為了照顧受傷的顧景行,左翎將車內的矮凳全部去掉,鋪上了被褥,方便王爺在馬車裡休息。靠著車內壁面的顧景行未理會自己又開裂的傷口,反而目光沉沉地凝著手裡攥著的荷包。

    憶起那二人相攜著在他眼前離開的畫面,心裡一陣揪疼。

    車輪滾滾晃動,因著顛簸,血流得更多了,顧景行扶著不斷沁血的肩胛處,眸色轉暗,臨到王府門口,用車廂裡備用的衣物換下了帶血的袍子,勾著金絲邊兒的墨色錦袍將傷口遮蓋的嚴嚴實實,即便一會兒有血浸在上面,遠看也不易瞧出。

    「王爺,到了。」

    顧景行兀的睜開眸子,黑眸瞬間恢復了清明的神采,與剛才閉目養神時偶爾掀開車簾探看外面情況的晦暗眸子完全不同,好似根本沒有受傷一般,他踏下馬車,身姿挺拔,只是瞧著臉色略微發白。

    左翎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卻叫六王爺冷淡一瞥定在了當下,順著他的視線瞧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有些鬼祟身影,暗暗攥緊了拳頭,這些人還真是陰魂不散。

    顧景行勾唇諷刺一笑,大步踏進了王府大門,直到入了自個兒屋子,才卸下偽裝,有些不支地扶住桌子才不至於倒下。

    未過多久,聞風而來的封於修匆匆而入,二話不說就要動手去扒顧景行的衣物,外頭有小廝經過,瞧著封於修的奔放作風驚呆在原地,手裡的銅盆兒叮噹掉地,聲兒迴盪久久。

    「小的什麼都沒看到!」那小廝察覺二人一同看過來的視線,登時摀住眼,扔了話就跑。

    顧景行黑著臉瞪著還扒在自個兒身上的爪子主人,「摸夠了沒?」

    「……我有種清白不保的感覺,你有嗎?」封於修心有慼慼地問道,想到近日被自己母上大人凶殘逼婚的畫面,有一大半的緣由便是因為眼前這人禍害的。

    「我的清白被你玷污了百來回,要清算?」顧景行冷著臉睨著他,加重了最後二字。

    封於修訕訕收回了爪子,的確,顧景行跟個冰塊似的,好友多年,有時候忍不住就想作弄,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最後就……坑了自己……也是蠻悲催的。

    此時,屋內光線不算明亮,封於修見那人蹙起眉頭,唇色發白,想到了來這兒的正事,忙是取了床右側櫃子裡的匣子,拿了裡頭的藥膏紗布,替他處理起傷口來,一邊嘴上念叨道,「你去青州我就猜著沒好事發生,難為你回來還記得讓人帶個口訊給我,我路上問了才知道你受了傷,又聽你連軸轉了幾天,跟個沒事人似的,真是不要命了麼?」

    顧景行聽著封於修的碎碎念,很想叫人閉嘴,可看著好友臉上難掩關心的神色,想這人為自己苦學醫術,終究沒開口,沉沉閉了眼,任由他折騰去了。

    「還有,你可聽說了,前些時候定國公府的大小姐遇刺,叫方子墨給救了,你說本來就是郎有才女有貌的,加上這出英雄救美,指不定生出什麼感情來——」

    「救她的是王爺,不是方子墨。」剛進來的左翎陡然打斷道,替主子鳴不平。

    封於修愣了愣,再瞧了眼較之其他傷口顯得較新的那一道劍傷,啞然了半天,「……不是罷,那你豈不是做了回無名英雄?」想到坊間對於方子墨英雄救美的那一出,他可是聽了好多回了,沒成想背後還個更苦逼的。

    顧景行的臉更黑了,心底亦是不無擔憂,自己在趙文宛心裡的印象用差字來形容都不為過,而方子墨……不經意抬眸就對上封於修幸災樂禍的模樣,心頭一哽,冷了聲兒道,「明日,我會拜訪封太傅,順道說說你的終身大事,畢竟總是纏著本王,本王也很困擾。」

    「……」封於修臉上的笑意霎時僵住,以一種你是在開玩笑罷的眼神看某人。

    某人回以認真臉。

    「王爺,求放過!」

    耍了會兒嘴皮子的封於修看著顧景行眉間疲憊之色,斂了嬉鬧之意,詢起正事來,「青州之行如何?」

    「杜丞相引我去崇州,想米分飾太平,卻沒想到我會半道殺去青州,打了個措手不及,查到官鹽私運一事,揪出了一串兒,為首的是他親信,狗急跳牆臨死作了一把,才被傷的。趁著青州的消息沒傳回京,我趕回來加緊查辦,只是沒想到那老謀深算的東西棄車保帥,將私運官鹽的罪責撇的一乾二淨,不過元氣大傷倒是真的。」

    封於修聽著他簡單交代,想到裡頭凶險,就不滿地看了一眼,「你這麼個不要命的拼法,就不怕……」

    顧景行眼眸微垂,無意識地牽動了嘴角,半晌像是喃喃自語道,「原先是不怕的,現在怕了。」是因為心裡,有了牽掛。

    封於修看著他,聽出他話裡的未盡之意,頗有一絲心酸,一同長大,自然知道這人往自己身上套了多少枷鎖,過得如何辛苦,然世間,最苦的還是情之一字,求而不得。

    「對了,我讓你辦的事情如何了?」

    顧景行忽然出聲,讓封於修一怔,腦子轉了一圈兒後才搖頭回道,「找了那麼多年還是一無所獲,岐山那個我親自去看了,根本不是她。」

    顧景行聽完陷入沉思,斜靠在枕上再次陷入了沉默。封於修見狀也不擾著他休息,囑咐左翎定時換藥,就回去了。

    屋子裡燭火明明滅滅,顧景行憶起受傷這幾日夜裡反覆做的同個夢,夢境如碎片,拼湊不全,幼年的光景為起始,是他和被趙老夫人帶進宮的倆小孩玩的場景,其中大的一個生了病,只能在屋子裡,他就帶著小的那個玩耍。

    畫面轉成陌生的場景,小女娃長大,他經歷變故性子陰沉,而她依然如小時候那般,溫和美好,豁出性命相救,更是讓他決定要好好守護,為著幼年那份溫情,也為她對自己的付出與不離不棄,顧景行便寵了她一世,護了一世,可心裡卻像是始終缺了一塊兒。

    臨到末了,顧景行猛地發現那女子的臉竟是與趙文熙一模一樣,而自己憎惡至極的卻是趙文宛?而最後那面容陰鷙,手段毒辣的自己,得了王座,卻也失去許多,餘下一生過得猶如行屍走肉。

    顧景行按住了自己的傷口,直到再度沁出血來,靠著痛意才從那股可怕漩渦裡脫離,自嘲地扯動了下嘴角,這夢也著實古怪了。

    ……

    這邊,趙元禮剛一回了清風居,就見趙文宛披著他的絨毛毯子依偎在火爐旁捧著一本書在讀,微微覺得吃驚,待到走進一瞧,果然這才是他的妹妹宛宛,竟呼呼睡著了。趙元禮怕她這般受涼,遂輕輕將其喚醒。

    趙文宛睜著惺忪睡眼,呵呵一笑,「屋子裡太暖和了,不自覺就睡著了,大哥怎麼這般晚才回來?」

    「我與六王爺去雲起閣小敘了一番。」

    「哦。」趙文宛淡淡嗯了一聲,聽到顧景行回來微微舒了一口氣,想到先前封於修說六王爺的危險境地,此刻果然如她所料「禍害遺千年」怎麼可能那麼快掛掉,要死也是她先死。

    「我瞧六王爺好似受傷了?」趙元禮說完就細細觀察趙文宛的神色,瞧她依舊平淡的哦一聲,也不知道宛宛到底是個什麼態度,連他都看出來了顧景行對其的與眾不同,以前都說宛宛愛慕六王爺癡狂,為何他卻感覺不出?

    宛宛若是喜歡,他這個做大哥的自然會幫襯著,可……瞧現在這般態度,怕是早就將感情耗盡了,也罷,方子墨似乎更適合他的宛宛,便沒有再細說下去。

    趙文宛想到今日尋大哥的正事,轉了話題道:「大哥,你對當年身子突然壞了可還有印象?」

    「宛宛這麼問,可是聽到了什麼?」趙元禮反應極快地反問了一句。

    趙文宛點點頭,「那個女人說她並不是害你的始作俑者?大哥覺得葉氏是不是在為自己開脫?」

    趙元禮想了想,眸光幽幽,漸又歸為平淡,「那時候的事情,我大概也記不得了。時間過的這般久,我現在也好好的就讓它過去罷。」

    趙文宛沒有應聲,一雙嬌艷如日光的眸子灼燒著火焰般的心思,這事過不去,事關大哥,她就一定會查個底朝天,誰想害他們兄妹倆,她都會一一揪出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0 AM

第074章

    葉氏強撐著病體送趙元晉,又是一頓嚎哭,寒風一吹,當場暈了過去,連著灌了幾天湯藥不見一點起色,面色青白,像是魂兒跟著趙元晉走了似的。趙媽媽看得焦急,讓乖巧懂事的趙文雪擱床頭守著,一遍遍地勸慰開解,才使得葉氏有絲絲好轉。

    這天天兒一早,趙媽媽先去了趟雜事房領韶年苑的用度份額,雜事房的管事瞧著人來,推了一包出來,趙媽媽拿過,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第二包,微愣了下,當下有些不滿地皺了眉,「黃管事是不是忘了什麼?」

    「這不都在了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聞言掀了掀眼皮,瞥了趙媽媽一眼,語氣涼涼道。

    趙媽媽瞧著他這一態度,心裡有些底,無非是勢利眼的東西,曉得前些時日發生的,不想給她好處費了,只是她來打秋風慣了,不甘心空手回去,遂貼了幾分笑意道,「黃管事是貴人多忘事罷,半月前同婆子打聽的事兒有信兒了,過陣兒帶你那小侄女來瞧瞧,要是夫人滿意就收了。」

    「多謝趙媽媽好意,不過我怕成了那第二個趙生,我那小侄女另外給找了活計,就不勞趙媽媽操心了。」黃管事咧了一口黃牙,皮笑肉不笑道,對這平日裡仗勢欺人的老婆子早就不滿,落井下石起來自然特別痛快。

    「你……」趙媽媽一聽他提及趙生,就跟戳了痛腳似的齜牙裂目瞪著人,卻也拿人沒辦法,半晌鼻腔裡哼了重聲兒,拎著份額臨到門口低罵了句勢利眼的東西,氣呼呼走了。

    人剛踏進韶年苑,就看著丫鬟暮春急急跑過來,當下就訓斥了聲,「慌慌張張,走路都沒個規矩的。」

    暮春奉了李管事的命來找人的,本想提個醒兒,挨了罵就不願多說了,悶著聲音只說李管事請媽媽過去趟。

    趙媽媽聞言心裡莫名打了個突,想不出能有什麼事兒,把手裡的東西交給暮春,自個兒則朝著下人院兒去了。有些地位的婆子住的自然比丫鬟小廝的要好些,臨近垂花門的小偏院兒,格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

    甫一走近,就瞧著外頭圍了不少人探頭探腦的,趙媽媽擰著眉頭上前,有人眼尖瞧見,讓了條路出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地看好戲神色。

    「你個挨千刀的臭婆娘,你還我生兒啊!」正在李管事跟前的婦人陡然衝了出來,一把拽住走進來的趙媽媽跟要拼了命似的一頓搖晃。

    趙媽媽被抓了個措手不及,眼冒金星,聽著熟悉聲兒半晌才找回自個兒的聲音道,「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還被你蒙在鼓裡,生兒孝順,隔幾月就回來看我們,這月到了日子還沒見著人我就覺著不對勁,你讓人帶話說是受了四老爺賞識帶著去了外地,什麼時候回來不定,好啊,趙生被發配去汴州充了軍這麼大的事你都敢瞞著啊,那可是趙家單傳一脈,你怎麼那麼狠心啊!」農婦眼眶通紅,手指一下一下狠力地戳著趙媽媽的肩胛骨罵,要不是後來又有人來知會一聲,她怎麼都想不到這惡毒婆娘竟敢這麼瞞騙她!

    「我這不是怕你們知道傷心……」趙媽媽亦是變了臉色,沒想到這倆夫妻會上京找上門來,瞥了一眼旁邊李管事沉沉的眸子,不曉得來之前還說道了什麼。

    「傷心?!我生兒分明是替你背了黑鍋,孩子我托你照顧,你也沒少拿我們家東西,可你就是這麼照顧的!生兒沒主意,都是照你說的做,這回這麼大的事兒,肯定也是你出的主意,為什麼要讓生兒去充軍!」農婦緊緊揪著趙媽媽的領子不肯鬆手,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本來在鄉下就是撒潑耍混的能手,對上懶著幹活兒的趙媽媽,那是分分鐘撕爛的節奏。

    趙媽媽聽著她的鬧聲兒腦瓜子一陣一陣的抽疼,這個趙生自己也是看好,本家的孩子有出息,多少也是顧著的,要保也保了,可實在是沒辦法,老爺老夫人的鐵了心,她要多嘴連自個兒都搭進去,於是也硬了嘴道,「什麼都是我的主意,你可莫要含血噴人,明明是他自個兒做的事,可別什麼都賴我頭上!」

    在一旁悶蹲著的粗漢子猛站起來走到趙媽媽面前,撩起手就扇了過去,氣得聲音顫著道,「是,趙生貼著你的面兒進了國公府做事,咱家承了你的情,這些年的什麼好的上趕著送,為的也是生兒好,你現在弄得他去了汴州,那地方是人待的麼,回不回得來還難說,你這是斷了我們趙家的命根子!」

    趙媽媽被扇得耳朵嗡嗡作響,裡頭牙齒有鬆動的痕跡,吮了吮嘴角,呸地吐出一口血水,登時紅了眼,作勢要跟那男的拚命。「欺負我一個老婆子來了,趙老三你還是不是男人!」

    農婦自然也不肯歇,一把擄住趙媽媽,手頭用勁地對掐著,嘴裡還念著讓你打我男人,一時場面陷入了混亂。李管事瞧得頭疼,最後還是叫來了護院把人拉開,趙媽媽身上穿著的襖子被撓掉了扣子,臉上也叫指甲刮出了幾道血痕,向來梳的一絲不苟的髮髻淩亂散著,活像個瘋婆子似的,好不狼狽,一對二的根本沒佔到什麼便宜。

    反倒是農婦本來就是鄉下出身,不顧面兒往地上一坐,愣是要定國公府給個說法,還她兒子,連哭帶罵的又折騰開了。

    趙媽媽冷眼瞧著,心道是不知死活的東西,這麼個鬧法等下就會被趕出府去,拿袖子揩了嘴角血跡,露了一絲冷笑。

    只這笑意叫地上賴著的趙生娘瞧見,立馬跳了起來,又要去打趙媽媽,護院還在,自然不會讓她得逞,從中阻了一下,趙生娘站得不穩往後倒了好幾步,要不是有個丫鬟幫扶了一把就摔了。

    趙生娘瞥了一眼那丫鬟瞧著有些面熟,跟那天來她家裡的人有那麼幾分相似,不過那姑娘只是衝她笑笑,像是懼怕趙媽媽那吃人的眼神似的,往後躲了躲,趙生娘陡然靈光一現,轉了身子正正對上趙媽媽,捋了捋鬢角的髮絲兒,從懷裡掏出「那人」給的簿子,「你說我冤枉你,哼,定沒想到我手裡還有證據罷。你讓趙生替你消贓兒,又信不過,生兒就都一筆筆記下了,還有日子,這簿子現就在我手上,怎的,要不要一筆筆比對啊?」

    「什麼……贓兒?」趙媽媽臉色霎時一變,憋了個通紅地強嘴道。

    「國公夫人跟前的大紅人吶,有人孝敬還不夠,爪子伸得長,到處抓東西要,就該料到會有今天罷!」趙生娘說著,視線在人群裡頭搜尋了圈兒,找到了一直繃著面色的李管事,拍了拍簿子上虛無的灰塵恭敬遞上,「您是管事的罷,您給瞧瞧。」

    趙媽媽站得不遠,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拿,叫李管事一瞪,護院當下給攔住了。李管事的視線重新落回了簿子上,一頁頁翻著,眉頭越蹙越緊,這麼翻著頁數還不少,待翻到最後一頁沉著面色闔上了。

    「就憑他亂寫的,還能誣賴我不成,李管事,你可要為我做主啊!」趙媽媽心裡七上八下,硬著頭皮喊道。

    「趙生的東西院兒裡都在,搜一搜就清楚了。這簿子上寫著近日子要出個紅翡玉鈿,記著未出,說明東西還在,我記得大小姐提過丟的恰是這物件,來人,去趙媽媽的屋子裡搜。」

    「是!」

    「什麼紅翡——」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趙媽媽一臉灰敗地杵著,神色跟招認相去不遠,心裡暗惱,就不該貪財撿府裡的東西,一聯想到是大小姐的,竟不由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一想到那人對付葉氏的手段,霎時涼了個透。

    李管事聞聲定著腳步看她,心裡確認了大半,讓人趕緊找去,果不其然,沒多久的手下婆子就拿著小布袋匆匆走過來,取出裡頭裝著的玉鈿,映襯著趙媽媽慘白的臉,閃著潤澤瑩光。

    「你可知這東西是太后賞給大小姐的,宮裡太后賞賜小姐的東西你也敢昧,真是膽兒肥,這回恐怕連夫人也是護不得你了。」

    「人贓並獲,趙媽媽你可還有話說!」李管事冷聲詢道。

    趙媽媽不復先前氣勢,蔫了吧唧地垂著頭,自知是神仙難救,她私下斂財的事兒葉氏不知情,更別說人現在還在床上躺著,怎麼都兜不住了,事實如此,若她說她未拿那紅翡玉鈿,誰會信,皇家賞賜的東西若是敢私自買賣,那可是欺君的大罪。

    李管事叫人把趙媽媽抓了起來,按照府中規矩處置,是留不得府裡了。趙生娘夫婦瞧著這一幕的,覺得痛快之餘,想到自個兒被發配充軍的兒子悲從中來,趙生娘還想撒潑鬧,被李管事嚴詞警告一番後,消停了,扯了趙老三慼慼然地離了府,聽著倆人嘀咕像是要去汴州。

    院兒裡因著當事人的散去,圍觀的也漸漸散了,李管事瞅見人群裡的金玲,便把布袋的東西交了她,讓她給趙大小姐送去。金玲領了,乖巧應下,臨了補充了句,「這物件兒對大小姐來說極為重要,丟了後小姐茶不思飯不想了好幾日,如今找回自然是好,可那小偷著實可惡,李管事可得為小姐出口氣。」

    說著就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只錦袋兒塞到了李管事手上,「天兒冷了,李管事為府裡事情操勞,添置個冬衣也是好的。」

    後者掂了手裡份量,估摸了個數兒,不多,卻是她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也就承了情收入囊中。「多謝小姐關照了。」

    金玲見她肯收,知道李管事是個明白人,暗暗鬆了口氣,露了笑意回去湘竹苑覆命了。

    ***

    冬雪初晴,趙文宛聽聞老太太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晚上睡覺,吹到冷風,偶爾說話也是咳嗽不停。元大夫診了,屬氣虛、陽虛的症狀,開的藥方吃著,也是治標不治本,好一陣兒就沒了效果,熬到開春才會自個兒漸漸好起來。

    趙文宛聽過個老方子,叫百靈煮了蘇子薏米茯苓粥,白蘇可降氣化痰,薏米利水消腫,同時還有補肺健脾的作用,以前隔壁鄰居的老太太一到冬天就給她家老頭子這麼煮著吃,能緩解不少。

    之後再拿少許杏仁剝皮碾壓成米分,加適量紅糖拌勻後撒在糕面上,將幾片新鮮蘇葉洗淨後覆蓋,置入鍋內蒸熟。杏仁苦溫止咳,蘇葉辛溫氣香,發散風寒。杏蘇糕香甜好吃,配著粥喝最好不過。

    想到老夫人身邊還養著一只小饞貓,又讓百靈捏了幾個動物形狀的小麵點,一塊兒蒸熟了帶過去。

    明絮苑裡,老遠地就傳出一陣咳嗽聲,趙文宛由丫鬟引著入了內,就看到趙老夫人捏著帕子忍著咳嗽笑了笑,瞧見跟在她身後的雪雁拎著只大食盒子,笑意更明顯,「這是又做了什麼好吃的來孝敬老太婆呀……唔咳咳。」

    瑞哥兒聽到趙文宛來,從偏屋裡急匆匆地跑出來,瞅著桌上的小點心葡萄眼笑得瞇溜成一條縫,先是規規矩矩地給老太太奉了杯蜂蜜茶潤口,一邊拿白嫩胖乎的小爪子給老夫人順氣兒,「祖母要快快好起來,瑞哥兒想跟祖母睡。」因著老夫人咳嗽怕夜裡擾他,就讓楊媽媽帶著在偏屋住著,讓瑞哥兒頗不習慣。

    趙文宛瞧著,瑞哥兒被教得愈發好了,「煮的粥和點心,都有祛痰止咳的功效,方子我寫下來,楊媽媽收著,讓廚子照著做就成。」

    楊媽媽接了趙文宛遞過來字跡娟秀的紙,抿著嘴笑得欣慰,「大小姐有心了,老夫人正說沒胃口呢,不過大小姐送來的,定能吃得下。」

    雪雁給老夫人盛了一碗粥,擱在小炕桌上,瑞哥兒捏了只豆沙餡兒的小豬包子咬了一口,一臉滿足道,「祖母,百靈兒做得很好吃呢!」

    趙老夫人瞧他吃得津津有味的,也被勾起幾分食慾,正吃著就聽到一抹溫和聲音喚了聲祖母。從外頭走進來的趙文熙身後跟著的丫鬟手裡同樣提了只食盒,瞧著屋子裡的情景,笑意不減地喊了聲姐姐。

    「幸好只是做了甜湯,沒跟姐姐撞了,聽聞祖母咳嗽,這雪梨白藕汁是我自個兒熬的,味兒不是很甜,祖母可以替茶喝。」趙文熙從食盒裡取出一用厚實棉布兜兒包裹著的湯盅,顯是用心。

    「乖了乖了,都曉得疼我這個老婆子。」

    「兩位小姐都這般懂事乖巧,老夫人有福氣吶。」楊媽媽亦是捧道。

    趙文宛淺笑盈盈地看著自如坐到自己一側的趙文熙,眸裡劃過一絲深思,瞧著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呢。垂眸勾了勾唇角,拉起了趙文熙冰涼的手,察覺後者很快閃過的一絲不自在,唇角的笑意愈發擴散。

    塞了罐膏藥在她手中,關懷道。「本來就想去妹妹那兒坐坐,正好碰著,這雪蚌膏給文熙妹妹抹手罷,冬日裡做針線活彈琴的,手指不靈便,抹了這能活血舒經。」

    趙文熙看著精緻小巧的罐子,自然看出並非尋常物,一抹暗光自眼底溜過,捧著罐子,對趙文宛更顯了幾分親暱地笑道,「宛姐姐疼我,跟我想一道去了呢。」說著,從綠雲手裡取了罐子打開,散著淡淡梔子花味兒。

    「天兒乾冷,拿這香膏抹臉,能潤一整天。」

    趙文宛笑著納下,「熙妹妹真是貼心,這麼一罐兒的能用過這個冬季。」

    趙老夫人始終瞇著眼笑著看兩個小的互動,原先的一絲不放心也徹底消散了,文熙的性子在府裡磨一磨,更大氣懂事了,雖不及宛丫頭,瞧著卻比之前好上許多,甚感欣慰。

    隨後道了些閒話,姐妹二人見老夫人用過藥後起了瞌睡之意,便一道提出告辭。兩人並排走著出了明絮苑,趙文熙瞧見趙文宛全副武裝的,連著手上都套了特製的羊絨兜子,抿嘴笑道,「原來姐姐這般怕冷。」

    隨即對跟著趙文宛的雪雁交代道,「回去煮些薑茶,去去寒。」

    「多謝二小姐提醒,奴婢記下了。」雪雁應下,目送著趙文熙主僕二人離開,眸中染了深意,「二小姐對小姐……」

    「唔,變聰明瞭呢。」趙文宛收回了視線,嘴角彎起了一抹弧度,心裡想的是踹掉了趙文萱這個豬隊友後,女主的智商回歸了?

    好像更棘手了啊……

    雪雁對此不置評價,人要適應環境,二小姐的改變似乎也理所當然。

    「趙媽媽是今兒個送走罷?」趙文宛邊走,不經意地出聲問道。

    「嗯,昨兒個金玲去瞧過,李管事下的暗手,外人瞧不出來,不過疼得叫喚了一宿。這麼一把年紀送去莊子,得不了好的。」

    趙文宛滿意地勾了勾唇,趙生記賬的簿子是同一院子的親信送過來的,才故意丟了紅翡玉鈿,算準她貪財的性子必定會拿,隨後又讓金玲的二叔跑了趟郡鄉,把趙媽媽想瞞的事兒捅到了趙生父母面前,兩人來鬧,這些事兒自然兜不住。趙媽媽作為葉氏的狗頭軍師,必然要除。

    湘竹苑,趙文宛進門沒多久,就聽寶蟬進來通稟榮姨娘又來,不過又叫她以小姐有些傷寒的徵兆給請走了。趙文宛點頭,想自己的『傷寒』怕是有一陣好不了了。

    幾片殘葉孤零零地掛在枯枝上,風一吹,打著卷兒地落在了地上,韶年苑,丫鬟端著湯藥走進去,不一會兒的就傳出丁零噹啷的碎裂聲,伴隨著丫鬟的驚呼,葉氏虛著力氣的怒罵,讓人都滾了出去。

    一道婆子的身影就是這時候入的苑子,提著一小籃蓋著布的東西,進了屋子裡頭。

    屋裡打翻的藥還攤在地上,藥腥氣兒撲鼻,婆子進門後擱下了籃子,拿了丫鬟留下的掃帚畚鬥清理了起來,一邊道,「夫人,良藥苦口,這藥下得去,病才好得快。」

    葉氏正要看哪個不聽的還敢留著,乍一瞧見來人愣了愣,額頭上尚貼著的兩枚活淤化血的梅花形膏藥隨之皺起,「你怎麼來了?」

    「聽主子的吩咐過來探望,順道送點滋補的。」婆子答道,又給葉氏倒了杯熱茶,「老奴曉得夫人為什麼事兒心煩,還是要勸夫人想開些,別折騰自個兒身子。」

    趙生和趙媽媽先後都走了,又惹了老夫人和老爺不喜,要不是病著,必然是要領罰的。眼下葉氏倚靠著床,病得虛弱的樣子,無異於被拔了牙的老虎,透著弱勁兒。

    「趙文宛那小賤人逼我到這境地,你叫我怎麼咽的下這口氣!」葉氏緊緊攥著手裡的茶盅,面容有一絲扭曲,「她這是衝我來的,想要我的命!」

    婆子歎了口氣,「夫人也瞧出大小姐的手段了,這時候硬碰上,怕是落不了好的,倒不妨好好養養身子,待風頭過去。」

    葉氏聞言心有些慼慼然,也曉得自個兒處境,「這風頭哪有這麼好過。」

    「夫人莫擔心,府裡人多事兒雜,指不定哪房不安分的出個什麼麼蛾子,您這事兒就能揭過去了。」婆子說得頗是意味深長道。

    「揭過去……」葉氏看著婆子嚼著那幾個字兒,露了一抹詫異。

    「夫人且安心養著罷。」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1 AM

第075章

    夜裡,火爐上的砂鍋裡撲哧撲哧滾著熱氣,一股子濃鬱的藥味瀰漫了整個小屋,看顧的婆子聽聞楊媽媽要照顧舊疾犯了的老夫人,不來探看檢查,便支稜著腦袋,眼皮打架,被火爐烘熱的臉龐愈發困頓,沒一會兒的竟然呼呼睡著了。

    倏地,在這寂靜的黑夜裡竄出一個黑影,躡手躡手地挨近,見人睡熟,才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一小紙包,快速地抖落到砂鍋裡,將空紙包攥在手心快速地離開,不一會兒就匿去了身形。

    「啪」的一聲,控火的竹扇子從那婆子的手裡滑落到地上,婆子一驚,睜開了睡眼,下意識地往外一探頭,外面寒風呼嘯不止,寂靜無聲,不由的裹了裹襖衣,擦了把嘴角溜下的哈喇子,這才起身掀開蓋子查看砂鍋裡的藥,見煎熬的到了火候,便按著蓋子將一碗湯藥倒進碗裡。

    「榮姨娘的藥可好了?」孫媽媽提著雕花的漆盒恰好走進來。

    婆子忙迎上前去笑稱,「一直瞧著呢,這會兒剛熬好,正是時候。」

    孫媽媽滿意的點頭,讓其將藥裝進了漆盒內,這般冬日裡不易散了熱氣,便折身回明絮苑的偏院了。

    榮姨娘近來身子一直不太爽利,害喜越發厲害,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下一口,待到眼下老夫人病著,無暇顧及偏院這裡,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心結不開,這每日兩副藥,也加成了每日三副的煎熬。

    房門被推開,榮姨娘正歪著身子靠著軟枕小憩,大抵是睡得不安穩,還沒一小會兒的就被孫媽媽的腳步聲擾醒了,伺候的丫鬟瞧孫媽媽進來也便退到耳室。榮姨娘烏溜溜的黑眸子透著疲憊,朝著漆盒瞧了一眼,就知道要喝藥了,悠悠坐起身子。

    孫媽媽笑了笑,「老奴剛才又去了一趟小廚房,給姨娘端了一碗甜粥,這藥剛好涼到五分熱度,姨娘喝正是時候。」她將那碗烏黑的藥汁捧出來,呈給榮姨娘,榮姨娘並未像往常一樣接過藥仰頭喝了,反而捧在手中頓了頓。

    孫媽媽微微一怔,瞧著藥汁,略顯渾濁的眸子隱著一絲晦暗不明的心思,開口勸道,「為了孩子好,還是趕快將這藥喝了罷,這會的藥溫恰好,涼了許會失了功效,且又苦又澀的,姨娘喝著口感也不甚好。一會兒的喝完,吃點甜粥,再舒舒服服的睡個覺。」

    榮姨娘端著碗地仍是沒喝,蹙著眉梢,一副哀怨神色,「媽媽,我去湘竹苑一連幾日都讓雪雁找著理由擋在外面,壓根見不著人,這可怎麼才好?大小姐是不是有心躲我?」

    「姨娘切莫想那麼多,憂思重對孩子可不好,大小姐好端端地躲您做什麼,大概是真有什麼事兒罷,你不妨等身子好些再去,讓人瞧著也精神些。」

    「真的?」

    「當真。」孫媽媽極有耐心的開導安撫,又推了推那藥,「姨娘趕快喝了吧,一會兒就真的涼了。」

    榮姨娘點點頭,捧著的藥一口口艱難地喝著,只喝了幾口便停頓了下來,「這藥……」她欲言又止,深深的蹙起了眉頭,瞧了一眼烏黑的湯汁,只映出一雙惶惶的眸子。

    孫媽媽關心問道:「怎麼?」

    榮姨娘搖了搖頭,仰頭將藥一口氣喝完了,將空碗遞給了孫媽媽。後者瞥了眼見底的藥碗,厚厚的唇角斜起一抹弧度,順手遞了那碗略顯發紅的甜粥,榮姨娘雖沒胃口,還是簡單吃了幾勺子,便讓孫媽媽都撤了。

    孫媽媽為其掖了掖被角,熄了油燈便退了出去。

    週遭靜悄悄的,天空黑沉,仿若一團瘴氣烏壓壓的撲來,趙文宛半夜裡正是睡著,忽而聽的外面亂糟糟的,喊了當值的金玲進來,披了長衣坐在床上,問:「外面是怎麼了?」

    金玲進來的時候裹著外頭一縷寒霜,顯然是方才出去過,聽著趙文宛就立馬回道,「聽說是偏院的榮姨娘見血小產了,被褥上染了不少血,十分凶險駭人,這會的驚動了各房的人都去探看,老夫人也去了,小姐要不要……」

    小產?

    趙文宛靠著引枕,若有若思,烏眸漸沉,緩緩道:「你去叫雪雁過來給我備衣裳,我這就去明絮苑瞧一瞧。」祖母年事已高,怕受不住打擊罷。

    「是!」金玲應聲。

    到了明絮苑,不算寬敞的偏房裡擠滿了人,老夫人坐在榮姨娘的床邊瞧著憂心忡忡,時不時的還會忍不住咳嗽兩聲,元大夫坐在一旁診脈。

    稍有好轉的葉氏是頭一個到的,隨後而來的徐氏,冷氏,還有稍微大一點兒的文熙,文萱都進了屋子,各房伺候的人擠在耳室,交頭接耳,亂哄哄的。丫鬟婆子端著熱水進進出出的,臉上神色俱是擔憂,一盆盆替換出來的血水瞧著甚是駭人。

    趙文宛進來後先去寬慰了祖母,原本一個姨娘這般也用不著各房的主子親自來探看,只因病中的老夫人掛念子嗣安危,都過來瞧了,其餘房的也就過來做個樣子,有真擔憂老夫人過來陪著的,也有想借此討老夫人歡心的,心思不一,冷眼旁觀的人居多。

    沒一會兒詢清楚了情況,才知榮姨娘只是有小產的徵兆,好在發現及時,保住了孩子。趙文宛瞧著染了一床血的褥子,可以想見當時情況如何凶險。

    原是半夜裡榮姨娘直疼得慘叫,淒厲異常,叫當值的丫鬟給嚇壞了,瞅見床上見了紅,以為孩子沒了,當作小產傳了出去。這會兒得了大夫准話,孩子幸運保住了,就是大人身子太弱,往後的幾日是關鍵,能留住便是留住,留不住那孩子就真的沒了。

    元大夫收了針,榮姨娘似是一口氣提上來,猛然轉醒,眼中充滿了驚恐而疲憊的血絲,臉色更是嚇人的慘白之色,乾涸的嘴唇蠕動了一下,隨身伺候的楊媽媽得了老夫人示意,耳邊貼近榮姨娘,一邊聽著神色乍然一驚。

    隨即楊媽媽便附在老夫人耳邊一陣細語,一屋子人都好奇地瞧著。葉氏曉得自己還在病中,免得衝撞,退得老遠,視線快速了掠過屋子後便一言不發的杵著了。徐氏像是繃著勁兒,面上隱過一絲迷惘,冷氏正如她的姓氏一般,面上不見波瀾,趙文熙和趙文萱眨著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只二人都不似之前親暱,各自站了一邊,趙文宛也立在一側不動聲色的觀察。

    可就當榮姨娘醒來,在楊媽媽耳邊說了什麼後,幾人的表情又變的不一樣了,趙文宛心思細膩,這般瞧著竟是有些懷疑起來。榮姨娘的小產定有□□的。

    既然暫時無事,老夫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讓一行人離了這屋子去,留下楊媽媽親自照顧,孫媽媽本想也留下來,老夫人卻威嚴道:「孫媽媽隨我來,元大夫也是一起。」

    孫媽媽面上一驚,微微斜目瞧上葉氏,葉氏心裡咯噔一下,卻很快平穩了心緒。話音落下,徐氏卻也神情驟變,帶著一絲驚慌地偷偷瞄向老夫人。

    到了明絮苑大堂,老夫人坐在主坐上,目光從元大夫掃向了孫媽媽,低著聲兒道,「剛才姨娘說她喝昨晚喝的藥,味兒有些不同,之後就有了小產的徵兆,你們給說說會是什麼緣由。」

    孫媽媽叫老夫人那麼一瞧,露了怯色,忙跪在地上喊冤道,「老夫人明察啊,榮姨娘說嘴苦,成天兒的沒胃口,老奴就在湯藥裡擱了少許蜂蜜,前兩天兒的都沒事,不曉得為何今兒個就出了事,和老奴沒關係啊!榮姨娘要有個三長兩短的,老奴頭一個要被問罪,論起來也是府裡頭最盼著榮姨娘好的人,絕不會害她的啊!」

    這話說得頗有技巧,略帶指向性的說辭,叫在場的人不由地看向了府裡最盼不得榮春好的那位。

    徐氏驚的站起來指責,「混賬東西,你說的什麼話,難不成還跟我們這些不近身的有關係了?」

    葉氏聞言拉了一把徐氏,撚著帕子掩嘴輕輕咳嗽了一聲,「弟妹莫激動,又沒說的是你做的。」

    明著是軟語,可徐氏對上葉氏眸子裡瞧好戲的神采,當即就跟踩了尾巴似的,毫不客氣地甩開了她的手,腦子一熱,口不擇言道,「一定是你在搞鬼!」

    葉氏直直委屈道:「咳咳,弟妹說的什麼話,我這幾日身子稍好一心抄寫經書為元晉祈福,早是知道錯了,且說句不中聽的,你三房的子嗣與我又無……」

    「夠了。這事實還未查清楚,就知道胡亂猜忌。我已經叫了人去取那藥,一會兒讓元師父瞧一瞧可有問題,事情來的突然,老婆子也不願冤枉了人去。」

    屋子裡這才安靜下來,一時氣氛沉重。

    不一會兒小師傅捧著藥渣過來,元大夫捏起來聞了聞,又用手指一一翻看,最後下了結論,「老夫人,這藥無事。」隨即又有人端來榮姨娘用過的一點剩下的藥汁,元大夫點了一點嘗了嘗,「這藥也無礙,確實添了些蜂蜜,不會引起小產,應當是意外。」

    老夫人眸光仔仔細細的掃過幾人,又是忍不住咳嗽了起來,遣退了一行人,趙文宛和趙文熙不放心,央著留下陪老夫人,後者擠出一絲笑容,應了聲好,留了兩人陪著說會兒話。

    照顧瑞哥兒的貼身丫鬟在事兒出的時候就攔著瑞哥兒,不讓他過去瞧,怕嚇著,這會兒正被鬧得不行,得知老夫人回來就把人帶了過來。

    「祖母,我想去看小弟弟。」瑞哥兒咚咚咚跑上前搖著老夫人的腿肚子,一臉期待道,顯然是不知道今兒夜裡鬧得這出,滿心惦記著榮姨娘肚子裡的小娃娃。

    「瑞哥兒這麼晚還不睡,小弟弟可是睡了呢,明兒個祖母再帶你去瞧。」老夫人也是一心盼著三房的孫兒,遭這麼一嚇,垂了眸子,安撫地揉了揉瑞哥兒的腦袋,允了諾後讓人帶瑞哥兒睡去了。

    趙文宛看著老夫人臉上的慈愛神色因著瑞哥兒離開的身影漸漸消去,轉了沉思,想到今晚發生的,怕也覺得不只是意外罷。

    「榮姨娘是丫鬟出身,底子並不弱,定能熬過去的,祖母且寬心。」趙文宛出言寬慰道。

    趙文熙亦是附和地點了點頭,就聽得趙文宛接著說道,「只是同樣是丫鬟,榮春被提了做姨娘,難免有下人不服氣,就拿今兒個的事來說,要是侍候周到,怎會鬧成這般,那院兒裡的還是得好好敲打。」

    老夫人聞言瞇起了眸子,心底頗是贊同的,還有那麼幾分不能道的心思,依著三房的性子,指不定還會出什麼麼蛾子,索性防患於未然,先敲打番。

    「寒春,去請三老爺過來趟。」

    ***

    亥時的梆子剛敲過,定國公府陸陸續續熄了燈火,安歇睡眠。西側院三房的屋子燃著豆大的油燈,有風灌入,火苗兒搖搖晃晃,隨時要滅的樣子,坐在小如意圓桌前的女子著淺色遍地纏枝玉蘭花夾綢長襖,映襯著臉色如出一轍的慘淡,執著茶杯的手帶著細微顫意,眼神不自覺溜向門外。

    一瞧見匆匆而入的丫鬟身影,霎時端著怒容問道,「你死哪裡去了,叫你辦個事兒,怎麼會成這個樣子?!」

    「夫人息怒,老夫人那兒缺人手,奴婢被叫過去幫忙誤了功夫。」丫鬟忙是解釋道,隨後退到門口左右瞧了瞧,關上門回到徐氏跟前,「夫人交代的,奴婢照辦,份量下的足夠,絕對保不住……」

    「保不住,那她現在肚子裡的是個什麼!」徐氏怒氣難抑,姣好的面龐掩不住絲絲戾氣,「孩子沒掉,還惹了一身腥,葉氏那婆娘巴不得有個事兒掩了她的過錯。」

    「奴婢做的萬分小心,藥確確實實下在湯藥裡頭,也沒叫人發現,就是不知為何變成這局面。」那丫鬟心裡也一直犯嘀咕,想不透其中緣由。

    門外陡然響起的腳步聲讓屋內的對話戛然而止,徐氏撫了撫鬢角,迎上前道,「老爺,這麼快就回來了,老夫人喚你過去何事?」

    趙宏銘瞥了一眼還立著的丫鬟,徐氏明瞭地讓人退了下去,伸手替他寬衣松袍,就聽得頭頂響起一聲低歎,帶著絲絲縷縷的無奈之意,下一刻就被人擁在了懷裡。

    「舒筠,當年我在詩會與你一見鍾情,執意求娶,就好像在昨日發生一般。」趙宏銘抵著她的發旋,語調溫和道,「我本事不及大哥二哥,也無意經商謀出路,跟了我這麼沒出息的一個人,委屈你了。」

    舒筠是徐氏的小名,聽著胸腔裡因著聲音發出的嗡嗡共鳴,徐氏亦是想到了當時情景,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老爺說的哪兒話,雖然我有時說話不過心,卻從沒真那麼想過。」

    趙宏銘待她,那真的是極好的。

    「你也知我對子嗣一事寡淡,順其自然,榮春是個意外,卻不會再有第二個,這點我可以保證。」趙宏銘猶豫片刻,鋪了話道,見徐氏詫異抬眸對視,歎了口氣繼續道,「只是既然是已發生,舒筠為我忍忍可好。」

    「這是母親的意思?」徐氏從他的懷裡退了出來,定定地看著他問。

    「非也,母親念我沉迷書畫不理世事,榮春……懷了我的孩子,但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該分出兩分關心,而非一門心思撲在書畫和……你身上。」說到最後,趙宏銘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徐氏緊繃的面色因著這話鬆了幾分,再瞧他微微訕然的模樣,沒繃住笑意,將心底那絲不快壓了下去,裝著不通情理,故意曲解話意道,「你想我和榮春和睦相處,好讓你左擁右抱?」

    「老天作證,我可絕沒有這麼想過!」趙宏銘這會兒反應倒是快的連忙撇清道,「我心裡只盛得下你一人。」和字畫,只後面那幾個字是打死都不敢出口的。

    徐氏被哄得心裡甜滋滋的,也知道趙宏銘在榮春懷孕後只礙著老夫人顏面去瞧過兩次,對那孩子說是期待,不妨說是能讓老夫人少念他幾回的寶器。

    「倒也不是不可以。」徐氏甫一開口,就被趙宏銘又摟進了懷裡,嚥了後頭的前提。

    「就知道舒筠最是通情達理。」趙宏銘摟著人高興說道,面上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照顧她有下人做,夫人偶爾去瞧瞧,顯夫人容人的風度,不失為佳話。」

    「嗯。」

    ……

    趙三老爺的一番迷魂湯的確灌得徐氏消停不少,兩人舉案齊眉,倒也有了幾分往日相處時的美好光景,更何況府裡這兩日也分外太平,徐氏一直隱隱擔憂的事兒沒發生,徹底放下了心。

    這日,徐氏念著趙宏銘提及的事兒,就帶了下人拎著些精緻點心去明絮苑探看榮春,有心在老夫人面前表現表現,一路過去的動靜鬧得不小。

    偏院裡多了人侍候,楊媽媽瞧見人以及身後丫鬟提著的食盒頗是意外,就聽到徐氏開了口,「楊媽媽,榮姨娘可醒著?」

    「醒著的,剛用了點朝飯就說飽了,傷了元氣只能靜養,這會兒跟瑞哥兒說話呢。」

    徐氏聽了,亦是滿面帶笑道,「瑞哥兒也在,正好,這點心還能便宜這個小貪吃鬼。」

    楊媽媽目送著人進了屋子,暗忖三老爺是用了什麼法子把三夫人治成了這樣,如此可就太平了。

    屋子裡,瑞哥兒一臉好奇地盯著榮春的肚子瞧,一會兒一個問題的,成了好奇寶寶,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榮春耐著性子答,遇著不會的,就求助地看向孫媽媽,後者哄小孩兒頗有一手,一會兒就給轉開了。

    榮春也十分喜愛瑞哥兒,小孩兒養得白嫩,看著就很有福氣,一邊瞧著,就希望肚子裡的這個也能沾一沾。孫媽媽說得對,她肚子裡的是三房獨苗,要是生下來的是個兒子,以後日子那可就不同了。

    「喲,這麼熱鬧呢,瑞哥兒可不能這麼鬧榮姨娘,累著可就不好了。」徐氏撩了簾子進來,瞅見裡頭的畫面,眸子閃過一抹暗色,只提醒著自己克制,重新掛了笑意。

    榮春猛地瞧見人下意識地往床上縮了縮,對著徐氏仍是難以轉換身份,帶出一絲卑微來。「夫人。」

    「不用那麼多禮,好生躺著。」徐氏連忙按住了她,笑盈盈道。

    卻把榮春暗暗驚出了汗,對著徐氏脾氣的轉變忐忑不已。站在一側的孫媽媽瞧著,垂下頭的剎那撇了下嘴,勾了一抹怪異弧度。

    徐氏在偏院裡待了有一會兒,拉著榮春囑咐其有了孕後該注意的,甚至連著院兒裡侍候的下人都逐個敲打個遍,顯出正室風範,也叫曉得二人先前惡劣關係的人看掉了下巴,只是主子就是主子,都得應著就是了。

    楊媽媽原還不放心的在屋裡守著,瞧了半天,發現三夫人確是與往常有些不同,暗暗感慨三老爺的本事,想是把人說通了。

    待到徐氏要走,孫媽媽跟著送出來,徐氏走著,臉上笑意沒在屋裡和煦,淡了幾分,眼底劃過一抹嫉妒,只在想到臨走前楊媽媽的神色才好轉,這人是老夫人的心腹眼線,今兒這番表現,定會被稟告跟老夫人聽,提了印象才好。

    孫媽媽送出老遠,自然也瞧見了不曉遮掩的徐氏眼裡明明滅滅的情緒,暗笑了一聲。

    「成了孫媽媽,你回去罷。」走到假山附近,徐氏覺著孫媽媽跟著有些怪,便出聲道。

    後者聞言瞧了下四周,見沒人後,繃直了身子,「老奴私下裡有話同三奶奶說,不曉得三奶奶方不方便?」

    徐氏皺眉,瞧著她那鬼祟神色閃過一絲不喜,「在這兒說罷。」

    「老奴要說的有關三奶奶聲譽,要有個路過的聽到可就不好了。」孫媽媽似是篤定她會隨了似的,老神在在地說道。「藥和話,都不能亂喝亂說的。」

    徐氏猛地想起讓人下藥的事情,再聽孫媽媽未盡之意,生了幾分惶惑,叫丫鬟在外頭盯著,猶作嘴硬地說聽看看,就隨著孫媽媽到了假山隱蔽處。

    「說罷。」

    「三奶奶叫人在榮姨娘的藥裡下了點東西,是想害榮姨娘流掉孩子。」孫媽媽一針見血道。

    徐氏陡的變了臉色,「你胡說什麼!」

    「三奶奶莫要不承認了,老奴有證據。榮姨娘的藥是老奴取的,怕出事兒,就留了個心眼兒,每回都先自個兒嘗一下,昨兒嘗了覺著味兒有些不對,於是取了藥渣子找外頭的大夫驗一驗,結果真在裡頭驗出了紅花,巧的是老奴拿去驗的那家藥鋪,賬上就有三奶奶貼身丫鬟尋春買紅花的記錄。」

    徐氏攥著手裡的帕子,臉色變了再變,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字眼,「憑這就想說我害榮姨娘,不興尋春是給家裡買的,跟我有什麼幹係!」

    孫媽媽也不急著反駁,捏著兩分恭敬態度,條理清楚道,「老奴也不是這意思,只不過老奴花了點錢打點了藥鋪的夥計,要了尋春買的記錄,還有摻了紅花的藥渣子,往老夫人面前一呈,您說,老夫人信哪個?」

    徐氏怎麼都沒想到以為揭過去的一篇兒又翻了回來,還叫這人捏了把柄,也瞧出這人是打算以此要挾來了,反而緩了神色,「孫媽媽想要什麼就直說罷。」

    「三奶奶真是聰慧過人。」孫媽媽上趕著捧了一句,「老奴花的打點錢……」

    「我給。」雖然憋屈,可念著這人當時沒捅出去,而是幫自己兜了下來,這筆錢就不得不花。

    孫媽媽臉上笑出了褶子,透著精明,一邊捧著道,「老奴一把年紀了,原想在老夫人身邊能混個好的,誰知道配給了榮姨娘,三老爺明顯是不喜的,也就眼下因著孩子得了老夫人喜愛,要生個女娃兒,老奴也跟著沒了出路,就想著替自個兒謀一謀。」

    「三奶奶有什麼吩咐的,只管支使老奴。」

    徐氏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露了幾分思量,眼下老夫人防她緊,在榮姨娘身邊插個人,孫媽媽倒是頗好的人選。

    孫媽媽搓了下手,有些躊躇地再度開了口,「其實老奴也是有所求,就是老奴的孫女,到了年紀,想讓三奶奶瞧一瞧您娘家那邊有沒有合適的?老奴也沒太大的要求,小官小戶家的適齡子弟尋個就行。」他們這種奴籍的人生個孩子也是給人家使喚的命,除非是主人家的恩典銷了賣身契,亦或者嫁給官家才能脫了奴籍。

    徐氏為難,但還是照著應了話。

    孫媽媽極是高興,便托底地跟徐氏講起榮姨娘的事兒來,與她分析,「老奴既然隨了夫人,自然是要向著您的,有些體己的話想與奶奶說說,三奶奶切莫再去想法子害掉那孩子了,萬一被有心的人栽贓,奶奶的嫌疑可不就是最大的?再說這會兒若是弄掉了孩子,三房無所出,老夫人還是會一直揪著不放,到時候三老爺和夫人都為難,不妨——讓榮姨娘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去母留子,這子自然是歸到三奶奶名下,豈不兩全其美。」

    徐氏聽了眸光一動,多了個心眼沒應下來,只是心裡卻同意了這等做法,暗喜不已,她怎麼就沒想到呀。

    孫媽媽人精兒似的沒多問,為了討新主子歡心,祭出了最後的一條大計,在徐氏耳邊叨叨絮語了一番,後者眸光越發晦暗,最後勾動嘴角,恨意昭然地說了個「好」字。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2 AM

第076章

    臨近年關,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大樑,葉氏拖了小半月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不想內宅權利旁落,年底也需盤查備節,人來人往事務繁雜,轉而將重心撲在了上頭。

    老夫人念其大病初癒,又受了罰,料理起來心力不足,就指了新媳婦冷氏去搭把手,務必要辦得風光熱鬧。

    反倒是徐氏這陣兒不知道在忙活什麼,往年都要去老夫人那兒要求摻和一腳,今年卻靜悄悄的,窩在三房陪著趙宏銘研墨作畫,感情比以往更是親密。徐氏大哥年前立了功,被皇上欽點為威猛將軍,前兩天陪著皇上冬狩,獵回來不少野味,就送了一些到定國公府,做妹妹的徐氏面上風光,更是得意,給各房的都送了些。

    湘竹苑裡,趙文宛收到徐氏丫鬟送過來的大只野兔,那兔子睜著一雙死不瞑目的大眼,腰身那兒中了一箭,估摸是血流盡了死的,頗是殘忍。

    「小姐,這……」

    趙文宛瞇了瞇眼,倒是不甚在意,轉而吩咐了寶蟬道,「給百靈拎過去,今兒嘗個鮮。」

    「……」大小姐還真是百無禁忌,寶蟬抽著嘴角送去了小廚房。

    野兔子處理好,被切成了小塊,泡在清水裡去了血水,切了薑片放在小碟子裡備用,百靈兒動作很快,把兔肉下了鍋,滋滋的爆著,合著蒜薑發出誘人的香氣,蘑菇撕成幾塊也一道燴在裡面,往鍋裡加了水,燒開後用鍋蓋蓋了文火慢慢的燜著。

    寶蟬聞著鍋裡兔肉散發出來的濃濃肉香,不禁呲溜下口水。另一鍋裡用蘑菇片,竹筍絲兒,豆芽肉絲熬了一鍋鮮香的蘑菇三鮮湯,最後做了道豆瓣魚,魚身上劃了幾刀,在熱油裡炸到金黃,調料入味就盛了出鍋,色澤棗紅,質地鮮嫩,味道醇厚香辣,也是聽趙文宛昨兒個想吃才做的。

    趙文宛的胃早叫百靈抓得牢牢的,做出來的食物都極對胃口,打賞後,挑了蔥爆兔肉下了筷子,嘗過之後瞇著眼笑意未名,徐氏那點的小心思也就這樣了,就沒聽過兔子急了也咬人麼。

    用過飯後不久,李管事帶著幾名丫鬟請見,趙文宛坐在廳裡小憩用茶,讓雪雁傳人進來。

    跟著李管事身後頭的丫鬟每人手裡都捧著東西,一件件地擱到了趙文宛坐著的檀木桌上,新出的湖緞各色四匹,織錦各色三匹,光澤花色都極光鮮,最打眼的就是最後上的古香緞,紋路精細、雍華瑰麗,暗金奢侈的顏色正是京中當下最流行的。

    紅艷滾圓的珊瑚珠子和各色琉璃米珠各一盒,時下花樣最新的戒指五枚,髮釵,簪子十數支,剩下林林總總還有女孩的小玩意兒,依次鋪開眼前。

    趙文宛拿起累絲含珠金雀釵,釵形雙翅平展,微顫抖動,十分靈俏。「這是?」

    「要過節了,國公夫人命老奴置辦些小姐用的,這些都是寶衣閣琳琅軒新出的款兒,大小姐喜歡哪樣就留下。」

    看這麼多的,顯然是頭一個到的這兒,趙文宛勾唇笑了笑,「辛苦李管事了,這些可要叫我挑花眼了。」

    「不著急的,大小姐只管慢慢選。」李管事先前拿過趙文宛的人情,這會兒也是賣好道,只繃著的一張臉叫人看不出來,語氣卻露了幾分。

    「選什麼呢?」趙文熙的聲音自外頭傳來,寶蟬領著人走了進來,隨後退到了一旁,心裡暗暗嘀咕這位二小姐可真會挑時候。

    趙文宛揚了嘴角,「妹妹來得巧了,這兒新到一批首飾衣料,過年好制新衣裳,過來一道選選罷。」

    趙文熙的目光隨之落在桌子上,也是抿唇淺笑,「這麼多怕是要挑花眼了,宛姐姐可有中意的,我瞧著這支最襯了。」說罷,取了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遞到了趙文宛眼前,長長的珠翠流蘇搖曳生輝,確是好看。

    「妹妹眼光真好。我對這的興趣不大,妹妹還是給自個兒選罷。」趙文宛頗是大方地收了那支簪子,開口說道。

    趙文熙亮了眸子,倒也沒失了分寸,先給趙文宛挑了之後才輪著自己,當然給趙文宛挑的都是最好的。兩人挑完了後,還剩下不少,李管事著人拿著去了別處,錯身的功夫,趙宏盛跟趙元禮先後走了進來。

    「父親,大哥,你們怎麼一道來了?」

    「二叔,大哥。」

    趙宏盛應了聲兒,目光從趙文宛挪到了趙文熙身上,小段日子不見,養得精神了不少,站一道的,各有特色,忍不住打趣道,「我看啊過了年,這定國公府的門檻兒得弄嚴實點兒,別讓踏破了。」

    趙文宛愣了愣,似是才想起這身子過了年就十五及笄論嫁了,難得露了一絲茫然。倒是旁邊的趙文熙扭捏地說二叔別打趣了,帶著幾分小女兒家的嬌羞。

    「宛宛,今兒有個賞雪詩會,想去看看麼?」趙元禮瞥見趙文宛臉上神色,就出聲岔了話題道。

    「賞雪詩會……」一聽這名頭的就好像跟自己有些不大對付啊?

    「城外玉清山有處別緻的小園子,山不高,栽了一片梅花林,這幾日落了雪,極是漂亮,有人牽頭在那處賞雪作詩,邀了我一同前往,那家主人道可帶著女眷一同,宛宛可有興趣?」趙元禮噙著淡淡笑意解釋道。

    趙宏盛聽了亦是覺得不錯,遂主動道:「隨你大哥出去見識下世面也好,日後免不了要與人多打交道。」

    能出去放風自然是好的,即使父親不說趙文宛也是想跟大哥去的,當下就應了。旁邊趙文熙咬了咬唇,臉上顯是猶豫,想要張口又似乎害羞的模樣。

    「文熙呢,要不也一塊兒去瞧瞧罷?」趙宏盛瞧見,詢她道。

    趙文熙臉上不掩欣喜,略帶期盼地看向趙元禮,「可以嗎?」

    平日裡覺得尚能容忍的作態,牽扯上趙元禮,趙文宛倏地黯下了眸子,閃現過不快。

    「妹妹想去自然是可以的,同我坐一輛,也能搭個伴兒。」趙文宛先趙元禮出聲道。

    趙元禮瞧著她暗暗捏著袖角捏酸吃醋的模樣有些失笑,應了聲好後,目光掠過沒有多餘停留,趙文熙於他來說是二房子女,沒什麼聯繫,自然及不上宛宛的心情重要,既然宛宛不喜,少些交流就是。

    趙宏盛見三人說好,又看趙文宛如此照顧趙文熙,心中甚感安慰。他二弟去得早,留下文熙孤苦無依,趙文宛能改了性子與她和睦相處那自然是極好,兩人年紀相仿,玩得到一塊兒去,將來也有個照應。

    於此,對趙文宛愈發覺得滿意。

    趙文熙跟趙文宛並排站著,被趙文宛挽著手臂,亦是笑得歡喜,只是笑意不達眼底,將趙宏盛的反應看在眼中,曉得自己又為趙文宛博得了好感。只是賞雪詩會她定是要去的,正是拓寬交際的好機會,自是不想錯過。

    兩人各自回屋穿衣穿衣打扮,不一會兒便是都收拾好了自個,趙元禮已經在府外馬車旁候著,見二人偕同出來,目光只膠著在自個妹妹身上,臨到跟前道了一句宛宛小心,因著府外地面有些結冰,十分滑溜。他上前護住趙文宛,又為其緊了緊身上的狐毛大氅,瞥向趙文熙倒也不失大哥的風範,周到客氣的讓其身邊的丫鬟綠雲好好攙扶,趙文熙瞧著聽著暗暗咬了下唇瓣,明顯氣息有些加重。

    跟著趙文宛出來的寶蟬跟在一側與綠雲暗暗較真,兩人一向不對盤,大眼瞪小眼的扶著各家小姐登上了馬車。

    ***

    玉青山是大樑城外的一處平緩的小山,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仿若玉石青透婉約,雖是寒冬臘月,也不覺得有多少冷,反是一路踏著好風景叫人忍不住駐足探看。

    不知不覺三人便進了園子,之後便有小廝引路,那小廝瞧著就與一般人不同,就單說身上下人常穿的灰白麻衣也是用的上好的粗料子,且禮儀周到,舉止端雅,趙文宛不禁感慨,連個下人都這樣品性,園子的主人定是一個不俗之人,好奇心的驅使下,便張口問了一句,「大哥可認識園子的主人?」

    趙元禮搖搖頭,繼而道:「聽聞這園子的主人不常與人交道,喜愛清淨,見過的人甚少,我也不甚清楚。」

    「哦?那牽頭辦這詩會的人定不會是園子的主人罷?」一個不喜熱鬧的人,怎麼會想起來邀人入園賞梅作詩。

    果不其然,趙文禮露出一抹肯定的神色,淡淡道:「牽頭之人乃是封公子,宛宛見過的,因著園子的主人與六王爺私交不錯,估摸是看在六王爺的情面上借出的園子,你我才能入到這等別緻之處。」

    趙文宛聽著又關乎顧景行,心裡起了一絲彆扭,這什麼詩會的,顧景行應該不至於無聊參加罷?

    一旁的趙文熙則在心中暗暗期待,好看的面容上染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嬌態,想著興許能碰上那人……

    大約又行了幾步,一片梅林兀的蹦入眼底,灰幹紅枝,如層層紅霞燒的嬌美,偶有寒風吹來,花瓣散落在地上,鋪了一層。不遠處有一片採光極好的空地,每隔一段距離,便擱置著一張紫檀案几,案上放置著點心脯肉,案几下鋪了厚厚的軟墊,軟墊旁各放著一個精緻的暖爐,炭火燒的極旺,將週遭烘的暖洋洋的,驅散了一片冷氣,若不是梅枝上綴著的白雪,道還真的讓人產生錯覺,以為春暖大地,草長鶯飛。

    空地上已經三三兩兩的坐好了人,也瞧不清是誰?只看到一個個長袖長袍,玉姿瀟灑。

    這時候有人從另一條小道走出來,緋紅的梅林中隱隱約約擋住了人影,只有輕快的聲音傳來,「趙兄果然不負邀約,竟還帶了兩位家妹。」

    「封兄出了拜帖,我自當前來。」趙元禮客氣回道。

    封於修忽而扭頭,笑嘻嘻的瞧著趙文宛又說了一句,「女眷這邊請。」

    趙文宛心思微動,瞧那邊案几似乎還有紗幔遮擋,便指著問道:「為何有那樣的設位?」

    「那是為願意留下來瞧詩會的女子專門設的。趙小姐有意留下?」

    比起去暖閣和那些女眷們勾心鬥角,趙文宛更願意去聽大家作詩,便道:「能欣賞佳作自是極好。」

    趙文熙也插了話,「我隨宛姐姐一塊罷。」

    封於修嘴角微翹,露出一抹深意的笑容,「按著規矩,無論男女,留下便要一視同仁,一會兒少不了要作詩的,現在反悔還來的及。」

    趙文宛聞言露出一絲不甚在意的表情,趙元禮走至身邊與妹妹戴上雪白狐毛的帷帽,意思便是一同去罷,趙文宛從來不作退縮的事,大大方方與大哥一同,趙文熙也戴上帷帽,手心卻微微沁出汗液,手指冰涼。

    兩人被請到了紗幔後,摘下帷冒,細細一瞧,女座佈置更是雅致暖意,都是常見的兩人一桌的小案几。其餘幾位少女見有人進來止了言語,雖不知來人身份,只是能參加這詩會的必是有身份的,遂微微福身與其見禮。

    趙文宛和趙文熙福身還禮,隨著指引入了座,趙文宛瞥見身旁趙文熙動作標準流利不少,想必在國公府學禮儀時是真的下足了功夫。

    女座寥寥無幾,紗幔後也就七八人,就聽的女子們悄聲議論著京城當紅人物六王爺,趙文宛微微斜目,見她們妝容精緻,華衣美服,各個翹首以盼的樣子,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噯,你們說六王爺今兒個會不會來?」其中一個女子小聲問了一句。

    「照六王爺同封公子的交情,兩人孟不離焦的,定會來捧個場的。」坐在她旁邊的女子抿了口茶,杏眸露出一絲精光,似是十分有把握道。

    「我也這麼覺著!」

    趙文宛險些噴出一口茶來,總覺得不能直視孟不離焦四個字了,而趙文熙在聽到這樣的八卦後不自覺的緊了杯子,眉目生了幾分期盼。

    外面男客間的氣氛也是如火如荼,大多十分健談,幾人湊在一起談論人生哲、朝廷弊病改革、也有只附庸風雅談字論詩的。

    趙元禮古雅風儀,繞到男客席座,就有人慕名拜禮。今日來參加詩會的多是自詡清高風雅之人,官家子弟少數,倒是請了不少書香門第的隱居之士,否則找來只知魚肉之歡浪蕩子,豈不是玷污了詩會意境。

    正值詩會開始之際,一抹頎長身影大步踏了進來,引起不小騷動。顧景行一襲寶藍錦緞金絲滾邊長袍,尊榮貴氣,只是眉目偏冷,不苟言笑的他週身有一種叫人無法靠近的疏離,與封於修站在一處,還要高出半頭,骨架勻稱,俊美無鑄。

    眾人起身紛紛行禮,顧景行叫人免了禮數,道是當作尋常,實則心思早已不在此處。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掃向了紗幔後,薄冷的眸子深處漸漸升起星星點點的光芒。

    封於修見人齊了,邀著顧景行入了席,正巧對著紗幔,能隱約瞧出個人形來。後者睨了他一眼,封於修訕笑著當作沒瞧見,想著自個兒為某位大爺出錢出力,把人都請過來了,那位大爺還不樂意被當猴兒瞧。

    呵呵,最後還不是念著趙文宛在裡頭,老實坐下了。

    許是顧景行姿態慵懶自在,席間坐上的人也就漸漸放開了,一派和諧之樂。

    瞧見了正主的女眷席也悄聲議論開了,有人不掩欣賞地大膽探看,那目光裡的深意似乎要把顧景行扒光了似的,引得旁邊兩桌的女子掩唇調笑。

    「覃妹妹如此作風就不怕同那趙家大小姐一樣,惹了六王爺厭棄?」

    那女子聞言撇了撇嘴,直咧咧道,「誰像那個不知羞恥的!平日裡難得見到真人,還不准我這會兒多瞅兩眼,飽個眼福,你們難道就沒這個心思?」

    一眾女眷被戳得臉頰緋紅,只能笑著帶過,暗道覃家姑娘太過直白。其中有道聲音弱弱發了聲詢問,「怎麼個不知羞啊?」

    隨著這話問出口,說話聲停了停,就有人替那小姑娘解釋,剛隨父親調入京,不清楚緣由也難怪。

    「姑娘家顧忌名聲顏面,得潔身自好,那位可恨不得昭告天下她和六王爺不清不白,偏偏幾次都被打臉還不肯歇,賴著要嫁,你說,能不惹人厭棄?」

    「噫,竟是這般……」小姑娘吐了吐舌,對那位趙家大小姐差了印象。

    話一起頭,就有些收不住,有人興奮地繼續扒道,「聽說今年瓊花宴,她還得了魁首,我可聽說那是個草包小姐,琴棋書畫樣樣不成,也不知是使了什麼法子當上的!」

    「你又怎麼知曉的?」

    「我家裡現在教習我的女先生頗有名氣,曾被國公府請去教導趙大小姐,先生常常感歎,趙家文宛樣貌出挑,可惜才學略拙……連首詩都背不全!」

    眾人呵呵一陣嘲笑,不由感歎上天果真是公平的,膚白貌美又如何,長了顆蠢腦袋,胸大無腦也就只能是個笑話。這些人裡不乏嫉妒趙文宛家世的,遇著這種場面,踩一腳也是痛快。

    有人接著發問道:「那趙家的二小姐呢?」

    「好似是個登不上檯面的鄉野丫頭。」

    趙文熙的臉默默黑了轉青,反觀趙文宛都被人說成那樣了,卻只當笑話一般,還津津有味的參與品評,「這麼說趙大小姐如此凶殘無腦的一人,萬一讓她聽見你們偷偷說她的壞話,豈不是都要遭殃了,我可聽說她懲治人的手段了得。」

    眾女子聞聲瞧過來,見不遠處端坐的人已然脫了大氅,身著交領五彩緙絲裙衫,雙耳用細金絲串了顆大珠子,垂下來靈動漂亮,不由紛紛愣怔。

    帶頭攢說的女子吃吃一笑,「都說了是個不通文墨的草包小姐,她哪裡敢坐在這裡,一會兒可是要作詩的呀,她不嫌丟人,想必趙大公子還要嫌呢!」

    趙文宛沒有張嘴反駁,只嘴角掛著高深的冷笑,背後說人的壞話已是不對,虧得還都是書香之家的小姐們,竟是這般品行,尤其是身側的女子,難怪仔細瞧著嘴角還有些歪斜。

    詩會很快就在封於修的宣佈下開始,用的是「擊鼓傳花」的辦法,筆墨紙硯都已經備在了各個小桌上,一會兒會有琴姬彈曲,一曲畢,形似小人行墨玉傳到誰的桌上由誰作詩,那人兩側之人也必須隨之同作,一曲一個主題,選出最佳的一首。

    隨著曲樂響起,第一個先是趙元禮,趙文宛一點也不擔心,頗是興致地瞧著。以冬雪之景為題作詩,果然是奪了第一,惹得眾人紛紛誇讚。

    趙文宛覺得不定能抽到自個兒,只當欣賞般的瞧著,墨玉傳到她的手裡時,趙文宛好似出神一般微微頓了一下,一曲畢了,趙文宛握著溫軟的玉石淺淺而笑,她身邊的二人分別是趙文熙和那說趙文宛壞話的少女。

    侍女出了紗幔報墨玉的出處,封於修笑著道:「定國公府趙大小姐作詩,周邊趙二小姐和文小姐隨作。

    一行的少女紛紛變了臉色,趙文宛淡淡一笑,在她們看來卻猶如鬼魅之笑,「我們趙家可未曾出過草包的!」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2 AM

第077章

    「有大哥珠玉在前,文宛所作,怕有班門弄斧之嫌。」這麼多雙眼都定定瞧著,趙文宛並不怯場地開了腔,見身旁那女子意外之餘露了一絲嘲弄,唇角勾了勾,接著道,「這位姑娘對詩會所作詩詞有獨到見解,想是書香世家,若是在題目上增加些趣味性,定不在話下的罷?」

    那姑娘叫趙文宛捧高,雖然顧忌著定國公府嫡女的身份,卻也自抬了幾□□價,認為趙文宛更怕出醜,所以才有這提議,笑著應了。

    唯有一旁的趙文熙眼眸沉沉,不曉得趙文宛又要作什麼麼蛾子,別叫那姑娘連累了自己才好。實在是在瓊花宴落下的後遺症,最怕趙文宛出人意料的來一招。

    趙文宛見人應下,嘴角笑意勾得愈發明艷,風吹起帽帷一角,隔著紗幔露出少許風采,也足以令在場男客為之傾倒。

    「這樣罷,詠雪為題怕是難以超越大哥所作,我正好有個主意,不妨在雪之一字上加上其他的,第一人以不帶雪字的詠雪為詩,第二人除了帶上雪之一字還要加上顏色,第三人在此基礎上且要表明時辰或地域,難度層層疊加如何?」

    趙文熙聽了個開頭就覺得不妙,聽完之後更是覺得趙文宛在藉機整人,不想落了下風便脆生生地開口要了第一個獻醜的機會。那姑娘詫異過後,越發看不透趙文宛心思,在趙文宛開口之前搶了第二,坐等她那個草包腦袋如何把自己玩死。

    趙文宛也不跟她們搶,老神在在地等著兩人寫完,才提筆落字,交了出去。

    不一會便送出三張錦布,為了公正,打亂順序後都不曾寫了名字,一一傳給眾人品評,趙元禮接過一眼就看出了宛宛的字體,這般娟秀的盈透小楷,可這詩句……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

    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

    一聲畫角譙門,豐庭新月黃昏,雪裡山前水濱。

    由侍從說了女眷席新出的玩法後,大家對於傳出來的詩句也就有了幾分另看。無需細說也知道,最後那張錦布上的詩句難度最大,也最考驗人。

    另一端,錦布最後又傳回到封於修手上,他端看良久,仍是瞧不出哪個是哪個所作,女子作詞多是婉約,獨獨是最後一張對了心頭喜好。只是顧及裡頭有個身邊人惦記的,一時不敢做評,反而拿了遞到顧景行面前,壓著嗓子詢問道,「你選哪個?」

    顧景行目光幽幽,從那三張錦布上掠過,骨節分明的食指點在了封於修看好的那張上,絲毫不拖泥帶水,讓後者驚奇了一把。

    「你就不怕選錯了,叫趙家小姐更……」

    封於修的話止在了顧景行投過來的冰涼眼神裡,在他以為這人不會說話時開了口,「這就是她作的。」

    「啊?」封於修詫異萬分,「怎麼瞧出來的?」說罷還把錦布顛來倒去地翻了翻,卻沒找出半點作弊的痕跡。

    「直覺。」顧景行視線遠遠掠去,似乎能穿透過紗幔,與後面端坐著的女子對上。

    封於修瞧著好友那略顯悶騷的得瑟神色,愣是看掉了一地雞皮疙瘩,八字還沒一撇好麼,能收斂點麼!

    女眷席上等著侍從傳回名次,趁著空檔,忍不住好奇的便拉著那位姑娘詢問,就見後者一臉志在必得的模樣,顯然對自己所作十分有把握。也是,趙文熙一個鄉下來沒見過世面的丫頭,下手早的選了個最簡單的,之後又是趙文宛那個草包,諒也做不出什麼好詞兒來,想是貴女生活慣了,以為誰都要捧著,也不瞧瞧今日來的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趙大小姐做的是什麼詞兒,先說說罷,也讓姐妹們鑒賞鑒賞。」那姑娘挨在趙文宛身側,故作親近道。

    話音落下,自有不少人附和,像是都忘了出去前的那一茬似的。趙文宛目光掃過,對於這些小姐們裝傻充愣的本事有了領教,卻也沒打算揭過去,她性子如此,有仇當下報,首當其衝的就是這位歪嘴姑娘。

    「當不起鑒賞二字,畢竟我就只是個草包不是麼。」趙文宛嘴角噙著一絲淡笑,神色涼薄道。

    幾人聽著她提起這茬,面上都顯得有些不大好看,色彩紛呈,曉得非裝傻充愣能過去得了的,尤其知道趙文宛性子的,更是伏低做小,恨不得當起隱形人來了。

    挨著趙文宛身側坐著的女子被噎得不行,對上她掃過來的深意目光,後頸陣陣發涼。

    只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侍從過來回話,道了是六王爺欽點的名次,且留下了墨寶,顯是十分中意。惹得參與的三人都大為訝異,除了趙文宛,另兩人更生了其他心思。

    「可曉得是哪首?」歪嘴姑娘急急問了一句。

    侍從搖了搖頭說不知,只道請三位姑娘前頭走一遭,六王爺有賞。

    能入了六王爺的眼,那可不得了,還留下墨寶要親見,這要是一對眼的以後……在座的人多是這麼想的,看著三人也都帶了羨慕之色,隱著嫉妒。有人沖歪嘴姑娘擠了擠了眼,悄聲道了句恭喜姑娘了,顯然是認為她的幾率大些。

    「幼瑩姐姐好福氣啊,六王爺要是看中,抬了姐姐可是要當……」後面兩字,那人聰明的沒說,意思卻是分明。「我看啊,六王爺是想為自個兒的府宅尋個管家的了。」

    何幼瑩也就是那位歪嘴姑娘,叫身旁的人捧得飄然欲仙,真真覺得自己是王妃准人選了,臉頰染上紅霞,嬌笑著推攘了下那姑娘,眉目間極是心動,殊不知她是何等人家?顧景行又是何等身份,就算做側妃都是不夠資格的,只不過是顧景行禮賢下士,不曾顯擺尊貴的身份架子。

    趙文熙瞧著美眸生火,那一句句的聽著極是刺耳,在和女子一道走出去時,便不著痕跡地踩了她的裙角,後者猝不及防,在走出來時摔了個狼狽,帽帷摔落,因著疼痛,嘴角的歪斜更明顯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趙文宛反倒好心地扶了一把,臨著走近時,故作關心地查看著她的手道,「幼瑩姑娘用筆作詩得了六王爺的青睞,可得小心著這手。」

    何幼瑩叫趙文宛攙扶著,聞言有絲後怕,她不是對六王爺……心驚膽戰地生怕趙文宛當下就折了她的手腕。趙文宛似是察覺,仍未鬆手,反而惡劣地緊了緊手上力度,惹得後者更是顫意連連。

    「哪個得了六王爺的青睞?」臺上的封於修詫異出聲道。

    「不是幼瑩姑娘麼,剛還聽說六王爺府宅沒個女人管家,是屬意……」似是意識到後面的話不妥,趙文宛消了聲兒,只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兒看著。

    一直沉默的顧景行視線久久停留在趙文宛帽帷上,只覺得那東西十分礙眼,腦中亦是能描畫出帽帷下那狡黠雙眼此時是如何靈動。

    「本王何時說看中了。」

    「……」趙文宛沒想過顧景行這會兒出搭腔,語氣沉沉,聽不出情緒。

    但這一問的卻是把何幼瑩嚇得不輕,「民女沒有這麼說過。」

    「那是我耳背了?」趙文宛補了一句。

    趙文熙咬了咬唇,亦是搭了腔,弱著聲音道,「我也聽見了。」

    「你,你們……」何幼瑩睜圓了眸子,察覺二人是聯起手來整蠱自個兒。

    顧景行徹底沉了面色,對於這不識相的女子蹙了眉頭,「本王后宅之事何時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單是議論已是大膽,來人,送這位小姐回府,看是哪家的好家教?」

    隨即便有一名藍衣公子慌忙跪在地上求情謝罪,稱是家妹年幼無知,一定多加管教。

    趙文宛沒有想到顧景行會如此合她心意的做法,難得有了幾分好臉色,只是掩在帽帷下,某人看不到罷了。

    何幼瑩是哭著求著叫顧景行的手下強行扭送走的,連個顧景行的余光都沒得到,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破碎,連著名聲也是敗壞,一臉慘白頹色,末了看到趙文宛站在那,心頭遍生寒意。

    哪個說趙文宛是草包的,那分明是成了精的狐狸。

    趙元禮面帶喜色地走到了趙文宛身旁,輕輕道了聲恭喜,惹得後者眨巴眼看,瞬間意會了過來,那詩句是盜用劇本台詞。她沒什麼別的本事,就是記台詞的功力紮實,即便是演過的,也能記上許久,沒想到還能有用上的時候,這也是趙文宛當時接到玉石並不緊張的緣故。

    「我是憑著字跡認出來的,就不曉得六王爺為何這麼篤定那首詩是你作的了。」封於修問的時候,趙元禮就在一側,聽得分明,也抱了幾分好奇,這會兒順嘴說了出來。

    他最瞭解自個妹妹,打小看書就犯困,彈琴走音,繡個鴛鴦都能成了鴨子,以前連字都寫不好,雖然插科打諢,可每次關鍵時刻總能大放溢彩,唬人的功夫倒是堪稱一流。也罷,這樣轉轉名聲,總不愁找個好人家的。

    正想誇對方有眼光的趙文宛,只一想到顧景行在劇本裡做的糟心事兒,倏地悶了聲兒。

    這一愣神的功夫,視線不經意地與看過來的顧景行對了個正著,隔著薄如蟬翼的薄紗,撞入一雙幽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裡,淺淺的光流漩渦在眼底,望得久了,埋藏在眸底深處的溫情絲絲散出,纏繞而上,似乎要糾葛在一起。

    趙文熙瞧著這一幕,暗暗咬碎了銀牙,僵著面上嬌笑,裝作天真的出聲詢問,借此打斷了二人之間的視線勾纏。

    趙文宛聞聲收了視線,顧景行恰逢這時候出了聲兒,招了趙文宛上前,頒了她一枚梅花形狀的圓潤玉珮。底下人只當是那詩作得了六王爺歡心,唯有挨得最近的封於修看到某人不要臉的伸了爪子摸了人家姑娘小手。

    「多謝六王爺。」趙文宛按耐下想要一巴掌呼在一本正經吃她豆腐某人臉上的衝動,沉沉道了謝,後退了回去,被碰到的地方仍帶著那人餘溫,久不散去。

    趙文熙盯著她手上的那枚玉珮,眼眸微斂,緊了垂下捏著袖子口的手,面上笑意盈盈,顯得對那玉珮十分有興趣道,「宛姐姐真是厲害,這玉珮瞧著光澤玉潤的,能讓我瞧瞧麼?」

    趙文宛唇角笑意不減,看著她的目光也透著長姐的關愛,「怕是不能。」

    「……」趙文熙一愣,卻是沒想到趙文宛會如此直白地拒絕自己,咬了咬唇,見趙元禮還在旁邊,臉上帶上了一絲委屈。

    「我肯給的,即便再名貴也願意捨了給妹妹,但我不想給的,你最好連念頭都不要有。」趙文宛涼薄的聲音從帽帷下傳出,看不出此時神情,儘管是含了笑意的語調,卻讓有心人聽了生了寒意。

    趙元禮送二人走了幾步,聽見對話,嘴角亦是彎了彎,這霸道的性子啊……怎麼就那麼討人喜歡!

    趙文熙瞥見,那委屈神色也只逗留了一瞬,因著帽帷遮掩,倒瞧不出臉色變化似的,一會兒又挽上了趙文宛的胳膊,親親熱熱地回了席座。

    詩會仍是繼續,已經參加過的趙氏姐妹沒再輪到,觀了幾組,參差不齊,倒也鬧了個盡興。文人之中不乏有覺得飲茶寡淡的,封於修自然備下了好酒,其中就有一壇園子主人珍藏的雪梅酒。

    有人得了酒,卻不自飲,反而拿來借花獻佛,招來侍從讓其將酒盞送去了女眷席,席上有人瞧見,也有二三人效仿,互相對視,笑容裡透著幾分瞭然。

    頭一杯酒被送到了趙文宛手上,聞著雪梅撲鼻的香氣,杯中酒液澄澈,酒味很淡,當是不要緊的罷,趙文宛想著就舉了杯子送到了嘴邊,正要喝著,手腕猛地被什麼東西打中,一陣發麻,握不住酒盞掉了下去,弄濕了裙袂,最後叮噹掉在地上滾了兩圈。

    趙文宛捂著手腕,機警地環顧,只查不出異樣。倒是外頭的封於修聽著響動,讓身邊侍候的丫鬟去探看了情況。

    後者瞧見趙文宛的窘狀,回頭一番說明,再回去時便同趙文宛說道,「主人家女兒同姑娘身量差不多,公子命奴婢帶姑娘去換身衣裳,請隨我來罷。」

    趙文宛看了看被酒液浸濕的一片,的確有些不大合適,遂跟著丫鬟一道去了。趙文熙也想跟隨,叫丫鬟笑語晏晏地勸住了,只道有她侍候就夠了,很快就回來了,臨走前,還把腳邊的一粒豆子踢到了不顯眼的角落,一點都沒叫旁人察覺。

    送出酒的那人看著趙文宛並未飲酒,匆匆離席,顯是十分失落,不期然地撞上主座上六王爺黑沉沉的目光,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有種脖子以上被分割了的錯覺,僵在了當下。

    所幸,六王爺的視線注視未持續多久,也起身離了席,那人才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就看到與六王爺交好的封於修執著茶杯走了過來。

    「沒想到秦公子對雪梅酒的典故也如此熟知。」

    「偶然聽聞,偶然罷了。」

    「古有男子精通釀酒之術,以酒寄情,承載心意,贈與心上人,成就一段佳話。這個習俗言傳至今,秦公子效仿,可這酒卻是撒了,會是何意?」封於修親眼瞧見某人按耐不住地出手,這會兒裝著不明道。

    」大抵……是無緣罷。」那人歎了一聲,是見趙文宛文采出眾,且容貌絕美,才動了心思,現在看來自己如何能入得了那位小姐的眼。

    封於修抿了嘴角,暗歎顧景行滅情敵於無形,嘴上勸道,「我這兒還有的別的好酒,秦公子好好品品。」

    ……

    抄手廊簷佈局透著主人家的巧思與玄妙,趙文宛欣賞走過,跟著丫鬟入了客房。丫鬟先給暖爐裡加了炭火,等有了稍許暖意,便匆匆去取來了換的衣物,遞給了趙文宛。後者拿著,便入到了屏風後更換。

    說是客房,佈置地卻也溫馨,像極了女兒家的閨房,趙文宛一邊換著,一邊想,被暖意熏得有些困頓,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就慢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一聲破鑼嗓子的「美人」,驚得她險些推到了屏風,所幸已經穿到外袍,倒沒有走光的危險,定睛一瞧,原來是只綠毛鸚鵡胡亂嚼舌,才鬆下一口氣。

    「美人,裡在哪裡?」伴隨著翅膀撲閃,那聲音近在咫尺。

    緊跟著入門的人,入眼的是一扇雲錦屏風,輕薄的屏風上勾勒出女子朦朧的倩影,纖濃有度,長髮及腰,看上去頗有些官瓷美人的感覺,像是之前吞下的酒液反上喉嚨,帶起一腔燒灼。

    一只色彩艷麗的鸚哥停在屏風上頭,歪著腦袋,略顯蠢萌地打了個招呼,「哎呀,來晚啦。」那口氣還頗為惋惜。

    「……」正繫著外袍帶子的趙文宛哽了聲。

    「……」離得不遠的顧景行想在今晚的菜譜上加一道烤鸚哥。

    「美人,有色狼,有色狼!」之後某只鸚哥還嫌死得不夠快的叫嚷了起來,一只翅膀撲閃著毫不猶豫地指向了門口杵著的人,賣主子道。

    趙文宛隨即步出了屏風,發現守著的丫鬟變成了顧景行,有些反應不及,露了一絲茫然。

    顧景行暗暗瞪了一眼興風作浪的某只,「我是為了找它才誤闖的,趙姑娘見諒。」

    鸚哥撲騰了兩下,落在了趙文宛的肩膀上,看了看顧景行,察覺他對眼前女子的不一樣,當下覺得找到了倚靠,歪著腦袋看著趙文宛聒噪著聲兒道,「你信麼,反正我不信。」

    「……」養了只如此拆臺的蠢鸚鵡,六王爺表示無比心塞,分分鐘想要毀屍滅跡。

    趙文宛卻不禁逗地先笑了起來,又或者是顧景行此時臉上的表情太過精彩,實在叫她忍不住。

    顧景行從沒見過眼前這人在自己面前這般肆意過,那笑容明媚的叫週遭一切都失了色,滿心滿眼的都只有她一人,不自覺地走走近,站在了她面前,只一伸手就能將此人摟進懷裡的距離。

    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連蠢鸚鵡都識趣地閉上了嘴,趙文宛笑著笑著便覺得這氣氛有些過於曖昧,抬眸對上,那原本有些冷冽的目光,突然在此時悄然的變得柔和下來,深藏的情緒毫不遮掩地攤開讓她瞧,帶著不容拒絕的狂妄。

    趙文宛感覺那一下的心跳停了許久,忽然撲通一下,之後便克制不住的心跳如鼓。從第一眼見到錯認成『封於修』便興起的好感,並不是毫無來源,這人的氣度風華,冰山下暗湧的柔情,她並非看不見,只是掛在顧景行的名頭下,刻意忽視著。

    她不想重蹈覆轍,卻不得承認這人對於自己的影響力。趙文宛晃神了多久,顧景行就等了多久,像是給她足夠的時間看清楚似的,過了良久,察覺她又閃過一絲閃躲之意,才徑直開了口,「本王亦可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趙姑娘可願奉陪?」

    「!」趙文宛叫他突如其來的一出驚著,心底卻有另個聲音嘲諷著,這不是自己預料到的,參雜著對於男主及白蓮花的複雜感情,趙文宛頭一回感受到了心慌意亂,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顧景行不容她退後地禁錮住她入懷裡,像是有些無可奈何地抵著她的發旋道,「我知道以前許是做了讓你傷心的事情,所以現在你對我完全無信任可言,如若可以,我願意剖開心來讓你看。」

    趙文宛被他語氣裡難得透出的一絲卑微止住了掙紮,在外人面前速來強大的人,此刻像抱著一個隨時會失去的心愛玩偶般,不敢過緊,怕勒疼了,卻也不肯鬆手,怕沒了,趙文宛的心沒來由地顫了顫,貼著那咚咚的心跳響聲,心裡早就動搖了。

    鼻尖鑽入絲絲縷縷的香氣,聞著有一絲熟悉,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趙文宛猛地伸手抵了一下,從他懷裡退了出來,不意外地瞥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受傷神色,只是來不及顧了,反而伸出手觸碰他右肩胛骨的地方。

    顧景行的面上只有一瞬的抽動,卻證實了趙文宛心中猜想。

    趙文宛睜著圓眸,裡頭盛著複雜情緒,定定看著。「那天是你?!」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3 AM

第078章

    從玉青山回來的當晚,趙文宛就感覺身體有些沉乏,雪雁瞧了只怕是染上風寒的前兆,特意囑咐百靈煮了薑茶,見她裹著被子捧著放了蜂蜜薑條的茶水,喝得滿頭是汗,見了底兒,才放心的端著托盤準備離開。趙文宛在她走前出聲吩咐送薑茶去清風居,交代完就疲憊的歪著身子睡下了。

    夜裡寒風纏倦,風兒呼嘯的聲音愈發刮的作響,趙文宛緊閉著眸子額頭冒汗,她零零散散的夢到了很多,卻又是回到了那日街角被幾名窮兇惡徒追殺的場面,她驚恐的躲在馬車裡抱住墊子,掀開窗簾的一角,這回卻是將外面情景瞧的清清楚楚,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不少人。

    護衛她的幾名侍衛已經身負重傷,體力不支,眼見兇徒提著明晃晃的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過來,鮮血正順著刀尖滴血,刀鋒一側,晃的她眼睛生疼,趙文宛不由的驚呼一聲,就瞥見一身墨黑錦袍的顧景行衝了過來,想也不想的擋在前面生生在肩胛處挨了一刀。

    鮮血頓時噴湧,顧景行蹙著眉頭立刻一腳踢開那大刀,手上吃力的一抬,一劍將那兇徒封喉,臉上緊繃的神色瞬間微微鬆懈,深邃黑眸朝馬車瞧了一眼,蘊著絲絲安心。

    趙文宛驚的連連喘息,鼻尖混雜著淡淡的迦南香和血腥味,胃裡不由一陣痙攣乾嘔,猝不及防地對上顧景行的眸子,心尖微顫,想要下車去幫顧景行捂著湧血的傷口,可奈何就是渾身動彈不得,好似被固定在了馬車上,她顫抖著聲音叫了一聲王爺,可顧景行彷彿未聽到一般,在有人出現時不甘心地隱了去。

    臨走前那一瞥,趙文宛清晰的看到眼前的男人眸子裡蘊著的複雜情緒和受傷滴血的手指,孤寂的背影漸漸的消失在視線裡,隨即就是方子墨緊張的聲音響起,挑開馬車簾子,一切人影變的模模糊糊起來,趙文宛置若罔聞,只呆呆的看著那已經消失的主僕二人離去的方向,竟感覺哪裡揪痛了一下……

    「嘶……」,她輕呼了一聲,耳邊的聲音驀地又漸漸清晰起來,好像是元大夫的聲音,「小徒兒,給小姐針灸好了麼?」

    女徒弟往盒子裡收著細長的銀針,答話,「好了,大小姐像是也醒了。」

    趙文宛緩緩睜開眸子,腦袋還有些沉重,隔著紗幔就瞧見屋外站了一堆人,還沒來得及細看,瑞哥兒嗚嗚地就纏上來抱著趙文宛的胳膊眨巴眼小心翼翼地詢問,「姐姐沒事了?」

    趙老夫人也是鬆了一口氣,楊媽媽攙扶著走到床邊,「你個小丫頭,可把祖母嚇壞了……」

    不用別人說,瞧這陣勢,趙文宛也知道自己估摸著是從山上回來風寒沉了。祖母好一番心疼,繼而趙文熙,趙文萱,趙文雪就來床邊噓寒問暖,元大夫勸說小姐高燒剛退,需要靜養,趙夫人聽了元大夫說就吩咐留下兩個丫鬟伺候就可,其餘的還是回了各苑,等好些再來瞧一瞧罷。

    一屋子的人紛紛離開,瑞哥兒原是死活不走的,讓楊媽媽想著法子的哄了出去,最後只留下趙老夫人,趙文宛歉疚的道了一句,「讓祖母您擔憂了。」

    趙老夫人摸了摸趙文宛額前濕漉漉的碎發,「醒來就好。」老夫人那飽經滄桑的眸子卻突然一黯,眸底牽著絲絲心疼。趙文宛怕祖母擔憂過度,露出一抹無事的笑容來,她現在真的感覺好很多,一身輕鬆,只差趕快洗個熱水澡,將身上潮濕的汗液洗乾淨,誰知老夫人接下來張口一段話卻讓趙文宛再次冷汗直下。

    「祖母原以為你是放下了,想明白了,哪知你心中竟是這般藏著相思之苦,祖母也是過來人,知曉那心中藏情的苦楚。當初我跟你太公亦是經歷過家族的阻撓,你曾祖父曾想把我許給性情溫厚的歷王爺,而我心中卻只有你太公,也幸而當初我未聽從家族安排,最後毅然決然的下嫁,這一生才未有的遺憾,除了你太公比我早走有些,祖母這一生算是圓滿。」

    趙文宛瞧著祖母臉上浮現出悠遠的幸福神色,沒想到太公與祖母年輕時原來也曾受過阻難,只照著日後的恩愛,更顯得二人當初的抉擇沒錯,亦是佩服祖母的勇氣。

    「太公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

    老夫人笑了笑繼續道:「所以啊,祖母也不想做什麼棒打鴛鴦的事,當初你三叔說要求娶徐家小姐,祖母打聽後得知那徐家小姐性子嬌慣,原是不喜這媳婦的,但是祖母知道感情是兩人的事,最後還是隨了你三叔的意思,去徐家求親。」

    趙文宛若有所思點點頭,心道怪不得三嬸娘那種脾性,三叔都能忍得十幾年,原來是當初他瞧中的三嬸娘。

    「老婆子我近來聽聞六王爺對你有些改觀,若是你還想著他,過了這年,老婆子貼著臉面也要去太后老姐姐那替你定了這門親事。」

    趙文宛陡然一哽,這是哪出?「祖母……我……」

    「哎,別說了,祖母都知道,雪雁你可要好好伺候小姐。」趙老夫人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念著她這會兒還病著,怕加重了思慮,只帶著明瞭神色轉而吩咐下人道。

    「……」剛醒來的趙文宛腦子還有些漿糊,一時轉不過彎來,只下意識地覺得祖母懂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可未等她想明白,人就走了。

    待老夫人走了有一會兒,趙文宛坐著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想道,不就是生個病,怎麼又讓祖母覺得自己苦戀顧景行了?後來聽了雪雁的解釋才知原來在她高燒昏睡的時候,嘴裡一直喊著六王爺了,聲聲入耳,令誰聽得都是相思不得的深情呼喚。

    「……」剛覺得好了些的趙文宛覺得眼前一片昏暗,相!思!你!妹!夫!

    夜裡大哥匆匆過來探看,緊張的不行,也是痛心疾首的那句,「我原以為你是放下了,沒想到竟都藏在心底憋著,是我疏忽……」

    趙文宛張口解釋,卻發現越解釋越黑,心中萬千草泥馬奔過,一直鋪墊的好好,瞬間回到解放前。待無人時,趙文宛磨牙霍霍,恨不得咬上顧景行,要不是昨日他突然……自己何至於夢了一宿那日事件,叫人誤會!

    這廂趙文宛養病養的憋屈,卻意外聽雪雁來報說馮大人家的千金馮青蕪來湘竹苑找小姐小坐,趙文宛對其印象並不深刻,也無來往,只聽得這馮大人是剛剛調任回京,好似這馮夫人是方將軍的妹妹,這樣轉而一想,趙文宛心裡就有些數了,趕緊著讓雪雁領人入屋。

    來人長相水靈剔透,身段盈盈地走進來,面上神色冷清,只在見到趙文宛時露了一絲淺淡笑容,若曇花一現,像個冰山美人似的,身上穿著雲霏妝花鍛織彩百花飛蝶錦衣,即使是這種寬大的錦衣罩在身上,也能瞧出女子玲瓏的身段,個子高挑和趙文宛倒是差不多身量,舉止動作自有一股不易親近的氣場。

    寶蟬瞧著都有點被鎮住了場,端茶時小心翼翼。馮青蕪見趙文宛閨中病著,秀眉微蹙了下,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稍稍扯了兩句又因著不善言語的性子冷了場,聽趙文宛咳嗽,便道不擾休息提出告辭,改日再來探看。

    趙文宛也不多做挽留,只是心下有些納悶,這位小姐究竟幹什麼來了?

    雪雁引著青蕪小姐出去,行至外宅,就見一道墨玉身影挺拔地站在內宅入口,隨即聽到身旁青蕪小姐低低喚了聲表哥,雪雁便知道了那位的身份,那出色樣貌氣度,難怪名冠京城……

    方子墨見人這麼快出來,詫異地挑了挑眉,馮青蕪悠悠走到他身旁,「趙大小姐染了風寒,賞雪之行怕是只有我陪著表哥了。」

    「風寒?可嚴重?」方子墨聞言皺了眉頭,追問道。

    「吃了藥已經好多了。」雪雁瞧著兩人如出一轍的寡淡神色,覺得頗有意思,笑吟吟地寬慰道。

    方子墨還想說些什麼,從外頭走進來的高大身影已經快步到了跟前,警惕地打斷了他的問話,對雪雁道:「勞煩雪雁姑娘將這瓶治療傷寒的藥交給你家小姐服用。王爺聽聞趙小姐生病了,這會兒脫不開身,就急著讓我來替送下。」

    封於修說完,還故意斜睨了一眼方子墨。

    雪雁瞧著這氣氛怪怪的,念著還得回頭照顧小姐,便沒作逗留,再次行禮退走。

    封於修接著剛才方子墨的問話,頗是自來熟地搭上話,「噯,說起來,趙小姐會感染風寒,也有我家王爺一半的原因,昨兒個王爺邀趙小姐上玉青山賞梅賞雪,想是山上寒涼受了凍,我都提醒了,兩人玩得盡興顯是當耳旁風了。」

    說罷倏地挨近封於修,挑眉嬉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涯何處無芳草,方公子還是另覓良人罷。」不遺餘力毀人姻緣的封於修想著一定要好好敲詐顧景行一筆,臉上的笑意也就更透了幾分猥瑣。

    方子墨蹙著濃黑的劍眉,深深地瞧了封於修一眼,對於封於修刻意渲染的話語有所保留。

    兀的一股不弱力道猛地推開了封於修,馮青蕪站在了方子墨身前,上上下下地瞧著封於修,直把後者看得發毛,這女子的氣場怎麼覺得有些眼熟呢?

    「你就是封太傅長子封於修?」

    封於修以為自己才名遠播,自我感覺良好,在美人面前更加板正了身子,就差拿出扇子風雅站立,「正是在下。」

    就聽得眼前女子輕飄飄地道了一句,「你愛慕六王爺是你的事,為他大度牽線搭橋也是你的事,但不要打我表哥的主意,你方纔的行為……呃,很浪蕩。」停頓半晌,終於找到了最合適的形容詞。

    那最後兩字直直砸下,砸得封於修眼冒金星,企圖在其臉上尋到玩笑痕跡,卻只得到一個避之不及的窈窕背影,從未被人嫌棄的如此徹底的封於修哽著喉嚨,悲憤欲絕。

    他的清白——

    ***

    冬雪簌簌,時值年關將近,趙國公府又迎來了一件喜事,三房再添新丁,還是久久不孕的徐氏,消息傳得飛快,府裡頭人盡皆知。

    元大夫診脈確實是喜脈,老夫人自然是高興,囑咐丫鬟婆子的好生照顧,又讓葉氏置辦了不少補品一一送到三房的苑。趙宏銘近來也收了些心性,書房呆的時間減少,常常能瞧見他陪在徐氏身邊,溫情脈脈的噓寒問暖。

    原本是一件好事,可徐氏在趙宏銘面前小鳥依人,私下裡卻脾氣見長,不知在心煩什麼常常責罵下人,一不如意就伸手打了去。

    這日辰時,趙文宛梳洗妥當,正對著銅鏡往臉上塗抹香膏,鸚鵡撲閃著翅膀飛到趙文宛的肩頭,歪著腦袋一個勁兒地盯著銅鏡裡的人瞧,趙文宛還以為這小東西是覺得鏡子新奇,誰知它忽而探著脖子往趙文宛的跟前湊,趙文宛蹙了眉頭,不解其意,鸚鵡直接飛到香膏旁叨叨叨。

    雪雁端著茶水過來,掩著唇忍不住笑了,「小姐,這小東西臭美著呢!您不知道昨個還叼了您的宮花對著銅鏡往自個頭上比劃,誰要敢說句它不好看,立馬就張嘴跟你嚷嚷,連金玲那張巧嘴都敗下陣來。小東西今早見了金玲還慪氣呢,愣是不給好臉色瞧。」

    趙文宛有些無語地凝了一眼這個小東西,哭笑不得的在它臉上點了一下香膏,綠彩毛的小東西睜著圓滾滾的眼睛對著銅鏡又是好一番瞧,這才撲閃著翅膀飛回了自己的小窩,一副十分興奮的樣子,扯著銅鑼般尖細的嗓子開始叫,「美極了……美極了……」

    「金玲和它昨個發生了什麼?」趙文宛起身悠悠喝茶,隨口問了一句。

    雪雁難得嘻嘻一笑,「昨個我讓金玲去展一下小姐您瓊花宴的那件錦服,誰知上面蹭的全是羽毛,金玲就開玩笑隨口說了它一句。然後就不樂意了……」

    趙文宛斜目瞧著在吊木上的小東西,嘴角含笑,「金玲說了什麼?」

    「不許說……」那邊鸚鵡又開了嗓子。

    「說,還怕它不成。」

    「金玲說你要是再蹭下去,毛可就掉光了,成禿鳥了,醜死了。」

    鸚鵡耷拉了腦袋,撲閃撲閃飛走了,似乎又是不高興了,在屋子裡邊飛邊還說,「你們都欺負我,我要回王府,我要回王府,找六六。」

    「你要敢再喊回王府,我今晚就讓百靈燉了你!」趙文宛聽著它這麼嚷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六王爺送的似的,有些頭疼。不過話說回來,也不知道顧景行到底怎麼教的,這小東西聰明歸聰明,也太油嘴滑舌了點。

    只一想到這小東西和麵癱的顧景行對峙的畫面,趙文宛就忍不住彎了嘴角。

    小傢夥似是感到害怕了,立刻閉上了尖尖的嘴巴,趙文宛壞心地繼續嚇唬它,重重一哼,「那件錦服是我最喜歡的,卻讓你糟蹋了,你是想將功補過,還是讓我丟你到雪堆了,一夜不許進屋子。」

    小傢夥連忙飛過來落在趙文宛的肩頭蹭腦袋賣乖,趙文宛笑意連連,抬手摸了摸它的皮毛,摸到脖子的時候頓了頓,原本閉著眼睛在享受的某鸚鵡瞬間睜圓了溜溜的眸子,「不要雪堆!」

    趙文宛滿意一笑,將它揪起來抱在懷裡,細細囑咐,「一會兒我帶你去明絮苑請安,見到老夫人只管說吉祥話,你要是能叫祖母開心,回來就賞你一朵宮花戴戴。」

    ……

    明絮苑今個坐了不少人,葉氏、徐氏、冷氏三個媳婦都在,徐氏眾星拱月般坐在鋪了厚厚軟墊上的椅子上,老夫人還在囑咐徐氏要小心安胎,徐氏笑著一一應下。

    正說著,就聽見有門外有一個奇怪的聲音,眾人探著頭一瞧,就見一只彩毛鸚鵡先飛進來,落在老夫人的桌子旁,點著腦袋,像是行禮一般,「老夫人恭喜發財,吉祥如意,萬壽無疆,長命百歲……」鸚鵡一連串說了好多吉祥話,說到最後險些斷了氣兒。

    趙老夫人聽的心花怒放,「這是哪飛來的鸚鵡,這般嘴巧。」

    徐氏也挺喜歡這嘴甜的鸚鵡,想讓楊媽媽抱過來給自己瞧瞧,誰知那鸚鵡小爪子一挪,哪兒都不肯去,就賴著老夫人一人。

    徐氏立刻垮了一張面孔,本想張嘴罵一句的,但是礙於老夫人在和孫媽媽這幾日提醒的話,眉梢上上下下動了幾番,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趙文宛這個時候進來請安,祖母正高興著呢,讓趙文宛坐到身邊,葉氏看到趙文宛就心裡不舒服,冷冷一笑,道府裡各院還得備年關雜事,不多逗留了,便告辭離開。

    冷氏關懷的詢問了趙文宛的身子,趙文宛道是完全無礙了。這時候彷彿才知道鸚鵡在這裡一般,「原來你這小東西在這裡呀,怪不得一早就找不到了。」

    「祖母,它沒說什麼惹您不高興的話罷?」

    趙老夫人瞧她古靈精怪的,知曉是逗她老婆子開心的,才說早上沒見的鸚鵡。楊媽媽笑了笑趕緊道:「原來是大小姐養的呀,嘴兒可甜了,把老太太逗得可高興了。」

    徐氏一聲嗤笑,當下就對這鸚鵡是完全不喜,沒好氣的小聲嘀咕道:「一個畜生而已,哪有那麼好。」

    鸚哥聽了當下就不高興了,猛然撲閃著翅膀飛到徐氏的跟前,嚇得徐氏驚顫著身子,一個勁兒的喊「滾開。」

    鸚鵡也不屑跟徐氏動「武力」似得,落在一邊叫了一句,「不會滾,你滾個看看。」

    「你……你個禿鳥綠毛怪……」

    「你個沒毛的醜八怪!」鸚哥也不甘示弱,挑著她的說詞兒加了自己會的罵了回去。

    「你——」徐氏說不過那鸚鵡,只能取了帕子假意抹淚,「母親,您看一只鸚鵡都敢欺負我。」

    老夫人念在徐氏有孕在身,出聲寬慰打斷道:「也是個快要做母親的人了,跟個鸚鵡置氣什麼?宛丫頭,你讓鸚鵡給你三嬸娘陪個不是。」

    老夫人不說讓趙文宛陪不是,偏偏讓鸚鵡說,暗裡是向著趙文宛,趙文宛立刻露出為難的神色,「哎,祖母,也怨不得我不肯讓鸚鵡那麼做,這只鸚鵡原是六王爺養著了,脾氣大著呢,連我屋裡的人都橫了一個遍,根本不聽我的。」

    一聽是六王爺養的鳥,徐氏再不好發作,只覺得胸腔窩了滿滿一肚悶氣。不由想到若干年前的一幕,趙文宛小時候養過一只貓,她挺著肚子走在林蔭小道上,見那貓咪可愛極了,便想要逗逗,誰知剛挨近了,趙文宛卻突然蹦出來尋那小奶貓,那黑貓猛然一躍,撲在了她的肚子上,一個踉蹌沒站穩,就生生讓她摔在地上小產了,一想到這裡徐氏就忍不住呲牙,手上狠了力道攥著木椅子邊緣,心中殘卷的恨意又湧了上來,愈發堵不住似得噴湧而出。

    冷氏瞧氣氛凝滯,淺笑著出聲圓道,「母親想是也乏了,我們就先告辭了。」

    老夫人亦是順著點了點頭,三人起身離開,楊媽媽急忙喚住冷氏道還有些事情於四奶奶說,冷氏停了腳步,折身回去。

    趙文宛抱著小鸚鵡出了院子,徐氏忽然對身邊的丫鬟道在苑子裡丟了一個耳環,讓丫鬟去尋一尋,隨後三兩步追上趙文宛截住了去路。趙文宛大大方方的對著徐氏一笑,淡淡道:「三嬸娘這是做什麼?」她離徐氏遠遠的,知曉她懷孕了,不想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徐氏眸光閃爍著一絲不屑,左右一瞧,見有下人進出往來,才道,「一定是你教這小畜生來罵我。」

    「三嬸娘想多了。」

    徐氏眸子壓著黑沉沉的東西,冷笑了一聲刻意壓低了聲音,「鸚鵡最會學人說話,你要不教,它怎麼會,還故意爭對與我,我看這小雜毛倒是跟你一個德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專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鸚鵡還是小孩兒心性,自然按耐不住有人罵它,扯了銅鑼的嗓子,「潑婦!醜八怪!」

    可真真的把趙文宛心裡想的說了出來,趙文宛垂眸,掩去眼裡的一絲快意,只道:「嬸娘還是回去好好養胎,文宛有事就不奉陪了。」

    徐氏心裡堵著氣,想也沒想上前再攔,看著跟著趙文宛一個鼻孔出氣的鸚鵡,就聯想到那只害的自己沒了孩子的黑貓,越看越恨,伸手就要去抓,鸚哥哪會讓她如意,撲閃著翅膀就飛了起來,曉得對方沒好意,扯著嗓子喊壞人。

    趙文宛看徐氏遷怒,真打算對鸚哥動手,在她再次抓過來時替鸚哥擋了一下,卻看到徐氏嘴角向上揚起的弧度,手臂輕輕交錯的一瞬間,徐氏陡然向後踉蹌摔去,猛地摔在了地上,裙子底下殷紅鮮血順著腿,汩汩流了下來。

    「救命——」徐氏躺在血泊中,一手撫著肚子,面容慘白地驚恐叫著。

    立刻就有聞聲而來的婆子、丫鬟,瞧著這一幕都被嚇了一跳,頓時慌了起來。趙文宛算是最清醒的那個,連忙出聲道,「還不快去叫大夫,順道通知……老夫人。」

    徐氏聽到她的聲兒,抬起慘白面容帶著毫不掩飾的恨意,顫抖著手指著趙文宛,聲音淒厲道:「趙文宛我和你什麼仇什麼怨,你要兩次三番害我孩兒,要是我肚子裡的孩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賠命!」

    趙文宛確定自己方才是沒碰著她的,想來徐氏這一出為的是栽贓自己,真有這麼恨的,連自己孩子都不顧?趙文宛著實有些想不明白,然因著徐氏一番嚷嚷,周邊投過來的視線含著複雜不一的神色,能流傳出去的版本,想也可知。

    因著離明絮苑不遠,楊媽媽頭個趕到,瞧著眼下這情形,霎時變了臉色,再瞧杵著的趙文宛不知作何表情。

    「不是我推的。」趙文宛斂著眸,沉聲為自己辯解了一句。

    徐氏滿面淚痕,一副隨時要暈厥過去的模樣,喃喃著孩子,好不淒慘。

    「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可有人瞧見?」楊媽媽詢了四周道。

    有人在人群裡支應了聲,「我只看到三奶奶好像因著鸚哥跟大小姐起了爭執,然後碰到一起,三奶奶就……摔了。」

    楊媽媽頭疼地歎了口氣,叫人先抬了徐氏送回苑,再處理。而自出了事,一直老實待在趙文宛肩頭的鸚哥突然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趙文宛落了個百口莫辯的地步,還叫小東西沒義氣的拋下,心頭不無悲涼地歎了口氣。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4 AM

第079章

    冬日的天沉得特別快,最後一絲晚霞匿跡,寒風呼呼作響,天空開始飄起細小的雪粒子,紛紛揚揚。

    三房苑兒燈火綽綽,屋子裡站了不少人,連著老夫人都拄著枴杖神色複雜地杵著,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兒,皺緊了眉頭,黃燈映襯下更顯得蒼老幾分。元大夫坐在床畔的小凳上,仔細診了脈後收了手,一回頭就對上老夫人期盼望過來的視線,歎了口氣。

    「老夫人節哀,三奶奶的孩子福薄……沒保住。」

    老夫人心裡吊著的一絲僥倖被徹底打破,有些踉蹌地晃了晃,幸好有楊媽媽站在身後關切扶住。一直守在旁邊的趙宏銘等元大夫讓開後,坐在了床沿上,一把握住了徐氏的手,神色也是悲痛。

    「孩子!老爺……我的孩子啊……」徐氏聲聲念著,一手緊緊揪著被褥,漸漸崩潰。

    「夫人身子要緊,許是真的無緣……」趙宏銘亦是哽了聲音道。

    徐氏陡然瞪大了瞳孔,本就慘白的面色顯得尤其可怖,攥著被褥的指關節用力到泛白,像是要捏碎了一樣,豆大的眼淚滑落,尖著嗓音道,「是趙文宛害的,她與我向來不對付,要不是她推我,我的孩子怎麼會保不住!」

    趙宏銘聞言也是難看了臉色,若早年那一事尚且可說是意外,可這一回都有人瞧見是兩人爭執起的推搡,徐氏脾氣再怎麼壞,對這孩子有多緊張他是看在眼裡的。文宛性子亦是驕縱,有了口角,也該看在徐氏懷了孩子的份上讓幾分,偏還動了手,現在這會兒人又在苑子裡罰站似的杵著……這叫什麼事!

    趙老夫人亦是頭疼得很,徐氏那一聲聲的淒厲怒罵夾著哭泣,擾得耳朵轟鳴,腦子也愈發昏沉,既心疼在外頭站了大半天的孫女,可瞧著這一幕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元大夫張了張口還想說點什麼,可瞅著屋子裡已經大亂的場面,終究是封上了嘴,退下去囑咐煎藥了。

    廊簷下被風吹得晃動的燈籠,打出女子站在雪地裡纖細的影廓,直挺挺的,屋子裡的怒罵隱約可聞,趙文宛髮絲上,眉間都落了雪粒,微垂著臉,瞧不清楚神色。

    元大夫背著診箱離開時瞧見,腳步一頓,終究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開了。趙文宛凝著元大夫的身影,眼眸轉為沉黯,昏沉之間只覺得天旋地轉,旋即墜入一片冰冷境地。

    「不好了,大小姐昏過去了!」

    ……

    恍惚之間有人拿著濕熱帕子貼在了額頭上,可趙文宛覺得熱,想躲開,卻渾身乏力,整個人像浮在汪洋大海上,隨波逐流,耳畔的聲音忽遠忽近,聽不真切。

    「大小姐的傷寒剛好,在苑子裡站了大半天,還下著雪呢,能不折騰壞自己的身子麼!」

    雪雁端著藥,睨了眼一邊替趙文宛擦拭額頭一邊碎碎念的寶蟬,走到床沿,歎息一聲,「現在老夫人讓小姐先養著身子,總算是能緩口氣的。」

    小心餵了兩口,褐色湯汁順著趙文宛嘴角蜿蜒流下,雪雁趕緊拿了帕子擦拭,看趙文宛的樣子滿是擔憂。她一直跟著趙文宛,自然也瞧見徐氏是故意作的這一出,只是她的說詞沒人信罷了,反而在不遠瞧見的下人說法讓大家都偏信是趙文宛跟徐氏動了手。

    見灌不進去藥,雪雁皺著眉擱下了,雖然不贊同大小姐這麼折騰自己的身子,可也有幾分清楚她的用意,徐氏成了最可憐的受害人,大小姐若不使這苦肉計,只怕會讓謠言愈演愈烈,對大小姐更為不利。

    「水……」虛弱的聲音幽幽傳出,趙文宛眼皮顫動,像是掙紮著醒過來似的,睜開的眸子有一瞬的怔忪,在瞧見床邊守著的人時才慢慢聚了焦,恢復一絲清明。

    寶蟬急匆匆地端來了還溫熱著的白開水,扶著趙文宛坐起,餵她喝了幾口,臉上不乏喜色,「小姐你可算醒過來了,可覺得哪兒有不舒服的,我去請元大夫過來瞧瞧!」

    趙文宛潤了幾口,鬆開茶杯讓寶蟬收了,嗓音帶著幾分沙啞地開了口,「不用了。」隨後就著她的手慢慢坐起,倚靠著床,回籠了思緒。

    即是苦肉計,在未想出對策之前,也只有拖了。隨即她自嘲的笑了笑,這招也算的上屢試不爽了,但瞧後面如何發展,徐氏這回下了狠心陷害,她一時還真想不到對應之策。

    雪雁見她蹙著眉似是難受,讓寶蟬騰了地方,自己替趙文宛揉上了額頭穴位,力度不輕不重,正好能緩解稍許。「元大夫確了診,孩子沒保住,三奶奶又哭又鬧折騰了大半宿,這會兒沒了動靜,約莫是歇了。」

    「罵了半天也該累了。」趙文宛閉著眼,順口說道。

    雪雁亦是回想起從三房奶奶屋子裡傳出的罵聲,中氣足得都不像是掉了孩子的人……只這麼一想,手上的動作稍頓了下,隨即又繼續,暗忖自己是想多了罷,先前有孕是元大夫確診了的,總不會有錯。

    寶蟬是個急性子,看兩人這淡然模樣的,自己急得在屋子裡轉開了,忍不住地念叨說,「三奶奶跟小姐不對付,故意賴在小姐身上,不知情的都以為是小姐害的,好端端地擔上這殺人名聲,連老夫人都不好幫……噯,說起來要不是小東西鬧,小姐也不至於……」

    「小傢夥呢?」趙文宛聞言才想起某只臨陣脫逃的鳥兒。

    「喏,在呢,從回來就蔫頭耷腦的蹲角落裡,估摸著是在反省呢。」寶蟬指了指屋子一角,帶了一絲無奈。

    趙文宛掃過去,果然在角落裡對上一雙圓豆子,約莫是知道自己闖了禍了,爪子往前挪了挪又退了下,睜著豆子眼,顯是躊躇。

    「行了,不怪你,過來罷。」趙文宛瞧著想發笑,只眼下境地的笑不出來罷,徐氏這是跟自己槓上,即便沒有這小東西,自個兒怕也是躲不過算計。

    鸚鵡抬著小腦袋仔細看了她兩眼,見她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撲稜稜地就飛過來了,只一靠近就被趙文宛揪住了尾巴毛,大有一副你敢動我就扒光你毛的威脅意思,嚇得某只愛美的鳥兒一下僵住,梗著一茬毛絨絨的短脖子心疼地嚷嚷,「毛毛毛毛毛……」

    「還曉得你的毛,一早丟下我跑的時候怎麼不想想!」趙文宛惡劣地挑了下眉,故意加重了手上力道。

    「有有有有……事!」

    趙文宛聞言倒是愣了,你個小破鳥還有事,拎著對上眼兒,「你還能有什麼事兒?」

    「那那那那裡!」鸚鵡求饒地拍著翅膀,心急地指著一處,待趙文宛鬆手,急赤白咧地飛到了原來待過的地方,叼著什麼東西往回飛。

    「啊——」寶蟬乍一眼瞧見它嘴上的,還是帶著血的東西嚇得叫出了聲。

    鸚鵡也叫她嚇了一跳,東西落在了地上,雪雁膽大撿了起來,薄薄的,顏色透明,卻瞧不出是什麼。

    「醜八怪扔了,我撿的!」鸚鵡斷句斷的不清楚,卻叫聽的人明白了,大抵是徐氏順手扔出去的,卻叫它給撿回來,難怪那會兒飛走……

    「這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寶蟬回過神,有些嫌惡地凝著那東西皺著眉頭苦思冥想。

    雪雁同樣皺著眉頭,正不曉得要作何處理的時候,卻讓趙文宛喚住,拿近了瞧。一絲刺鼻藥味兒鑽入鼻腔,趙文宛隨即蹙起了眉頭,跟瀰漫在自個兒屋子的藥味不同,略相沖,才頗為明顯,好像……在什麼人身上聞到過?

    ——徐氏!一道靈光陡然閃過,趙文宛豁然開朗,隨即斂了眸子陷入了沉思。

    鸚鵡見趙文宛陡然沉了目光不出聲,跳著爪子挨近,結果還沒湊近就又被趙文宛拎了起來,似乎是檢查了它的嘴喙,然後又被丟給了寶蟬,「髒死了,去刷乾淨。」

    「……」討厭洗澡又隨了前主人潔癖的某只鳥兒傻眼了。

    ***

    榮姨娘作為徐氏以前的貼身丫鬟想要取瞧一瞧主子且是正房夫人的徐氏,於情於理都是應該,可孫媽媽卻出言勸阻,只道那般挺著肚子去瞧,在旁人看來就有點炫耀的意味在了,嚇的榮姨娘冷汗涔涔連說沒那意思,只派了孫媽媽提著榮姨娘親自做的吃食單單的去了。

    夜深沉,週遭寂靜無聲,孫媽媽去的時候,徐氏正在屋子裡發脾氣,把近身侍候的丫鬟婆子都趕到了外頭,聽了傳報,反倒讓孫媽媽進去了,想是看在榮姨娘的面上,不好難堪了去。

    孫媽媽待的時間不長,只再提著食盒出來的時候面色算不上好看。旁人也不敢問,怕觸了黴頭,都猜測是徐氏說話不好聽的緣故。

    待孫媽媽走後,屋子裡的徐氏倒是消停了。房簷暗處忽而飛出一只綠彩毛的鸚鵡,紅紅的爪子踩在全是冰淩子的屋瓦上,差點一爪子踩空,從上面滑溜翻下來,臥床的徐氏異常敏銳的詢問了一句,「外面什麼動靜?」

    驚的某只連忙喵的學了一聲貓叫。

    守著的丫鬟小跑的往外面探了探腦袋,見外面黑漆漆的根本沒有什麼,便回了是野貓罷。

    小鸚鵡夾著尾巴正以一種高難度的姿勢抓著房簷邊角,那丫鬟關門的一瞬間震的它也再是支撐不住了,一咕嚕的翻了個頭,直直的墜在地上的雪堆裡,許不見動靜。過了會兒,啾的雪白的地上猛然冒出一個圓圓的腦袋,就像是豆芽菜一般晃了晃,似乎還有點暈,從雪堆裡爬出來抖了抖羽毛,依舊暈乎乎的朝著湘竹苑的飛去。

    剛到了苑子正好的讓寶蟬瞧見,她提著熱水木桶,小鸚鵡落在她的肩膀,點了點腦袋。寶蟬心裡一喜,要知道平日裡這小傢夥只喜歡親近長相好看的,尤其愛粘著大小姐,這會兒肯跟她近乎,剛滿足了小小的虛榮心,就瞧著後者耷拉絨毛的身子舒服的一靠,捏了嗓子催促了一聲,「駕——」

    寶蟬的臉默默的青了,感情是被當作了座駕,置氣的吵了它一句,「這兩天夜裡總不見你,跑哪裡去玩了?」

    鸚鵡一扭頭根本不帶理的,寶蟬無奈繼續青著面色,提水去房間。

    推門進了屋子,暖烘烘的,一人一鳥都不由的抖了抖身上的寒意,後者一瞧見趙文宛立馬諂媚地飛了過去,不帶絲毫留戀地用完就扔。

    趙文宛手上捧著暖爐,在小東西飛來的時候伸手接了它,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那暖意讓某只鳥兒舒服地蹭了蹭,小黑豆眼兒瞇成了一條縫,然後就瞥見了對面坐著的趙元禮,又倏然睜大。

    「美人,缺掛件麼,會飛的那種?」

    「……」趙文宛一把擄住要奮不顧身往前撲的某鳥,直覺面上無光。

    「哈哈哈……」趙元禮愣了片刻後笑出了聲,瞧著被趙文宛揪著還色心不死的鸚鵡,覺得十分逗樂,「宛宛什麼時候養的,這是要成精了罷?」

    趙文宛也是哭笑不得,直覺得這只聰明的不像話,分分鐘成精的節奏。所幸,小傢夥也會審時勢,曉得看她的面色,不會鬧過了頭,就像這會兒,言語垂涎了兩句趙元禮,也就老老實實地眨巴著黑豆眼看,一臉的癡漢相。

    經過小東西的一打岔,原本略沉重的氛圍稍稍輕鬆了些,趙元禮定定看了會趙文宛,見她似乎沒受府裡傳言的影響,仍是這副沉著冷靜的模樣,心裡不由歎了口氣,宛宛收斂了性子是好,可也怕她把什麼都悶心裡。

    墨黑的眸子閃動著隱晦的情緒,語氣像平常一般溫和恰如春風,卻帶著一絲堅定不容質疑的沉穩氣魄,緩緩道:「大哥知道你是無辜,明日祖母問起話來,只管將那日事實說出來,之後如何就交給我來辦。」

    「大哥,我們這回是無憑無據,誰會相信三嬸娘拿日思夜盼的孩子當作誣陷我的籌碼。」趙文宛微垂了眸子,顯是無奈。

    趙元禮皺了眉頭,內宅之事不比外面他確是不方便插手,可事關宛宛,就算不易,他也會盡力去找尋證據,證她清白。

    「只要有我在,定不會讓你受了委屈的。」要有什麼責難,也該由他擋在前頭。

    趙文宛抬起眸子,瞧大哥認真的神色,眼下深藏的玩味之意瞬間淡去,話語低聲的感動道:「大哥……」

    後者瞬間會意出來,和趙文宛極為相似的纖長眼角一斜,微微瞇起。

    趙文宛被盯的訕訕一笑,「我就是想逗逗大哥麼!」

    趙元禮面上掠過一絲無可奈何,失笑搖頭,都什麼時候,她這好妹妹還有心思逗他。眼下事情迫在眉睫,以三嬸娘那個性子非要鬧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以前她失的那個孩子,本就是牲畜無眼,這回是這麼多人瞧著……趙元禮有些頭疼的想。

    這下子反過來成趙文宛寬慰大哥,抿唇深意一笑,神神秘秘的說:「大哥放心,明兒個肯定是做錯事的那個受罰,且看著罷。」

    趙元禮挑眉,「不同我說說?」

    趙文宛挨近,附在他耳邊一番嘀咕,最後朝著癡漢鳥努了努下巴,「喏,全靠它了,要是我明天挨了罰,就拔光它的毛給我做件毛領子換換心情。」

    小東西嗖的秉直了身子,一副天塌了的表情,逗得兩人俱是笑開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5 AM

第080章

    翌日一早,各個苑的人都聚在了明絮苑,趙老夫人還未出現,倒是小產過了幾日的徐氏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過來瞧,臉色依舊蒼白,身邊隨侍的丫鬟□□攙著人落了座,身子骨的還透著虛弱。

    剛有人上前詢問身子好些否,就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抹著帕子,添油加醋地同人說起當日情景,只道要老夫人主持個公道,給她那未出世的孩兒一個說法,定要趙文宛付出應有的代價!

    趙宏盛作為一家之主,內宅之事有老夫人看顧,葉氏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條,自然就不怎麼上心,乍一聽聞出了這等子事,反應了良久,倒是沒像之前那樣先認定了趙文宛有錯,畢竟三弟妹的性子他也稍有瞭解,只這會兒瞧著她這般作態的,以及坐在她身旁的三弟趙宏銘,神色沉默哀痛,略有些不自在,想張口,最終卻沒說出什麼來。

    葉氏瞧見,便討巧地挨近了徐氏,寬慰她道,「弟妹眼下這身子可禁不得這麼哭哭啼啼的,該是臥床休息才是。」

    徐氏並不領情,依舊哭哭啼啼,惹得趙宏銘更加哀歎不斷,要擱在平時徐氏這般駁嫂子的面子不予理會,早就出聲規勸了,今日卻是只當不知,他們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孩子,若是徐氏自個不小心掉了,他也許也不會這般不捨得,不成想卻是讓人推的,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遭了冷遇的葉氏回頭瞥了一眼趙宏盛,眼底隱忍的委屈卻叫趙宏盛看得分明,先前因著葉氏所為而起的怒氣早就散了,這會兒覺得她如此識大體,緩了關係。

    葉氏那一眼很快,又回落在了徐氏身上,並不氣餒地握著了她冰涼的手,「不管怎麼說,文宛這麼做,都是我這做主母的管教不周,定要好好約束才是。」

    她俯身貼近徐氏小聲道:「你定放心,一會兒母親來了若是護孫心切,偏幫著文宛,我也是不依的,你失了孩子我瞧著也實在心疼。」

    徐氏抖著哭腔的嗓音,聽到這句話才低低出了聲,「大嫂可記得自個說的話。」

    葉氏眼底盛著笑意,點點頭。

    杵在一旁的趙文萱沒聽清楚二人後面的對話,只當葉氏為了父親要做和事老,不願錯過踩壓趙文宛的機會,遂在旁邊涼涼的扇風,「姐姐這回做的太過分了,傷及人命的事呀,唉,也不知道怎麼下得去手。」

    趙文熙不同以往,對此一直緘默,從進來也只說了一句,「嬸娘別太難過了。」

    冷氏和四爺坐在一邊沉默不語,難得是偏信趙文宛這邊的。

    還有伺候的丫鬟婆子立在主子旁邊屏息凝氣,不敢多嘴置喙,實則私底下早就炸開了鍋似得議論起是非功過,也直覺的大小姐這回做的實再過分的很。一房正妻的子嗣何等重要,大小姐脾氣上來,不管不顧的什麼事也做的出來,這回怕是要因著這狠狠的受罰了。

    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的,各懷心思的說著話。

    等人都說的差不多了,趙老夫人才緩緩的從內屋走了出來,楊媽媽在一邊攙扶著,瞧著老夫人為難的神色,也實在心疼。

    老夫人剛往榻上一坐,底下的人就都歇了聲音,只有徐氏哭聲不斷,還埋怨了一句,「各個苑的都到齊了,還得等她一人,我瞧是一點認錯的心思都沒有,母親要替兒媳主持公道啊!」

    楊媽媽極有眼色的喚了丫鬟去請大小姐來,只是那丫鬟未出了屋子,當事人的趙文宛就挑了簾子走進來廳堂,徐氏一見到趙文宛就咬牙切齒,「我到底跟你結了什麼怨,要三番兩次地害我孩兒,你簡直就是天煞的與我來作對的。」

    「三嬸娘消消氣。」趙文宛行至中央嘴角暗暗勾起一抹冷意,卻讓雪雁去道了熱倒茶,接過來恭恭敬敬的端到徐氏跟前,垂首道,「嬸娘先喝口茶罷。」

    趙老夫人一瞧宛丫頭低頭認錯的態度,心下有些浮動,心裡是想相信宛丫頭的,又有了一絲不確定,索性沉了聲音不吭聲。

    眾人瞧著,都是以為趙文宛在討好徐氏,暗暗猜測她這是承認了推得徐氏小產,臉上帶出了不一神色,底下忍不住再次沸騰議論起來。

    「我瞧這態度,定是小姐推的了。」

    「那會兒我也在場,只遠遠瞄見,應是小姐推的沒錯。三奶奶怎麼會這般倒楣,兩次小產都讓大小姐害的滑胎。」

    「哎呦,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的厲害。」

    「真是心狠呀。」

    「噓,小聲點。」

    光是在遠處的兩個婆子暗暗低聲交流也可鑒堂中眾人態度,對趙文宛推了三奶奶之事簡直是千夫所指。

    徐氏仍紅著眼眶,緊攥著手裡的帕子,怨毒神色毫不掩飾,怎麼會就此領情,「我好不容易懷孕,你卻殺了我的孩子,一杯茶就能抵消了麼?未免太可笑了!」

    趙文宛終於抬起頭來,這回卻是肆意的笑了笑,一眾人有些瞧不懂趙文宛這是怎麼了,只有葉氏和趙文熙心中雙雙一驚,趙文宛這種笑一出來準沒有好事。

    果然,趙文宛接下來卻緩緩吐出一句更為狂妄的話,「我未推的嬸娘,何來一杯茶抵消之意,不過是瞧嬸娘您面色不好,我這做小輩的道杯茶給您壓壓驚,別一會兒的驚的從椅子上摔下來。」

    話音剛落,不知道從哪裡就傳來一段繪聲繪色的對話,一道尖細的嗓子道:「趙文宛那小賤人就算有千萬張嘴也說不清楚,誰會想到我會用孩子的性命來故意誣陷她。」

    「三奶奶可別大意了,您畢竟沒得身孕,原本計劃的好好的,三奶奶偏偏要獨自提前了做,弄得老奴措手不及,萬一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可怎麼辦?」

    「哪會有什麼不周到的,連元大夫都瞧不出,不會有岔子的。那日實在是趙文宛和那只小畜生太氣人了,我一時沒忍住,就提了前,也沒留下什麼破綻,你就別自個兒嚇自個兒了。」

    「雖說現在的形式對咱們有力,可大小姐也不是個吃素的茬,奶奶還是萬事小心罷。」

    「明日母親主持大局,定要叫那小蹄子落不了好!」

    話落,眾人吃驚不已的隨著聲音的方向看向梁頂上的小鸚鵡,雖是鸚鵡學舌的一段,可只要人不是傻子,也瞬間就聽明白其中蘊含的陰謀,分明是用落胎陷害大小姐。

    趙文宛看了看祖母,投過去一記委屈的眼神,「祖母,您聽到鸚鵡學的話了麼,文宛真的什麼都沒做,是三嬸娘聯合他人要設計陷害與我。」隨著話語陡然掃向徐氏,那一瞬的眸光、語氣皆是淩厲異常。

    趙老夫人看著落在桌上一板一眼學話的鸚鵡,眸底蘊了深思,然還未開口就叫徐氏急急打斷道,「這鸚鵡是你養的,定是你教它說話來陷害我!」

    只擰著帕子微顫的手洩露了幾分,葉氏離得最近瞧得分明,見她因為一只鸚鵡就這般慌神,心底冷嘲,就這腦子和膽魄還敢跟趙文宛鬥,一個鸚鵡怕的什麼。果然站出來說話,卻也捏著分寸。

    「母親,鸚鵡學話做不得證據的,你教它一句,它就學一句,也不能辯出是到底是跟哪個學的。再說弟妹從懷孕到小產都是元大夫親自診脈確診的,總不會次次把脈都有差罷?可那鸚鵡學舌中卻提到是弟妹假意懷孕陷害文宛,有元大夫在,怎麼能弄成假的,何況那一身血的,我看著都心驚,總不會也是假的罷?」

    「就是,母親您看看您的好孫女,我不僅僅失了孩子,還要受她和那小畜生的誣陷。」徐氏聽了葉氏一番話,猶如找到了主心骨,恢復了幾許,忍不住又嚶嚶哭了起來。

    趙鴻銘甩袖有些不悅的站起身子,安慰哭的更是委屈的徐氏。

    眾人一想,是這理,剛才有些想岔了的,又紛紛回來,更加指責起趙文宛為了逃避責任錯誤,使用下三濫手段的不恥行為。

    趙文宛聽著底下的議論也不著急,她不過是想讓事情明瞭化一點,也不在意一時的下風,且讓徐氏得意著,稍後才有好看的,隨即就拍了拍手。

    小鸚鵡立刻從房樑上的柱子上飛下來,直俯衝向三房徐氏,這邊徐氏臉色變換了好幾種顏色,見有東西直撲而來,驚得連忙起身。趙文宛捧著茶水就站在對面,一個眼神示意,雪雁在旁邊端著托盤故意挨近了去,慌亂中眾人就瞧見雪雁和徐氏碰到了一起,隨即雪雁就好似被狠狠撞到了地上,頓時有嫣紅鮮血流了出來,瞧著竟和徐氏那日小產的情景是一模一樣。

    趙文宛連忙冷笑指責,「三嬸嬸對這情景應該是很熟悉罷。」

    「你……」徐氏方從混亂中回神,就看到雪雁躺在地上的一幕,慌亂的不知該如何應對,心底生了不好的預感。

    「母親,這就是您所謂的一身血,做不了假?」

    葉氏瞧著雖然吃驚,卻故作鎮定道:「雪雁許是真的磕到哪裡?瞧著都起不來了?」

    趙文宛一聲冷哼,「雪雁,你起來罷。」還來不及細想的眾人就瞧著原本還躺在血泊裡的一動不動雪雁好生生的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裙子上染了斑斑血跡,十分瘆人,但卻沒有什麼事的模樣,隨即將手裡暗暗攥著的東西雙手展開捧在眾人面前,眾人驚奇那是什麼,唏噓不已。

    「這是何物?」冷氏好奇的先出了聲。

    「這是羊腸子洗乾淨後裝了血漿的在裡面,剛才雪雁摔倒劃破了血腸,故意讓其浸透在裙子上的。」

    徐氏不可置信的小退了一步,額上冷汗直冒,驚的說不出任何話來辯解。

    坐上的趙老夫人目光淩厲的已經掃向徐氏,心中已然明瞭。

    葉氏尤不甘心的上前一步,說:「那元大夫診斷……不會有錯,可叫上元大夫詢問一二!」

    「好哇,那就請元大夫過來一趟。」趙文宛笑了笑,隨後吩咐人去請。

    「是。」雪雁提著帶血的裙子安然無恙的轉身出去。

    元大夫進來,跟著的小徒弟端著一個托盤,裡頭盛著一帶血的物件,透明顏色,上頭的血跡已經乾涸,正是鸚鵡當日叼回來的東西,眾人瞧著與剛才雪雁的手裡的東西極為相似,又是一陣噁心,徐氏瞧見了差點驚的摔倒。

    趙文宛目光凝著徐氏,看她瑟縮地退了一步,面色轉白,像是不置信般喃喃著不可能。

    「三嬸娘也太過粗心了,這羊腸裝過血漿,您用不上了也不能隨處亂扔啊,偏不巧的就讓小東西撿了回來。」那日最後寶蟬最終是想了起來,說好像是百靈處理的羊腸,趙文宛靈光乍現,聯繫這東西身上帶著徐氏的藥味,和隱約間有明顯用指甲劃開的口子,先前想不通的事全都串聯了起來。

    徐氏想孩子想瘋了,怎麼捨得會用孩子來陷害她,若肚子裡的孩子是假的,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你你你……在胡說什麼,我聽不懂。」徐氏驚慌的眸子轉了一圈,在看到縮在一角的婆子明哲保身地退了兩步後,更慌了。

    「這血羊腸上還帶著嬸娘您身上的藥味,不信請一二人過來聞聞。」

    「得了這東西,我去請教過元大夫,元大夫辯出裡頭有一味藥,味兒刺鼻,喚作香莠,功效也有些特殊,能使人紊亂脈象,造成假孕徵兆。說來也巧,這東西極為挑剔生長的環境,只有西南有,對了,就是三嬸娘您哥哥駐守的地兒。」

    「什麼香莠我聽都沒聽過,那東西產在西南又關我何事!趙文宛,你害了我孩子還想倒打一耙麼!」徐氏尤不死心地叫囂著,作勢要衝上來撕了她似的,被趙元禮擋住,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卻叫她那尖銳指甲劃出了一道血痕。

    已經懵了的趙宏銘呆呆的杵在原地,趙宏盛更是震驚的很。

    趙文宛登時沉了面色,直直抓了她的手,一把擼上了她的袖子,「你身上就有我所言不假的證據!這兩天可是覺著胳膊發癢,當是過敏,叫丫鬟從外頭配了藥,卻毫無起色罷?」

    徐氏叫她說中,直覺想要把袖子擼下來,卻被趙文宛拽得緊緊的,掙不脫手,神色慌亂著尖聲叫嚷道,「你想幹什麼?!」

    「香莠能使人有假懷孕的徵兆,卻也是一味□□,七天後才會呈現症狀,多發於手臂,足腕,起類似疹子的東西,形似過敏,然藥物無效,要是不仔細的,等過了十五日便會全身潰爛。」趙文宛冷笑著鬆開了手,看著徐氏震驚著倒退了幾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的確,香莠有毒,三奶奶若是服用過,算著日子,已經十餘日了……」元大夫開口附和了句。

    徐氏像是猛然被驚醒般,目光凝著露出的肌膚上猩紅點點,心裡一陣驚恐。難怪好幾天了,素來有效的藥膏都不管用,原是中毒,十五日後全身潰爛這話轉過了腦子,登時嚇得動彈不得,再顧不得其他奔向了元大夫,聲聲懇求著救命。

    話一出的,事情的來龍去脈也都清楚,趙老夫人氣得拿了枴杖直直打了過去,徐氏哭著躲了兩下,更怕自己的容貌身子被毀,曉得自己是完了。

    元大夫與趙文宛對視了一眼,對於拽著他衣袖的女子頗有些無奈,最後那句全身潰爛是大小姐自個兒加的,他可沒那麼說過,卻沒想到把人詐成了這樣,但能真相大白他也就沒多作解釋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5 AM

第081章

    徐氏這一回做的事兒,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徹底惹怒了老夫人,原是作了和離打算,只是不知徐老夫人如何得知,突來拜訪,即是求情也是保證,求老夫人網開一面,若再有下回任憑處置,老夫人顧念其面子,歇了和離的念頭。

    而向來容忍大度的趙三老爺也因此寒了心,任憑徐氏怎麼哭求,不願再見上一面,同她隔離了起來。從未受過他如此冷遇的徐氏,嚎幹了嗓子也於事無補,只剩下滿心懊悔。

    香莠能使人輕微中毒,徐氏服用的量較少,元大夫開了幾貼藥劑,身上的疹子就慢慢消了下去,被罰了三十戒尺後,禁足在自個兒苑裡抄寫《女戒》,足足兩月。只後來聽說又鬧了一回,是老夫人跟三老爺一塊兒去看榮姨娘,不知怎的叫她知曉了,把苑兒裡的東西摔了一通,只是沒了往常會關心的人,好不悲涼。

    比起徐氏苑兒的日漸蕭條,趙文宛的湘竹苑成了人氣最旺的一處,除了愛粘人又喜歡小動物的瑞哥兒,擔心她身子的趙元禮,連趙文熙都常來探看。

    趙文宛的傷寒在雪雁的精心照看下好得差不多,恰逢有人送了些海貨到府上,趙文宛吃膩了清粥小菜,讓百靈兒弄了點有滋味的嘗。

    冬至到清明期間,蠔肉最是肥美碩大,百靈做了道蠔烙,等鍋熱了後,在鍋底放豬油,撒上蔥花,舀兩勺早已調好的紅薯米分漿澆上去,攤勻,待米分皮始熟,澆上一層打勻的蛋液,再放上蠔仔、蝦肉,刷上一層米分漿,待下層煎黃,反過來繼續煎至焦黃,出鍋前撒上香菜就做成了,只在吃的時候蘸著胡椒米分或者辣椒醬就可以。

    還有道炸蠣黃,稍微麻煩點的地方就是摳海蠣子的肉,炸的時候倒是很簡單,裹上雞蛋和麵米分下油炸就行,鹽都不用加,炸出來的海蠣子肉外面酥酥的,裡面還很嫩。

    趙文宛夾了一筷子,蠔烙外面焦脆,裡面嫩滑,十分香脆可口,配著奶白的骨頭湯,叫人停不下來。

    「小姐傷寒剛好,可不宜貪多。」雪雁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

    趙文宛點頭的功夫,余光瞥見寶蟬帶著詭異笑容提著裙擺匆匆而入,發覺趙文宛在瞧她,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小姐,你猜我瞧著誰來了?」

    「誰……」趙文宛聞言擱了筷子,腦海裡蹦出這些時日都在困擾她的身影來。

    「六王爺呀,先去了老夫人的苑兒陪著說了會兒話,我方才瞧見往這頭來了。」寶蟬擠眉弄眼地八卦道。

    趙文宛聽他先去找了老夫人,猛地想起前幾日的誤會來,祖母……應該不會同他說什麼罷?

    「吃獨食吃獨食吃獨食……」不知從哪兒浪回來的鸚哥瞧著桌上的吃食,登時嚷嚷開了,也打斷了趙文宛的思緒。

    「……讓百靈給你單獨做了你的。」趙文宛頗是無奈道,這小傢夥不僅愛美,還愛吃。

    雪雁推了推專門給它備了的食盤兒,後者立馬愉快地落在了邊桌上,吃了起來。叫這麼一打岔的,趙文宛的食慾又回來了,用起了午膳,臨到末了,聽著外頭響起恭敬的問安聲,心底倒沒什麼別的感覺,只道是終於來了的落地感又夾著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某只鳥兒風捲殘雲的空隙瞥了一眼,見是許久不見的前主人,本著情義道了聲,「呦呵,負心漢,好久不見啊。」

    「……」剛要踏入的顧景行頓住了腳步,說不出的糟心感,封於修養出來的什麼玩意兒!隨後就對上了趙文宛似笑非笑的眸子,彷彿是認同那蠢鳥的話似的瞧著,叫他莫名生出幾分心虛來。

    「六王爺金安。」趙文宛忍著笑地起身行了禮,杵在一旁的寶蟬雪雁亦是跟隨。

    「無須多禮。」顧景行今兒得了空特意過來看趙文宛的傷寒好了沒有,沒想到在路上卻聽了另一出,還和他送的鳥兒扯了關係,這會兒看著趙文宛雲淡風輕的,卻能想到當時受了何等委屈,以這人的性子,怕是吃虧。

    內宅多事端,卻也是別人家事,思及此,顧景行垂了眸子,掠過一抹暗光,生了別樣心思。目光掃過一旁那只只知道吃的傻鳥,又是一塞,開了口道,「改明兒換只貓罷。」

    耳尖的某只乍然聽到,渾身都炸了毛,連吃的都顧不上,瞪著顧景行不置通道,「以前陪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有了新人勝舊人,你居然要養貓!」

    「……」顧景行執著茶杯的手蹦出一個井字,連鳥帶封於修一塊兒弄死的心都有了。

    趙文宛忍了一會兒沒忍住,漾著笑意開口圓道,「天仙挺好的,我也挺喜歡。」

    顧景行轉回了視線,重複道,「天仙?」

    「一直沒有名兒,小東西小東西的叫著,就給起了個名兒,王爺不介意罷?」

    「……不會。」顧景行又續了杯茶降火,看著某只因著名字更顯得瑟的鳥兒看得眼角發疼,為自己送出這麼個玩意兒抽了抽嘴角。

    話音落下,又斷了話題,只不同以往,這一回的縈繞二人間的氛圍添了一絲絲的曖昧。寶蟬鬼靈精地拉了倒完茶的雪雁退到了出去,順道還拎走了天仙的飯後點心,後者當即撲騰著翅膀跟了出來,屋子裡一下只剩下了兩人。

    「還未好好謝過六王爺的救命之恩。」趙文宛難得的有了一絲侷促,先開了口道。

    進苑兒以來頭一次因為下人的懂事而覺得舒心的顧景行瞇了瞇眼,視線固定在趙文宛身上,露了一絲笑意,「光是口頭說說,豈不太沒有誠意?」

    趙文宛詫異抬眸,直覺這人不會想到某四個字的惡俗戲碼罷。

    「雖然我比較期望是你想的那種,卻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顧景行看透她所想的說道,嘴角彎的弧度明顯,「給我繡個荷包罷。」

    荷包……趙文宛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臉上怔愣的神色明顯,叫顧景行看了忍不住打趣,「當然,你要是覺得輕了想以身相許,本王也是可以接受的。」

    「……呵呵。」趙文宛當即回過神,「禮輕情意重,王爺不嫌棄就成。」

    顧景行心中微微起了波瀾,比起以前總是一口拒絕,這樣的待遇算是不錯了,只道是慢慢來罷,眼下總歸是有進展不是,況且他聽的趙老夫人的一番意思,似是……嘴角慢慢暈開一個笑容。

    「那傷好些了麼?」趙文宛因著這些時日被噩夢所擾,總留有一絲心悸,這會兒直直盯著他的胸口處,毫不掩飾關心地問了出口。

    顧景行聞言那冰冷便如春風化雪一般,消融的一乾二淨,溫暖的連眉眼都舒展了開來。

    「只是看著嚇人罷,養了些時日,已經痊癒了。」

    趙文宛點了點頭,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子邊緣,大抵是雪雁將偏廳的暖爐燒得太旺,滲出了細密的汗意,又或者是對面人專注的目光帶著灼人的溫度,令她有些難以招架地昏沉了頭腦,那話沒經過腦子不自覺溜到了嘴邊,「你……」

    「二小姐,您怎麼來了?」

    門外陡然響起的聲音截斷了趙文宛的話,也讓趙文宛眼神恢復了清明,斂下眸子,臉上帶起一陣燒灼。自己方才要問什麼?何時喜歡的,又為何喜歡了?只這問題問出口似乎有些矯情,趙文宛心底歎了一聲,怕自己步步失了陣地,暗暗慶幸趙文熙這趟出現的及時。

    戛然而止的話語叫顧景行卻是懊惱,像是期待趙文宛問出點什麼來似的,卻被突然打斷,失了意境,對趙文熙的突訪不免有了一絲遷怒。

    「姐姐昨兒個說嘴裡沒味,我讓廚房做了幾道開胃點心,不知道合不合胃口。」趙文熙帶著綠雲走進來道,見著六王爺不掩意外神色地恭敬福了福身子,「給六王爺請安。」

    「免禮。」顧景行聲音恢復了冷淡道。

    大概是因著顧景行的氣壓低,趙文熙進來後,一時沒人說話,顯得頗是壓抑。趙文熙察覺,咬了咬唇,臉上隱過一絲委屈,膩在趙文宛身旁,硬是扯了話題道,「姐姐這護腕可真暖和。」

    顧景行的視線隨即落在了趙文宛擱在桌旁的護腕,一想到是某人所贈,臉色更是沉了下去,只道讓趙文宛好好養身子,起身道了別。

    趙文熙沒想到顧景行會這麼快離去,望著那抹頎長背影,沒顧上臉上該隱了的急切之意,反叫趙文宛看在了眼裡,抿了口茶,眸光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麼。

    果不其然,顧景行走後沒多久,趙文熙便托詞還要去瞧祖母也起身離開了,趙文宛未作挽留,噙著笑地目送她出門,待到廳內又靜了下來,趙文宛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顧景行用過的茶杯上,出神片刻,陡然急急喚了聲雪雁,從裡屋取了一只備了有些時日的瓷瓶,叫她趕快去追六王爺。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6 AM

第082章

    年末,大樑各大市坊都熱鬧非凡,來往的都是購置年貨的人,定國公府早半月就籌備了起來,趙宏盛和葉氏一個在外院,一個在內宅忙著年禮,府裡過年的打賞,新衣,掃塵貼桃符等瑣事。加上今年四爺回來,本就交際廣泛,送上門的人情賀禮早早堆了起來,顯得年味更重。

    趙文宛著了一身湖藍遍地散繡金銀暗花的斜襟褙子,去了明絮苑請安,佩著些許素淨精緻的首飾,只胸前銀鏈墜著塊羊脂白玉的同心鎖,通體溫潤剔透。

    大抵是趙文宛開的方子真的有效,老夫人咳嗽的毛病緩了很多,早早起了,讓楊媽媽把窗子支開了半格,清晨落在庭院花草間的些許冷霜氣息鑽入,很快消融,帶來一絲清新,桌案上擺著尊小巧的墨玉香爐,裊裊生煙。

    瑞哥兒伏在紫檀桌上,小臉兒叫暖爐熏得紅通通的稚嫩喜人,一雙胖嘟嘟的手費力地抓著筆桿子,很是認真地寫著大字兒,瞥到趙文宛進來,提了沾了墨汁兒的爪子揮了揮,隨後忘了爪子不乾淨似的抹了把臉,留下三條黑乎乎的印跡,配著憨笑,十分有趣。

    「瑞哥兒這是在寫什麼呢?」

    「春聯!」小傢夥獻寶地拿了宣紙給人瞧,果然就豆大的兩個字兒,一個春,一個聯,看得趙文宛失了語,嘴角輕抽。

    身著簇新寶藍六福盈門團花暗紋褙子的老夫人,頭髮梳了個圓髻,綰了一堆金絲翠玉扁方,人顯得頗為精神,拈著手裡的沉香念珠,笑得瞇起了眼,「之前元禮來過,瑞哥兒纏著要寫春聯,你大哥又有事出門,就讓臨摹了那倆字兒。」

    撲哧——趙文宛聽了,掩著唇笑,原來是大哥不厚道。

    正逢著時候,葉氏帶著趙文雪和趙文熙一道入了屋子裡,同樣過來請安,先給老夫人問了好,再同趙文宛打了招呼,只趙文雪原先澄澈的眸子裡多了些不一樣的,也不像以前那般親近了。

    趙文宛撇了撇茶蓋子,倒是不怎麼在意,有葉氏在,指不定她被妖魔成什麼了。倒是多瞧了兩眼挨著自己坐下的趙文熙,一身簇新的桃紅色錦緞襖子,袖口鑲著毛色柔亮的茸毛皮邊,更襯著人兒柔弱嬌媚,是越來越曉得揚長避短了。

    「母親,兒媳想年前去趟普濟寺上香祈福,特意抽了今兒的空,求菩薩保佑老爺仕途平順,定國公府明年也順順當當。」葉氏這當口的提出,正對了老夫人的心意,瞧著老夫人臉上露出的滿意神色,心中不乏喜色。

    「正巧的,我也要說這個事兒,宛丫頭和熙丫頭都在,就一塊兒帶了去,還有文萱文雪,普濟寺香火鼎盛,去上香,多帶些人隨行,別出了亂子。」趙老夫人笑吟吟地發了話道。

    「祖母我也要去!」瑞哥兒這年紀最是活潑好動,什麼事兒都想摻和一腳。

    老夫人點了點他腦門,「又不是去玩,人多眼雜,不小心丟了祖母的小心肝可怎麼辦。」

    隨即眼神示意了下楊媽媽,後者很是熟練地遞上一碟蝴蝶酥,老夫人撚了一塊兒喂瑞哥兒,後者一下就給轉了注意力,讓楊媽媽帶著去淨手吃點心了。

    「……」趙文宛覺得祖母這招有些眼熟,很像……自己和天仙兒的日常。

    葉氏揪著話轉回了正題,「上香得去得早,回去收拾收拾就走罷。」說罷視線掠過趙文宛透著滿滿慈愛,一派主母風範,絲毫不見昨兒個爭鋒相對之意,在老夫人面前判若兩人。

    趙文宛略嘲諷地勾了勾唇,想著去普濟寺給大哥祈福也好,開春後就是春闈,祈求大哥能高中,遂順著意地跟祖母道了別,隨著葉氏一道出了明絮苑。

    ……

    因著老夫人交代,怕年末寺廟往來的人多,一行人出行整得頗是隆重,隨行的丫鬟婆子護衛跟了一串兒,浩浩蕩蕩地朝普濟寺行去。

    入了馬車裡頭,葉氏就淡了神色,伸手替趙文雪理了理領子,便挨著一角閉目凝神地小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趙文萱是最後一個上的馬車,只能坐了最顛的位置,一瞧趙文宛那視角好又閒適的模樣,心裡憋悶。

    兩人早就撕破了臉,私下裡都是惡臉相對,最令她氣不過的是原本以為拿捏住的趙文熙卻跟自己淡了下來,言語之間像是趙文宛說了什麼,有不得已的苦衷,什麼苦衷,依她看,就是趙文宛不想自己落了單,仗著身份從她身邊搶人罷了!

    越想越氣的趙文萱趁著馬車顛簸的一瞬,故意使壞伸了腳想要踹向趙文宛,卻被後者踩住了腳踝,不留情地狠碾,像是要碎裂一般,受不住嚷嚷起疼來,眼角飆淚。

    趙文宛涼涼覷了她一眼,在葉氏看過來時,裝著不小心地縮回了腳,「哎呀,原來是踩著妹妹的腳了,我還以為是什麼,可真是對不住啊。」

    「……」趙文萱已經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葉氏冷眼瞧著這一幕,皺眉訓斥了一句,「到了外頭還大聲嚷嚷的像什麼話,學的禮儀都還給嬤嬤了?」

    趙文萱癟了癟嘴,不敢回話,蔫聲接了趙文熙遞過來的軟墊靠著神色不甘願地揉起了腳。葉氏沉沉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了眼,暗暗嗤鼻,夏姨娘教出來的也不過是個蠢東西。

    普濟寺坐落在京城西郊,半山腰,供奉的是觀音,因著靈驗常年香火旺盛。趙文宛一行人下馬車時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人群裡不乏有人梗著脖子想瞻仰一下貴女風采的,尤其是有第一美人名號的趙文宛。

    護衛一路維持著秩序,送國公夫人和幾位小姐入了寺廟裡頭,裡面比外頭的人更多,只是裡頭大多在誠心禮佛,見著人也頂多是多瞧兩眼,或是私下悄聲議論兩句的,讓人覺得自在許多。

    葉氏常來,且出手大方,上完香添過香油錢後,就由小沙彌領著去了法寧大師那兒聆聽禪講。臨了囑咐趙文宛幾人恪守規矩,莫要闖禍,便放了女兒家們自個兒祈福求籤。

    「這兒還有處月老廟,最是靈驗了,咱們過去瞧一瞧罷?」趙文萱明顯就是衝著這個來的,一人還有些不好意思,遂拉了趙文熙一起道。

    趙文熙聞言顯然也露了一絲心動,臉色微羞,半推半就地讓趙文萱拉著走,「宛姐姐要一起去麼?」

    「不了,你們去罷。」趙文宛心思不在那,自然就不跟這倆人摻和,提了裙擺一角入了圓通寶殿。

    身旁多是善男信女,虔心求拜,趙文宛受了感染,漸漸沉下了心,穿到這裡已經近半年,半年前她還是個忙忙碌碌為口生計熬夜拍戲的二線演員,如今有了這榮華富貴的日子,雖說伴著風險,失了自由,卻也得到許多。

    比起現代孤零零一人,偏愛自己的祖母,溫和體貼的大哥都讓她覺得有了家的歸屬,心存感恩。還有那人……自己前世忙著拍戲沒時間戀愛,卻也不是不會,只是看過了太多分分合合,貌合神離,反而對於感情愈發潔癖。

    不可否認她對顧景行動了心,只是這就像個賭局,她還未有足夠勇氣賭上自己所有。

    趙文宛凝了眼慈悲相的觀音,喃喃念了一句,在蒲團上重重磕了頭。

    從圓通寶殿出來,趙文宛的神色顯得輕鬆了幾分,像是想通了什麼,目光眺向人流最多的一處,寶蟬機靈地提醒了道,「那兒就是月老廟!」圓溜溜的眸子裡滿是過去瞧一瞧的期盼。

    趙文宛遂了她的意,帶著往月老廟走了過去,根枝粗遒的大樹盤亙而上,密密麻麻的枝葉有遮天蔽月的勢頭,樹枝上垂掛著不少紅綢,還有人站在樹底下往上扔的。

    「小姐,奴婢替您去買一個罷!」寶蟬見不遠的攤子上擺著香燭和一些綁了紅綢的薄竹片,興奮地指了道。

    趙文宛趕忙攔了下來,對這類的活動亦是敬謝不敏,倒是瞧見了趙文熙和趙文萱在不遠的地兒,倆人手裡都捧著紅綢,表情虔誠地許完願,拋到了樹上,隨後又一塊兒入了月老廟,遠遠瞧著像是在搖籤筒。

    門口的攤子前站了不少等解籤文的人,趙文熙和趙文萱很快走了出來,各拿著簽,排在了那長長隊伍後面。趙文宛走近的時候,趙文萱正抱怨著自己的手氣,搖了幾回都沒搖著上上籤。

    「宛姐姐你也來了,正巧我替你多求了一支,不妨一起聽聽解文罷。」趙文熙瞥見趙文宛露了笑靨,遞過來一支,神情執拗,像是不接就會一直這麼舉著似的。

    趙文宛接了簽,掃了一眼上頭的紅色一圈圈出的吉字,彎了彎嘴角,「這種東西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偏巧我不信,給我也是沒什麼用處。」

    話音落下,有幾名小孩舉著小玩意,嬉鬧著跑過,一名路過的婆子為了躲避,拎著食盒一不小心地就撞倒了離她最近的趙文熙,後者猝不及防歪著腳退了一步,聽著一聲響兒的,就看趙文熙瞬間紅了眼睛,要不是靠著趙文宛險些就跌在了地上。

    「姑娘你沒事罷?」婆子反應過來,連忙過來詢問,只一瞧三人打扮的就知道身份尊貴,渾濁的眸子裡閃過怯意,揉著有些發黃的衣角,更顯侷促。

    周邊有人因著動靜都瞧了過來,趙文熙被圍觀著,不願失了風度,見那婆子一身寒酸的,只能怪自己倒楣。「……沒事,只是崴了一下,應當不礙事的,婆婆你沒事罷?」

    那婆子瞧了一眼趙文熙強忍痛意的模樣,又聽她不怪罪還反過來關心自己,覺得這姑娘不僅長得好,心底還十分善,於是熱心地開了腔道,「婆子就住在這寺廟後捨,有藥油給姑娘擦一擦,別落了毛病。」

    趙文熙聞言,也擔心腳傷影響,再者不想呆在這裡被當個猴子似的圍觀,就應了婆子的話,由人扶著要往後捨去。

    趙文萱不想去下人後捨那種窮酸地兒,只道和沉香一起去找葉氏,將這事說了免得葉氏回來瞧不見人擔憂,可身旁都是伺候的婆子丫鬟,哪用的著她來說什麼,分明是托詞罷了,倒是趙文宛眸光悠然一晃,陪著趙文熙一塊兒去了。

    那婆子雖是一身寒酸,仔細瞧細節之處卻顯了精細,一絲不苟,跟一般婆子似乎有些不同,卻又說不上來是哪兒,趙文宛一路帶著幾分不確定地跟著走。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8 AM

第083章

    寺廟後捨得繞過一處菜園子,裡頭種了不少青青綠綠的蔬菜,搭著木架子上攀籐的冬扁豆角秧子已經結了果實,年紀不大的小沙彌正在摘取,有的還拿著瓜瓢在舀水澆灌,看見那婆子領著人回來,好奇之餘紛紛笑著打了招呼,「疤嬸,您回來了。」

    疤嬸笑著應聲點頭,顯然是在這裡住了許久,與這些和尚較為熟悉。

    趙文宛似是隨口問了一句,「婆婆,您在這裡住了多長時間了?」

    「有些年頭了,婆子我也記不住了。」

    趙文熙由綠雲攙扶著隨著婆子進了屋子,趙文宛就隨在身後,這般樸實的掩映下是一間極為簡單的木屋,裡面收拾得乾淨整潔,爐子擺在中間,煮著一壺溫水。

    她讓趙文熙坐在火爐子旁邊,又在她的膝蓋上搭了一條毯子,繼而和藹道:「能這般在寺中遇見,就是緣分,二位姑娘如果不介意也可以叫我疤嬸。」

    說著疤嬸就去了脖子上纏著的布條,兩人開始還不明白為何這位婆婆叫做那樣一個奇怪的名字,這般去了遮掩,二人不由皆是面露吃驚,只見她的下巴連著脖頸側邊蜿蜒著一條深深淺淺猙獰的長疤痕。

    趙文熙的反應尤為大,驚了一跳,趙文宛卻很快斂去面上神色,眸光明明滅滅,瞧不出在想什麼。

    疤嬸侷促摀住脖子,「嚇到姑娘了罷。」

    「您這……」趙文熙喃喃了一句。

    「唉……」疤嬸一聲悵然的歎息,也不知道為何不再說下去了,起身取了草編匣子裡的紅藥油,「姑娘放心將鞋襪脫了罷,我已經鎖了門,別人是進不來的,這屋子就我一個人住。」

    綠雲道:「小姐,我還是去外面守著罷,讓人進來瞧見就不好了。」

    趙文熙點點頭,又不吭聲,神色有些微微的異常,按著說的乖乖脫了鞋襪,眸光閃過一絲微微的不耐。趙文宛就隨意多了,並不心急,在屋子裡四處轉了傳,倒也十分有禮貌的不亂碰觸。

    疤嬸坐在小板凳上把住趙文熙的腳踝,抹了些藥油上去,推拿起來,隱約能瞧出些手法,按了一會兒,趙文熙就覺得腳上的疼痛減緩了許多,額間微微冒汗,只是面前之人一頃身子,那道恐怖的傷疤就像一條肉色小蛇也隨之輕擺,讓人瞧著驚心。

    趙文熙直接撇了目光,移到脖子下的衣服上,許是疤嬸動作太大,從衣襟裡露出淡紫色的一角,這般正瞧著那紫色的物件就從裡面滑落下來。

    趙文熙順手接住,觸手絲滑,待握在手裡一瞧,原來是塊絲綢的帕子,用料瞧著是十分昂貴的那種,帕子中央是用金絲銀線繡的火樹銀花,趙文熙不由蹙了蹙眉頭,這婆子怎麼會有這種上好東西?

    疤嬸瞧見趙文熙撿了自個兒的帕子,笑著道:「姑娘就先給我放著那帕子罷,婆子手上全是油,可不願沾汙了這帕子。」

    趙文熙眸子裡掠過一絲異樣,輕聲問,「疤嬸您怎麼會有這個東西的?」

    疤嬸推拿的動作一滯,渾濁的眸子似乎是陷入某種回憶,最後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全不記得了……只覺得這帕子對我很重要,便一直裝在身上。」

    趙文熙抿唇深思,想到那恐怖的疤痕,還有這似是富貴女兒家才有的帕子,產生一種不詳的預感,略帶驚恐的抬起頭來瞧了這婆子一眼,瞬間覺得腦袋有點昏沉,趙文熙再次看了帕子一眼,這回卻見上面有幾個小字似得,可是腦袋越來越沉,疤嬸的聲音慢慢響起,「姑娘,這紅油是一個老師傅特製的,有奇效,我經常上山下山的常常磕碰到,他便送了我一些,但是抹上會有點眩暈,你且忍著一些啊。」

    趙文熙哪裡還能聽的清晰,忽而瞧著帕子的字出了神,「景行……」她都未曾注意自個將帕子上的字兒念了出來。

    趙文宛此時正盯著一個籮筐上鋪蓋的繡有暗紋的錦布瞧,雖然有些年頭,連顏色都淡成了米白,依舊能瞧出以前應是淡黃色的,越看越像是皇家小孩子穿的衣衫改制的。

    這般正想著,就聽的那邊似乎兀的傳來聲音,趙文宛扭過來頭,疤嬸目光焦灼的盯著一個地上,毫無神采,口中只絮絮叨叨兩個字,「景行……景行……景行……」,一聲聲口齒說的並不清楚,只目光一會兒駭然懼怕,一會兒又變得茫然,身子撞到桌具帶起一陣響動,卻不覺得疼似的,捧著腦袋面容顯出一絲扭曲來。

    趙文熙看得心驚肉跳,一下不知所措,手裡握著那帕子緊緊攥在胸前。趙文宛詫異望了過去,不曉得婆子怎麼突然成了這樣,就聽得趙文熙著急驚慌地起了身子,想往她身邊逃似的,一邊喊道:「姐姐救我,這婆子瘋了!」

    「你同她說什麼了?」怎麼看著跟受了什麼刺激,性情大變似的。趙文宛雖然對白蓮花沒多大好感,卻也還是扶了她一把。

    「我就看那帕子上好像繡著景行二字,大概問了一句,不知怎麼她就變那樣了。」趙文熙被扶著,那暈眩感更甚,頭腦昏沉地點了婆子的方向道。

    「顧景行?」趙文宛不由想到了某人,脫口而出。

    那婆子不知何時已經站直了身子,紅著一雙已經變得猩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趙文熙的方向,聽了趙文宛的話竟直直落了淚下來,只視線未從趙文熙身上挪開,且眼神裡染上了恨意。

    趙文宛察覺不對,想讓趙文熙收回手,卻沒快過婆子,那婆子瘋了似的衝過來,直直掐上了趙文熙的脖子,那股力道大的非她的小鳥力氣能掙開的,連著趙文宛都幫了忙,生怕真把趙文熙掐死在這。

    「還我兒的命來,還我兒的命……」婆子不知將趙文熙錯認成了誰,眼裡是滔天恨意。

    趙文熙這麼被一拉一扯就摔在地上,疤嬸瘋狂地纏上去,趙文熙顧不得腳上的傷拐著躲閃,疼得姣好臉兒都有些扭曲了,「你個瘋婆子,滾開……」

    「還給我,還給我……」疤嬸只口中唸唸這一句話,步步逼近。

    趙文熙瞧她過來,慌亂中拿起身邊那火爐子上的鐵壺就要砸過去,趙文宛陡然睜大了眼,那鐵壺裡還盛著滾燙熱水,要被砸到定沒了命的,想也未想地跑過去撲倒了婆子,兩人齊齊摔倒在地上。趙文熙趁機瘸著腳衝到門口開了門,逃了出去,綠雲和寶蟬聽到動靜已經在外面拍門不止。

    屋子裡,趙文宛被摔得胳膊生疼,瞧見熱水就撲濺離她不遠,並未燙到,籲了一口氣,轉而查看起身旁的婆子,卻見她陡然抽搐了兩下竟暈了過去,嘴角還溢了白沫兒,給嚇了一跳。

    寶蟬神色緊張地跑進來,驚的叫了一聲,「小姐!」

    趙文宛忙是伸手探了婆子鼻息,只敢肯定還有氣,連忙對寶蟬吩咐道:「你快去讓這裡的小師傅請個大夫過來。」

    「是。」寶蟬更擔心小姐,還有些埋怨這會兒管這婆子做什麼,卻還是聽從地跑了出去,只是沒過一會兒就又回來了,臉上帶著劇烈跑過後的潮紅,喘著粗氣兒道,「小姐,這裡的小沙彌說婆婆有瘋癲一症,治不好的,扶床上休憩陣兒就好了,您呢,可有傷著哪兒?」

    趙文宛聞言稍稍鬆了口氣,扶著有些疼的胳膊搖了搖頭,「我沒事,二小姐呢?」

    「二小姐剛才和綠雲匆匆離開了,說是要去找葉氏來救小姐您,我瞧她們是故意撇下小姐您不管!」寶蟬口氣裡帶著滿滿的埋怨,說著從懷裡拿出一件東西遞給趙文宛,「這是二小姐剛才丟的,讓我撿了。」

    趙文宛接過寶蟬手裡的紫色帕子,一眼就看到了右下角娟秀的「景行」二字。

    陡然心中掠過一絲一直隱約的預感,原本有些淡了劇情豁然湧入。良久,歎了一聲,果然是女主光環啊,只可惜趙文熙並未不懂得這條帕子的意義所在。

    當年還是孩童的顧景行隨越貴妃一起去東都行宮陪聖上,途中越貴妃染了急,一隊護衛抽出快馬加鞭送娘娘先去行宮,留下奶娘照顧顧景行繼續趕路。皇后不知,派了心腹帶著殺手死士刺殺越貴妃母子,殺手事先埋伏,侍衛節節敗退抵擋不住,千鈞一髮之際,奶娘拉著正與顧景行玩耍的孩子與他掉包,讓一名機靈的侍衛將真正的為皇子的顧景行抱住,而那孩童正是奶娘自個的孩子,劇本裡當年那場刺殺的場面極其血腥,孩子死相悲慘,奶娘亦不知所蹤……

    沒想到會在這普濟禪寺當了燒菜婆子。趙文宛斂著眸光,看著即使昏睡中也難安穩的老嫗,面染風霜,眉頭緊蹙,喃喃著孩子,叫人看著心酸。

    伴著婆子漸漸平緩下來的呼吸,趙文宛便將發生的事情重新捋了一遍,那婆子是在看到趙文熙指著她後徹底發了狂的,聯繫劇本,不難想到當時是有人下了命令,指著那孩子要了命,這一幕便映在婆子眼底,成了揮之不去的心魔,最後婆子僥倖,死裡逃生,不知怎的流落到這兒,許是刺激過大忘了前塵往事,只時不時的瘋癲發作,在這後捨的也沒人發覺異樣。

    趙文宛凝著帕子一角的字跡良久,攏在了手心,將寶蟬招了過來,附在她耳邊交代了一番,就遣了她離開。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18 AM

第084章

    葉氏為了明兒一早早課後的祈福法事要宿在寺廟,有專門備下的女眷住所,早早帶著文雪住進了南邊最好的苑兒,因著趙文熙腳扭傷的事兒責罵了照看的下人一通,本想送人回去的,可看著人昏昏欲睡的樣子,且自個兒堅持,就給安排在了旁邊苑兒,睡一覺養了精神再說。

    在庵廟住過幾日的趙文萱最怕山上有蛇蟲鼠蟻,本還想藉口跟趙文熙一道回了,見趙文熙要留下,也不好一個人灰溜溜回去,主動要了跟趙文熙一個苑兒,說是能照顧,實際是貪圖住得舒坦。

    最後的偏間自然就留給一直沒出現的趙文宛,用過廟裡準備的素齋後,還沒瞧見人的,趙文萱先發了話,「還真跟那婆子處上癮了不成?」

    「有人跟著出不了事兒就成,一會兒我再派幾個婆子瞧瞧去。」葉氏隨之出來,冷淡道了一句。趙文萱立刻蔫了聲音,她畢竟是庶女身份,那般口氣,是對嫡女長姐的不敬,葉氏要是趁此懲罰自個也是無話可辯,她不過是圖個嘴快。

    但看葉氏臉上帶了一絲疲態,並沒有要說教的意思,想是今兒一天聽禪累了,明兒個還要早起,便帶著趙文雪早早歇了去。

    趙文萱撇了撇嘴,也不愛管那禍害精的事兒,著沉香提著食盒,給還在沉睡的趙文熙帶了晚膳,往自個兒苑子走去。

    天幕近黑,隔著一小段距離的寺廟後捨一反常態的燈火通明,若這會兒有人路過,定會奇怪那拎著探路燈籠的一排黑衣侍衛,神情嚴肅,目光機警,像是將後捨一處團團圍起來不叫人靠近似的。

    屋子裡,一盞豆大的油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一副隨時要滅了的樣子,坐在桌子邊的趙文宛盯著風口,起身想去關了窗子,只一動的,就讓一直沉默以對的人陡然看了過來,黑沉沉的目光令人微微喘不過氣,也把趙文宛憋得停在了原地。

    這會兒她該回去歇了的啊,為什麼這人一來,自己就被圈起來了?

    床上人的發出一聲囈語,讓顧景行收回了視線,眨也不眨地看向婆子,向來不見波瀾,甚至有些淡漠臉上竟能看出些許緊張。

    趙文宛挨著火爐子,上面重新燒著的水這會兒溫度正好,便倒了杯茶,端著走到了顧景行身旁,就聽得婆子嘴唇蠕動喚著「水」,趙文宛把手裡的白色瓷碗硬是遞到了某個難得侷促的人手中,示意他喂。

    婆子就是顧景行一直苦苦尋找的奶娘,顧景行不到一刻就趕來山上,只奶娘一直昏睡著,大夫診了兩批,得出的結論一致,當年創傷過大,需靜養調理,切莫再刺激了,然後顧景行就跟座石雕似的,守在床畔一動也未動過。

    失而復得的喜悅,傷痛,緬懷之類不一的神色從他臉上劃過,在趙文宛以為這人會哭出來的時候,卻只是睜著通紅雙眼,凝著她,道了一句,「終於……找到了。」

    那一瞬的,趙文宛只覺得胸口被狠狠撞了一下,依稀能從此刻神情瞧出當年一二,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卻要承擔比一般人更多的痛苦與隱忍,心底莫名生了一股想要上前抱抱眼前人給予慰藉的衝動。

    奶娘喝了兩口水,就慢慢睜開了眸子,瞧著眼前的男子時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直愣愣看著,看著看著,便淌了淚,聲音沙啞地喚了聲,「景行?」

    「是我。」清冷的聲音蘊著一絲顫意,顧景行寬厚的手掌握住了老嫗微抖著伸過來撫摸臉龐的手,按在了自己臉上,「奶娘。」

    那一刻,老嫗放聲痛哭,昔日一幕幕地都因著眼前這人鮮明瞭起來,她刻意遺忘的,那些好的壞的,統統浮現腦海,吵吵嚷嚷,以及最後自己那狠心的決定,抱著顧景行哭得斷腸。

    顧景行反手抱著,此時正背對,趙文宛只能憑藉端著的瓷碗裡一點點暈開的震動,猜出他心緒亦是難平。

    婆子不知哭了多久,慢慢止了下來,看著顧景行被濡濕的肩頭,抹了抹眼淚,似乎覺得自己有些放肆,那如何說也是皇子王爺。趙文宛適時遞上了絞好的熱帕子,「疤嬸擦一擦罷,顧景行的行頭多的是,不差這一件兒的。」

    顧景行附和地點了下頭,有些感激趙文宛的解圍,卻又不曉得說些什麼,透了一絲彆扭在臉上。

    婆子擦了臉,瞧著他這模樣露了一絲懷念,這孩子小時候就是她帶著的,那時候跟個潑猴子似的,如今的性子像是變了個人,可這一害羞就有的小動作還是如出一轍。

    是因著眼前這姑娘罷,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婆子余光瞥見趙文宛掩唇小小打了個呵欠,便做主地開了口,「景行,這麼晚了,送姑娘回去歇了罷。婆子正好也累了,想再睡會兒,就別陪著遭罪了。」

    「疤嬸……」趙文宛想說不用,卻正對上顧景行看過來的目光堪堪哽住。

    「那我等會兒回來。」顧景行握了握她的手,鬆開了,替她掖了掖被角,起了身子,投射過來的陰影剛好能把趙文宛攏住,像是擁抱一般。

    婆子瞧著嘴角彎起,閉眼睡了過去。

    顧景行仔細放下了窗子,帶著趙文宛出了門,臨行又吩咐了侍衛一番,好好守著裡頭的人,等他回來,足見重視。

    「寶蟬呢?」出了門後沒瞧見隨身丫鬟的趙文宛發了問。

    「估摸是左翎帶著玩去了罷,左翎有分寸,不會出事的。」顧景行凜著神色不見一絲心虛道。

    然被支使開的左翎正在山腳下的麵館攤子前唉聲歎氣,就聽著寶蟬掛著憨厚笑意衝著掌櫃的又喊了句再來一碗,徹底癟了氣兒。

    趙文宛同他並排行著,去住所的地方並不遠,卻因著步子緩慢生生拉長了一般,顧景行提著一盞探路的燈籠,投在地上化作一抹柔和光暈,並不如白日光亮,有些坑坑窪窪的地兒就容易崴了腳。

    顧景行在趙文宛身子微晃的剎那攬住了她的腰,稍稍一提,兩人就貼在了一起,趙文宛的小心臟跟著咚的一提,抬眸就對上了一雙流光氾濫的眸子,銀輝薄薄籠下,越顯深邃。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相擁,可好像又和之前那次有所不同,趙文宛有一瞬的慌亂,還未來得及反應,就看到眼前驀然放大的俊顏,微冷的指掌禁錮在她腦後,薄唇覆上,在她的驚訝與猝不及防中,舌尖輕叩貝齒,強勢地勾纏而入。

    她感覺到他尤其急促的呼吸,急切索求,緊迫糾纏,讓她的心驀地一空,一只手掌下意識地推上了他的胸膛,卻立即被他摁住,切實地感受到他緊促的心跳,堅實有力地敲擊在她的掌心。

    這一吻,突如其來地迅猛,卻也很快結束。

    顧景行睜眼,瞧見她尚且茫然,可亮如琥珀的眼裡,還是被他發現了意亂的情緒,還有不及掩飾的一抹媚色,眼神微黯,心底苦笑自己的克制力,才這般淺嘗即止,若再這樣看著……他深深一歎,終是將人環入臂中,把一切難以抑制吻上她的耳畔。

    鼻端驀然感受到的夜風寒意,令趙文宛從意亂情迷裡清醒了幾分,凝著他的側臉,只瞧見他眉心叩成結,閉著眼瞼,兩排烏直的睫毛,與氣息一般地顫慄著。腰上的手並未鬆開,貼在她的耳畔,似乎懇求,「一會就好,可以嗎?」

    指尖沒入她淺淺的青絲,沒有再放肆地親吻,只是這麼擁抱著,是那樣的小心翼翼。

    隔著衣服仍能感受到他摁耐著的洶湧情緒,讓趙文宛更為慌亂,抵在他胸口的手軟了力道,眸底閃過複雜神色,然卻沒有再推開。

    那一抹溫柔體貼熨平了他起伏難平的心緒,感受到這些年從未有過的安定,如此更不想放手了。

    阿宛,待你及笄,青絲綰正,十里紅妝相迎可好?

    ……

    寺廟後院住所,廊簷下因著一人快行帶起枯葉梭梭聲響,垂掛的燈籠搖搖晃晃,映照著女子怨毒的神色一晃而過。

    其中一苑兒門被彭地打開,趙文熙裹著一身風霜之氣闖了進來,惹得趙文萱不滿地嚷了一句,「這麼冷的,你怎麼又跑出去了?」

    趙文熙臉色沉沉地站在了趙文萱床前,發洩似地揮掉了高臺桌上擱著的食盒,「為什麼不叫醒我!」

    「噯,我好心給你帶晚膳,你無端端地發什麼脾氣!」趙文萱也來了氣,支了身子與她對峙。「是你自己睡得沉,連我叫你吃飯都沒聽見,怪誰呢!」

    趙文熙揉著發脹的額頭,暗惱那婆子用的究竟是什麼藥油,但一想到方才自己追過去看到的一幕,更是懊悔,他來了,定是和那婆子有關,明明是自己先發現的人,為何就落了趙文宛身上!

    月下相擁的身影揮之不去,趙文熙簡直咬碎了銀牙,回了自己被窩,一通猛砸發洩。

    「有病。」趙文萱被擾了睡意,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攤了被子繼續睡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20 AM

第085章

    辭舊迎新,隨著除夕的到來,一年的紛紛擾擾終於也要落下帷幕。這天一大早的,葉氏等就帶了子女進了祖屋,老太太也已經穿戴整齊,臉上掛著和煦笑容,瞧著濟濟一堂的各房,繃不住的喜悅外放。

    畢竟是除夕,晚飯吃得早,檀香浮動,一屋子其樂融融的聚在一起吃了團圓飯,飯後長輩們給小輩們一一發了壓歲錢與新年伊始的禮物,瑞哥兒抱了滿滿的小物件心滿意足的由楊媽媽領著去外面放煙花子玩。

    老夫人年歲大了,不曾真正守過除夕,便笑著讓小輩們盡興,拉著頭一回在國公府過年的新媳婦冷氏問起話來,其餘幾房皆是在明絮苑陪著,向來開明的趙老夫人趕了幾個孩子出來,讓他們自個守歲,實則是怕孩子們跟他們這群大人一起死氣沉沉,沒了年夜的新氣兒。

    趙文宛心中亦是歡喜,她今年想與大哥一起守歲,待來年閨閣出嫁,怕是再也沒得機會了。兩人依偎了炭灰的爐子烤手,窗戶半支著,白玉蘭的香氣悠悠縈繞,人家都還未住進來呢,動作這麼快就在院子裡種下了某人最喜歡的花,這份情感真是羨煞旁人。

    趙元禮瞧出妹妹那玩味的神色,掩唇輕咳了一聲。

    兄妹兩人早就心意相通,不再言語這些,說了些家常話,尤其是趙文宛今日愈發想要知道生母沈氏的事情,趙元禮也難得話多,就與她一起講小時候的事情,待說道最後,趙元禮微仰面頰,瞧著窗外,眸中有光影晃動。

    趙文宛同樣感慨萬千,不知不覺竟過去了半年,去年除夕……好像是在出租屋裡吃著泡麵心酸過的,如今卻是不同。

    忽而窗外有煙花炸開,那一瞬的絢麗動人點綴夜空,流光轉影,伴著隱隱傳來的嬉鬧歡呼嘈雜聲,想也可見外頭街上的熱鬧。

    「大哥,快看!」趙文宛似是受了感染,揚著興奮小臉拉起趙元禮去外面瞧。

    趙元禮溫柔寵溺的一笑,隨之起身,兩人站在庭院中一起眺望遠處墨黑的夜色,開滿了燦爛星光。

    遠處大樑宮中似乎敲響了除夕的鐘聲,綿綿不絕,輕音繞耳。屋簷下掛著的大紅燈籠隨風搖曳,映得雪地一片紅亮,如外頭傳來的歡聲笑語般,透著歡快的氣息。

    「願我妹妹宛宛年年皆如今日這般,歡喜無憂。」

    趙文宛對視莞爾,「也願大哥年年如此。」

    夜深瀾靜,兄妹兩人相視而笑,火樹銀花的絢爛終會落下,化作塵埃,但今日的記憶卻會在他們心中一直綻放……

    正月這一場雪,從紛揚之勢,漸成遮天謎地,為此太和門聽政暫休幾日,趙宏盛和趙元禮能得以閒賦在家,一塊兒品詩論文,過了個輕鬆年。而葉氏也緩了帶女兒家們出去串門的行程,只待風雪過去。

    湘竹苑,積雪壓低了枯枝,聽著外頭簌簌的雪聲,趙文宛穿著雪白狐裘,捧著熱乎乎的蜜茶暖手,一邊看寶蟬帶著裹成了個白色圓球的瑞哥兒在院兒裡堆雪人,寶蟬也還是小孩兒心性,兩個倒能玩得到一起,嘻嘻哈哈的笑鬧聲充斥著,給肅冷的苑兒裡添了生氣。

    雪雁端著一碗雞絲粥和一碟包子走了進來,見趙文宛蜷著腳兒跟老僧入定的模樣,眼底掠了笑意,「今兒這雪總算下得小了些,估計過兩日就能放晴了。」

    「唔。」趙文宛堪堪應了聲,有些睏倦地打了個呵欠,手裡的掐絲琺琅花鳥圖案的暖爐往下滑了滑,眼角那一絲迷離睡意愣生生帶出少許不經意的媚態來。「昨兒個什麼動靜,我怎麼聽著有人在哭來著?」

    「是五姑奶奶,帶著越哥兒和霜姐兒昨兒夜裡到的府上,一到就直奔了老夫人的苑兒,今兒一早老夫人就著人收拾了新苑兒出來,想是要小住一陣。」

    趙文宛聞言愣了愣,正月裡的不在自個兒家忙活著,又逢著大風雪,哭著回娘家……不會是跟姑丈爺鬧翻了罷?

    這一想法也就快速地過了下腦子,別人的家事,趙文宛沒得閒工夫操心,看著外頭倆個玩瘋了的,出言提醒了道,「帶瑞哥兒回去換身衣裳,雪化了濕冷,這會兒顧著玩不覺著,萬一給凍著就不好了,順道煮些薑茶備著,還有他愛吃的點心。」

    「是。」

    雪雁得了吩咐去到了外頭,跟寶蟬說了什麼,後者吐了吐舌頭一臉俏皮地牽著瑞哥兒跑了,還能聽見雪雁在後頭急吼吼地喊了句慢些,透著無奈。

    趙文宛噙著笑地搖了搖頭,用起了朝飯。雞絲粥熬得香滑軟糯,顏色嫩綠的蔥花粒兒和蝦肉丁相得益彰,配著醬香味兒十足的牛肉包子,令人胃口大開。

    正吃著,眼角余光就瞥見了一道身影從外頭頂著寒氣入了廳裡,趙文宛抬眸,詫異地喚了一聲,「靖遠表哥?」

    許久不見的少年郎身量似乎更高了,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也顯得愈發壯實有力,在軍營裡的歷練讓人一眼就能瞧出效果,不知怎的就聯想到了同樣被送去軍營的趙元晉,就不知道回來是否也能這麼意氣奮發的模樣。

    賀靖遠自進來就一直盯著趙文宛,這會兒瞧見她臉上的怔忡神色,更是黯下了眸子,思及自己來的目的,有些躊躇著如何開口。

    「表哥去過祖母那兒了?」趙文宛覺著這人比以前似乎不愛說話了,便找了話道。

    「去過了。」

    「……」這沒什麼情緒起伏的調子,也讓趙文宛失了交流的念頭,索性捧著瓷碗,慢慢用著自己的朝飯。

    終究是少年人沉不住性子,那視線在少女纖細的手腕上轉過一圈後,豁地問出了口,「我送你的那只鐲子……」

    趙文宛目光凝向他,指尖摩挲了下手上的春紫鐲子,微頓了一下,隨即笑吟吟地起身讓他稍候片刻,就去了屋子取了只匣子出來,「表哥上次走得匆忙,中途沒尋著機會還,這趟兒正好,這禮太貴重,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你可知道……」賀靖遠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帶著驚訝,像是想不到趙文宛會這般做似的,正要說些什麼就叫趙文宛打斷了話。

    「大抵是因為那時候的誤會,表哥覺著虧欠想要補救,表妹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這麼好的東西該留給未來表嫂才是。」趙文宛像是沒瞧見賀靖遠此時的臉色似的,執意將匣子推到了他面前。

    先前只是沒想到,後來跟顧景行那麼一攪和,每次看到首飾盒旁邊擱著的匣子,就覺得這事兒拖著並不妥當,今兒個正是個機會,也該說明白了。

    賀靖遠想說的話哽在喉嚨裡,只直愣愣地瞧著趙文宛,心裡轉來轉去的是她已經知道這鐲子的意義還是不知,被她拿話那麼一堵,少年人也要臉皮子,愣是沒再問出口,卻又帶了一絲不甘心。

    「……宛表妹可是有喜歡的人了?」

    趙文宛的笑意僵了片刻,腦海裡卻不自覺蹦出個不合時宜的畫面來,端了茶杯抿了口茶作掩飾地哼了聲,算作應答。

    賀靖遠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心中不免嫉妒,更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緒。「喜歡到連我親手為你而制的弓箭都能相送,表妹真是做的一手好人情呢!」說罷就揣了匣子奪門而出。

    被扇回來的關門響動帶著離去之人的怒氣,顫動了兩下,也驚著了喝茶的趙文宛,半晌還摸不著頭腦。

    弓箭?想到收禮時西平侯夫人所說……趙文宛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了,鬧了大誤會了。賀靖遠定是在哪兒瞧見方子墨使用認出來了,難怪瞧著今兒進門就有點怪怪的,可那時候的自己也不知道……

    良久,趙文宛歎了口氣,想這誤會是結下了,任誰這麼糟蹋自己的心意都會不高興,罷了,等什麼時候有機會再見時好好解釋罷。

    只是這事兒扯了方子墨,好像還連累了人,不知表哥那性子會不會為難了人去。

    ***

    初□□的光景,天公作美,終於放了晴,屋脊、樹梢、地面白皚皚地鋪上了層寒霜,從糊了欞紗紙的窗欞映進來的光線比平常明亮了很許多,屋子裡透出一種晶瑩的清輝。

    老夫人抹額上鑲著鴿子蛋大小的碧璽石,身上穿著石青色刻絲通袖襖,手指撥動著一串沉香木念珠,聽著屋子裡的說話聲,捧著青花瓷紋的茶盞一口口抿著。

    「母親,你瞧,榮姨娘這肚子尖尖的,像不像是男孩兒,我記得我那會兒懷了越哥兒也是這麼個模樣。」林夫人挨著榮姨娘坐著,一身絳紅色金銀刻絲對襟直襖,頭上斜斜綰了一支鑲暗紅瑪瑙平花銀釵,瞧著極是喜氣。

    榮姨娘叫她的熱情弄得有些束手束腳,不知該往哪兒擺,又怕自己瑟縮惹了五姑奶奶不高興只得陪著笑的,伸手摸了摸自個兒肚子。

    「這般大的,幾個月了?」

    「出了正月就六個月了。」榮姨娘臉上帶了一絲做母親的溫潤光芒,對腹中孩兒也滿是期待。

    林夫人瞧見掩唇呵呵笑了起來,「這孩子啊越到後頭長得越快,看你兩頰都沒多少肉的,該是好好補補。」

    「老夫人對奴婢很是照顧,已經補很多了,這陣兒也不怎麼吐了,衣裳都有些穿不下了。」榮姨娘連忙道。

    「多補點好,趁著天晴兒在苑兒裡走動走動曬曬太陽,對孩子好的。」

    老夫人側耳聽著,亦是點了點頭,補了一句,「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些,現在這下雪路滑的,還是當心著點好。」

    「是,奴婢明白了。」榮姨娘恭敬應了下來。

    林夫人見老夫人發了話,曉得自己一氣之下跑回娘家的舉動惹了她不喜,可又實在沒辦法,見這會兒對自己不像昨兒個黑臉,遂扮乖道,「盼三哥的孩子盼了這麼多年,母親終於可以心想事成了,瑞哥兒在府裡也好有個伴兒。」

    趙老夫人覷了她一眼,淡了笑意,卻也是點了點頭,顯然也是喜歡多子多孫的。

    正說著話的,趙文宛披著青蓮絨的灰鼠斗篷走了進來,叫屋子裡的暖氣一熏,臉上帶起一絲潮紅,隨手解了斗篷帶子,露了裡頭的流彩暗花雲錦裙,襯得膚白勝雪,給老夫人請了安。

    趙老夫人這時才真真切切露了高興笑臉,忙是招了人過來坐,捂了一把她涼著的手,揣了給暖著。「瞧著沒少穿,怎麼手還是這麼涼,什麼時候有空老婆子去宮裡討個方子,給你祛祛寒氣。」

    趙文宛順勢坐在老夫人榻旁的黃花梨細雕八腳凳上,素齒朱唇,眉間一點清冷,叫人驚艷地挪不開眼。聽了老夫人的話,乖巧應了個好字。

    這截然不同的待遇叫林夫人看著好不嫉妒,曉得母親偏疼趙文宛,這也偏得太過了罷,全然忘了是自個兒先做了不對的事兒,老夫人才不樂意看一眼的。

    趙文熙隨後施施然而來,由綠雲攙扶著,能瞧出腿腳不便來,進門就落了林夫人眼裡,當下關心道,「哎呀,文熙的腳是怎麼了?」

    「姑姑,是年前去寺廟祈福,不小心崴的。」趙文熙乖巧答了,心裡也急的,這腳傷拖了有一陣了,幸好大夫診了說沒傷到骨頭裡。想到只是一點點的小傷,卻因著婆子那一出和那夜裡……才變成了現在這嚴重模樣。

    趙文宛察覺到趙文熙投過來的視線,望了過去,就看到後者嘴角綻了抹笑,襯著那一身月白色鑲金線滾邊素色褶裙,生生看出一絲慘淡來,後頸莫名一涼,卻也回了一抹笑。

    「腳傷著且得好好養,我記得我那兒有很好用的藥膏,一會兒著人給你拿過去。」林夫人讓人在自個兒身邊坐下,顯了長輩關懷道。

    「謝謝姑姑,一陣兒沒見祖母,就想著過來瞧瞧,這傷也該快好了。」趙文熙面露羞澀道。

    這般柔順乖巧的態度才叫人看了舒坦,林夫人心裡如是想道,再看老夫人嘴上埋怨趙文熙不注重自個兒,卻也慈愛地看著,就曉得這個也是老夫人心頭的寶,刻意親近了幾分道,「過了年兒,文熙文宛都有十五了罷?瞅著就及笄能嫁人了!」

    最近對於年齡檻兒特別敏感的趙文宛驀地抬眸,機警地瞥向了林夫人,她這個姑姑哪有那麼好心來操心她的婚事,估摸是藏了什麼別個心思罷。

    「上回聽聞瓊花宴上文宛可是大出風頭,奪了魁首,這想要上門求娶的定不少。」林夫人呵呵笑著說道,暗暗瞧了一眼老夫人,見她臉色愉悅,便接著說道,「光是向我打聽的就不少,這一個個的要排起來,怕是要到城門口了。」

    趙文宛抿著唇,淡笑著並未吭聲,女兒家的提到婚事總歸要矜持一些,她雖然不介意這些,可該守的禮儀還是要守的。

    「這話我可沒摻水分,不過文宛吶,聽姑姑一句,這婚姻大事是一輩子的事兒,得好好挑,依著咱們文宛的家世才貌,必然要挑個各方面都出眾的,才配得上。」林夫人今日對此好像特別熱情。

    楊媽媽端了新茶進來,趙文宛端了一杯,悠悠品著聽她掰扯,臉上始終噙著淡笑,仿若聽得仔細,倒沒急著出聲。

    林夫人見狀以為有戲,便更是來了勁兒道,「我瞧著那平南王世子就不錯,樣貌長得俊俏不說,家世顯貴,文韜武略,難得的一表人才!」

    趙文宛聞言微微抖了茶水,明眸裡騰起沉沉情緒,很快又斂了去,語氣輕快,「姑姑這說辭,怎麼聽著這麼像替世子來作媒的?」只投過去的視線,透著與語氣不符的淩厲。

    「這……」林夫人叫她這乍然一看給震住了,支吾了下,惹得老夫人也看了過去,只得硬著頭皮道,「這不前一陣兒剛巧遇著長公主,她同我詢起你,似乎很是中意。我想平南王世子配文宛,也不差了去,就想著見著你就問個意思,姑姑可是為你想的。」

    剛巧……趙文宛盯著她眸子裡的閃躲可是半分不信,倒覺得依著她虛榮心極強的性子指不定拿了人什麼好處,又或者上趕著巴結長公主更有可能。

    趙文熙坐在一旁捧著茶水暗暗聽著,心道趙文宛若是能嫁給平南王世子,就沒有人與自個搶顧景行了,於是茶水喝的愈發舒暢,淡淡瞥向林夫人,眸中閃過一絲她能說動趙文宛的期盼。

    趙老夫人對文宛的親事向來上心,一直想看著宛丫頭風光出嫁,自從上回知曉了孫女的心意,便多留意了顧景行。其實說來老夫人對適齡的世家兒郎都一一托人早打探過,平南王世子那品行是萬萬配不得自個孫女的,有些不滿,未得吭聲,要是擱在平時,趙老夫人定是比林夫人還要多說幾句的。

    林夫人迫不及待的又問了一遍,「文宛覺得姑姑的提議如何,都是自家人,不用羞澀,若是你真的喜歡,姑姑定是要多替你走動的。」

    趙文宛聽林夫人那一鼓作氣的問法,掩了一絲不耐。隨即抬首,瞧見林夫人關切望過來的神色,還帶了一絲錯過這村就沒這店的意味,一挑眉梢,隨後蹙著眉凝向了祖母。

    「宛丫頭的婚事自有她的主母和老婆子操心,倒是你嫁人了也不讓老婆子我省心,唉。」老夫人也是想斷了平南王世子這茬,不著聲色的轉了話題。

    林夫人面露微窘,委屈的瞧過去低低的喚了一聲母親,似是再說這般人都瞧著呢,給自個留幾分面子罷。

    趙老夫人一聲哼氣,顯是對自個女兒也是無可奈何。

    既然老夫人都發了話,平南王世子的事只好暫時閉嘴不提,林夫人只在心裡暗暗叫苦,自己跟人保證的,若是最後不成,可怎麼是好。

    趙老夫人擺了擺手,早就知道了女兒靠不住的事實,想到前些時日特意上門拜訪的顧景行,眸裡轉過幾分深思。

    「祖母,文宛還不想這麼快地離開您,您就再養我幾年,我能給您逗趣解悶兒,陪您嘮嗑。」趙文宛膩在老夫人身旁,不掩心思地認真說道。一邊自我消遣的想到長姐先嫁,只要自己一天不出閣,趙文熙豈不是也得留成個大姑娘,只這麼一想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傻丫頭,就曉得哄婆子開心,變成老姑娘沒人要了可怎麼辦?」

    「那就一起陪著祖母慢慢變老唄。」

    趙文宛很快接話道,就看到老夫人笑著的眼眸漸漸泛起了點水汽,良久,才聽得她開口道,「只是祖母怕陪不了你那麼長時間,你終歸還是要找個好歸宿。」

    稍後察覺自個兒失態似的斂了眸子,重新漾開了笑臉道,「不止是宛丫頭,熙丫頭也得著緊著點,趁著婆子眼未花耳未聾,都給挑門好親事才是!」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21 AM

第086章

    到了上元節那日,大樑都城花燈點綴,宛若斑斕星河。

    難得一年一次的花燈會,趙老夫人特意允許家中兒郎少女們可以出去遊玩,到了年紀的小廝婢女也不外,只留了小的和管事的婆子守苑。

    趙文熙原本是想跟著去的,奈何腳踝崴傷還未痊癒,雖然好了七八分,可祖母卻是如何不肯,硬是留了她在家中休息。趙文萱不想和趙文宛一塊也不曾出聲一起,最後只趙元禮和趙文宛二人齊齊去外面賞花燈。

    這樣的安排更稱了趙文宛的心意,回了自個兒苑裡換了身衣裳,就跟著趙元禮上了馬車,後者瞥見她取了斗篷帽子,仍是作了跟平常無異的素面打扮,不禁有片刻微愣。

    「大哥,我臉上染髒東西了?」趙文宛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

    趙元禮頓了一下,試問上元節哪家姑娘不是費了心思打扮的,爭奇鬥艷,也就宛宛這性子……遂失笑地搖了搖頭,宛宛即使不打扮也是明艷動人的,隨後出聲遣了馬伕前行。

    元宵佳節,帝城不夜,春宵賞燈之會,百戲雜陳,熱鬧非凡,離長安街越近,聲音越發嘈雜,片刻之後,車伕不得停了馬車,恭聲請了公子小姐下馬車步行。

    趙文宛挑了簾子瞧,街道兩旁車水馬龍,摩肩接踵,他們的馬車根本擠不進去。趙元禮招了護衛囑咐他們在遠處跟著即可,自己扶了趙文宛下車。

    兩人沒入人群,停停走走的行了一會兒,忽而視線開闊起來。

    不遠處,寬大的廣場上搭起了一座巨大的燈塔,那燈塔足有十丈高,每層都由各色花燈組成,數十條彩絛從塔頂垂下,聯結在塔下的長廊上。長廊呈回字形,正好把燈塔圈在了中央,兩面的護欄上都牽起了紅線,線上掛滿了各色彩箋,彩箋之下,每隔一段距離都備有座椅和筆墨紙硯。

    滿廊的男女老幼或細看那些彩箋唸唸有詞,或憑幾書寫洋洋灑灑,或蹙眉搖頭或喜笑顏開,時不時有人高呼「中了」之類話語。

    街上湧動著的喜悅氛圍十分能感染人,趙文宛瞧著有趣,嘴角不自覺也帶了笑意,跟在趙元禮身旁亦步亦趨地走著看著。

    「小娘子生的這般好看,這盞貂蟬拜月的花燈贈你如何?」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刻意壓低了的粗怪聲音,言語上帶了幾分調笑。

    趙文宛聽著聲兒就覺出一絲不對,余光瞥見趙元禮臉上掛著的恬淡笑意,轉了身子,正面對上了那個子還比她矮上少許的『登徒子』,好氣又好笑道,「拿我逗趣好玩麼?」

    「宛姐姐不是一下就猜出來了。」一身少年書生打扮的永平笑得俏皮,恢復了自個兒的聲音,把手上的花燈往趙文宛的手裡一塞,「喏,這個當賠罪罷!」

    趙文宛提著花燈,往她身後瞧了瞧,只隨了兩名壯實的漢子,不由蹙了蹙眉,「怎麼只帶這麼少的人出來?」

    「哪是帶少了,分明是更多,只不過讓他們別出來礙眼了罷。」永平微微垮了臉,卻也有些習慣被這樣安排了,歎了口氣繼續道,「帶著一群人招搖過市的才顯眼呢,我喬裝打扮成這樣誰也認不得,再說還有元禮哥哥,他定能護我周全的!」

    說罷,仰了臉看向了趙元禮,圓潤眸子裡閃著明晃晃的全心依賴,後者回了一抹寵溺笑容,替她攏緊了狐裘圍脖。被兩人互動閃瞎了眼的趙文宛覺得自己比那花燈還亮眼,突然就湧了一抹失落。

    只這份失落究竟是因為大哥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還是尋常這時候必然在的人沒有出現……趙文宛自己心裡也不甚清楚。

    趙元禮似是有所察覺,悠長目光掠過某處,隱了幾許深意。「宛宛可是以為那人會出現?」

    「呃……」趙文宛一時言語卡了殼。

    「那人?我六哥麼?他……」永平想了一下,陡然露了笑臉正要說些什麼,就讓朝著趙元禮走過來的姑娘岔開了注意力,將人拉到身後,對那些膠水一般粘著的目光一陣呲牙,「元禮哥哥是我的。」

    一聽永平那嬌俏聲音,上前來的姑娘也沒什麼誤會的,笑笑便離開了,只在心底想著方纔那人衝著自己笑起來時真好看,自己才迷了心的不顧矜持。

    趙文宛一點也不想礙著兩人談情說愛,瞧著永平這樣,出宮定不容易,便想讓二人多相處些,讓兩人不用管自己,反正跟著的護衛那麼多,只約了花燈結束前在馬車地方匯合就是。

    趙元禮猶豫片刻後也同意了,只多留了人手給趙文宛,再三囑咐了小心後,帶著瞧什麼都新鮮的永平玩去了。

    待兩人離開之後,趙文宛才覺出一絲落寞來,即便是人潮擁擠,週遭熙熙攘攘卻與自己無關,不由失神地杵在了街上,不過片刻,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轉身正要往前,卻叫一抹不知佇立多久的身影奪了全部注意。

    那頎長袍擺掠過乾淨青石,攜一絲冷風蕭蕭欲離,天生的貴冑氣質與那蘊含了薄冷眉眼在對上她視線時忽而綻開一抹淺淡笑容。

    趙文宛怔在了當下,週遭嘈雜的聲音如流水般褪去,只餘下那人,那笑,鐫刻入眼底,斑斕燈火交相輝映,腦中便浮現了頗為俗爛卻異常契合的一句詞。

    眾裡尋他千百回,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直到顧景行走近,掏了塊帕子遞到她眼前,趙文宛才回過了神,作了不解神色地看向他,「這是做什麼?」

    「見到本王就這麼高興?」看著眼前『喜極而泣』的小女子,顧景行繃著一本正經的模樣,可聲音裡還是露了幾分得瑟的情緒。

    「……」趙文宛一抹眼,指尖濕潤,抽了抽嘴角後回以面癱臉看,「不知王爺聽過一種迎風淚的病症沒?」絕不承認自己是在陌生環境看到熟人給激動的。

    顧景行無謂地一聳肩,像是在說你高興就好,趙文宛莫名覺得自己在氣勢矮了幾分,乾咳了一聲,心間微微悸動,卻也大方並不退縮,只是視線不由的就落在了他的唇上,想到那日後山寺廟的親吻,終究無法再保持淡定,微微緋紅了面色,幸好有斗篷遮擋,隨後藉著舞獅踩高蹺的經過,裝著興奮地隨了上去。

    頭頂掛著的各色花燈散發的柔和的光暈,趙文宛穿梭其中,繡了金芍葯的月牙白斗篷披在身上,嬌媚動人,在花燈映襯下兩道彎彎的細眉恰似新月如鉤,下麵一雙眸子水波蕩漾,捲著勾人心魄的嬌美之態款款而行。

    只一眼的,就叫人難以移開目光。

    人群裡,同樣被吸引了目光的還有一人,站在不遠,詫異地望著這一幕,眸底隨著那一抹月白漾開不一樣的情愫。靈動的身形,臉上的笑仿若山泉流水,清澈澄淨,瞬間這抹笑隨著貝齒輕啟暈開在好看的唇角,閨秀女子從小教育笑不露齒,她卻毫無在意隨意自然,方子墨愣怔了片刻,竟然覺得那是他這輩子至今為止看過最好看的笑容,叫人不自覺跟著露出淡淡笑意。

    然而下一瞬看到陪在她身旁的男子時,方子墨僵了笑意,怎麼是他?不知後者說了什麼,趙文宛猛地回頭,卻因著回身太猛,她的頭幾乎一下子就撞上顧景行的鼻樑,下意識地往後閃了閃,也不知道是踩在誰腳上了,身子一歪,便不受控制地往後倒了下去。

    方子墨下意識的上前一步,就見修長的手臂一撈,顧景行輕鬆地就把趙文宛挽在了臂彎裡,清俊眉目展了不一樣的風情,同以往那個陰沉冷酷的六王爺判若兩人,付諸情深一目瞭然,而他懷裡的女子雖是很快起了身,可那一閃而逝的嬌羞還是叫他捕捉到了。

    他駐足了腳步,呆呆立在原地,心中似乎是有什麼炸開。京中盛極一時的傳聞,趙家大小姐愛慕六王爺,用情至深……

    「噯,公子,這東西你還買不買?」旁邊的小販看這位錦衣公子拿著東西失神杵著,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方子墨如夢初醒,付了錢,只在看到手裡那副耳墜子的時候劃過一抹黯然,當時瞥見就覺得極適合趙大小姐,只是,不知是否還有機會送的出去……

    藏青衣袍一閃,沒入了人群,連著那一聲淺淺低歎都無人察覺。

    顧景行伸手護著趙文宛意識地往某一方向掠了去,總覺得方有道視線,只是未察覺到惡意,那異樣感覺就倏然消失了。查無所獲後,瞥到趙文宛微蹙著眉頭似乎也是不喜這人多的場景,便帶著人掙出了人潮,道了前面有座涼亭視野極好,既能賞景,又可小憩下。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22 AM

第087章

    兩人站在一處拱橋上,這裡相對於燈會的街坊顯得較為清淨,眺望著人潮湧動的花燈之會,趙文宛忽然感到顧景行身子一僵,微微偏頭瞧了一眼,見他神色依舊如常,只眸光攸的沉下去,他忽而大膽的攬住了趙文宛的肩膀,繼而不由分說的就攏著她向橋下行去,步子很快,趙文宛隨著他的步子亦然快走,心中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出了什麼事?」她低聲詢問。

    顧景行並未作解釋,只道:「宛宛,別回頭,一會兒下了橋你就向東跑,沒入花燈□□的人群,左翎會保護你。」

    這裡還不是下手的最佳地點,只要沒有被發現,他們不會輕舉妄動。

    趙文宛心思玲瓏,一下子就會意出來,呼吸微微加重,強壓鎮定的應道「好。」她不會武功,留下反而會拖累股景行,可兩人還未下的橋,就聽得身後有個孩童軟糯的聲音響起,「娘親,娘親你瞧前面那人好奇怪,手背在後面為什麼還夾著三個小花刀呀?」

    繼而身後就傳來左翎驚慌的呼喊:「王爺,小心!」

    顧景行一聲低咒,眼疾手快的抱住趙文宛往地上一滾,塵埃蕩在二人身上,就聽得「嗖嗖嗖」急促的幾聲,三把飛鏢暗箭齊齊釘在了樹幹上,顧景行今日並未佩劍,伸手敏捷的一躍而起,跑向那樹幹拔出飛鏢,修長的臂膀用力一擲,那人就倒了下去。

    橋邊人本就不多,三四群的瞧見死了人,驚慌的尖叫著四散而逃,數十名隱藏的便衣殺手見已然暴漏,也不管這裡是不是下手的好地點,紛紛湧了上來。左翎廝殺過去,不一會兒被幾人纏住。

    顧景行趁此拉著趙文宛就跑,忽見有一輛馬車行來,他瞇起眸子踢了那馬車伕,兩人默契十足,趙文宛動作俐落地提著裙子趕緊上了馬車,顧景行坐在了駕駛位置趕著向城外行去,不用想也知道,他們預先設伏,其餘的路怕是都堵死了。

    馬車裡是兩個年紀不大的母女,瑟縮著抱在一起,瞧見趙文宛進來驚恐萬分。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趙文宛這時候才覺著胳膊那兒疼,撩起袖子一看,果然上回在寺廟刮蹭到的地方又添了新傷痕,沁出了血,卻也只是皺了皺眉頭,拿帕子簡單的包紮了下。

    母女兩人瑟縮的更厲害了,趙文宛沒的心思再管這二人,坐下來盡量撫平如雷鼓般的心緒,微微掀了簾子一角瞧著後面。出了城夜色愈發濃重,兩旁小道枯木殘卷,快速掠過眼前。

    馬兒陡然撕鳴一聲,車輪頓時停下,顧景行掀開車簾子,丟了一枚玉珮予那母女二人,「你們二人躲一下,見有侍衛過來拿著我的玉珮讓他們護送你們二人進城。」

    趙文宛聞言,明瞭顧景行所想,不帶遲疑的跳下馬車,根本不見貴女的嬌慣之氣,顧景行耳貼地面,微有震動,神色愈發黑沉,「宛宛,這邊。」

    他帶著趙文宛行進了一處秘林中,週遭黑漆漆的,靜謐的只剩下二人腳下踩到枯枝卡聲,趙文宛小聲問道:「他們追上來了?」

    「很快會,怕麼?」

    趙文宛抿唇微微點頭。

    就聽得耳邊傳來一聲歉疚的歎息,「是我連累你了。」

    趙文宛並不怨顧景行,只看著他冷靜的側顏,那一點月輝折射出他眼底的冰冷,反而在心中勾起了不小的波瀾,這人多年伴隨著這樣大大小小的暗殺,到底是如何挺過來的。

    身邊疾風吹過,顧景行與趙文宛側耳細聽風聲中還夾雜著急促的腳步聲。

    「在禁軍趕到之前,務必找到,格殺勿論。」

    「是。」

    只聽腳步越來越近,顧景行護著趙文宛躲在一顆枯樹旁,趙文宛是第二次遭遇暗殺,那次害怕極了,今日卻出奇的安心,被身旁之人緊緊摟在懷裡,屏息凝氣,靜靜等待。

    顯然這回主使者是下了決心除掉顧景行,搜尋他們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一波人舉著搖曳不定的火把向他們二人的方向走過來,顧景行暗沉深邃的眸子光暈流轉,閃過幾許道不明的情愫,隨即伸手覆住了她的眼。

    「宛宛別怕,他們的目標是我,我把人引開就回來接你。」

    趙文宛只覺得額頭的地方有一抹溫潤稍觸即離,帶出一絲繾綣,在寬厚手掌抽離的瞬間,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挽留,然那人已經縱身躍了出去。怕拖累顧景行,趙文宛只得捂著嘴躲在樹後,分出一眼,卻已經叫她驚出一身冷汗,

    幾名彪形大漢,手中握著刀光鋒利的大刀朝顧景行蜂擁追砍去。他片刻便撂倒了兩人,但其餘的人卻毫不放棄,緊追不捨,似乎是一群死士。

    顧景行赤手空拳,與他們纏鬥裡一會兒,很快就聽不見動靜,趙文宛蜷縮著膝蓋陣陣發抖,鼻尖似乎有血腥氣縈繞,直叫她胸口窒息。

    天旋地轉的暈眩感傳來,趙文宛腦袋嗡嗡作響,想到穿越而來,自己的對顧景行的態度……這一別,只怕凶多吉少,她不斷告訴自己劇本中的顧景行一直活的好好的,主角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掉,可心裡忍不住一陣泛冷,細細回想她的出現已經改變了許多事情的軌跡,那顧景行的結局……

    只一想到那個可能,趙文宛心就揪疼了下,不敢再往下想,烏雲遮了白慘慘的彎月,籠在黑暗裡,不知已經過去多久,手腳愈發冰涼。

    說起來自己是被他連累的,可要是沒有自己,顧景行怕是更容易脫身,到底誰拖累了誰,趙文宛心底更偏向了後者,更不想顧景行再因著自己出事。

    「要是回來,過去就當過去,我信你不會再要我的命。」不知怎的,趙文宛想到了劇本裡自己的結局,此時看來,更像是別人的,喃喃著近乎於祈禱道,「回來,就給你個機會。」

    話音落下的不久林間驀然響起一個聲音,虛弱無力,「宛宛。」

    趙文宛猛地抬起眸子,循著聲音瞧過去,隱約在黑暗中瞧見一抹頎長身影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的行來,似是吃力。心中一震,想也未想的衝出去抱住了來人,心中滿是後怕,怕這人再回不來了。

    手上觸摸碰的地方似乎有黏膩的液體,她舉起手一看,半掌淋漓的鮮血,趕忙退出了懷抱,探看顧景行的傷勢,藉著穿透雲層樹木傾灑進來的銀白的月光,只瞧見那一身玄色袍子上,已經是深深淺淺斑駁血跡,就連眉梢上似乎也染著鮮血。

    「王爺……」趙文宛驚慌地想幫他摀住傷口,顧景行勉力扯動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寬慰笑意,只臉色蒼白的就像遠山上的白雪,再不是清冷,是真真實實的毫無血色。

    「不用擔心,我會沒事的。」有你在,我不會容許自己有事的。後半句話顧景行沒說,只眸子幽深地凝著人。「別哭……你,笑起來咳才好看。」

    趙文宛半垂著的睫毛遮蓋的眸子裡迅速浮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唇角一彎,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這人都這樣了,卻還裝著沒事的安慰自己,奔湧的血似是怎麼都止不住,趙文宛脫了斗篷連著一處壓制著,心裡急得要死。

    然太過緊張,壓著的手法沒了輕重,反而流了更多的血出來,顧景行微微痛哼了一聲,趙文宛手足無措的哽著音連連道歉。

    顧景行睜開眸子看到眼前女子髮絲淩亂,臉色慘白,眼中的盛著換亂與擔憂,安慰道:「別慌,我的人很快就會找來的,會沒事的,都會過去……」

    那聲音儘管虛弱,卻是一遍一遍地說著,也真安撫了趙文宛的慌亂,靜了心的就想到現世所學的止血包紮法,費力地從自己的棉裙撕了幾條當布條給顧景行包紮,幾處傷得厲害的果然慢慢止住了血。

    「……宛宛,對不住,連累你了。」

    趙文宛剛鬆了一口氣,背後竟是一身的冷汗,然而聽完他說的猛抬頭,卻發現他頭歪著在一邊不知是昏迷了還是……

    「王爺,顧景行?顧景行!」趙文宛被嚇得不行,又不敢對著他這具殘破身體亂動,一聲聲呼喚帶上了哭腔。「醒醒,別睡啊!」

    趙文宛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從皇上到永平,數著那些關心他的,盼著人能醒過來,可惜毫無反應,隨著夜裡溫度下降,趙文宛只覺得寒意流竄四肢,快要把自己凍僵,卻更害怕顧景行支撐不到救援。

    最後咬了牙的,睜著通紅眼眶狠了聲兒道,「你不是問我敢不敢奉陪麼,如果我說敢,你敢不敢長命百歲!」

    寒冬臘月,林間一片靜謐,唯有回聲小小迴盪,捲回來幾分寂寥。

    趙文宛失力地癱倒在地上,挨著顧景行,眼淚再止不住,就聽得身旁猛地一聲咳嗽。

    「……咳咳,你說的可作數?」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24 AM

第088章

    虧了昨夜裡顧景行及時清醒過來,強撐著身子由趙文宛攙扶找到了一處獵戶在林間狩獵用搭建的木屋,僅有一間,一門一窗,門未上鎖,推開進去,裡面是一張木頭搭的極簡陋的單人床,一張小方桌,一把椅子,還有不少的雜物堆在屋角。

    床上雖無被褥,卻鋪著幾層厚厚的動物毛皮,因而倒也不覺得硌或硬,還有一卷毛皮捲得圓圓滾滾是用來當枕頭的,枕著也是正好。

    有地方遮風雪已是慶幸,趙文宛把人攙扶上床躺好,便一直守著,聽著傳來的綿長虛弱呼吸,不敢閉眼睡去。

    翌日晨曦微露,林間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待朝陽升起,悠悠消散,一縷縷金色光線穿透樹杈,落在積雪上,折射出光斑點點。

    顧景行醒來的剎那神色掩不住的慌張,直到看到床沿瑟縮成一團的女子猛然一鬆,像是籲了口氣,隨即在看到她身上單薄的衣物時緊緊皺了眉頭,正要拿獸皮替她蓋上,趙文宛像是驚醒過來似的反射般摸上他的額頭。

    這一來一往,兩雙同樣漆黑的眸子相對,都有些怔愣。

    趙文宛先回過神地收回了手,解釋道,「夜裡有點燒,不過這會兒已經退了,算是萬幸。」

    顧景行漆黑的眸子始終凝著她,愈發深邃,半晌嗓音沙啞著道。「辛苦你了。」

    受著冷空氣抽了下鼻子的趙文宛莫名覺得鼻尖有點泛酸,稍稍揉了下,綻了一抹無謂笑容,「救命之恩大過天,王爺該想想回去怎麼好好報答才是!」

    隨即起身,看看屋子裡還有沒有喝的吃的,昨兒夜裡慌張,加上天黑什麼都看不到,這會兒怕顧景行渴,才找尋起來。

    「……何須回去,我早想好了,本王以身相許如何?」那清削的下頜上有細密青茬,似憔悴,精緻的嘴角卻噙著一縷戲虐。平日裡冷肅的男人,難得的笑總似冰澈雲開,叫人移不開目光。

    「咳咳——」趙文宛從積了少許灰的櫃子裡翻出兩件皮襖子抖開,也不知是被那話還是灰塵給嗆著,微微紅了臉。隨後拿著襖子走到了床邊,作勢要給顧景行換了身上那套染了血的。

    只是指尖剛觸到腰帶,入目的就是青玉腰帶所勾勒出的緊窄腰腹,狠了心取解,就聽著一聲黯啞□□。

    「……」趙文宛登時就紅了臉,怒目瞪向。

    顧景行攤著一張正氣臉,頗是無奈道,「那兒……有傷。」

    沒想到是自己想歪了的趙文宛臉色更紅,垂著臉自顧手上解衣大業,偏生越是著急越做不好,解了半天只脫了上衣,卡在了褲子上,勾勾繞繞的,愣是纏成了個死結。

    顧景行看著女子憋氣不服輸而騰起的絳紅,覺得可愛之餘,更顧念下麵過激反應的某處,沒讓她繼續,「我手沒傷,還是自己來罷。」

    「……」快崩潰了的趙文宛聞言也是如蒙大赦,鬆了口氣,再看他赤條條的上身佈滿的刀劍傷痕,白日裡看著更是清晰可怖,瞳孔狠狠縮了下。

    「再看下去,你可真的得對我負責了。」顧景行故意輕鬆了口氣調侃道。

    趙文宛意會後背過了身子,聲音低沉了道,「我去燒水。」順道拿了另一套襖子套上出去了。

    木屋左側連著個廚房,就簡單的一個灶台,趙文宛掀了米缸看,裡頭還剩了個底兒,缸子不遠的架子上擱著塊有些乾癟的老薑,便先取了一旁擱著的火摺子生火燒了壺水給顧景行清理傷口用。

    回到屋子裡,顧景行已經套了好了新褲子,身上拿動物皮毛遮了一半,瞧見趙文宛端著破舊盆兒進來,撥拉出床底下的匣子道,「裡頭有些常備的跌打藥金瘡藥的,這罐能用,幫我給抹上罷。」

    「……你不是沒傷著手。」趙文宛端著盆兒的手緊了緊,聲線裡不自覺地透了一絲緊張,總覺得這人是在故意勾引自己似的,但瞧著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又有些不像。

    「有些地方抹不到。」隨後理所當然地側過了身子,毛皮順勢滑落了大半,露出遒勁的後腰,在聽到身後那戛然而止的倒抽氣聲兒,面癱臉上露了一絲悶騷笑意。

    趙文宛叫眼前這一幕晃了眼,瞧著清瘦,卻沒想到衣裳之下的寬肩窄腰收攏得精悍結實,蓄著蓬勃而發的力量似的,燒灼了耳根。

    驀然響起的一個噴嚏打破了所有旖旎,趙文宛失語地看著某人顫動了下的肩膀,拿毛皮攏上後取了乾淨帕子浸濕熱水,絞著給他擦了傷口。有過昨夜的經驗,俐落扯了布條下來給纏上,最後裹上了毛皮襖子,快得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讓某人硬是感受到了挫敗。

    待到趙文宛要離開時,顧景行驀地伸了手,只一扯的就讓後者摔回自個身邊,從身後環繞過來,大抵是怕弄裂了傷口,趙文宛都不敢掙紮地任由他抱住了。

    「幸好你沒事。」他的嗓音微有些澀啞,帶著劫後餘生般的感慨與後怕,攬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覺地加緊。

    略有些清冷的氣息,從身後環繞過來,垂落在她耳畔,勾起絲絲縷縷的曖昧情愫。

    「宛宛……」他低低喚了一聲。

    「嗯?」

    顧景行鬆開臂膀,一手攬住了她的肩膀,與她正面相對,「此生,不會再有人如你叫我這般癡迷。」

    話音落下的瞬間,扣緊了她的手指,臉低了下來,烏深的眸子裡一片滌盪開來的明亮。趙文宛先是叫那曇花一現的笑容蠱惑,愣愣忘了反應,便看著那臉越來越近,而自己的臉頰仿若要燒起來般,卻沒有閃躲。

    不知從哪裡寺廟傳來的晨鐘,『當』的一聲迴盪山間,驚擾了這難得的寂靜。

    她的指尖輕輕一顫,那涼薄的唇瓣就覆蓋了上來。

    在她詫異的眼簾,順著面頰輕柔落下,毫不猶豫地挑開了唇齒,勾纏而入。有那麼一個怔忡的時長,趙文宛微覺羞澀,可立即感覺到他的手臂在她腰上緩緩收緊,仿若要嵌入骨髓。

    「若餘生沒有你相伴,不若青燈古佛,換一場修行,修來世之緣。」那低沉黯啞的聲音緊緊貼著唇瓣,喟歎道。

    耳畔有什麼東西一下一下的炸開,伴隨著心臟的鼓噪,糅合一起,匯聚成最曼妙的聲音。趙文宛微睜了眼,是他微蹙的眉心,長睫刷過她的肌膚,帶起輕微顫慄,那暗若星辰的眸子裡盛著的情愫一覽無餘,心跳綿長,趙文宛閉了下眼,回握住了他的十指緊扣。

    一瞬的停頓,唇舌稍離,隨後而來的是越發急迫的索求,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與滿足。

    ……

    天兒近晌午,趙文宛花了點時間收拾乾淨了木屋,又說去廚房弄菜,顧景行詫異,在人走後不久偷偷下了床過去瞧,除了生火費了點時間外,野菜冬筍,炒起來還頗有架勢,吊著的燻肉切了一小片下來碾成肉末兒,同白粥一鍋煮著,不一會兒就飄出誘人香氣來。

    顧景行遠遠看著那道忙碌的纖細身影,伴著滋啦啦地滾油聲,炒菜聲,鍋鏟相蹭地沙沙聲,忽然覺得所謂「日子」,其實也就是這樣的罷。這些年,自己成日忙忙碌碌嘔心瀝血,竟不曾享受過這樣平靜安逸的時光,不曾真真正正地「過日子」,身上雖然傷著,卻比任何時候都放鬆舒服。

    眼下窗明幾淨有飯有菜,全都有人替你做得妥妥的,才一覺得渴,立刻就有水送到嘴邊上,才一覺得餓,便有噴香的飯菜供享用,不必擔心有人在背後玩兒陰的窮算計你,因為身邊的這個人,好像不管到了哪兒,只要有這人在,心便是安定的。

    不如就這麼過一輩子罷,哪兒也不去了,什麼也不求了。

    趙文宛端著盛出來的菜回身就瞧見了杵在門口失神的顧景行,蹙著眉頭無奈道,「爺,您能安生一會兒歇著麼。」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她還能丟了不成。

    顧景行很是喜歡趙文宛現在對他的態度,即便被念著也覺得受用異常,順從地跟著她回了屋子,坐下一道用午飯,當然桌上那不算豐盛的幾個菜都同他沒什麼關係,只給賞了一碗莧菜肉粥。

    不能藉口讓人喂的顧景行覺得自己方才就應該裝手斷了的。

    趙文宛瞇著眼笑得像只貓兒似的,雖然因著環境模樣有些狼狽,卻掩不住眸子裡光亮的神彩,捧著碗兒吃得開心。

    「真沒瞧出來你一個國公府的嫡女還會這些。」

    顧景行突如其來的話讓正得意的趙文宛噎了一下,掩唇咳嗽了幾聲才緩過勁兒,裝著隨意道,「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或許……我在這方面的有天分?」

    本來也就是隨口一問,但看著她閃爍的眸子,顧景行就知道她沒說實話,瞇了瞇眼,並未深究下去,眸中隱著一絲寵溺。

    「王爺,那些殺手……」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25 AM

第089章

    趙文宛話問出當口就有些後悔,本是要岔開話題的,卻好像踩到了另一個禁區。這幕後之人她能猜出一二的,敢這般謀害皇子,掰著指頭也數的過來,奈何陛下雖然寵愛顧景行,若他這邊拿不出明確證據,對那雇凶之人也是無可奈何。

    又或許陛下心中跟明鏡似得知曉,縱使他作為父親心中再疼愛那個孩子,可他首先是個帝王,帝王之愛哪裡會像尋常百姓家來的簡單。其中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世家勳貴朝堂勢力的制衡……

    相比自己在後宅的小打小鬧,這人所經歷的才是真正的腥風血雨罷,流淌於二人之間的空氣因著顧景行的沉默更顯窒悶,趙文宛看著,不知怎的就延伸出一抹心疼來。

    「就快了……」良久,顧景行驀然開了口,答非所問道。微垂的目光明明滅滅,有些涼薄又有些狠,整個人少見的寂寥與落寞。

    趙文宛微愣,隨即反應過來他的未盡之意,但他卻閉口不言了,心知他是不想自己牽涉,便裝著聽不懂的樣子,笑著問道,「是不是左翎快要來了?」

    「……嗯。」顧景行眉眼舒展,漆黑的眸子裡已經恢復清明,清亮亮地看向她,柔情滿溢,「以後,定不會再讓你有危險了。」

    趙文宛被他那專注眼神瞧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垂了眸子道,「那你也……萬事小心。」

    顧景行聽得她難得關心的話心神一陣蕩漾。

    林外忽然響起一陣踢踏的馬蹄聲,趙文宛下意識地以為是殺手找來了,握著筷子的手一緊,就聽著老遠一抹不著調的聲音傳來。

    「王爺,看到我來救駕是不是很感動呀——啊!」然在封於修靠近小木屋的剎那,被某樣暗器射中了膝蓋,腿一軟地就給聞聲迎出來的趙文宛行了個大禮。

    「……」趙文宛憋著笑地讓了讓,假裝沒有看到封於修那張悲憤的指控臉。

    隨著封於修而來的左翎等人,魚貫而入,一番請罪。

    封於修拍著塵土走過去,嗅到那一抹混雜著藥物的血腥味,緊了緊眉梢,掃過顧景行身上,□□出的布條一角,再看了趙文宛零碎的裙擺,衝著顧景行擠眉弄眼,一副嘿嘿嘿的蠢表情,讓人不忍直視。

    顧景行抽了抽嘴角,動了身子將趙文宛一擋,眸光幽幽,「尋來這麼晚?」

    左翎等人一聽連忙又跪在地上齊齊道卑職有罪,封於修斂了嬉笑表情,神色正經了幾分,「有狗擋道,耽誤了些功夫。」

    顧景行收了目光,轉而掃了一圈四周跪著的屬下,冷冷道:「今日你們只見過本王,可明白?」

    「是,屬下明白。」

    趙文宛立在一旁,感念顧景行對自己名譽的良苦用心,投過去感激的一笑,再抬起臉時眉眼儘是詫異,門口那一身器宇軒昂,鎧甲之裝的……是方子墨?

    他先是與顧景行行過君臣之禮,而後走到趙文宛跟前,面上微有幾分安心之意,「聽聞和六王爺一道失蹤的還有姑娘,帶著禁軍尋來之際,也為姑娘備了套乾淨衣裳,姑娘去馬車裡換一下罷。」

    說話時就有一名婢女雙手捧著新裝從外面走了進來。

    趙文宛詫異於他的心細,對解了她狼狽境地的方子墨真誠道了謝意,便隨著方子墨帶來的丫鬟去馬車裡換衣裳。

    屋子裡有一瞬的靜默,顧景行沉著臉的,十分堵心,他自然瞧出方子墨完全是為著誰來的,還有衣服!隨即視線淩厲地掃向左翎,正給主子換衣裳的某人茫然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個很大的錯兒。

    因著換衣服而露出的傷口再一次叫屋子裡的幾人驚了神色,也不知這人是如何忍的,除了臉色蒼白,竟還像個沒事人似的撐了那麼久。封於修緊著眉梢,如此密集的傷口,那人真當是一次比一次兇狠了。

    換好了衣裳又重新走回來的趙文宛一踏進屋子,就察覺到裡頭沉悶的氛圍,余光瞥見顧景行動作快速地攏了衣裳,眸子微黯,臉上浮起一絲明顯的擔憂神色。

    這人慣會硬撐……

    方子墨瞧見,心底亦是複雜,然也只是一瞬,素來冷清的臉上露出一抹堅持,不戰而敗不是他的風格,既然已經動了心,不爭取下怎麼行。

    「王爺受了重傷,應當趕緊回府休養身子,屬下已經派了巡防營一隊人馬在林外候著,路上又有封公子照應,想必不會再敢有歹人出來行刺。出城的路上元禮兄特意追來囑咐我一定將趙姑娘安然帶回,屬下已經應下,就由我護送趙姑娘回府罷。」

    「趙姑娘是因本王受累,不親自送著回府,本王難以安心養傷。」顧景行說得一臉正氣,只在屋子裡的幾人,沒一個信的罷。

    察覺空氣裡瀰漫著的火藥味,趙文宛揉了揉額角,有點無可奈何,最後點了封於修道:「多謝王爺和少將軍的好意,但是由少將軍護送王爺回府,文宛更能安心,至於我……就勞煩封公子送一程了。」

    「我?」察覺到兩道淩厲視線一同掃射過來,封於修知道自己是被當了擋箭牌,心底湧起一絲小淒涼,苦笑著道,「兩位放心,我定會把趙姑娘毫髮無傷的送回府上。」

    片刻之後,顧景行由左翎攙扶著起身出了木屋,石青氅衣裡,紫錦上的暗紋舒展如水,那沉穩面色叫人看不出是個受了重傷的人。

    趙文宛掀開車簾的一角擔憂的瞧著,若是剛才應了讓顧景行送自個,只怕他在路上會強撐著照顧自己,反而對傷勢不好,至於方子墨,唉……趙文宛放下窗簾靠在鋪了被褥的軟枕上小憩。

    先是顧景行的馬車開路,方子墨護在最前,在一陣嘈雜過後,又恢復了寂靜,趙文宛闔著眸子就聽到側邊的窗子外傳來封於修的聲音,「趙姑娘?」

    趙文宛疲憊的「嗯」了一聲。

    「趙姑娘的眼光挺好的。」封於修厚著臉皮的修飾了自己作為一塊擋箭牌的功能,那故作深沉魅力的聲音惹得趙文宛一陣好笑。

    於是起了逗趣的心思,道:「你喜歡六王爺,京都之中人人皆知,小女覺得這般別人自然不易誤會。」

    馬車外的封於修差點身子一歪,落下馬去,內心嚶嚶了好半天,馬車裡繼而傳來低笑,封於修垂眸雲淡風輕的跟著笑了,眺望遠邊前面的方向,再不似以往嬉皮的笑臉,「趙姑娘能這般輕鬆的笑出來便好,王爺大可放心了。」

    「……」

    「我跟王爺打小就認識,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成長的經歷,這些年來他一個人過的不易,昨日你應該也見識過了,這種危險常常伴著,奶娘失蹤的十幾年來,他一直自責沒有能力好好保護身邊的人,那次暗殺對他打擊很大。」

    「而在回宮之後越貴妃突來的病症愈發加重,險些要命,那時候王爺年紀還很小,聖上不會分出太多的時間來安撫他的恐懼與害怕,貴妃又那般病症纏綿,永平公主年紀更小,只會哇哇的大哭,也就是那日王爺見有宮人進來送藥,不想被人瞧見他一個皇子哭哭啼啼,便躲在紗幔之後,竟看到越貴妃的貼身侍女往湯藥裡下毒,聯想這病不言而喻,從那以後王爺就變了……」

    「後來越貴妃再沒有被人暗害過,永平公主也是,雖然說有聖上的眷寵,一國之君對後宮之事想也是心有餘力不足,而保護起身邊人的重擔他全壓在了他自個身上,你別瞧王爺性子冷淡,實則重情重義,我已經很久沒有見他像今日這般開心了,不,應該是自從在集市的畫廊遇見姑娘的那一刻,王爺他都是這般,許是姑娘身上有什麼不同與人的魔力。」

    靠在馬車上的趙文宛一直沒有出聲,只靜靜的聽著,陷入沉思,烏黑的眸子隱著一絲晦暗……而車外的封於修也未出一聲。

    唯有車軲轆壓過積雪的梭梭聲此起彼伏。

    ***

    趙文宛失蹤這一天一夜,最擔心的莫過於趙老太太了,連著一宿沒睡,在佛堂裡唸經求佛祖保平安。雪雁在苑門口張望瞧見趙文宛,便說了此事,後者直拎著裙擺去了明絮苑。

    「老夫人,您這一天都沒吃什麼,還是用點罷,大公子已經著人去找了,說不定很快就能尋回來。」楊媽媽擰著眉頭勸慰著,看著桌上動也未動過的精緻吃食,忍不住地歎了口氣。

    趙老夫人垂著眉頭,憂慮重重,擺了擺手,「宛丫頭還不定在外頭遭了什麼罪,我這一閉眼的就怕……哪兒有胃口。」

    「祖母一個人吃沒胃口,文宛陪您。」趙文宛走到門口正巧聽著這句,忙是支了聲兒道,笑吟吟地撩了簾子走到老夫人跟前,「您瞧,我好好的,沒遭罪呢!」

    趙老夫人猛瞧見人,眼裡泛了淚花的,拉了趙文宛到跟前,一遍遍打量察看,趙文宛也配合著轉了一圈兒,表示自己沒事。

    聽著老夫人重複喃喃著平安回來就好,趙文宛不禁又紅了眼眶,握著老夫人溫暖的手,「是文宛不懂事,讓祖母擔心了。」

    約莫是驟然鬆了一口氣,先前不覺得的疲累都湧了上來,趙文宛見她神色困頓,陪著用了點清粥點心,就哄著人去睡。上了年紀的睡得淺,一有什麼動靜就會醒,趙文宛的手叫老夫人緊緊抓著,怕不見似的,也不敢動,一直到她沉了呼吸才悄悄離開。

    楊媽媽跟著趙文宛到了外頭,看著大小姐能平安回來也是高興,壓著聲音道,「多虧了祖宗保佑,原是要瞞著老夫人的,誰料被哪個嚼舌根的捅漏了,叫了大公子來問話,才兜了底。不過這事兒有關小姐清譽,一早就讓大公子壓了下來,王爺那頭捂得更緊,探不出一點消息,應是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嗯,多謝楊媽媽提醒。」趙文宛見她如此為自己著想,誠心道了謝,隨即瞥了一眼屋子裡頭,接著道,「要是老夫人醒了找我,就讓人去苑兒裡知會一聲。」

    「噯,小姐也回去歇會兒罷。」楊媽媽笑瞇瞇地應了聲兒,心裡想著祖孫倆的感情好得讓人羨慕。

    趙文宛回了自個的苑兒,強打的精神就垮了,一宿沒睡夾著擔驚受怕的,這會兒放鬆後整個腦袋都是昏沉沉的。

    寶蟬得了消息後就備了熱水桶,替趙文宛寬衣洗漱,在瞧著胳膊身上那細碎劃傷後驚呼了聲兒,見趙文宛沉沉閉著眼靠著木桶邊緣似是睡著,捂了嘴的,小心避開那些傷處清洗。

    隨後進來的雪雁手裡還拿著罐膏藥,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了,在趙文宛泡澡解乏過後替她上了膏藥。

    「我昨兒沒回來時,誰來過我苑子?」趙文宛攏緊了身上的兔毛氅衣,抿了一口薑茶,倏然問道。

    「昨兒大公子回來後就跟我們交代,不准洩露您沒回來的事兒,故此二小姐來的時候,奴婢說您歇下後她就走了,之後三小姐也來過,說是不見了小寵,一通找的就要進屋,所幸大公子來得及時,訓斥過後蔫著走了。」雪雁一板一眼地把昨兒個的情形說了。

    趙文宛纖長的眼角微微瞇起,會給祖母添堵的不作第二人選,只不過是趙文萱自個兒去的,還是叫人攢說的,還兩說。

    正想著,就聽著簾子被撩動的聲響,金玲走進來通稟說是二小姐來訪,前後腳的也沒隔了多長時間,趙文宛勾了勾嘴角,看是某人心急了。

    「小姐剛回來不妨歇著,晚些再應付罷。」寶蟬擰著眉頭,不樂意地勸道。

    「我都睡了這麼久,不出去不是讓人起疑麼。」趙文宛笑了笑,起身去了偏廳。

    趙文熙是拎著食盒來的,是上回聽了趙文宛畏寒,特意做的驅寒藥膳,也能冬季滋補,給趙文宛補身子用。

    趙文宛看著那盛著滿滿『情誼』的藥盅,笑著道,「妹妹有心了,只是忘了說,我最受不了了這股子藥味兒,跟個怪癖似的,聞著就吐,怕是要辜負你的好意了。」

    「看我不仔細的,竟沒發現這個。綠雲,把這收了拿回去罷。」趙文熙動手闔上了蓋子,招了綠雲給送回去,臉上仍掛著笑,「姐姐怎麼瞧著有點憔悴,可是昨兒夜裡沒睡好?」

    趙文宛瞧著她落落大方的做派,勾了勾唇角,親暱地拉了人坐下,「炮仗聲響了一夜的,擾人清夢。」說罷,掩唇就打了個呵欠,與眼底映著的一絲青黑呼應,確是沒睡好的樣子。

    「妹妹腳傷還未癒,就別來來去去的,要是路上雪滑跌一跤的可就得不償失了。」趙文宛的視線隨後落在了她的腳上,關切道。

    「我曉得的。」趙文熙抿了一絲淺笑,乖巧地應了聲,隨即道,「只是聽說昨兒個的元宵燈會極是熱鬧,我因著腳傷去不得,便想聽姐姐說說。」

    昨晚得知趙元禮回來後,她便去了湘竹苑一趟,因著丫鬟攔著不讓見的就有些起疑,遇著趙文萱時就提了提,等趙文萱一折騰的就更覺得怪了,趙文宛若是不在自個兒苑子,又結合老夫人那兒隱約聽到的顧景行三字,不得不作了壞的聯想……一夜寢食難安,忍到了這會兒才到湘竹苑探個虛實。

    趙文宛凝著她,眉眼依舊帶著和煦笑意,心裡卻跟明鏡似的,聽出她這是拐著彎的跟自己打聽出去後有遇著什麼人罷,隨即便扯了些燈會上有的沒的,拉著說道了半天,都快把旁邊候著侍候的寶蟬給說困頓了,趙文熙依舊是一臉感興趣的神色。

    「……」感覺女主磕了藥似的興奮,趙文宛說得沒了興致,便停了下來,抿茶不語。

    「那後來呢,宛姐姐和大哥就沒碰著什麼好玩的?」趙文熙見她不說話,開口追問了句。

    「後來啊……」後來就遇著追殺了唄。趙文宛暗暗撇了下嘴,只把這事兒爛在肚子裡也不會告訴趙文熙,故意賣了個關子,把趙文熙的心吊著,半天道,「後來天色晚了,大哥就帶我回來了。」

    「……」趙文熙知道她一定沒有說實話,泛水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暗光。

    綠雲走後,屋子裡也就都是趙文宛的人,見趙文熙如此,趙文宛擱下了茶杯,神色玩味地看向她,「妹妹究竟想知道什麼,與其這麼繞圈子,不妨直說出來的好,我也好明白。」

    趙文熙驚然抬眸,像是不明所以。「姐姐為何這麼問?」

    「你猜我在燈會,有沒有遇著了顧景行?」趙文宛沒理會她的做戲,自顧說道,「說過什麼,去了哪兒,什麼時候分開的?」

    趙文熙袖子下攥著的帕子被揉成了一團,用力地撚著,面上卻還是裝著不解道,「我快被姐姐給繞糊塗了,那到底有沒有遇著六王爺呢?」

    「並沒有。」趙文宛暗歎她的定力,挑眉故意道。

    「……」叫趙文宛言語耍了的趙文熙手裡的帕子一鬆,擺回了腿上,臉上的笑意快維持不住,「原來姐姐是在逗我。」

    趙文宛正想說你又不是天仙,我逗你有什麼樂子,就聽著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一坨東西從窗外咻的飛落,趾高氣昂地叫囂道,「小妖精,還不過來給本王更衣!」

    「……」一臉黑線的趙文宛。

    「……」突然受驚的趙文熙。

    「這就是六王爺送的鳥兒?」趙文熙吶吶問了出口,臉龐微側的盯著,看不清楚神色。

    趙文宛對於時刻都在掉鏈子的某只不忍直視,後一想,作為剛上任的現主人,□□過的前主人才是更丟臉的那個,於是綻放了個燦爛笑臉回了道,「是啊,沒想到六王爺的品味如此特別罷。」

    「……」

    某只鳥覺得受到了侮辱,滴溜溜的圓豆子眼一轉,陡然故作了深沉,開腔道,「宛宛,若本王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可願奉陪?」

    趙文宛端著茶的手一頓,險些撒了出來,臉上露了一絲哭笑不得,仔細看,神色語氣的還真有幾分像某人。趙文熙凝著那鳥兒半晌,直把鸚哥看得收攏了羽毛,挪著屁股的想要退出她的視線範圍似的,最後才幽幽地道了一句,「這鳥兒……要成精了罷。」

    「你倒不是頭一個這麼說的。」趙文宛笑著應答。

    「這鸚哥瞧著聰明討人喜歡的,姐姐看得緊一些,別像文萱那樣丟了,都快把府裡給找遍了,才在廚房裡發現小兔的屍首,原來是叫廚子逮住,做了案板上的肉。」趙文熙嘴角噙著笑,只笑意未達了眼底,反而叫人聽出一絲森冷之意,心頭狠意上湧,幾乎一瞬間,她想掐死眼前帶毛的小畜生。

    「多謝妹妹好意提醒了,只不過我這鳥兒還沒有哪個有膽子敢動了的,要真有……也不定是哪個先遭殃。」趙文宛同樣回了高深莫測的笑意,兩人往來,兵不見血。

    「小心駛得萬年船,世事總不盡如人意,不是麼?」趙文熙略彎了彎嘴角,再不多話,告辭離開。

    目送人離開後,趙文宛心裡略微有些感慨,沒有想過自己會和劇本女主爭男主,又或者說被劇本男主強勢倒貼的一天,這感覺……真是微妙。余光瞥到某鳥兒心情好地蹦躂著,再一想到這貨方纔的德行,登時怒目瞪了過去,顧景行教出來的到底是個什麼鬼!

    寶蟬心思單純,為了鸚哥方纔那話憋笑了半天,在趙文熙走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再看與平常反應不同的大小姐,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消息。唉,也不知六王爺教這話教了多久,指望這麼只不靠譜的鳥兒,真的明智麼!

    倒是雪雁瞧見皺了皺眉,低聲詢了趙文宛道,「二小姐心底怕是不痛快的罷?」

    趙文宛聞言微微鬆了手上的力道,被抓著的天仙兒急赤白賴地飛走,為此還掉了兩根毛,飄飄蕩蕩落在了桌上。

    「有我在,她又怎麼會痛快?」只怕是心底恨死了,就是不知道這人還能裝多久。

    趙文宛沉了眸子,比起沒什麼腦子趙文萱,黑化了的趙文熙更讓她提防,尤其還有女主光環傍身,私底下的挑釁若是能讓她露了真面目多好。

    可惜,學聰明瞭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26 AM

第090章

    大樑城暮冬的天氣依舊讓人冷得打顫,冬雪消融之際也正是峭寒,不過日頭卻一天賽過一天的好,紅梅散落一地,梅香瀰漫淺留,金燦燦的日光一早就跳躍在了國公府的金瓦紅牆上,熠熠生輝。

    國公府外,慶陽長公主的車攆浩浩蕩蕩的停在門口,聲勢不小,惹得街上行人紛紛扭著脖子好一番瞧。

    兩家素來並無太多交情,車攆並不熟悉,管事的是個精明之人,但瞧那儀仗派頭就知是貴客駕臨,忙喊了人去通稟,派去的人一個匆匆去了韶年苑,另一個則暗暗跑去了湘竹苑。

    守門的家奴通稟之時,葉氏扭著眉頭吃驚的從炕上坐了起來,眸光輾轉幾下便有了結論,上一次五姑奶奶提到世子與趙文宛的婚配苗頭,就被老太太不悅的掐滅,怕是長公主這回是要替兒子親自上陣了。

    葉氏能想到的,趙文宛知曉後立刻就敏銳的會意出來,只覺得這銀子沒白使,幸好消息來的及時……

    明絮苑裡,打起屋子左側的錦簾,就見一名高雅婦人坐在了此間臨窗的雕花大炕上,如雲髮髻,只用一根赤金嵌翡翠鏤花長簪子挽著,身上那件合領對襟大袖褙子,正是一貫偏好的明藍暗花雲緞,袖口衣襟處,繡著玉色忍冬,脖領處掛一件灰狐絨毛領子,裹著的雪白脖領上尖細下巴總是微微上揚,偶爾瞧見不喜的連眼睛都是斜睨的。

    鋪了天青色厚絨毯炕上,趙老太太同樣坐著,只在身後墊了個吉祥如意雙花團迎枕,著人給長公主看茶。

    「老夫人近來身子可爽朗?」長公主接了丫鬟緊跟著遞上的熱茶,淺嘗了一口,

    笑瞇瞇地問詢道,流於表面,不見眼底的笑意。

    「勞長公主惦記了,老身的身子骨還算硬朗。長公主今兒個怎麼有空……」趙老夫人也是人精,裝著不明道。

    長公主聞言擱了茶杯,「方從宮裡出來,聽太后掛念,便想替著過來探探,老夫人身子好才是福氣。」

    對於長公主這一說法的,趙老夫人笑著點頭應和,自然知道慶陽長公主來府的目的定不是這點,見她不打算提起,也就陪著拉扯了家常。沒過一會兒,就聽得下人稟報,葉氏和林夫人一塊兒結伴來請安,便招呼人一道坐下了,只在視線掃過林夫人時暗暗給了個警告神色。

    林夫人收了老夫人的警告,只是沒往心裡過,面上扮著老實,心思卻是活泛開了,先前說親失利,還怕長公主怪罪,孰料後來竟也風平浪靜的沒提起,可心裡總是怕日後算賬的,暗暗念著今兒個可得把握機會博個好。

    「瞅著這時辰的,文宛跟文熙該過來了罷,這倆小的一個賽一個的有心,文宛那苑兒的廚子是個寶貝,時常搗鼓些新鮮點心吃食,叫人欲罷不能的,不曉得今兒個會是什麼。」趁著說話的空檔,林夫人插了句嘴兒。雖然不怎麼待見趙文宛,但比起這個能攀的長公主和平南王這根籐,和自個侄女那些不愉快又算的什麼,這般順利把話題岔到了府上待嫁的兩姑娘身上,當然重點還是在長公主中意的趙文宛。

    果然,聽得趙文宛的名字,長公主來了興致,滿意的斜睨了林夫人一眼,勾著嘴角笑意追了一句,「叫你這麼一說,連我都有些期待了,今兒就沾下姨母的光了!」

    雖然她與太后娘娘是親姐妹,可慶陽公主並非竇太后所出,名義上的姨母關係,算不得親近。

    再說長公主自嫁給劃了雲南領地的平南王后,一年裡頭就近過年的時候才回來走動,鮮少交際,然這一聲稱呼的一下拉近了距離,好似熟稔依舊。

    趙老夫人呵呵笑著,眼神卻是淩厲地掃過一眼林夫人,後者裝著不明,往後瑟縮了下,沒再開口。反倒是葉氏接了話茬,體貼地替老夫人轉了話題,聊起了近日貴夫人圈子裡流行的,心底卻是暗暗期待趙文宛來後的雞飛狗跳。

    果然不一會兒,趙文宛就撩簾子進了門,看到生面孔還愣了愣,就聽得長公主聲音熱情地招呼道,「這便是文宛罷,這俏生生的,模樣長得真是俊。」

    跟在趙文宛身後進來的趙文熙正好聽著,嘴角勾了笑意,給祖母問安後,便眨著眼地有些好奇看著長公主,就被林夫人拉到了自個兒身旁,笑著給作了介紹。

    葉氏滿面的笑容,似是找話題順了嘴兒提到年輕的小輩,「上回聽元晉提起,瓊花宴上平南王世子英勇之姿,想平南王征戰四方,必然是虎父無犬子的。」

    慶陽長公主是個溺愛孩子的主兒,瞧誰家的兒子都不如自家的,葉氏這麼一說正好說到長公主的心坎上,對葉氏的態度高看了幾分,眉眼染著心花怒放之色,「可不是,隨了他父親,咱們自家人,我也就不客套了,不誇張的說世家好多小姐都明裡暗裡想與我們結親家呢。」

    葉氏心中暗暗鄙夷,就平南王世子那名聲,真正的權貴世家哪裡肯將女兒往平南王世子那裡推,誰不知道慶陽長公主性格傲氣刻薄,嫁過去就是去受罪呢,除了那些想依附平南王勢力的,真正瞧上平南王世子的可不見得有那麼多,葉氏面上不顯心思,笑盈盈的感歎,「長公主可不要挑花了眼?」

    「唉,竟是挑不出些好的。」長公主眉頭一擰,瞧著心煩的樣子。

    林夫人抓住機會,「哎呀呀,長公主想必是還沒瞧完呢,好事多磨,指不定好的就在後面呢。」林夫人一頓,聽得母親那邊咳嗽了一聲,也不敢瞧趙老夫人的臉色,繼續道:「不知道哪家小姐能這般有福氣的以後給長公主您做兒媳。」林夫人瞧了一眼還站在一旁的趙文宛意有所指。

    慶陽長公主嘴角掛著笑意,順著林夫人的目光落在趙文宛身上,一番仔仔細細的打量,「我瞧著文宛這孩子就不錯。」長公主目光瞬間深邃起來,自己兒子眼光確實不賴,趙家這個的嫡長女,哪哪瞧都好,原本她就寵溺兒子,那次聽聞他非定國公家的長女不娶,便起了結親的心思,想來國公府配的平南王府也是不差,今個瞧了見真人生的絕色非凡,正配她的孩兒,也不辱沒了趙文宛第一美人的稱號。

    趙文宛如大多數女兒家的反應一般羞赧的往老夫人身邊靠了靠,原本這話一出,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且是長公主主動說的,便是一般人家都要賣幾分面子給個說辭,偏生趙老夫人卻是不肯接話,氣氛一時好不尷尬,慶陽長公主的臉色瞬間就不悅了起來。

    林夫人趕緊打圓場,拉趙文熙過來,「家裡還有一個姑娘呢!長公主直誇文宛,可不是叫這孩子聽了傷心,咱們老祖宗可是疼文熙了呢,要跟著傷心了。」這樣一番說法,就好似是長公主忽略了趙文熙,老夫人才不願吭聲的。

    慶陽長公主面子算是緩和下來幾分,「瞧我,都忘了這孩子還在。」遂拉著趙文熙親近了幾分,以掩飾剛才尷尬的不悅。

    趙文熙面容柔美,淺淺一笑道:「不怨長公主您的,姐姐素來出眾,又有美名在外,和她一比,文熙就遜色多了。」

    慶陽長公主點點頭,「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正說著忽而,簾子被驀然撩動發出悅耳響聲,屋子裡的幾人同時看向了那處,見是楊媽媽後,都露了不一神色。後者手裡拿著紅艷艷的紙張,瞧見長公主先給行了禮賠罪,道辰時就出了門不知道長公主駕臨,之後像是覺得時機不對似的,捏著紙張顯了一抹躊躇。

    趙文宛被老夫人護著,眼睛瞄過楊媽媽手裡的東西,好奇的問「楊媽媽手裡這拿的什麼呀?」

    捏著紙張的楊媽媽不著痕跡地瞧向了長公主,估著她視線停留在紙張左上角她刻意露出地方的時間,等趙文宛出聲時就掩了掩紙張,笑著道了沒什麼要緊的,只是以前的舊了老夫人讓重新做了點東西,隨即就同老夫人請辭去忙活張羅午膳。

    葉氏一眼就看出那紅字紙張上的是記有生辰八字庚帖,姑娘們年紀大了,婚配需要做庚帖這東西了,再看楊媽媽遮遮掩掩的,猜是屋子裡這倆姑娘的。

    趙文宛看著自打楊媽媽出去後就有些寡言了的長公主,那視線從自個兒身上又轉了趙文熙身上,含著思量,只是不留心的發現不了罷。

    未過多久,長公主便提出告辭,趙文宛主動陪著葉氏相送,路過湘竹苑不遠假山,裡頭隱約傳出哭聲,有人安慰道,「唉,都說叫你避著點了,你跟大小姐的生肖相沖,打年兒一開始就黴事不斷,大小姐又不是個好相與的,看,這回你自個兒見了血不說,還染了小姐的衣裳,怕得好一頓罰的。」

    話一落下,那哭聲就更止不住了,葉氏擰眉喝了聲誰在那,就看兩名丫鬟倉皇跑了出來,跪著認錯求饒,其中一名丫鬟拿粗布包著手腕,殷著血,一臉的慘無血色,正是金玲無誤。

    「竟躲懶的不幹活,還敢背後編排,去找管事的領罰!」葉氏厲聲訓斥,國公府女主人的威儀一展無遺。

    「夫人饒命。」兩名丫鬟疊聲求饒。

    趙文宛亦是神色不悅,只軟了語氣像是對葉氏央求道,「是我苑兒裡的丫頭,這麼不知分寸,母親交給我處置可好?」只那神色叫人看著,分明是比去管事那兒更遭罪,那倆丫鬟更是嚇得瑟瑟發抖。

    葉氏顧著還要送長公主,便遂了趙文宛的請求,自個兒送長公主出門,卻發現後者停在原地似是走了神的模樣,不由小聲喚了一聲。長公主像是被驀然驚醒似的,目光落在了趙文宛身上久久,最後低歎了聲,隨著葉氏離開。

    待人走後,趙文宛才斂了笑地沉沉佇立著,隨後領著人回了自個兒苑子。一進苑兒的,寶蟬就迫不及待的衝上來,語帶不滿道,「金玲能做的我也能做,說不準演得更像呢!」

    「就你這幾分心思都掛臉上的,准一下穿幫。」金玲跟著趙文宛也有些時候,知曉大小姐性子,便大著膽子駁了一句。

    解決了這事兒的趙文宛心情頗好,依著長公主對於算命八字的信奉和瞭解,只這一眼就會發現自己和她兒子八字不合,回去萬一再細細合一合八字,更會發現命帶血光,定是不敢強配,反而是趙文熙的八字……那可就是上上選了。

    去明絮苑她前先說通了楊媽媽幫忙,本來老夫人就在替自個兒和趙文熙跟匹配的世家兒郎合八字,這麼一出場的,倒沒惹什麼人懷疑,只是那庚帖是趙文宛給的,她哪兒知道趙文熙的生辰八字,只管按著最配的給寫上,狠狠坑上一把。

    同一時刻,延禧宮內。

    越貴妃端坐於菱花鏡前,執筆描眉,嘴裡哼著一曲家鄉小調兒,等一筆之後,衝著鏡子裡的女子粲然一笑,身旁侍候的宮娥忙跟著誇了幾句,捧得更是高興。

    「母妃,什麼事這麼好興致?」一道清冷的聲音自殿外傳來,不多時,一身鴉青暗紫卷草紋的顧景行走了進來,目光爍爍,凝著越貴妃道。

    「景行,今兒怎麼來了!」越貴妃瞧著兒子更是高興,擱了眉筆,讓宮人忙活著倒茶侍候。「元宵那日就想留你在宮中一宿,偏是不肯,一個人清冷冷的在府裡有什麼意思!」

    說罷就要伸手去解他的氅衣,只在碰到他胸口時,聽到一聲隱忍的悶哼,才察覺顧景行臉上的氣色並不像尋常,被按住了手後,更是執拗著要看。

    「小傷,不礙的。」顧景行沉著聲音道。

    越貴妃的手一抖,眼眶裡泛了水汽,嘴裡喃喃的氣憤道:「一定是她,她的兒子都做了太子,怎麼就不肯放過你,怎麼就……」

    顧景行見狀,讓人都退了下去,柔聲安撫了兩句,隨後道,「母妃不必為我擔心,兒臣來是為了另一件事。」

    「什麼事?」越貴妃下意識地反詰,孩子是從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脾氣也是瞭解,平日裡要受了傷定會躲著自己,這回反而……有什麼能比養傷還重要的。

    「長公主今兒從你這裡離開後就去了定國公府,想必是母妃說了什麼,不過無論母妃說了什麼,這念頭必須斷了。」

    越貴妃聞言驚詫地睜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就聽著那清冷聲音回了一絲暖意道,「從今往後,她只會是您兒子的王妃,您的兒媳。」

    「她?!你上回說有中意的姑娘就是定國公府的趙文宛?原本本宮聽聞了風聲,還不信,就怕是真的,才與長公主……」越貴妃拔高了音調再說不下去了,一眼不錯地盯著顧景行,但看他點頭後,驟然沉了聲音道,「本宮不同意!」

    顧景行似是有所料到般,並不急著開口。越貴妃一通言辭激烈的反對對上他平靜無瀾的眸子,慢慢止了聲兒,妝容明麗的婦人有些頹敗地垂下肩,坐在了顧景行對面,拿了被自己掃落一地,桌上僅剩下的一只茶杯斟滿茶水,目光幽幽沉沉。

    「你這是鐵了心了,今兒過來就是知會母妃一聲罷。」半晌,越貴妃目光陡然淩厲地看向他,攥著茶杯的手指用力到泛了青白。

    顧景行頗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母妃對趙文宛的印象仍停留在最初時候,沒幫著就算,還給添堵,要不是封於修那消息靈通……伸手覆住了越貴妃微顫的指尖,軟了語氣道,「兒臣是希望得到母妃的祝福。」

    趙文宛那種跋扈的性子哪裡懂的照顧人,她的景行需要的是能體貼入微的王妃。

    越貴妃直接抽回手,站起來斬斷顧景行的話,帶著絲絲執拗,「本宮堅決不會同意。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本宮這會兒覺得累了,想休息。你也回王府好好養傷罷,這幾日就不用來請安了。」

    「那母妃就先好好休息。」顧景行面色微斂,拜禮後退出宮殿。

    越貴妃胸口起伏難平,為何偏偏就是趙文宛……

    待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宮娥小心翼翼的來稟,詢問娘娘今日可想吃些什麼,順嘴說道王爺在殿外站到了現在。

    「什麼?為什麼不早點進來稟告?」

    「王爺說您在休息……所以……」

    宮娥話都沒說完,越貴妃就焦急的起身匆匆去了殿外,一出來竟是天寒地凍的冷氣,而那一抹昕長身影在落日的餘暉中漸漸被吞沒了影子,他披著毛領大氅靜靜的立在外面,脊背挺直,眸光堅定。

    「你為了一個女人竟與母妃這般苦苦相逼麼。」越貴妃捂著心口痛心道。

    「這些年來兒臣一直別無所求,過得寡淡,從不知那人出現後,會變得如此不一樣。」顧景行眼神清亮,被面孔的蒼白,映襯得猶如點漆般幽墨,提及心中眷戀的女子不自覺就彎了嘴角,「她或許在世人眼裡不是各項頂好,然在孩兒眼中,卻是絕無僅有,兒臣並不想為難與母妃……」

    「只一想到此生求之不得,便心痛難消,母妃,這樣,您願意成全孩兒麼?」

    越貴妃清淩淩的眸子直勾勾地與他對視了半晌,後者坦然且不摻一絲假意的情深,叫她看了不過片刻就挪開了去。

    「她究竟給你使了什麼迷幻術。」雖說以前清冷的沒有人氣,可這會兒肉麻起來卻也叫人吃味兒!越貴妃心底對趙文宛愈發不喜,直覺得那是個會幻術的小妖精,把她兒子迷的簡直丟了魂。

    顧景行但笑不語,聽著她的口氣,卻也曉得她是聽進去了的。

    「罷了,你向來不輕易做決定,一旦決定了的事兒也沒人能阻得了你。」越貴妃頗拿他沒轍地開了口,看著他仍是虛弱的樣子,眉目沉了擔憂,「在外面站了這般久,還傷著,安心回去養傷吧,母妃既答應了你今日的事,就不會再做阻撓。」

    隨即頓了頓,又忍不住道了一句,「你要是肯聽句勸,接受……」

    分封領地,遠離京城紛擾,越貴妃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就叫顧景行打斷了,臉上浮起虛淺笑意,「母妃,這陳年話題就別再翻出來了,這次是兒臣不小心,下次定不會了……兒臣,現在很惜命。」

    越貴妃目光凝著,又泛了霧氣,心疼夾雜,聚在眸子裡浮浮沉沉,她和永平在皇宮一日,他就不會離開,說到底是自己拖累,論心計家世及不上中宮那位,連保護自己孩兒都力不從心,反而要他來保護自己。

    「兒臣還好端端的,母妃就別擺喪氣臉了,我會聽您的話,回去好好養著,這段日子就不能進宮來陪您了。」

    「嗯,蘭嬤嬤去禦醫署拿最好的藥材來,外用滋補的都要,你給拿回去。」

    顧景行也不推辭,依言應下,臨到要走時,回身道了一句,「那兒臣的終身大事就有勞母妃同父皇說一聲了。」

    「……」心情稍轉的越貴妃又因著這一句悶在了當下,她只表示不妨害兩人在一起,不做阻撓,什麼時候答應幫忙牽線了!然看著顧景行淺笑吟吟的模樣,拒絕的話就哽在了喉嚨裡,半晌鼻端哼了一聲,算作應答,顯了一絲彆扭。

    顧景行嘴角的笑意擴散,眉眼裡是越貴妃多年不曾見過的飛揚神采,一轉身的,便退了出去,徒留越貴妃心思百轉,即是欣慰,又是胸口疼的,全是為娘的複雜心態。

    定國公府,湘竹苑裡,一下午都在打噴嚏的小妖精趙文宛叫雪雁灌了一壺的薑茶,最後實在受不了的,躲去了趙元禮清風居的書房,裡頭的書架叫趙文宛佔了小壁江山,是趙元禮怕她悶,特意搜羅來的奇聞異錄,拉拉雜雜的涉及的頗多。

    趙元禮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趙文宛正捧著一本江湖奇聞錄看得津津有味,連披著的氅衣落在了地上都不自覺。

    「看什麼那麼入神?」

    趙文宛這時才瞧著人,高興地喚了聲大哥,仍有些沉浸在書裡世界,神色興奮地問道,「大哥,裡頭寫的都是真事兒麼,像百曉生,神機閣主這樣的人物真的存在?」

    趙元禮機警地頓了頓,隨後凝著她道,「你不會又像小時候那樣突發奇想的要去當俠女罷?」記得那時候,還攪得府裡雞飛狗跳好一陣兒的。

    「……」趙文宛覺得自個兒應該體諒劇本趙文宛的中二時期,誰沒有過呢,呵呵。

    「不是大哥,我就是隨口問問,你看,就像這個神機閣主,書上說他氣質清雅,精通音律,才冠絕倫,有天下第一謀士之稱,那不是堪比諸葛孔明似的人物?」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懷有驚世之才的未必沒有,這位神機閣主我也有所耳聞,才情智謀均在我之上,若有機會我也想討教一二。」趙元禮如實說道。「只是此人行蹤飄忽,非他自願,多是無緣見的。」

    「還真有……」趙文宛低聲喃喃,垂了眸子,掩去了眼底的暗芒與心驚。劇本裡顧景行苦尋此人,因著趙文熙的光環,得到趙氏二房舊部相助,請人出山,自那之後顧景行更是如虎添翼,也因此對趙文熙愈發體貼入微,百般縱容。

    這一回,要是重演……只一想到顧景行要因此欠趙文熙一人情,頓時就覺得糟心無比。

    「宛宛,你哪兒不舒服麼?」誤會了趙文宛神色的趙元禮關切覆上她的額頭,「倒是不燒。」

    趙文宛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瞥見趙元禮袍擺上沾著的塵土,可不像是從宮裡出來的,遂問道,「大哥今兒去了哪兒?」

    「說來也巧,臨出宮的時候遇著封公子,談及上回梅花林那位主人家近日剛回來,就想著去討杯酒喝,便約著一起去了。」

    趙文宛嗅了嗅,果然聞道一絲清淺熟悉的酒味,想到梅花林時自己打翻的那杯酒,不由故意皺了眉頭,促狹道,「那主人家的女兒可漂亮?是為酒還是為人去的,改明兒我可得跟公主好好探討探討。」

    趙元禮聞言頗是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也就私下讓你這麼編排,若說出去指不定鬧什麼禍兒。梅林主人的身份可比我們想的厲害多了,至於你所說的姑娘,亦是顯貴,可別胡說了去。」

    「行了,大哥我說著玩的,下回可不敢了。」趙文宛見趙元禮板正了神色,忙是認了錯道,只這事兒本就是拿大哥開涮,見他這麼嚴肅的,自然不會再提起,便也沒往心裡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28 AM

第091章

    林夫人在國公府住了到近開春,再也熬不住了,底下議論聲頗大,且老夫人也不給好臉色看,林大人從外地辦完差事一回來,上府求了幾句,她便怏怏的帶著孩子跟著走了,趙老夫人不禁感慨當初老國公的獨到眼光,幸而嫁的是沒了婆婆,否則就老五那性子,豈能容她這般胡鬧。

    也就是這乍暖還寒的時候,榮姨娘染了風寒,都已經七個月的身孕,怕藥用下去影響了孩子,但不用的,狀況卻是一天比一天嚴重,老夫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罰了照看的下人一通也解不了這境況。

    這種事的,趙文宛也沒得法子,見老夫人著急上火,只能備了降火茶,陪在身邊勸解寬慰,又托顧景行的人向禦醫打探了幾個調補的藥膳方子,卻也不見好。反倒是冷氏帶回來的丫鬟,慣會推拿的手法,配著不知名的熏香膏藥,給榮姨娘抹了,讓丫鬟推拿輔助,這麼連續按了幾日,榮姨娘的病竟是好得差不多了。

    趙文宛陪著老夫人過去瞧的時候就發現,冷氏這種的治療方法有些類似現代的芳香理療,手法先進,對付榮姨娘勞損淤積的病症最是有效。

    「還是四嬸娘見多識廣,這法子比大夫開的方子還有用。」趙文宛見榮姨娘臉色紅潤,也是高興,畢竟是老夫人上心的,也盼著孩子平平安安出生,給家裡添點喜氣。

    冷氏噙著抹淺笑,溫婉做派,「是跟著你四叔常年在外奔走,多聽多看了些,老夫人有個腰酸腿疼的,只管來傳喚聲,銀川的手藝還是過得去的。」

    老夫人笑瞇瞇地應和了聲,看冷氏是愈發滿意,單說這次過年,葉氏往年顧不到的細節地兒,都叫她暗裡給補上了,也不貪功地說出來,她看在眼裡愈發覺得老四這媳婦兒討得好,比其他兩個可讓人省心多了。

    只是瞧著瞧著視線就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隱了一絲深意,半晌歎了口氣,罷了,反正得了老四保證,加著兩人還年紀輕,先前顧著打拼,這兩年閒下來就答應讓她抱孫子,再看冷氏也挑不出其他錯的,也就不多念叨了,瞧著都是有數的。

    「跟著老四在外頭吃苦,哪兒比得上自個兒家有塊瓦房遮風擋雨。」趙老夫人只要一想到老四在外頭的這些年,就忍不住歎氣,這會兒的提起就忍不住念叨了句。

    「老夫人說的是,四爺一直惦記著您,江北的事兒一結束就趕回來陪您過節。」冷氏受教之餘還是替自個兒夫君說了話。

    趙老夫人抿嘴笑了笑,對於冷氏這般態度自然是滿意,只是心裡頭也瞭解自個兒的孩子,無非是要做點成績出來才肯回來的,如今看著他在京城裡也紮穩了腳跟,心中不無欣慰,若是老國公能看見,必然也是高興的。

    趙文宛雖是好奇四叔當年離家的□□,可眼下並不是適宜的時機,只後來隱約知道四叔和自己父親不合,不過自四叔回來後,愣是瞧不出半點,兩兄弟時常結伴應酬,感情應該非常好才是。

    思緒飄忽間,正巧瞥見冷氏替榮姨娘掖被角而滑落的袖子口,□□出的一截手腕上疤痕縱橫,像是陳年舊傷,一刀一刀往上劃的。

    只一眼,冷氏似是察覺,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手,眼角眉梢的笑意分毫不減,凝著趙文宛,嘴角浮起一絲促狹,「文宛及笄後,咱們幾個的耳根子就沒歇過,連你四叔都問起我宛丫頭可有中意的……」

    「四嬸娘怎麼好端端地扯到我身上了,我……還早著呢。」趙文宛聞言作了害羞狀,往趙老夫人身旁挪了挪,隱在暗處時起了狐疑神色。

    「不早了,你祖母前些時候就私下幫你合了八字,文宛想不想知道哪家公子與你最般配?」

    「祖母您看……」趙文宛偎在趙老夫人旁邊,似是禁不住打趣的。

    冷氏瞧著更是掩唇輕笑,「好了,嬸娘不逗你了,透個底兒,總之吶,最好的就是文宛你心裡頭想的那個。」

    趙文宛微怔,當時讓楊媽媽幫忙本就是因為老夫人有這打算,經了長公主那一茬就給忘了腦後,沒想到祖母還真的合了……猛地一下就想到了顧景行,除了時不時送來的各種小玩意吃食,人卻沒瞧著幾回,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喲,這是在想那人了?」

    這一回的,趙文宛是真紅了臉,半裝著受不住打趣同祖母告了退。

    「宛丫頭臉皮子薄,就別拿這事兒打趣她了。」趙老夫人亦是笑瞇著眼,在人走後發了話,實則對於合出來的結果也頗是意外。

    那兩人的八字,堪稱是天作之合,也真是命了,宛丫頭這些年心裡頭就存著這麼個人,如今瞧著顧景行的態度,婚配之事也未嘗不可。

    冷氏清淺的目光掠過老夫人,笑吟吟地應了聲兒,轉頭對上了榮姨娘,一番叮囑,想了想又還是把擅長調理的銀川留下照看。

    這廂,回了自個兒苑子沒多久的趙文宛便聽下人通報,說是國公府外頭停了輛華貴馬車,裡頭的小姐想要拜訪趙大小姐。

    「可有說是哪家的?」趙文宛難得有訪客,多問了句。

    僕從搖了搖頭,又突然想起來似的,往前遞了手上那青花細膩的精緻瓷瓶道,「只交給了小的這個。」

    趙文宛取了蓋子,便聞得一陣撲鼻梅花芳香,裹著絲絲縷縷的酒香,頗是好聞,斂了眉眼淺笑登時叫人請進來。

    不多時,一名戴著帽帷的溫婉女子在丫鬟的指引下走了進來,進屋便脫了帽帷,露出底下精緻容貌,淡掃娥眉眼含春,皮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一頭烏黑的髮絲翩垂芊細腰間,頭綰風流別緻飛雲髻,輕攏慢拈的雲鬢裡插著白玉鑲珠翠玉簪,上身著了一件海湖藍襖裙,繡了繁密的花紋,衣襟上皆鑲珍珠水晶,外罩金邊琵琶襟襖子,點綴珠花綬帶繫在盈盈腰間。

    趙文宛被第一眼所驚艷,女子所展現的柔美,不同於趙文熙矯揉造作,而是透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卻又讓人覺得如春風拂面的溫和,平靜得黑眸裡溢出無波無瀾的淡然,卻又瞧著有幾分深海般的難測。

    「當日在梅林,多虧了姑娘的衣裳解圍,還未請教姑娘姓名。」趙文宛還記得趙元禮提過,梅林主人的身份顯貴,這位小姐雖不在世家之列,卻是絕不能怠慢的。

    「趙姑娘客氣了,小女沐蘭嫣,沐雨經霜的沐,方隨父親回京。也是瞧著姑娘送回的衣物和禮物,想姑娘應當是個妙人,只年裡事兒多,一拖就拖到了這會兒才過來拜訪。」沐蘭嫣也是因著禮物留下的訊息才知道趙文宛,對她頗是好奇。

    寶蟬在兩人坐下聊時奉上了茶水,只是退下來時是秉著呼吸的,旁邊的雪雁暗暗杵了她一下,後者才突然緩過來似的大喘了一口,目光注視著如畫卷美人似的二人,喃喃道,「感覺這倆人坐一起後,讓人都呼吸不過來了。」

    雪雁抿著淺笑掃過,的確,如寶蟬這般通俗的表達,大小姐和沐姑娘美得各有千秋,卻又那般融合,單是個人就能光彩四射,何況兩人一道,不過話說來,卻一點都不分主次,只讓人看著覺得舒服和諧,大概……是那位沐姑娘的氣質罷。

    坐在沐蘭嫣一側的趙文宛心裡也有同感,只覺得跟眼前這女子相處十分舒服,言語之間也就更是放鬆,仿若多年未見的老友般,放開之後,更有許多共通的話題,聊起來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如此情投意合,又頗有點相見恨晚。

    直到時近傍晚,隨著沐蘭嫣而來的丫鬟湊近提醒了聲,後者才有些戀戀不捨地起了身,帶著一絲意猶未盡,抿著嘴角淺笑道,「今日一見,趙姑娘果然是個妙人。」

    「沐姑娘更甚,才情學識,都叫文宛大開眼界。」趙文宛難得對初見之人有這般好感的,而她對於古代女子隱晦的抒發能得到眼前這人的共鳴,單是這點就讓趙文宛刮目相看。

    女子臨別時更是邀約做客,趙文宛自然是痛快應了,還親自送人到了門口。回到自己苑兒,卻見沐蘭嫣坐過的凳子一角下壓著塊帕子,應當是人走時不小心掉的。

    寶蟬挪開了凳子腿兒撿起撣了撣塵土,呈給了趙文宛,後者接過時,柔順的帕子隨之展開,帕子中央繡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蘭花,繡法瞧著有些特別,垂下的一角上還繡著一個「嫣」字。

    「蘭……嫣?」趙文宛下意識地凝著那塊帕子,覺得方才聽著名字時的熟悉感又捲土重來,擰著眉的想了片刻,驀然想到趙文熙回府之前所用的名字不也是穆蘭嫣?!

    半晌,收好了帕子遞給寶蟬,吩咐道,「替沐小姐好好收著。」

    ***

    柳梢綠小眉如印,乍暖還寒尤未定。

    轉眼到了二月末,天空漸漸轉晴,只晨間、夜晚依舊寒峭,午後卻是陽光明媚,照在人的身上,起了淺淺的暖意。

    錦屏軟榻,緋色珠簾之後是趙文宛倚在厚重的煙紫垂花靠枕上,寶蟬正遞著一張張的荷包花樣給趙文宛瞧,卻是手裡的宣紙都見底了也沒見小姐滿意點頭的,寶蟬扁扁嘴,「只有這些了。」

    端茶過來的雪雁笑盈盈提醒道:「四奶奶那的花樣都比尋常人多,你去跟四奶奶借點過來再給小姐瞧。」

    寶蟬一副後知後覺樣,立刻咧嘴一笑,「可不是,怎麼忘了去四奶奶那,奴婢這就走一趟香荷苑取些圖樣再給小姐您看。」

    趙文宛微起了身子,瞧窗外光暈柔和,暖洋洋的一派好春景,便道:「我親自去瞧吧。」

    趙文宛很快穿戴整齊,日頭雖好,卻還是有些寒冷的,許是趙文宛身子纖瘦,畏寒體質,仍舊披了件狐毛裘衣,帶著寶蟬一路踩著青石去了。

    到了香荷苑,進了垂花拱門,沿著抄手遊廊走了幾步就見兩個丫鬟正在廊子裡翻花繩,瞧見趙文宛起身連忙笑嘻嘻的請安,寶蟬漫不經心的歎了一句,「四奶奶真是個好性子,瞧瞧底下閒的都在玩花繩了,奴婢在他們那個年紀的時候連點個燈油都不敢喘氣呢。」

    趙文宛瞪了下眼睛,眼底卻是隱著笑的,數落了寶蟬一句,「我瞧你膽子更大,現在都敢在我面前抱怨以前了對你的不好了。」

    寶蟬立刻抖擻了精神,瞇著眼眸瞧著自家小姐,嘟囔了一句,「以前就是這樣麼。」

    趙文宛自覺很是無奈,失笑的搖搖頭,瞧瞧現在她身邊的丫鬟一個個都敢頂嘴了,一點也不忌憚她小姐的身份,而四房苑裡僕人,除了剛才那兩個年紀尚小的,稍大點的丫鬟,婆子都井井有條在忙碌自個兒事情,也可鑒冷氏平時的為人處世,張弛有度,不苛責年幼的丫鬟,又讓其餘人甘願做活,否則就那倆丫鬟敢這般明目張膽的玩耍,有些倚老賣老的婆子早就很癢癢的上去喊小蹄子,扇耳刮子。

    這邊正走著,剛出了遊廊,就見一個穿著猩紅暗襖子的婆子正和冷氏身邊的貼身丫鬟碧蓉似是爭論,「讓我見一見四奶奶。」

    「奶奶身子不舒坦,這會睡下了不得見,你拿了錢趕緊回去罷。」碧蓉不耐煩的趕人。

    待趙文宛走近二人身邊,兩人都止了話,婆子還想再張嘴說點什麼,碧蓉直接瞪過去一眼,婆子眼珠子在趙文宛身上轉了轉,碧蓉不悅地推了推身邊人,那婆子才低垂了頭,終究是沒再吭聲,最後在碧蓉的三兩句打發下攥著錢袋子走了。

    碧蓉一得了空隙忙給趙文宛賠禮,「大小姐可別介意,剛才那人是咱們奶奶娘家的遠房親戚,一家子男人游手好閒的沒一個有正經活技的,不知從哪知曉了咱們奶奶嫁入了國公府,便泱泱的求過來說過不下去了讓奶奶幫襯,許是瞧咱們奶奶心善愈發的得寸進尺,恨不得天天來討錢了。」

    寶蟬嘀咕著,「真是沒臉沒皮了。」

    趙文宛也不多說這事只點點頭表示無礙,便問道:「四嬸娘睡下了?」

    碧蓉也不見尷尬的,解釋道,「剛才是為了攆人奴婢胡謅的,大小姐快裡頭請罷。」

    一旁的寶蟬瞧著,心裡暗歎了聲,碧蓉待人的段數可比自個兒厲害多了!

    冷氏見到趙文宛進來,熱情的拉著人往裡屋坐,瓜果脯肉的推到趙文宛跟前,親暱的道:「快嘗嘗,都是新品的嘴食,我正說讓碧蓉給你苑裡送一些的。」

    趙文宛捏了一塊,嘗了嘗,「味道確實不錯,每次來都沾四嬸娘的光,文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說的什麼客氣話,嬸娘又沒得孩子不疼你還能疼誰?」

    說了幾句家常話,趙文宛道出了今日來的目的,「聽說嬸娘這的荷包花樣新穎,文宛想討一些來用。」

    冷氏一聽,難得眉眼裡染了一絲不尋常笑意,故意問了一句,「這是要繡給誰的?」

    趙文宛微抿了唇,「是……給大哥的。」

    知曉內情的寶蟬聞言心裡呵呵噠,看來六王爺想要名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吶。

    冷氏繼續道:「怎麼辦,我這裡的花樣只有適合繡給情郎的!」

    趙文宛面頰微紅,嗔嗔的喚了一聲,「嬸娘……」

    冷氏噗嗤一笑,才拍著趙文宛的手背道:「好了,嬸娘不逗你便是了。」隨即吩咐碧蓉去拿花樣,幫著趙文宛一個個的挑選,連帶還送了兩匹上好的適合做荷包的錦緞綢子,趙文宛可謂是滿載而歸。

    ……

    春闈在即,趙元禮愈發忙碌應試,常常在清風居一坐便是一天也不出書房,趙文宛除了做好後勤保障的工作,閒來無事便一針一線的繡起了荷包,順道讓人在外頭打探,那事兒趙元禮不同意她調查,她卻不肯歇,自然也就瞞下了趙元禮。

    這日她剛剛去過老夫人的苑子請安,回來便聽得金玲進來說,趙文宛讓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只是那人是個男子不方便入府答話。趙文宛對此事極為上心,不願讓別人插手誤了事情,便決定親自親為。

    隨即起身,著人準備衣裳出府,差了雪雁對葉氏道是去馮大人的府上,找馮青蕪小姐作客小聚,這種小姐之間的往來都是稀鬆平常之事。葉氏本就懶得理會趙文宛,擺擺手便應去了,趙文宛戴著帷冒出了府,一坐上馬車摘下來卻是男子的裝扮,還故意將臉抹的黝黑黝黑,這黑米分還是有一次趙文宛向非常有經驗喬莊各色人等的永平公主討要的,這麼一打扮掩蓋住平日白淨的膚色,加上趙文宛高挑的身量,看起來還真有幾分男子的意味。

    一道跟來的金玲與寶蟬俱是扮作了小廝,穿著青衣短褐,馬車停在了京都中的黑市街,這裡是各色人等魚龍混雜之地,做的多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生意,趙文宛倒不擔心自己的安危,自打元宵遇刺的事情過後,顧景行便在她身邊加派了人手,隱在暗處保護,光是這一路來看馬車座駕華貴想佔便宜的就被收拾了不少。

    趙文宛按著那人約見的地點先行到了,寶蟬瞧著身邊擦過之人大都面目猙獰,有些洩氣的道:「公子,咱們還是回罷,這地總感覺陰森森的。」

    金玲膽子素來大,「來都來了,你讓公子再回去?探子說那人可不好約呢,不輕易見生人。」

    趙文宛贊同的一笑,「既來之則安之,定不會有事。」

    茶樓定好的包間裡,寶蟬替趙文宛續茶的功夫,就瞧見一個中年男子走進來,四十來歲,山羊八字鬍,頗有些裝神弄鬼道士的樣子,一進來就道:「這位就是文公子吧?在下人送外號千面書生。」

    趙文宛喝著茶差點一口噴出來,微微繃著面色,壓低了聲調沉聲道:「正是。」

    「老規矩,向我打聽事情,一句話一兩銀子。」

    金玲和寶蟬真想擼袖子揍人了,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怎麼不去搶呢!

    趙文宛似笑非笑,瞧眼前此人,十分闊氣地將一袋子錢扔在了桌子上,微昂著下巴將那錢袋子推了過去:「我也不喜歡跟人兜圈子。」

    千面書生微微敞開錢袋,差點閃瞎了眼睛,頓時嘴上揚了滿意笑容,「文公子是個爽快人,儘管問罷!」

    「定國公家的趙大公子你可知道。」趙文宛正了神色。

    「知道。」

    「幼年折損,是下毒所致,這是當時的症狀,你瞧著可能看出中的是哪種毒,出自誰之手?」趙文宛遞了紙張,上頭是她私下收集大哥當時的症狀表現,拿與顧景行瞧時得他提點,與大夫救人不同,製毒之人多是心狠手辣之徒,貪圖惡名,必有蛛絲馬跡可循,而黑市的千面書生號稱無人不知無事不曉,才特意尋來。

    那人摸了摸山羊鬍子,似是回憶,最後緩緩道:「雖然不知道趙大公子中的什麼毒,但是我還真不小心聽過一件事,差不多就是趙大公子出事的前後,黑市裡有個藥販子突然得了一大筆錢財,只道是做了筆大買賣。」

    趙文宛見事情有了轉機,立刻追問,「誰?」

    「我們黑市有黑市的規矩,那人既然已經金盆洗手不做了,便不能在透漏那人的資訊。」

    桌上,趙文宛又甩過去一袋子錢,千面書生瞄了幾眼,臉上閃過掙紮神色,卻也忍著沒去碰那袋子。

    趙文宛見狀,指尖似是無意識地撥弄了下錢袋的口子,瞇了眼道,「我也不為難你,既然不肯說那人的資訊,他總有親近之人罷。」

    千面書生會意出來,眉梢挑動,最後道了一個名字。

    趙文宛得到自個想要的,立刻就去了千面書生提供的地方打探,不一會兒就摸到了一家破落的院子,金玲拍門叫人,很快就有個婆子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來了來了,什麼人呀?」

    甫一開門,趙文宛愣住了,眼前這婆子不正是那天去冷氏苑裡討錢的遠房親戚麼?

    只是趙文宛認出了她,她卻未認出趙文宛,還好奇的詢問,「公子,您找誰?」

    趙文宛眸子沉沉浮浮,原本想好的詢問之話統統咽在肚子裡,只道:「敢問您家可是定國公府四房冷氏家的親戚?」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29 AM

第092章

    「冷氏……什麼親戚?」那婆子一臉茫然地看著趙文宛,國公府的冷氏她是知曉的,剛討得錢回來呢,但這哪門子親戚,眼前一身貴氣的又是幹什麼的,這一堆亂的還老不及細想就聽得屋子裡一通匡當響的,只急急喊了聲老頭子就往回跑。

    不一會兒裡頭就傳來婆子尖著嗓子的怒罵聲,一口一個小兔崽子,伴著東西落地的聲響,雜的很。

    寶蟬看趙文宛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往門裡頭探了腦袋,要不是趙文宛手快拉了一把,險些被飛出來的搓衣板兒砸了腦袋,睜著圓圓眸子反應過後立馬瞪向了罪魁禍首。

    「娘,你就告訴我你把討回來的錢藏哪兒了罷,芸兒都跟我說了,加上她私存的只要我再拿出二十兩就能贖了身,到時候你就多了個兒媳婦伺候,怎麼算都值啊!」被從屋子裡追著打出來的男子瞧著二十不到的年紀,一身混跡市井的流氣,跟婆子說話挑著嬉皮笑臉,哄騙著道。

    「我跟你說你就絕了這個心思,我是死也不會要個青樓出身的媳婦,這錢得給你爹吃藥用,一個子兒都不會給你。」婆子扔得累了,叉著腰喘著粗氣說得咬牙切齒。

    「他都一把年紀了,中風癱瘓,還得你伺候的,錢砸著跟無底洞似的,還不如給我!」那兒子也起了脾氣,梗著脖子強嘴,「也不見他風光的時候多念著你,還不是一樣在青樓敗光了錢,被人弄殘了才想起你!」

    男子話落,又被婆子招呼著扔了一堆雜物。

    趙文宛杵在門口瞧著裡頭雞飛狗跳的,招了寶蟬金玲回了馬車上,待馬車行出三四裡地忽然叫停了車伕,就停在了岔路口的路邊。

    「小姐,怎麼了?」寶蟬跟著,見狀掀了簾子一角詢問。

    「等人。」趙文宛撩開了馬車簾子固定在鉤子後頭,望著一處語調幽幽道。

    約莫一炷香不到的時辰,果然有個黑點兒從遠處晃晃走近,那人一邊踢著腳下石子兒嘴裡罵罵咧咧著老不死的,沒個乾淨,猛地抬頭瞧著前面停著的馬車頓了頓,好像有些眼熟,方才就停在自個家門口來著,瞧著像是來尋人的,這麼想著就多看了兩眼。

    「小兄弟,方便說兩句麼?」馬車裡,趙文宛等來了人,出言喚住。

    那人指了指自己,見對方穿著貴氣,馬車又十分氣派,露了不一樣的臉兒挨近了道,「公子有何事?」

    「想跟小兄弟打聽點事兒。」

    那人聞言一對猴眼兒亮了亮,咧嘴道,「公子那可問對人了,這十鄉八裡的就沒有我牛三兒不知道的,只不過嘛今兒不湊巧,我還有事兒忙著,您看……」說著,就比了個數錢的動作。

    趙文宛也不意外,眼神示意過寶蟬,後者就不甘願地掏了個錢袋子,憋著氣兒地在這討厭鬼的眼前晃了晃,「喏,你老老實實回答我家公子的問題,這銀子夠你贖回芸兒柳兒的了!」

    「成成成,公子您儘管問,小的知無不言!」牛三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錢袋子不撒,十分諂媚道。

    「你爹是叫人弄殘的,為了什麼事兒,被什麼人弄的?」

    牛三兒沒想到對方問的是自個家的事兒,一時愣了愣,面上掛了狐疑神色地瞧向了趙文宛。寶蟬最不喜歡這人的眼神,看著就跟不懷好意似的,立馬收了錢袋子,仗著勢兒道,「公子問你話要知道就趕緊說,要不肯說的,也別浪費咱們公子的時間。」

    說罷,就要把錢袋子收回去。

    「哎呀別介。」那人看寶蟬真要收回,忙是變了臉色,什麼好奇都沒了,「我說,這有什麼不好說的!」

    趙文宛朝著寶蟬投去了讚許一眼,隨即落回了那人身上,唇角漾開的笑意摻了幾分深意。

    ……

    趙文宛一早出的門,待回去時,已經是落日時分,趙元禮剛好從宮裡回來,兄妹倆在府門口碰著了頭。

    「大哥。」趙文宛因著趙元禮的打量,莫名就有了絲心虛。

    趙元禮凝著她臉上像是抹過什麼的痕跡,有些眼熟,腦子一轉,就想到了宮裡的那人,「你這是做什麼去了?」

    「……出去玩了。」在趙元禮面前,趙文宛不想拿糊弄葉氏的那套說辭敷衍,再說大哥定不會信的,便裝了貪玩道。

    趙元禮看了看她身後只跟著兩名作了小廝打扮的丫鬟,挑了挑眉道,「看來,讓六王爺費心的事兒又添了一件了。」還得分出精力照顧他這個妹妹。

    「……」關顧景行什麼事,然有口難言的趙文宛還真不能駁什麼。

    每回讓趙文宛打趣的趙元禮自覺扳回一城,頗是高興地入了府,沒瞧見隨在身後的人臉上劃過一抹沉思。

    暮色四合,各房各苑兒慢慢熄了燭火準備入眠,唯有一處燭火通明,仔細聽還伴著幽幽哭聲,叫人寒毛直豎。

    「唉,三房奶奶又哭上了。」垂花門下當值的其中一名婆子拿自個兒的布帕子墊在台階上,一屁股坐下了。

    「可不是,三老爺最怕三奶奶哭鬧,回回都趕著安慰人的,只是三奶奶這一遭做的事兒太過分,近兩月三老爺都沒踏進過這苑兒。」同婆子一塊兒當值的還有個年紀稍小的丫鬟,專伺候三奶奶起夜的,天天聽徐氏鬼哭似的,現在也不覺著怕了。

    兩人閒扯聊天的功夫就聽著苑子外頭響起的腳步聲,忙是正了身子,不敢肆意,沒過一會兒就瞧著李管事手下的一名婆子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小丫鬟瞧了眼食盒頗有些意外,這時候給三奶奶送宵夜的,總不會是三老爺罷?

    「喏,榮姨娘特意吩咐廚子給三奶奶做的宵夜,你給拿進去罷。」來的那名婆子把東西遞給了陳媽媽,隨後掩著打了個呵欠,有些迫不及待地轉身走了。

    拎著食盒的婆子和丫鬟面面相覷,都有些鬧不明白榮姨娘的用意,這時候送宵夜,不是火上澆油麼,但念著曾是一個苑兒的,又提了身份,那婆子想了想還是拎著進去叩響了徐氏的房門。

    「三奶奶,榮姨娘……」三個字兒剛落,就聽得什麼東西砸過來的聲響,打在門上,潑了一窗子的墨點,最後掉在地上發出碎響。

    婆子被驚得退了一步,險些沒穩住身子,正要告退就聽得徐氏在裡頭陰沉地開了口,「榮姨娘有什麼事兒?」

    「說是讓廚子做了宵夜。」婆子在外答了一聲,裡頭又好一會兒的沒了動靜。畢竟是苑兒裡的老人,又念著榮姨娘的舊情,躊躇了一下打開了食盒蓋子,補了道,「是三奶奶愛吃的水晶糕,瞅著跟一朵朵紅花兒似的,精緻得很呢!」

    屋子裡猛地傳出桌腳挪動,與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響,下一瞬的,三房的門就從裡面打開了,徐氏臉上猶帶著淚痕,神色憔悴,瞟了一眼婆子,二話沒說拿了食盒又重新關了門。

    「……」婆子見三奶奶肯收,鬆了一口氣,又回了垂花門口候著。

    小丫鬟瞅見人回來,湊近壓低了聲音道,「三奶奶又發脾氣了罷,老遠都聽著響兒了。」

    婆子點了點頭,「照我說,還是榮姨娘跟在三奶奶身邊久,體貼心思,也是在跟三奶奶示好呢。」

    「示好?三奶奶那麼對她……」

    「小丫頭片兒知道個什麼,三奶奶那家世呵……跟你扯這個做什麼,反正你瞧著罷,不管榮姨娘生的男孩兒女孩兒,三奶奶的地位絲毫動不了的。」婆子感慨地說道。

    屋子裡,徐氏沉著一張臉掀開了食盒,瞅了裡頭紅色花朵造型的水晶糕半晌,最後伸了手去取,待那一格空了後皺了眉頭,隨後又摸回了盤子底下,一舉高的就看到了底下貼著的紙條,嘴角微扯,露出的笑在燭火映襯下顯得頗為森冷。

    攤開的字條上,寥寥幾語,瞅著淩亂,徐氏看完就拿燭火點了一角,隨後扔到了地上,火苗竄起一瞬,又因著很快燃盡又滅了下去,從門縫漏進來的風吹熄了最後一縷火光,燒成灰燼的紙張只留下小小一片,隱約能看出時機二字,燒得透徹。

    ***

    翌日清晨,趙文宛去明絮苑跟老夫人請安的途中遇見冷氏,剎那眸子微沉,很快就收了目光,並未露出太多情緒,只詢問了幾句四叔的近況。冷氏淡淡笑著道去了江北打理生意有小半個月了,怕是這幾日就要回了,趙文宛點頭之際,就聽得冷氏頗為周到地說已經囑咐趙宏世給幾個小的和各房帶了禮物。

    葉氏在旁邊聽見,心中冷哼,這四房仗著有幾個錢,真是慣會收買人心,只是那暗嗤的情緒沒顯在面上,末了客套地附和了一句,「真是勞煩弟妹了,現在這府裡府外弟妹都比我顧得周到,倒讓我這個國公夫人甚是羞愧。」

    冷氏聽出葉氏語調裡的不滿,無謂的淡淡一笑,不置一詞,拉著趙文宛詢問起那日繡荷包的事,趙文熙這時候趕過來聽到一耳朵繡荷包,便也出聲說等自己選好了圖樣就去湘竹苑和趙文宛一塊繡,她也正想繡一個呢。

    趙文宛抿唇點點頭,就見後者親暱的挽上自己的胳膊,趙文宛垂眸瞧那藕臂環繞不禁感慨,趙文熙真是越來越會演了,比之她那時候對趙文熙的好,如今的趙文熙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隔著個顧景行,何來這般姐妹情深的舉止,反叫趙文宛掉一地雞皮疙瘩的。

    眾人按照慣例給趙老夫人請過安,紛紛出來,還未踏出院子,就見的孫媽媽步履徐徐的從小偏院行出,給幾個主子行禮之後,一臉恭敬的笑著道:「夫人,榮姨娘那裡缺了些東西,需要您那下個批條讓府裡採購齊備。」

    葉氏聞言,頷首示意,不冷不淡的說:「你隨我來苑裡細細說罷。」作為國公府的女主人自然是要對這些上心的。

    「是。」孫媽媽應了一聲,跟在葉氏的身後。

    一進韶年苑,葉氏端著的架子就鬆了下來,遣退了身邊的丫鬟,先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孫媽媽,「我不是說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別來找我麼!趙媽媽被那小賤人害了之後,我身邊沒剩幾個能用的,再叫人發現怎麼辦!」

    孫媽媽伏低身子做聆聽狀,見葉氏不再說了才道:「老奴知曉夫人的擔心,若是沒有重要的事情定不會輕擾夫人,所以才當著眾人的面來尋夫人您,若是偷偷摸摸的老奴來了您的韶年苑才更容易惹人懷疑,如今打著榮姨娘的名頭,定沒得人會想到。」

    葉氏嗯了一聲,也不忘誇獎一句,「之前你做的不錯。」葉氏那時候因著趙元晉的事處於失利下風,還是孫媽媽出了主意,讓榮姨娘小產引風波到徐氏身上,再搭上徐氏暗暗推波助瀾,利用徐氏對趙文宛的恨意與之對付,可謂是一箭雙鵰。

    果然榮姨娘小產,三房徐氏喜脈,一連幾件事情將葉氏那點點過錯順利壓了下去,她重新掌權國公府,要不是徐氏那個豬腦子,原本安排的妥妥當當,只等待時機再「掉孩子」,趙文宛定不會發現端倪,偏偏她一氣之下要提前計劃,讓自個與孫媽媽措手不及,讓那賤丫頭扭轉乾坤化險為夷。

    不過,無論事態是何種發展,這把火都燒不到自己身上。

    葉氏面上閃過一抹得意之笑,在孫媽媽謙卑的表示唯夫人馬首是瞻之後,詢問了一句,「說罷,今個來是為了何事?」

    孫媽媽人精似得笑了笑,「夫人最近是不是在為四奶奶煩心?」

    「哼。」葉氏已經進了屋子,坐在了軟榻上,鼻端發出一聲嘲諷的冷哼。「老夫人也是糊塗,非要讓四房那插一手的,我如何能痛快?」

    葉氏的聲音中隱隱參雜著一絲痛恨。

    現在有些膽子大的下人都說四奶奶為人寬厚,持家有道,要是國公府的夫人該多好!葉氏知曉後已經狠狠罰了些人,還是止不住的有人冒頭議論,再這麼下去她這國公府的女主人實權都要被四房架空了。

    孫媽媽趕緊勸道:「夫人私下裡說一說老夫人無礙,可別表露出來情緒呀,四奶奶再怎麼能幹,現在的國公府夫人也是您。」

    葉氏聽了這話才舒坦一些,孫媽媽繼續道:「老奴今個來就是想告訴您我剛聽的四奶奶的一個秘密?」

    「秘密?」葉氏眸子轉了轉,「說來聽聽?」

    孫媽媽一臉神秘的笑著附在葉氏耳邊低聲不斷,葉氏越聽眸中神色愈是發亮,最後竟是呵呵一聲冷笑,臉上剛才的愁眉一展而開,她再次確定,「你聽的這事可靠?」

    「絕對可靠,是老奴一個遠方親戚曾經在冷府當值,不會差的,夫人只管派人趕緊再去調查一番確定下。」

    葉氏眸子幽幽一冷,自言自語的切齒道:「咱們就等著瞧瞧四房那個好媳婦這回如何再做好人!」

    只不過隔了一天,早上眾人請安之際,葉氏是第一個到的,作為長媳理應如此,請安過後她笑盈盈的道:「母親,眼看榮姨娘就要足月生產了,我特意尋來了一個有經驗的媽媽配給榮姨娘,讓她和孫媽媽也好有個照應,母親要不要掌掌眼?」

    老夫人聞言,笑著道了一句,「你有心了,這媽媽可是個穩重的?家裡底細可查清楚了?」

    葉氏嘴角輕勾,繼續道:「母親放心我都盤問的清楚著呢,這賈媽媽是個有本事的,接生與照應孕婦那是得心應手,說來這人還跟咱們府上有些淵源!」

    趙老夫人一挑眉頭,不解的上揚「嗯」了一聲。

    「您四房的媳婦就是她一手接生的,那時候冷夫人去山上寺廟還願,在廟裡破了羊水,就是賈媽媽憑著一己之力接生了弟妹,有她照應著榮姨娘定是不會差的。」

    趙老夫人也覺得有緣,便立刻喚了人叫她進來,婆子隨在丫鬟身後進屋,四五十歲的模樣,穿的還算體面,看著像是個端重的,老夫人詢問了幾句怎麼沒在冷家了。

    賈媽媽回話道是近月兒子來了京都發展,便隨著一塊來了,老夫人與之又詢問了幾句,滿意地點了點頭,葉氏知道那意思便是可用了。

    不大一會兒陸陸續續就有人掀了簾子進來請安,冷氏甫一進來正好與賈媽媽對上視線,賈媽媽神色忽而變得有些激動,抖著聲音喊了一句「大小姐真的是您?我聽到您嫁入國公府都有些不敢相信。」

    冷氏原本掛著淡笑的臉色立刻變了,仔細瞧竟像是沒了血色,愣了愣方道:「賈媽媽?」

    眾人不知其中緣由,為何二人像是許久未見的樣子。冷氏瞧眾人疑惑的神色,便解釋了一句,「家母去世後,獨有我一女,父親便續娶了一位,我及弈之後自願去了寺廟為其祈福,在道觀一呆便是幾年光景,與家中關係……加上冷府現在兒女眾多,怕是想不起來我了罷。」冷氏就這樣被遺忘了一般丟在寺廟。

    所以後來冷氏嫁給趙宏世,冷家並不算知曉,趙國公府也不知曉,沒有三媒六聘,也沒有大紅花轎,就那麼嫁給了趙宏遠,只是兩人成婚年紀相比其他同齡人都是大了,卻是難得心心相惜,親愛有加,如今她也算的苦盡甘來。

    老夫人一下子就聽出了意思,瞧著冷氏竟覺得有些眼睛發酸,因著趙宏世以前提醒過,不願老夫人詢問冷氏的以前,索性也就沒問,今個聽了冷氏自個兒說,怕是只撿著好了的講出來,她這媳婦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其實說起來,冷氏和趙文宛是有些相像的,早年喪母,家父續娶,只是冷氏就沒有趙文宛那麼幸運有一個好祖母罩著。

    賈媽媽一聲唉唉的歎息,像是默認了冷氏的說法。

    老夫人更顯心疼,泱泱的將冷氏喚到跟前,好一番安慰,「過去就過去了罷,你如今是老四的媳婦兒,咱們國公府的人兒,有老婆子在,再沒人給你委屈受的。」

    「老夫人,媳婦能嫁給四老爺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冷氏眼眶蓄了霧水,哽著一絲聲音再說不下去。

    一旁的葉氏暗暗觀察著冷氏神色,心中只道,呵,先讓其被老夫人呵護幾日,等那事爆出來,瞧瞧還有何臉面呆在國公府裡。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30 AM

第093章

    近半個月來,趙文宛除了一心調查大哥當年中毒之事,也著實心疼趙元禮讀起書來廢寢忘食,不願他為了春闈耗損身子,可趙元禮卻是不肯,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還需更努力才是。

    其實趙文宛心裡知道大哥是在為自己,為了永平,還有爹爹的期盼才這般。勸了幾日不見成果,也是沒轍,特意囑咐百靈多做了些以核桃為主的吃食,讓人每日送去清風居。

    今日趙文宛無事便想隨寶蟬一起去瞧瞧大哥,趙忠守在門外看見大小姐竟然抖了抖,有些欲哭無淚的樣子。寶蟬挨近後好奇的眨了眨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趙忠有些發福的臉頰,「唔,趙忠大哥你好像更寬了。」

    趙忠登時垮下了臉色,撇著嘴萬般委屈的模樣。寬……這是形容人的麼!

    「好像確實有點胖了呢!」趙文宛笑著跟著補刀。

    趙忠有苦說不出,心頭湧上一種無語凝噎的悲涼感,再這麼下去可怎麼找媳婦,捧大臉憂傷。

    趙文宛嗤嗤一笑,隨即就踏進了趙元禮的書房。趙元禮正捧著一本孫子兵法細細研讀,時不時還會拿起毛筆在書上做些批註,好一會兒的才發現身邊有人,抬起頭一瞧是宛宛嘴角上揚起一抹欣然笑意,可當他眸光一轉,落在趙文宛身後的寶蟬身上,笑容頓時有些僵住了,手上隱隱抖了抖,最後淡淡喚了一句,「宛宛。」

    趙文宛略顯深意的笑了笑,眸子精光閃閃的盯著趙元禮瞧,「大哥現在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讀書重要也別忘了填飽肚子才是,可不能因為不想吃就都給了趙忠,瞧瞧他都養成了什麼樣子,大哥你忍心麼。」

    那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說辭直讓趙元禮心虛不已,外面守著的趙忠確是熱淚盈眶,大小姐真是火眼金睛!他是不是以後都不用再吃了!

    說完,趙文宛就擺擺手讓寶蟬將食盒裡精緻吃食擺在一旁的桌子上,一盤核桃兔丁,玉白之色,肉質鮮美滑膩,一盤琥珀核桃,晶瑩剔透的翠英外皮,瞧著十分誘人,最後被端出來的是一碗盛在梅花狀的白瓷碗裡的核桃枸杞玉潤粥,「這碗粥是我親自熬得,大哥可不能辜負我心意,要全都吃光了才行。」

    趙文宛最後似乎是漫不經心的補了一句,笑嘻嘻的樣子,「你非要這般耗損著身子讀書,做妹妹幫不上,只能在吃食上多給大哥下點功夫,直到春闈之前,我都會讓百靈給你做核桃菜餚。」

    趙元禮眸光略過這些吃食,無聲的歎了一口氣,再瞧一瞧宛宛那淡淡的神色,終是敗下陣來,「算了,大哥應你就是了,過了申時絕不再書房呆著,也別讓百靈在送吃食過來了。」

    趙文宛淡然的面色終是滿意的笑了笑,留了一碗粥,對寶蟬吩咐道:「拿去讓趙忠吃了這最後一頓罷。」

    趙忠一直在外支著耳朵,聽完梗著脖子差點暈倒,胖了果然容易身子虛!

    「宛宛近來都在忙些什麼?」趙元禮轉了話題,這陣兒自己也忙,對趙文宛也就顧不上太多,卻是一直關心著的。

    趙文宛指尖流連在大哥面前摞起來的書堆上,只覺得古代科舉也是要命的事兒,不及防地聽了問題就脫口道,「我等四叔回來……」

    「等四叔做什麼?」趙元禮微微詫異,追問了一句。

    趙文宛隨即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自從那天外面回來,她心中疑惑越積越多,調查一事又是瞞著不讓查的趙元禮進行的,反倒沒個可商量的,遂想著等四叔回來打聽,畢竟真相或許和四嬸娘……

    只是春闈在即,趙文宛也不想拿這事兒擾了趙元禮,眨了眨眼,展顏笑道,「四嬸娘說讓四叔給帶了禮物,好奇想快點知道是什麼嘛!」

    趙元禮揉了揉趙文宛的腦袋,陡然就聽的門外有丫鬟急急來報,說是老夫人叫大公子去苑裡,趙文宛心底劃過一種不祥的預感,詢問了一句,「所為何事?」

    小丫鬟愣著腦袋解釋,「好像是四奶奶的苑裡有人鬧開了,有個婆娘躺在地上一陣嚎哭,說什麼四奶奶當年買了藥謀害……大公子,自己家裡卻因為這事被害的淒慘,老頭子癱瘓,又是個婦道之人,已經沒了活路,上門討錢來咱們四奶奶不肯多給,不知怎麼的,這事就鬧大了動靜,那婆子和碧蓉姐姐推攘間撞了柱子,暈死過去了,這會兒嚷嚷的都知道了,老夫人聽了就讓奴婢來叫大公子去前堂問話。」

    趙元禮緊鎖著眉頭,「宛宛,我先去前堂,你留下等我。」

    趙文宛面色微斂,「我也去,在這肯定也坐不住。」

    兄妹兩人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連忙就出了書房。

    兩人趕到明絮苑時,冷氏正跪在地上,神色悲痛卻又彷彿雲淡風輕,無論老夫人詢問什麼竟是一句話也不肯說,瞧著像是在隱瞞什麼。

    眾人已經在旁邊指指點點,你一句,我一句的,暗暗起著心思,因為這事確是算的蹊蹺。

    「真是不敢相信,四奶奶怎麼會害大公子,當時不是還沒嫁入國公府?」

    「就是,就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是真的也太狠了!」

    「會不會是有人誣陷咱們四奶奶,四奶奶為人如此寬厚心善。」

    「唉,可你看四奶奶那般樣子,哪裡像是冤枉了的,分明是知道內情之人。」

    有些人是完全不相信的,直接堅定道:「反正,我相信四奶奶是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葉氏面上瞧起來憂心忡忡,在眾人的議論聲中起身站起來,挨近冷氏身邊,勸道:「弟妹,你倒是說句話呀!母親問你可是真的買過藥害元禮?」

    冷氏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發白,直直跪在廳堂中央那兒,已經隨臉色失了血色的嘴唇就不曾動闔過一下。

    趙老夫人顯然是動了氣,元禮當年猛然發病竟然是因為有人下了藥,心痛之餘是滿滿的震驚和歉意,趙元禮一進來,老太太就鏗鏘著聲音讓兄妹倆坐下,「今個這事是件大事,不弄個明白,老婆子死後都無言面對趙家的列祖列宗。」

    一個家族的嫡長孫意味著這個家族香火的未來,何其重要!

    趙文宛瞧祖母氣的吭吭咳嗽,忙是上前安慰,說話間的一會兒的功夫,各房各苑的主子就都慢慢來了,瞧著冷氏眼神各盡不同。

    趙老夫人痛心疾首的拍著桌子再問了一遍,「老婆子就問你一句,是不是你害的元禮?」

    冷氏依舊不吭聲。

    氣氛僵的彷彿定住了一般,無人敢多說一句話。

    趙元禮這個受害者倒先開了口,「祖母,您身子重要,不可再動怒了,孫兒相信四嬸娘絕不是害我的那人,她也沒有理由害我。」

    葉氏有些迫不及待的搶了話,「元禮,誰也沒說是四房媳婦害的,可她這態度,一句話也不吭,實在讓人想不明白。」說完就輕輕瞟了一眼孫媽媽,原本買通那婆子,可不是讓那婆子這般指證,事情發展到現在連葉氏都有點頭疼,只能硬著頭皮跟著走一步算一步。

    趙宏盛這時候也匆匆進來,黑著一張嚴肅的面孔坐到了老夫人側邊的座位,他作為一家之主,聽聞長子是被四房媳婦害的,正是怒火攻心之際,旁邊葉氏不知道又小聲說了什麼,趙大老爺橫眉倒豎,震的在場的人更是不敢大聲喘息。

    「弟媳,這事你倒是好好的跟大家解釋一番,若是冤枉的就說出來,你這般態度難道不是默認麼?」趙大老爺一字一句咬著牙說出來,「到底是因為是何原因你要害我兒元禮!」

    「母親,是兒媳不孝,兒媳願一人承擔罪責。」冷氏陡然重重磕了一個響頭,決然地說出一句這樣的話。

    這是承認了?!

    忽然又炸開了鍋似得議論聲,此起彼伏,可趙老夫人卻眸光黯沉。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冷氏就朝柱子上撞了過去,驚得眾人紛紛捂嘴叫了開來,千鈞一髮之際卻有一個下人眼疾手快的擋了一下,冷氏才未得撞柱成功,兩人分別倒在地上,冷氏暈了過去。

    「夫人,四奶奶她是冤枉的呀!」這時候有個婆子堪堪跑過來抱住了冷氏,眾人一瞧那人不是剛進府的賈媽媽。

    趙老夫人最先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連忙喚人去叫元大夫,賈媽媽哽著聲音說道:「害趙大公子的不是咱們四奶奶,而是,而是……」

    趙宏盛怒道,「還不快說!」

    葉氏瞧著事情總算拉回了正軌,可心中總有一份不安。

    「是……是冷大爺!」賈媽媽咬了唇豁出去道。

    乍然聽聞賈媽媽提及的人,座上的人神色皆是困頓,反應片刻,趙大老爺更是急火攻心般地吼著:「到底是怎麼回事?」

    賈媽媽顫了顫身子連忙跪在地上,瞧了一眼四奶奶,像是下了決心一般,「老爺應該還記得十年前,與您一起為官的冷家大爺罷?他的長子,現在和咱們府中大公子一般年紀,也是尚未娶親,只因為……他是個瘸子。」

    剛聽到這裡,就瞧老夫人與趙宏盛不約而同的黯沉了眸子,似乎是陷入當時的回憶。

    那時候冷家大爺還在京中任職,定國公府有次設宴,冷家便攜帶了家眷過來赴宴,其中冷小少爺與那時候頗有名氣的趙元禮年紀相仿,二人自然也能玩到一塊,可也不知道怎麼的,下人沒得看住兩個小的,他們二人便爬到了假山之上玩耍。

    孰料中途出了意外,冷小少爺從假山上摔下來,眾人紛紛驚慌的跑過來瞧,趙大老爺和葉氏亦是,仔細詢問過後,有路過瞧見的下人道是冷小少爺自個兒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下來的,夫婦倆連忙召來了大夫,並寬慰面色沉痛的冷大爺許久。

    然,大夫診斷出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冷家小少爺的腿——斷了。若說起來,還是冷小少爺攢說趙元禮去上面玩的,所以這件事之錯便也沒得認在趙家,冷家大爺瞧著嗷嗷嚎哭的兒子,倒也沒有再說什麼,看起來似乎也是明理之人,知道此事怨不得他人,抱著斷腿的兒子先一步離開了,再後來冷家就全部調離京城為官。

    事情久遠的趙宏盛根本不曾掛在心上,即便是今日有人提起,他也是一頭疑雲,對那日之事卻只隱約記起一些,更是想不透這跟趙元禮被害有何關係。

    趙老夫人反倒有些了悟,賈媽媽這麼一說,聯想種種似乎就有些明白了,瞥了一眼已經正被下人扶到後屋的冷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老奴只是在府中聽說,冷大爺對小少爺摔斷腿之事實則……實則是心存怨恨,若不是今日我瞧見了來府中與四奶奶鬧事的婆子也是不敢肯定。那時候冷大爺向那婆子男人買過什麼藥,婆子當年來過府中鬧過一次,老奴在瞧今日她鬧的說辭,便想是這樣的,具體的……老奴也不甚清楚,但絕不可能是四奶奶所為!」

    「老奴在冷家當值多年,原本是不該這般沒得分寸置喙主子是非,可四奶奶她……命太苦了!老奴鬥膽說句不該說的話……那時候四奶奶還住在道觀裡,不問世事,哪裡知道,冷家人對四奶奶又是不聞不問,四奶奶雖為嫡出,可活得連庶出的都不如,如今她好不容易熬出個頭,竟為了冷家造下的罪孽,連命都是不要了。」

    趙文宛那日詢問牛三兒,聽到的也是這般,一眼掃過趙元禮,瞧著大哥面上依舊無波無瀾,可溫潤的黑眸中卻隱著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趙文宛正覺得有絲怪異,就聽得身邊祖母低著音兒開了口,「所以說四房媳婦是為了冷家才……」

    葉氏覺得是時候了,她早就知道真相,那日孫媽媽過來時提起,賈媽媽在府裡偶然瞧見去四奶奶苑裡討錢的婆子,漏了一嘴,說是在冷家也見過,聽說那人的老伴兒以前是賣藥為生的,孫媽媽便留心多問了幾句,竟然讓她發現了稍許端倪,順籐摸瓜的找到了當年害趙元禮身子成那般的始作俑者。

    瞧著四房這般撒錢給那貪婪的婆子定是知情的,如此包庇家兄,她作為趙家的媳婦還有什麼臉面!

    於此便和孫媽媽合計著怎麼抖出這事,人算不如天算,總有些讓葉氏算計不到的東西在,比如明明是讓那婆子抖出真相就可,她卻直喊是冷氏下的藥,這真是天大的笑話,令誰都會覺得匪夷所思。也罷,那婆子一瞧就是個底下的螻蟻,登不上檯面,慌張的口誤倒不算的什麼,只是冷氏那淒苦的身世這麼一放,原先準備好的說辭也只能換一番了。

    「沒想到弟妹竟是為了冷家這般犧牲自個。」她先是感歎了一番,繼而深深瞧了一眼趙宏盛,「可……可弟妹明知兇手卻執意包庇,豈不是不把自個兒當趙家人,我們元禮卻白白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

    趙文宛斜睨過去一眼,心中暗暗冷嗤,比起那最先損了身子的害人藥,她多年的下藥謀害才是真的罪大惡極,且等著,待她收集齊證據,就讓她嘗嘗害人吞嚥苦果的滋味。

    賈媽媽已經顧不得規矩,聽得葉氏這樣說忙替自家以前的小姐說話,「老夫人,四奶奶不過是心太善了,即便是有心包庇可她剛才也以死明志,要還大少爺一條命了。況且四奶奶不過是擔了冷家的名,哪裡真正在冷家享福過!」

    一些常常受的冷氏恩惠的下人也在賈媽媽的冒頭下,紛紛站出來跪在地上替四奶奶求情,只道四奶奶是重情重義之人,竟是烏拉拉地跪了多半的人,葉氏瞧著這些下人竟是氣的抖著手指,怒道:「還有沒有的規矩了!」

    忽然,冷氏從內屋行了出來,神色淡淡,瞧起來步子還有些虛軟,「母親,兒媳不孝,大嫂說的是,兒媳甘願受罰。」

    趙老夫人看向趙大老爺。

    趙宏盛竟然是啞口無言,悵然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只道,「但憑母親做主」。

    趙老夫人略一思量,動了動嘴唇,話還脫口,眾人就聽的外面一道低沉的響起,「母親,不可!該罰的人……是我!」那道玄青的袍子在空中劃起一道弧度,匆匆趕來之際人便跪在了地上,同冷氏一塊。

    「老四?」

    「四弟?」

    「四爺!」

    聲音異口同聲,尤其是冷氏瞧起來尤慌張,「爺快起來,這一切都是妾身的錯。」

    「哪裡是你的錯。」趙宏世與她相視而對,眸底蓄了複雜神色,以及感動,回握了握她的手,「你吃的苦夠多了。」

    冷氏紅紅的眼眶再次噙上淚水,抿唇搖了搖頭,似是不願看到接下來的場面。

    趙宏世卻是眸光堅定,面容漸漸蔓延上悔恨,夾雜著複雜的情緒,「我才是下藥害元禮的真兇。」沉著聲音一字一句,彷彿一塊千金重石壓了下來,緊接著就是眾人震驚的神色,趙文宛同樣是不知道所雲,心中如翻山倒海,手上陡然傳來被人一把攥緊的力道,趙文宛忍著痛嘶了一聲,擔憂的叫了聲,「祖母。」

    趙文宛離的近,明顯能看到趙老夫人臉色刷的慘白了一層,卻強壓著鎮定,不曾吭聲。

    趙大老爺難以置信的問道,「四弟為何要這麼做?!」

    趙宏銘並不看他,微垂著視線,幽幽開口,「大哥,尤記得當初你我二人在仕途明爭暗鬥,我有鴻鵠之志,意氣風發,卻是少年輕狂,自恃有才,不願聽你多勸,仕途中處處碰壁,卻瞧你遊刃有餘,心中不免……嫉妒。」

    「當年青玉令是我最初構想的,只跟父親提過,最後卻是由你在聖上面前大出風頭,父親對你偏心我知道,然這樣剽竊我的,我忍不了!那時候我與一些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混跡一塊,聽得冷家大哥是要買藥謀害元禮,我在酒樓中喝酒偏的讓我聽到了,引了我的魔鬼之心,也托人買了那藥,搶他一步害了……元禮。」

    「我一時糊塗才會做出如此齷齪不齒之事,想想竟是悔不當初。卻沒有勇氣承認錯誤,才慌慌忙忙逃離家中。」

    趙宏盛想起作為自己仕途踏板的青玉令一事,當時父親覺得有些地方不妥便與他商量,經他完善,已不止是個構思,雖保留了四弟最初的觀點卻已經有了大不同,便屬了自己名字呈了上去。此事之後,兩人在家中的關係更是惡劣,勢如水火,趙宏盛心底也是對他存了幾分愧疚,沒想到卻成了加害元禮的□□,更是鬱鬱胸悶,無話指責。

    趙宏世顫抖著聲音,朝了一個方向叩首,頭埋得極其深,「元禮,是四叔害了你這麼多年,是罪人……」帶著沙啞的懺悔,能感受到這十年來對他來說折磨到底有多深。

    趙元禮的身影在日光中淡淡的斜照在地上,影子晃動,黑靴停在了趙宏世面前,彎腰扶他起身,「四叔,不必過多自責,其實……我早就原諒你了。」

    眾人又是大吃一驚,趙文宛烏眸沉沉如曜石,心尖顫動,難怪大哥一直不讓自己查下去,怕是早知道內情,至於不說出來,趙文宛凝著祖母蒼白面色,不無擔憂地握住了她微顫的手。

    趙宏世眸子翻捲著層層疊疊的驚訝,「你早就知曉?」

    趙元禮點頭,「嗯。」輕輕的一聲雲淡風輕,抹去了所有。

    「逆子……」趙老夫人就在這時候蹦出兩個這字。

    趙宏世聞聲一顫,直直跪在老夫人跟前,低垂著臉喚了一聲母親,只那聲音裡包含的澀意磨了耳朵,竟生出幾分別樣意味來。

    隨著楊媽媽一聲老夫人的驚呼,趙老夫人斜斜倒向了趙文宛,場面再度陷入了混亂。

    跪在地上的趙宏世睜眼看著被抬走的老婦人,眸光明滅,像是想靠近,又不知為何躊躇,眸底蘊了痛苦,和幾分委屈。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31 AM

第094章

    老夫人這病是氣自個兒的,要是當時仔細點兒,能發現趙宏世的不對勁,她這小孫兒指不定就不用受這個苦,這麼一想就鑽了牛角尖,胸悶氣短地唉唉著,不論哪房哪個孩子求見,都讓楊媽媽回了,說是想自個兒靜靜。

    趙宏世自打老夫人病後一天天在明絮苑的院子裡杵著,請罪似的,冷氏亦是陪著一天不落。自從那日四老爺出現反轉,自揭當年真相,眾人才明瞭冷氏為保全四爺的苦心,原本口碑就極好的四夫人,更是得到了眾人的尊敬。

    趙元禮這個知情的,本就是擔憂眼前這局面,沒想到這樁陳年舊事還是給翻了出來,自己看淡了,反而那兩人看不開,勸了祖母後又勸了四叔,只是哪個都不肯聽自己的,也是無奈。

    反倒是趙文宛是看得最透的那個,讓趙元禮專心備考,道是祖母那兒有自己看顧著,雖然見不到,卻能透過楊媽媽曉得情況,湯湯水水藥膳調理一頓不少,更讓楊媽媽傳話開解,只等老夫人自個兒想明白。

    至於四叔那,趙文宛說不清是抱著什麼心態,若只用一句年少衝動無知揭過,她是接受不了,然看著他這般,怕也是苦受內心煎熬,又覺得可憐,也有些理解大哥即使知情也不打算追究的意圖。

    初春三月,早先趙文宛讓人移栽過來的桃花樹,枝頭綻了桃紅,燃燃而艷,春風微暖,捲得暗香浮沉,終於不用裹成球的趙文宛身著櫻紅交襟短襦衣,煙紫輕紗裙,絲絛纏腰,顯出纖細腰身,懶懶地歪在美人椅上,瞇著狹長眸子盯著窗外桃樹,不經意就露了一絲慵懶嫵媚。

    寶蟬端著午膳進來就瞧見這麼一副景,不自覺就放輕了腳步,怕驚擾似的,把東西擱到了桌上,就聽著那如畫美人若有所思地開了口。

    「桃花落了就該結果子了罷,要長大個兒,水分多一點。」

    瞬間那唯美的畫風被攪和得渣渣不剩,寶蟬哽著老血,覺得方才以為小姐會出口成章的想法簡直太天真!

    趙文宛嗅了嗅空氣裡的青檸香氣,回頭見寶蟬抽著嘴角的模樣,又補了一刀,「叫會侍弄花草的給好好看看,別長壞了。」

    「……好。」

    桌上,帶著醬色的肥嫩燒鵝被整齊地碼放在盤裡,雞肉香菇燉的滑嫩豆腐,最後一道尤為精緻,『玲瓏牡丹鮓』,以魚片擺成牡丹狀蒸熟,葉微紅如初開牡丹,勾得人直流口水。

    用過午膳不久,雪雁從外頭進來帶來一則口訊,馮家的小廝來傳話,說是馮家千金馮青蕪請趙大小姐遊湖賞玩,人就在外頭等回復。

    趙文宛想到人上回來訪自己傷寒著,好了之後又用了她作藉口出去調查,有些不好意思的,便應下了。

    小廝送來的帖子上寫了映月湖,說是遊湖,趙文宛到的時候只瞧著岸邊停靠的精緻畫舫,步下馬車,便有自稱馮府的小廝躬身相迎,引領著趙文宛上了那艘畫舫。

    雕欄玉柱,拂木水聲。馮青蕪姿態清冷的倚著畫舫欄杆,聽著動靜回頭露了一抹笑意,「趙姑娘。」

    「馮姑娘。」趙文宛亦是笑著作了回應,在看到從二樓樓梯拾階而下的男子時微微挑了眉梢,倒沒多少意外,在來之前已經有些猜到。

    方子墨一身天青色錦袍,衣上繡著冷梅暗紋,白玉錦帶纏腰,僅垂著枚碧玉蘭花佩,長身玉立,往二人跟前一站,恰好逆了午後灑落進來的暖陽,被籠著的側臉上,纖毫畢現。

    「趙姑娘。」方子墨亦是出聲打了招呼。

    像是怕趙文宛覺得尷尬似的,馮青蕪淺笑著道,「我來京城不久,也不知哪處好玩,就央著表哥一道了,趙姑娘不介意罷?」

    「有方將軍在,文宛只覺得更安心罷,哪會介意。」反是趙文宛落落大方了道。

    方子墨的視線自趙文宛出現就不自主地落在她身上,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嬌媚如三月春桃,許是受了她的態度感染,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了弧度。

    「那就行了,別乾站著,這點心是我們家鄉那兒的特色,趙姑娘嘗嘗可喜歡?」馮青蕪瞧著二人,眸子裡暗光流轉,拉著人坐下後說道。

    趙文宛亦是賞臉,倆人聊著的功夫畫舫便駛離了岸邊,隨波逐流,伴著清風徐徐,兩岸風光盡收眼底。

    只是行了一會兒,馮青蕪臉色稍差,最後像是受不住似地拿帕子掩唇作嘔,叫人看著擔憂不已。

    「沒想到是我高估自己了,還以為不會暈船呢。」像是耐過一陣,馮青蕪解釋道。

    方子墨看著人這般,緊蹙著眉頭,看著離岸的一段距離開口道,「我送你回去。」

    「別。」馮青蕪扯住了方子墨的袖子,動作透了一絲急切,只是關心的倆人並未注意罷了。「難得出來玩兒,別因我掃了興,我到上面歇會兒就好。表哥,趙姑娘就勞煩你招待了。」

    趙文宛本是想同意方子墨說的先回去,可在馮青蕪堅持下,只得同意留下,再瞧她身邊的貼身丫鬟是個機靈的,多囑咐了兩句,實在不行再回去,之後就目送小丫鬟扶著馮青蕪上了畫舫二樓。

    待人離開後,因著方子墨的不善言辭,氣氛凝滯了一瞬,方子墨察覺,主動替趙文宛斟滿了茶杯。趙文宛一聞便知是自己素來喝慣的口味,落在方子墨認真的側臉上,匿了那一絲浮動情緒。

    「前些時日因為文宛不小心錯送了東西,給方公子添了困擾罷?」趙文宛後來有留意,得知賀靖遠去找過方子墨一回,兩人似乎對打了一場,這讓她十分過意不去。

    方子墨聞言便意會她說的是哪樁,嘴角輕扯,染了一絲愉悅神色。賀靖遠尋上來時所說內容雖說很可能是誤會,卻也教他高興許久,「靖遠兄是性情中人,不妨事的,只是感情之事,當是說清楚的好,趙姑娘做的……很對。」

    趙文宛瞧著他嘴角勾著的笑意,心裡微微一個咯噔,只怕是誤會連連,正要婉轉提示忽然就聽著有人喚了自己名字,不由地詫異看去,卻見離著畫舫不遠,另一艘小畫舫頭上封於修站在船頭,約莫發現自己在看他,更是用力地揮了揮手。

    「……」方子墨沉了眸子。

    待兩艘畫舫挨近,封於修臉色急切地驚慌說道,「趙姑娘,不好了,六王爺他……他快不行了!」

    趙文宛聞言驀地起身,險些被裙擺絆倒,想著那人慣會消失一陣後帶著一身傷回來,這回消失的時間有些久,不會真的……只這麼一想,臉色就接著一白,「他人呢?」

    「在王府,就念著見姑娘一面!」

    趙文宛心下一揪,猛地就慌了心神,手裡拿著的帕子不自覺就攥成了一團,眉眼裡的擔憂叫人瞧得分明。方子墨始終沉默站在她身側,凝視她良久,終是動了腳步,跟船夫吩咐靠岸。

    封於修的畫舫亦是緊隨其後。

    趙文宛憂心顧景行的情況,也有些暗惱,臨到事情發生才清楚原來自己會這般害怕失去,那人已經佔據了自己心頭的大半山河,若是有個什麼意外,好比生生撕扯般難受。

    重回到趙文宛身邊的方子墨凝著她蒼白臉色,眼眸不禁黯了黯,良久,啞然開了口,「我……不行麼?」

    此時,畫舫正好靠岸,趙文宛猛然提起的步子一頓,臉上神色微斂,回身立在光影下,「方公子很好,只是這事情並非是好不好的問題,若說起來,約莫是錯了時間罷。」

    說罷便俐落提了裙擺上岸,由人扶著上了馬車急匆匆離開。

    方子墨的側臉落在陰影裡,眸子裡沉著難於言喻的深沉與執著,不捨放棄的繾綣溫柔。目送馬車絕塵而去,思緒明滅兜轉,失了神。

    這人原先是母親屬意的,而自己到了婚配年紀,便想順了母親的心意接觸,卻在過程中情不自禁地被吸引,想靠近,到如今是真真切切地想娶這人為妻,但好像……慢了一步。

    手裡攥著未有機會送出卻再也送不出去的耳墜,方子墨一臉頹然。

    封於修立在船頭看得分明,雖說覺得方子墨這人也挺不錯的,只是對手是到如今越來越沒皮沒臉的六王爺,可惜了——

    正想著要不要安慰一句的封於修猛地騰起一股不祥預感,接著便看到方子墨的那艘畫舫突然動了起來,直直朝自己的畫舫撞了過來,在瞳孔睜大的一瞬,只瞧著握著舵把的是個容貌清絕的女子。

    「馮青蕪——」那聲音隔著老遠都能聽出咬牙切齒的意味來。

    「哎呀,手滑了一下。」畫舫上,馮青蕪繃著面無表情的臉看著落在水裡撲騰的封於修淡淡道了一句,眸光微動,心裡清楚這人多半又是使詐,若顧景行出了事,他哪還能在這兒墨跡,於此,看向封於修的眼神愈發不善。

    「——阿嚏!救命啊!」

    ***

    趙文宛催了車伕一路,火急火燎地趕到王府,幸而有封於修留在岸上的家僕帶路,進門後暢通無阻地直奔了顧景行的屋子。

    屋子里拉了簾子,遮了大半光線,沉寂的似乎連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到,顧景行精神懨懨躺在床上,眉頭緊蹙,臉色顯得十分蒼白,趙文宛不由的心中揪痛。

    執起顧景行的手,忙是問身邊跟著進來的,「找大夫看了麼,傷在哪兒了,大夫呢,是沒來還是……」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聲調裡亦滿是慌亂,抬手撫摸上他稜角分明的臉頰,昏暗的光線晃動似乎更能使人情緒擴大,「顧景行,不要總是這樣嚇我。」

    「宛宛。」床上的人陡然睜開了黑眸,浮了一絲慌亂,下意識地抓了趙文宛的臂膀,用力一帶,就將她拉入胸膛。趙文宛感受到胸膛中有力的心跳,眸子一沉,反應過來道:「顧景行,你騙我?!」說罷掙紮的就要起身,顧景行卻緊緊箍著不松。

    「你……」趙文宛氣呼呼的低叫了一聲,軟熱的氣息吹在他的身上,顧景行心神一怔,卻彷彿是勾人的□□,他猛然一個翻身,壓她在身下,薄冷的雙唇封住了趙文宛微啟的唇角。

    兩人唇舌相交,纏捲了一會兒,趙文宛得了機會狠狠咬了他一下,顧景行吃痛悶哼一聲,抬起頭來卻是癡癡的笑著,「這下是真的受傷了。」他舔了下沁血的薄唇。

    趙文宛臉頰緋紅,抿唇喘息瞪他,顧景行甚是覺得可愛,嗤得一笑,在她動人的眼睛上又啄了一下,深情道:「宛宛,別跟我置氣。」

    顧景行小心地覷了眼神色仍然不佳的趙文宛,半晌伏了低,有些彆扭道,「剛回來就聽說你和方子墨去遊湖,這裡疼。」

    說著就拉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這裡被你佔得滿滿的,只要一想到你可能會離開,這裡就痛得不行。」

    身下的人聽到此刻似乎是緩了神色,眼底浮了淡淡笑意,就在顧景行以為她原諒自己的欺騙時,就聽得她頗是嫌棄地開口道,「下次別和封於修學,腔調膩死個人了。」

    「……」明明是肺腑之言。

    這下換做趙文宛偏過去腦袋嗤嗤隱笑,虛了一口氣,幸好他是真的沒事。「既然沒什麼事兒,怎麼剛才……」疼痛難忍的模樣,未免裝得也太過真實了罷?隨即察覺到身邊人怪異的沉默,趙文宛更是直勾勾地盯著等答案。

    後者有些閃躲地側了臉,脖頸處露了抹紅,聲音飄忽道,「……踢到床腳了。」

    趙文宛因著顧景行那詭異的臉紅,腦補了下當時畫面,彎了下嘴角,露了一抹邪氣壞笑,故意湊近了道,「是勾著脖子張望,盼著我來罷?」

    「……」覺得心上人畫風突變的顧景行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好了。

    門外突然響起的叩門打斷了二人旖旎的氣氛,後者忙是起身道了聲進來,就瞧著疤嬸端了茶水點心邁進。

    「我說呢,一早瞧見人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倒了,原來是為了趙姑娘。」疤嬸笑著睨了眼顧景行,「趙姑娘一來,咱們王爺什麼病都好了。」

    這話一出的,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容奶娘,也就是疤嬸,把茶點擱到了桌上,笑瞇了眼道,「聽底下說,王爺是連夜趕回來的,好幾宿沒合過眼,這樣罷,我陪著趙姑娘說會兒話,王爺歇好了精神,才能好好陪趙姑娘不是?」

    趙文宛聞言看向顧景行,果然瞧著他眼瞼有淡淡青淤,不等顧景行出聲,便先一步推他躺下,替他掖了被角,挑著眉梢帶了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道,「王爺好好休息,我……會等你。」

    顧景行原是不同意的,卻教趙文宛眉眼裡那一抹溫情迷了心,順從地躺下了。等你,是他迄今為止聽過最好聽的話了。

    許是真的累了,還是有趙文宛陪著,顧景行很快入了睡,未過多久,不知夢見了什麼嘴角咧了咧,露了一抹孩子氣的笑容。

    趙文宛看了會兒,就跟著容奶娘出了屋子。偌大的王府,庭院雖深,草木卻十分零落,唯有顧景行住的苑兒裡栽著幾株桃樹,添了幾分顏色,府裡只有幾個寡言少語的老僕,見了容奶娘和趙文宛駐足行禮,並不多話。

    「桃樹是前陣兒移過來的,連人都挖過來侍弄著,王爺頗是寶貝。」容奶娘見趙文宛看著桃樹枝頭走神,開口說了道,「還以為是終於想要怡景弄情,裝點王府,誰想到王爺想的竟是什麼時候能吃桃子,那可真是驚了一眾。」

    趙文宛想到的卻是有次自己有口無心的提過,桃樹最是實在了,花期能作景,又能結好吃的果子,之後自己就讓人在院兒裡栽了,沒想到顧景行這兒……

    容奶娘看著趙文宛神色,便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這位姑娘對顧景行影響至深,想到相識,更覺得這姑娘氣度容貌都是符合,尤其是方才見她那般緊張顧景行的,心底更是滿意的。

    跟著容奶娘的丫鬟見兩人打算在院兒裡小坐,機靈地去取了軟墊,又奉了茶,除了對趙文宛恭敬有佳外,待容奶娘也是謙恭的,趙文宛瞧著,能看出顧景行將奶娘照顧得很好,也是重情。

    「府裡除了封少爺,就鮮少人來的,怪冷清的,拉了趙姑娘說話作陪,姑娘可別嫌我這老婆子囉嗦。」

    「是文宛叨擾了。」隨即想到馬車裡擱著的東西,本來就打算尋機會送過來的,遂招人去取了過來,「這是我四叔從外面帶回來的,不是什麼值當的東西,不過補身子十分有好處,婆婆可拿了切片泡茶或熬著做藥喝。」

    容奶娘瞧著通體雪白的參體,瞧著應該是要大價錢的,哪是她說的什麼不值當的東西,感動之餘不敢收下,兩人推拒半天最後以趙文宛拿要走作要挾才收下了。

    「也別叫婆婆了,跟王爺一樣,喚我容奶娘就是了。」容奶娘無奈收下了雪參,說道。

    趙文宛見她肯收,心裡也踏實了些,當初大哥生病,顧景行一口氣送了六支,這回四叔為作補償帶回來的兩支,大哥只留了一支,怕多了虛不受補,趙文宛便想到了顧景行的奶娘。

    「其實我這是心病,渾渾噩噩這麼些年的,清醒了就好得差不多了。倒是王爺,還沉困於舊事,一直不肯放下。」容奶娘說著說著就黯了神色,像是自言自語了道,「一回回的,跟人鬥得滿是傷痕也不肯放棄,想替小寶報仇。」

    趙文宛神色動了動,猜到小寶應該是奶娘的兒子,顧景行身上背負的又何止小寶的性命……

    「只是這一趟的,小寶終於可以瞑目了,那人倒臺了,定是要株連九族的,當日想要我們性命的人逃不過的。」蒼老的聲線微微顫抖,帶了哽咽聲兒。

    趙文宛遞了帕子,忽而想到近日京中愈演愈烈的杜丞相貪汙案,當時聽大哥及父親提起時,只覺得那人根基深重,要撼動怕是費不少心血,沒想到竟是顧景行的手筆。

    他說的快了,指的就是這個麼。

    「小時候的事情給王爺留下太大陰影,貴妃娘娘,永平公主,如今再加個趙姑娘,他要保護自己想守護的人,必須要不斷強大,其中過程唯有他自己體會艱辛……老婆子今兒其實是有一事想求姑娘。」容奶娘忽然斂正了神色,起身對著趙文宛直直跪下。

    趙文宛忙是彎腰扶人,「容奶娘有什麼但說無妨,只要文宛做得到,定應了你的。」

    「王爺的性子有些偏執,認定的哪怕磕的頭破血流也會一條道兒地走下去,老婆子瞅著姑娘對王爺也是有請的,所以想請姑娘,日後不管發生何事,念在王爺待姑娘一片癡心的份上,不要輕易離開。」

    趙文宛停頓良久,凝著容奶娘一臉期盼的神色,終是道了個好字,像是對容奶娘承諾,更像是斷了自己後路般。

    顧景行,我賭了,日後就多『指教』了。至於怎麼個指教法子,誰指誰教,趙文宛勾唇深意地笑了笑,她可從來不作賠本的生意。

    屋子裡,床上,顧景行不安地翻了個身,後背脊升起的寒意叫他在睡夢中都不禁抖了抖,拉緊了被子。

    ……

    三月末,趙元禮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直逼殿試,摘得狀元頭銜。官差來報喜的同日,榮姨娘忽然覺得小腹墜疼,伴著陣痛,賈媽媽見破了羊水忙是招了產婆一塊兒接生,所幸算著日子,早早備了的,明絮苑裡才沒亂了套。

    趙老夫人這才肯出了房門見人,讓人請了三老爺過來,一塊兒候在門口,向來不上心的三老爺聽著裡頭那一聲聲淒厲慘叫不由皺起眉頭,難得動了惻隱之心,在門口踱步,眉眼染了一絲愧疚又或者其他。老夫人拄著枴杖,亦是蹙眉盯著那扇緊閉大門,隨著時間推移,不自覺地捏緊了拐棍頭。

    天邊春雷一聲響過一聲的炸開,傍晚烏沉沉的,定國公府提早點了燭火,幾度被風吹熄又點上,打了一陣雷,卻不見下雨的,就像屋子裡乾嚎著的榮姨娘,半天不見孩子出來的動靜,眾人心裡都不自覺染了一絲著急。

    「哇嗚——」一聲嬰兒的啼哭伴著第一滴春雨落下,響徹了整個明絮苑。

    「生了生了!」賈媽媽抱著裹得嚴實的孩子出來,身上的皮兒還皺皺的,閉著眼張著嘴的嚎啕大哭著,顯得氣兒十足。賈媽媽待老夫人圍上來之際,笑著道,「恭喜老夫人,恭喜三老爺,是個大胖小子!」

    說罷,撩了布包下擺,給眾人瞧了個仔細。人群中,道賀聲不斷響起,也有人黯了視線,匆匆離開。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32 AM

第095章

    三房苑兒,徐氏仍在禁閉期間,聽著外頭隱約傳來的響動,秀眉緊蹙,不自主地就攥緊了手裡的筆桿,字兒寫了一半再沉不下心落筆,心頭一陣燥意。

    不一會兒,有人叩響了門,徐氏穩著自個兒急切的心思道了一聲進來,就看到自己派去榮姨娘苑兒的婆子回來,「關門。」

    婆子順勢把門一帶,緊緊關上了。「三奶奶,榮姨娘生了。」

    徐氏聞言站了起來,手裡不自覺地抓了宣紙,面上露了一絲古怪情緒,「生的是……」

    「是個兒子。」婆子如實答道,「老夫人和三老爺都在,瞧著都可高興。」

    眼看著徐氏手裡的宣紙被攥成一團,突然黑沉下來的臉色叫婆子收了話,不敢再多說。

    大抵是察覺到自己失態,不知又聯想到了什麼,徐氏神色攸然一動,連眼睛裡都放著光彩,「兒子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的孩子啊……」

    婆子仔細辨聽清楚了她最後一句喃喃,登時覺得三奶奶是受大刺激了,即便算是主母,可生母是榮姨娘,母憑子貴,奶奶肚子又不見起色,以後怕是討不得好的。原以為徐氏會因此大發脾氣還退得稍遠的婆子,看著她反而心情愉悅地端起微涼的燕窩粥一勺勺地安心吃著,只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先前還說沒胃口呢……

    徐氏那雙染滿喜悅的眸子中在低眸的一瞬間卻盛著一絲得意的狠厲,孩子啊,她日思夜想的孩子……寂靜的屋子裡隱隱發出咯咯的肆虐詭笑,不禁將這報信的婆子嚇了一跳,就連外面守著的丫鬟也是忍不住的面露寒色,三奶奶一定是氣的瘋癲了。

    ……

    而這邊明絮苑裡,老夫人的屋子內同樣充滿了歡聲笑語,不過卻是因為添了子嗣,其樂融融的天倫之樂。

    屋子裡擠了不少人,趙文宛,趙文熙,文宣,文雪都在,圍在趙老夫人身邊,趙文宛帶過來的鸚鵡「天仙」似乎特別喜歡小孩,圍在賈媽媽身邊飛個不停,除了「天仙」,另一個最為興奮的當屬瑞哥兒,一直喊著有小弟弟可以一起玩耍了,楊媽媽見他時不時就想去摸一摸小嬰兒,只怕沒個輕重的弄傷了,孩子小皮薄著呢,索性就哄著出去了。

    賈媽媽抱著繈褓中熟睡的小嬰兒又給老夫人瞧,慣會做人地道了一句,「小公子瞧著天庭飽滿,眉眼清俊,將來必定會如大少爺一般成才的。」

    葉氏和冷氏兩個兒媳面上皆是瞧著喜慶,也喚了賈媽媽抱過來瞧上一眼,尤其是冷氏看著似乎特別喜歡小孩,還主動請纓道這孩子生母身子虛弱,徐氏又在禁足,老夫人病才剛剛好,恐力不從心,委屈了這孩子,便說抱到自個兒跟前先養著,等榮姨娘身子好了,便將孩子還回去。

    提到這茬,原本還瞇著眉眼,笑得合不攏嘴的老夫人斂了幾分神色,讓人賞了賈媽媽些碎銀子,詢問了一句,「榮姨娘可醒了?」

    賈媽媽答話,「孫媽媽近身守著呢,還未醒來,這會兒的連孩子都未看上一眼。」

    「怎麼回事?」趙老夫人又問了一句,孩子落地的時候只說有些出血的徵兆,孩子生完了血也該止住了罷,怎麼就不見一點好。

    葉氏插話道:「可不是,生產的時候就怕她力氣不足,還特意讓她口含了參片。」

    賈媽媽畢竟不是大夫,按著元大夫說的只道:「該用的藥已經用了,元大夫也給仔仔細細瞧了,榮姨娘身子本就一直不大爽利,怕是這一生耗損了太多元氣,如果今晚再不見好怕是……」

    眾人一聽這話就知曉意思了,趙老夫人長長的一聲歎息,吩咐道:「你今夜就抱著孩子守在偏院罷,榮姨娘一醒,就給她瞧上孩子一眼,別錯了機會。」

    「是,老夫人。」賈媽媽應了一聲,緊緊摟著孩子就退出了門。

    偏院裡燭光昏暗,火苗不住的跳動,辟裡啪啦燃著一絲兒的光,豁的就黯淡下來。孫媽媽見燈芯有些倦怠不明,離了榮姨娘身邊重新撥了撥燈芯,這一瞬的功夫,就聽的旁邊床上人吭了虛弱的氣兒,低低的喚著孩子,孫媽媽嘴角繃著,眸子裡盛一絲不耐煩,手裡的動作根本不見加快,慢悠悠的只當沒聽到一般,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像是在無聊的耗著時間等待什麼。

    「咯吱」一聲推門的響動,伴隨著外間小丫鬟喊了一句賈媽媽您來了,孫媽媽手裡的動作終是停滯下來,剛才毫無表情的面上立刻換做了愁容與擔憂,脆生生的喊了一句,「榮姨娘,您可算醒了,可將老奴嚇壞了。」

    這邊孫媽媽甫一進門就聽到榮姨娘醒來的消息,抱著孩子連忙加快了腳步,「姨娘您醒了……」

    榮姨娘雖然是醒著,可臉色白跟紙一般,嘴唇乾涸蒼白,奄奄一息的樣子,從一醒來就不停的喚著孩兒孩兒的,賈媽媽瞧著眼淚就要下來,是個人看見這種情形,難免都會感傷人脆弱,榮姨娘這樣子怕是要油盡燈枯了。

    「姨娘是不是想抱一下小公子。」賈媽媽又瞧了一眼懷中皺巴巴的小嬰兒挨到了跟前。

    榮姨娘聽到音虛弱地點點頭,孫媽媽與賈媽媽對視一眼,兩人都知曉榮姨娘現在許是迴光返照,孫媽媽小聲對賈媽媽道:「我去叫元大夫過來再瞧瞧,你且守著姨娘一會兒。」

    賈媽媽不住的歎息,點頭,讓孫媽媽先將榮姨娘半扶著起來,靠在床邊,她挨著坐下,將孩子小心翼翼的遞出去,榮姨娘眼底青灰一片,懷抱住小嬰兒的時候淚水決堤而下,抬手撫摸,竟是帶著顫抖,「孩子……」

    她低頭在他的小小的額頭上吻了一口,賈媽媽雖然不忍再打斷他們母子相處不多的時間,可還是好心提醒了榮姨娘一句孩子剛出生抵抗力太弱,大人是不能親的,尤其榮姨娘還是這般……

    榮姨娘聽完擔心不已,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賈媽媽寬慰了一句,榮姨娘才又安心,瞧著那憨憨睡覺的小臉已然安穩,舒了一口氣,隨即笑了笑,沉溺在做母親的喜悅中。

    這模樣的愈發讓一旁候著的賈媽媽看著心疼,發現榮姨娘抱著嬰兒的臂膀都在顫抖,忙寬慰地勸道,「姨娘剛生完孩子,還是好好歇著,等養好了身子再來抱小公子,到時候肯定能白胖不少。」

    榮姨娘自個也覺得吃力,戀戀不捨地將孩子交給賈媽媽,「老夫人給他起名字了麼?」

    「還沒,說是等姨娘好了一塊和三爺起名字。」

    榮姨娘躺回床上,幸福的笑了笑,一家三口溫馨的畫面忽而浮現在她的面前,像是真實的一幕,賈媽媽不知道她的眼中看到了什麼,只見她面帶笑容的抬手夠了夠,未抓到任何,手臂就直直的從空中滑下來……

    「榮姨娘!」

    「糟了,怎的這麼多血?!」

    「大夫……」

    一時間,偏院裡亂成了一鍋粥,然床上的人再無聲息。

    ***

    榮姨娘一朝殞命,府裡人都道是福薄,眼見著就要過上富貴日子卻就這麼去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嬰孩。老夫人吩咐人厚葬了榮姨娘,就把嬰孩兒養在自個兒身邊,又讓葉氏尋了城裡家世清白的奶娘妥當照顧。

    到這日,徐氏解禁,約莫是這兩月真的磨了性子,又或是榮姨娘的死對她也有少許觸動,總之斂了平日裡的驕氣不說,規規矩矩去了老夫人苑兒請安過後,又自己動手做了甜湯去了三老爺這兩月住的書房,低眉順眼,一副知錯認錯的乖順模樣,三老爺對她這從未有過的姿態覺得意外之餘,感念舊情,兩人和好如初。

    清風居裡,元大夫照例替趙元禮檢查身子,趙文宛在旁邊瞧著,聽大夫說大哥的身子恢復得很好,露了笑顏。

    「我自個兒的身體自己有數,已經好得差不多,近日府裡事兒多,勞動元大夫一趟趟跑的元禮過意不去。」趙元禮對於自小照顧自己的這位家醫還是有些感情的,尤其元大夫現在年事已高,便出言體恤道。

    「呵呵不礙事。」元大夫也是喜歡眼前這個年輕人,感慨他過往經歷,笑得愈發和善道,「再好好養養,騎馬射箭都不成問題。」

    說話的間隙,小徒弟幫著元大夫收拾好了醫藥箱子,背在了自個兒身上,待元大夫同趙元禮兄妹告退,亦步亦趨地跟在了身後。

    剛出了門兒,小徒弟就有些憋不住地問道,「師傅,你方才又查看了遍大公子的藥,可是有什麼問題?」

    元大夫走著,側頭瞥了一眼正是好奇心旺盛年紀的小徒弟,歎了口氣道,「仔細點總是沒錯的。」世家貴族的彎彎繞繞比得外頭更多,他年紀大了,只想平平穩穩熬到出府,不想最後在自個兒手上出什麼岔子。

    小徒兒似懂非懂,倒是跟著出來相送的趙文宛眼眸漸深,開口喚住了人,上前了兩步,示意有話想要私下詢問。

    元大夫讓小徒兒到前頭候著,隨即看向了趙文宛,「大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元大夫如此小心,可是因著榮姨娘的事兒?」趙文宛也不兜圈子,見旁邊沒什麼人就開門見山地問道。「元大夫覺著榮姨娘是被害的?」

    作為府中老人,也經歷過這些小姐少爺們的出生,像榮姨娘這樣第二日夜裡血崩去的確是沒見過,心裡存疑就去看了看,這一看就覺出些不對來,只是究竟是自己老眼昏花,還是真的另有內情……元大夫歎了口氣,一把年紀了,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也就不打算多探究。

    「老夫實不相瞞,老夫人昨個也單獨問了相同的話,只是老夫學得不精,這種事兒不敢妄下判斷。」元大夫瞧著眼前的聰慧女子悠悠開了口,末了,又補了一句,「大小姐放心,過了老夫手裡的藥是絕沒有問題的。」

    趙文宛點了點頭,又送了一步,待元大夫帶著小徒弟走遠,陷入了自個兒的思緒裡。榮姨娘突然身亡,還有徐氏出來後的態度……禁不住沉了沉眸子,直覺沒那麼簡單,連祖母也感覺出來了罷。

    榮姨娘的屍體在靈堂停了一日,就照著儀式規矩入殮,厚葬入土,也就幾個相熟的丫鬟哭送了一路。

    這日,頭七剛過,就聽得有丫鬟夜裡失足落了湖裡溺水身亡,撈起後才發現是原先照顧榮姨娘的貼身丫鬟翠雲,聯繫湖邊燒過的銅盆兒,想是偷著燒金箔冥幣給榮姨娘,許是夜裡天黑路滑落了湖裡,翠雲又不會泅水,活生生淹死了。

    趙文宛聽寶蟬說完沒多久,就瞧見金玲拎著裙擺急匆匆而入,臉上還帶了一絲焦灼,見著趙文宛就直直跪下了。

    「大小姐,這是奴婢在翠雲身上發現的,緊緊攥在她手裡的,您瞧。」說罷,就雙手呈上,露了手心裡的參片。

    趙文宛目光掠過,微微擰眉。

    「不瞞大小姐,奴婢……奴婢發現後,先去詢了元大夫,證實這參片抹了雲袖,有活血作用,翠雲是榮姨娘的貼身婢女,榮姨娘剛生了孩子有出血的症狀,元大夫開了止血散,但這參片是榮姨娘房裡的,生孩子的時候讓人喂嘴裡……」金玲盡力穩著情緒把事情說清楚,到了最後帶了一絲哽咽道,「翠雲與奴婢同鄉,情同姐妹,金玲不想看姐妹枉死,求大小姐給主持個公道。」

    話音落下的同時便是重重一個響頭,怕趙文宛不肯幫似的,金玲磕的誠意十足,額頭見了紅的。

    「起來罷。」趙文宛斂眸,身旁的雪雁便蹲身扶起了人。

    金玲滿是淚痕地站著,眼神期盼。趙文宛沉吟片刻,便帶了兩人一道去了榮姨娘的偏院,人才過世沒多久,屋子裡外就透了一股冷清,連婆子都不見一個。

    臨到門口,就聽得屋子裡一聲匡當響的,雪雁心神一凜,當即推了門,屋子裡的情形一目瞭然。

    「孫媽媽?」金玲詫異地喚了人。

    趙文宛看著她腳旁散落的梳妝盒,散了一地首飾,其中還有一墨青色錦盒摔開了蓋子,裡頭切好的圓參片掉出了一些,孫媽媽臉色驚慌,這局面不難猜是她正在找什麼東西時聽到腳步聲亂了陣腳打翻的。

    至於找的什麼,地上的東西已經能說明。

    「看來咱們要找的,孫媽媽替我們先找著了。」趙文宛勾著唇角淡淡道了一句。

    孫媽媽這時才回魂似的正要去撿錦盒,卻讓金玲推撞了一把,眼睜睜看著金玲撿起了那只錦盒遞到了趙文宛手裡,臉色突然一片灰敗,支支吾吾喚了聲大小姐。

    「雪雁,去請國公夫人還有元大夫過來一趟。」

    「是。」

    趙文宛手裡掂著錦盒,察覺孫媽媽在聽到元大夫時瑟縮了下身子,眸子更深,拉了下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了。「孫媽媽可有什麼解釋的?」

    「……」孫媽媽灰敗著臉色不吭聲。

    「也罷,這會兒說了,待會兒人齊了還得說,索性留著一道,順道想想……該怎麼圓?」趙文宛也不心急,一下一下撥弄著錦盒的小鎖,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在略顯安靜的屋子裡迴盪。

    人來得比預想得快,除了葉氏和元大夫,三房的徐氏和四房的冷氏也都來了,跟著的婆子丫鬟不一會兒擠了一屋,趙文宛也隨之起身。

    「文宛,什麼事兒這麼興師動眾的?」葉氏站在這剛死了人的地方,暗暗覺得晦氣,蹙眉問道。

    「母親,榮姨娘的死有蹊蹺。」

    葉氏聞言眉頭蹙得更深,再看了看瑟縮在屋子一角的婆子,及時斂住了驚訝神色,黯下了眸子。「你是說榮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說話的空檔,余光掃過站在冷氏身旁的徐氏,後者微垂著臉,教人看不清楚神色。

    「有什麼證據?」

    趙文宛遞了手裡的錦盒,臨到葉氏面前一轉,遞給了元大夫,「還請元大夫仔細瞧瞧,這參片可有什麼不同。」

    元大夫看到錦盒裡的東西,抬頭看了一眼跟在趙文宛身邊的金玲,隨即似是明瞭的垂了頭仔細驗了驗,得出了和今早一樣的結果,「這一整盒的參片都抹了雲袖,用來散瘀活血的,但對有出血症狀的,重則害命,這劑量,一片就足矣。」

    此話一出,房裡的人神色各異,紛紛想到了這屋子的主子是怎麼去的,一時都有些信了趙文宛的推論,榮姨娘是被人害了命的。

    「巧的是,昨兒夜裡死的翠雲是榮姨娘的貼身婢女,手裡也攥了這麼一片,叫我婢女發現呈了我看。」趙文宛舉了金玲拿到的那片浸了水的,引著人往深處想,「我到這裡就碰著了孫媽媽,鬼鬼祟祟一人在屋子裡,還打翻了東西。」

    趙文宛說著眼神一凜,語氣尖銳了道,「孫媽媽,你找這錦盒莫不是為了毀屍滅跡?」

    「不,不是啊,老奴冤枉……」孫媽媽發覺眾人都看向了自己,忙是開口辯解。

    「冤枉?那參片是你拿給榮姨娘的,翠雲還道你心善,卻沒想到是存了這麼惡毒的心思!」金玲登時出言駁道。

    擠在人群裡的賈媽媽探頭瞧了瞧,猶豫片刻,也是開了口道,「這個老奴也可以作證,的確是孫媽媽拿來的。」

    李管事來之前方對了這月的賬,可沒有榮姨娘這苑兒領用過的記錄,再瞧了眼神色閃躲的孫媽媽,板著神色喝道,「庫房沒有你的領用記錄,說,這東西你是從哪兒來的!」

    孫媽媽被嚇得陡的打了個哆嗦,一臉驚恐無措,喃喃著老奴冤枉,顯然是還想隱瞞什麼。

    李管事見多了,招了幾名婆子,拿了慣用懲罰的籐條,讓人把孫媽媽按在了細寬板凳上,瞇了瞇眼道,「挨了皮肉苦就知道說了。」

    始終旁觀的葉氏眼底劃過一抹複雜,這會兒心裡也是疑團重重,卻不能阻了李管事的行事,立在一旁擰眉道,「要是有人逼你,你就快些招了罷。」

    一直緊咬著唇的孫媽媽被人死死按在條凳上,老眼微垂,伴著微微顫意,籐條落下的一瞬倏地煞白了臉色,發出一聲淒厲叫聲。

    「三奶奶,救命啊——」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33 AM

第096章

    徐氏聽到這句猛然跳出來,「你這婆子好笑,做錯了事喊我救命有什麼用!」

    禁閉期間消瘦厲害的徐氏顴骨處沒了肉突起著,顯了幾分刻薄,聽到孫媽媽求救,臉上劃過一抹慌亂,擠了幾分僵硬嗤笑。

    只是視線不敢與孫媽媽對了去,轉向了身旁的冷氏,擺了一樣看熱鬧的姿態,袖子的手卻是微微抖著的。

    籐條再次落下,力道用得比上一回還足,春衫根本抵不住,一下就皮開肉綻了,孫媽媽嗚呼了一聲疼暈了過去。李管事收了籐條在手上繞了一圈,招了招婆子耳語了一句,那婆子出去後很快就拎了一桶水進來,往孫媽媽臉上兜頭潑了過去。

    三四月份還未徹底回溫,清晨裡最是冷的時候,這麼一盆涼水澆下去,連旁邊的人都覺得涼透,果不其然孫媽媽咳嗽著清醒了過來,髮綹糊在了臉上,好不狼狽,大抵是真怕了,緩過神就立馬說招了。

    「那毒參片是三奶奶給我的,老奴一時鬼迷心竅,拿了三奶奶的好處害榮姨娘,老奴知錯了,知錯了,管事饒命,國公夫人饒命啊!」

    徐氏聞言當即白了臉,尖著嗓子駁斥道,「你瞎胡說什麼,榮姨娘去的時候我還在自個兒苑裡禁足,哪有這手眼通天的本事!」

    孫媽媽渙散的視線漸漸聚焦到了徐氏身上,見她冷厲著臉色,垂了腦袋,蔫了聲兒道。「老奴念著在府裡頭沒剩個幾年,就想多攢點錢留個棺材本兒,去了榮姨娘身邊當差,福利不比在老夫人身邊,故此三奶奶來找我的時候,我就動了心。」

    「三奶奶想趁著榮姨娘生產,去母留子,托人送了信物予我,到徐家名下的藥館取了一盒參片,抹了雲袖,只等生產的日子一到……」

    徐氏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臉色越來越差,分明都是眼前這婆子教唆的,這會兒出事卻全推了自己頭上,是受了自個兒指使,感受到週遭投來的視線,分明都是信了婆子所說,徐氏緊緊攥著帕子,險些氣暈過去。

    「這錦盒就是徐家藥堂出的,底下還有字兒。」孫媽媽一口氣兒的說完,又看了一眼徐氏,「那天人雜,我就沒機會處理,藏在了梳妝台裡,等今兒個打算偷摸取出來的時候正巧讓大小姐撞著了……三奶奶,事到如今,您還是認了罷。」

    「去母留子,好歹毒的計謀,三奶奶不會生,榮姨娘還年輕貌美,三老爺這會兒不看重,等小孩兒聚了膝前,指不定有多疼愛,難怪容不下……」

    「是啊,先前還拿假懷孕的事兒賴大小姐,心狠著呢。」

    「……」

    底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低聲議論開了,鑽入徐氏耳裡嗡嗡作響,尤其是三老爺那幾個字兒觸了她的神經,那天榮姨娘生產時丫鬟傳回來的話裡,趙宏銘的反應才是讓她最痛心的。

    孫媽媽又悉悉索索從上衣兜裡摸出一塊玉珮,垂著眼瞼,「這就是三奶奶給的信物,我一個侍候姨娘的婆子,平日裡也不常去三奶奶的屋兒,得不了這麼貴重的賞兒。這東西是三奶奶托人給的,叫我拿去藥館做身份用。」

    「徐氏,你還有什麼話說?」事情突發的莫名,還摻和了個孫媽媽……葉氏心底疑慮重重,只搬了國公夫人的威嚴呵斥道。

    徐氏膽子本就不算大,平日裡也沒怎麼動過腦子,都是孫媽媽說什麼她聽著有道理便用著,事情敗露,她嚇得不由晃了晃身子,多虧了身旁的冷氏扶了一把,才不至於暈過去,可葉氏那一聲聲的質問直逼過來,叫她有些自亂了陣腳。

    陡然不遠處匆匆趕過來的一抹墨青身影在她的瞳孔中越放越大,她喃喃了一聲「三爺」,神情有一絲古怪。

    趙宏銘一到,就有人給說了方纔的經過,他立在那裡神色震驚,低著聲調,「真的是你害了她?」

    徐氏不停的搖頭,「我沒有,老爺我沒有……」可任誰聽起來,那不過是詭辯。

    趙宏銘見她還是這般執迷不悔,難掩失望神色,頹然轉了身子,只道了一句無藥可救便頭也不回地拂袖離去。

    「三爺——」徐氏歇斯底里的喊了一聲,最後的尾音顫抖的變小,狼狽的跌坐在地上,見那人是真的鐵了心思,才簌簌的落淚。眼前的景兒也都虛虛實實了起來,視線落在孫媽媽的身上,孫媽媽的臉兒一下換成榮姨娘的,一下又換成葉氏,使勁搖了搖頭,才恢復幾分清明,竟是掩面嗤嗤地冷笑起來。

    「是我害的又如何,不過是我徐家養出來的賤種,我要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何時輪得到你們置喙了。」徐氏拂開了冷氏好心伸過來扶她的手,自個兒起來,穩穩站著,一圈圈掃過圍觀的,眼眶裡又泛了霧氣,有一瞬狠戾了語氣,「這孩子是我的,榮春那賤蹄子該死!」

    她目光猛然一轉,怨毒的落在趙文宛身上,「還有你——」啊的一聲就要衝過去,李管事眼疾手快的擋了一下,徐氏身子瘦弱堪堪的撞在了門上,暈死了過去。

    眾人見狀,唏噓不已。趙文宛卻眸光明滅淺淡,心底劃過一絲異常。

    徐氏因著這兩月搞垮了身子,又遭了剛才刺激的撞門暈過去了。元大夫看了後,葉氏就將事情稟報了趙老夫人,請老夫人裁奪。三老爺再次聽了事情真相原委,和自己離開後徐氏那怨毒的話語,如遭雷擊,怎麼也想不到枕邊人會心狠手辣至此,這幾日因著徐氏改變而起的喜悅被沖刷的一乾二淨,白著臉失魂地回了書房。

    老夫人亦是心痛地道了聲家門不幸,好好的喜事兒硬給攪和成這樣,對徐氏失望至極。

    「罷了,等她醒來,讓老三寫封休書讓她回徐家,老身年紀大了,禁不得這麼個媳婦折騰。」

    葉氏聞言低垂了眼眸,低低應了聲是,「媳婦即可就去通知徐家老夫人,讓徐家來接人。」說完就退出了明絮苑。

    跟趙文宛回了湘竹苑的金玲噙著淚,直愣愣磕了三個響頭,榮姨娘的死得以昭雪,翠雲是發現罪證被滅口的,李管事已經著手辦了翠雲的後事,大概是得過小姐吩咐,辦得算是體面,還給了翠雲年邁的父母一筆錢養老。

    「翠雲最該謝的人是你,不講究這禮了,起來罷。」趙文宛虛扶了金玲一把,後者順勢起身,掛著淚珠的小臉上滿是堅定效忠的意味。

    趙文宛歎了口氣,思緒回了今兒白日發生的,也不知怎麼回事,像是進展太過順利,讓人起了一絲不真實感。可看著徐氏,顯然沒冤枉了去,到底是哪兒不對勁的,趙文宛想了半天仍是想不出一絲頭緒,索性就暫作罷了。

    夜裡,徐氏幽幽醒轉,喊了一聲水,卻半天沒個人回應的,撐著身子坐起正要發火,昏迷前的記憶慢慢回籠,要罵的話兒哽在了喉嚨裡一陣澀意。

    「三奶奶,您醒了!」從外頭匆匆而入的貼身丫鬟□□瞧著人醒了,順著她的視線落在桌上的茶壺,忙是機靈地倒了茶水,端了過去。

    徐氏執了杯子潤了幾口,才覺得那股子澀意消退了些,沙啞著嗓音道,「什麼時辰了,人呢?」

    「戌時末了,三老爺……三老爺在書房,讓奴婢把這交給你。」□□說著從懷裡掏了一封書信,面色猶豫地遞了過去。

    徐氏瞥見信封上的字時,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決堤,趙宏銘一生沉迷字畫,寫得一手好字,然就屬這倆字最醜,下筆時可也是心境不穩。

    「三奶奶……」□□也是從徐家陪嫁出來的丫鬟,地位沒有榮春高,榮春升了姨娘後,就屬她陪著最多。

    徐氏抖著手接了信,拆開後直直落了淚。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趙宏銘啊趙宏銘,即便是休書,也寫得這般動情。她是打心裡愛這個人的,妒婦、毒婦又何妨,卻受不了趙宏銘要放棄她。

    「三奶奶,奴婢還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默默絞了濕熱帕子遞給徐氏擦臉,猶豫著請示道。

    徐氏抬眸,隔著淚眼看向她,語帶哽咽,「說。」

    「奴婢方才回來的時候,瞧見孫媽媽和國公夫人在假山,離得遠沒聽得二人說了什麼,只是好像鬧得不愉快的樣子。孫媽媽按理說是榮姨娘那屋的,怎麼跟國公夫人……」

    徐氏聞言怔住,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快速的一閃而過,是了,今兒被圍困時有的那種感覺清晰浮現——是陷阱,孫媽媽的說詞,葉氏逼問,恰到好處的時機,如今想來怎麼都透著古怪。

    這一樁樁的事情都是孫媽媽提起,想不到的地兒也都由她細心周全了,到了最後近乎是放心讓她去操辦的。若她是葉氏的人……

    徐氏猛地想起自己在被關禁閉前偶然聽到的事,倏地沉了眸子,當時葉氏發現自己,卻還裝著不知的樣子,實際是為了等這機會徹底除了自己。思及此,徐氏拉著被褥的手突地攥緊,手背青筋暴起,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葉氏,你好毒的心思,這般陷害與我,我定不會讓你好過!」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34 AM

第097章

    一場春雨過後,庭院花園都染上一層柔和油嫩的綠色,明絮苑裡栽著的海棠樹剛出了花苞,綴在枝頭,含羞待放。

    屋子裡時不時傳出玲玲朗朗的小鼓響兒,伴著老夫人的悶笑,好不和諧。趙文宛讓工匠照著她給的圖紙做了不少小孩的玩意兒,一早跑了明絮苑,想跟小孩兒玩,順道替祖母分擔些。偏生小傢夥好像對哪個都不感興趣的,肯掀眼皮瞧上兩眼都是給面子了,讓趙文宛頗是覺得挫敗。

    兩人倒過來似的角色讓老夫人止不住笑。跟趙文宛一同來的天仙待遇則是不同了,小傢夥烏黑的眼珠子跟著天仙的身影骨碌碌轉的,顯然很是喜歡這只鳥兒,偏偏天仙在他手上吃過一回虧,被揪過尾巴毛,又不敢扇回去,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以策安全。

    這邊正逗著小孩兒玩,或者被小孩兒逗著的,就聽得下人傳報徐氏前來辭別。趙文宛聞言挑了挑眉,把小孩兒交了賈媽媽讓去了裡屋,畢竟徐氏是害了榮姨娘的人,為的還是這孩子,趙文宛一點都不想讓她見著。

    趙老夫人臉色亦是有些難看,對於這媳婦,她從以前就一直沒滿意過,原想著能安安分分過日子也罷,孰料一次比一次不像話。聽說今兒一早又去了老三書房哭求,幸好老三這回真硬了心腸下了休書,這種媳婦國公府是再留不得了。徐家那邊應該是接到了消息,徐老太太想也是沒臉在來國公府替徐氏求情了。

    「讓人進來罷。」趙老夫人揉了下額頭,開口道。能太太平平走最好,不行,也別怪她老婆子不留情面,一再的姑息只會讓家宅不寧。

    「老夫人。」徐氏進門時臉上猶帶著未幹的淚痕,眼睛紅腫,不敢再喊母親,約莫知道老夫人最重禮數形象,拿帕子抹了抹,竭力裝了一副賢良模樣,殊不知落在在座人眼裡,都是心知肚明的厭棄。

    「該說的,老三也跟你說清楚了。這麼多年來老婆子自問也沒苛待過你,以後自己保重罷。」趙老夫人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雖然對徐氏向來不喜,可多年的感情還是有的,若不是她這回做的太過分,又怎麼讓她離開趙家。

    徐氏用力咬著下唇,泛了一絲清白,臉上神色更是難堪,也自知落到今時今日這種地步多半是自己作的,可心裡還是忍不住生了怨。趙宏銘一心娶她過門,老夫人雖然同意卻是不喜,她是知道的。多年無所出,底下的閒言,與老夫人隱而不發的埋怨,都讓她倍感壓力。

    怨念生了偏執,才造成了今日局面。

    許是自知復合無望,徐氏一開口就有些自怨自艾的淒涼,「在老夫人眼裡,我曾是個驕縱小姐,後來入了府,還是個驕縱夫人,攪得府裡不太平。我也不想這樣的,可為何老天待我如此殘忍,讓我落了孩子,還不得再孕,我自是有千萬的不甘。」

    「我一向不夠聰明,不像葉氏能幹圓滑,後來又不如冷氏溫婉體貼,若不是……若不是得了老爺偏愛,指不定是如何淒涼。」徐氏一反常態地默默垂淚,語帶哽咽地開口像是剖白道。

    趙老夫人和趙文宛聽了,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皆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我要是早看透了該多好……有人就是利用我的這份不甘拿我當槍使。」徐氏忽而自嘲地笑了笑,隨即正了神色,直勾勾地對上了老夫人,「真正想要攪和的府裡不安寧的人不是我,恰是您以為的好兒媳,我笨得著了人家的道兒,一步錯步步錯,說句難聽的,以我的腦子哪能想出如此周全的計謀,老夫人,那全是有人鋪了道兒啊!。」

    趙文宛直直的凝著徐氏,見其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嘲笑,卻露了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不由得沉下了眸子,早先存著的一絲疑慮與徐氏的話聯合起來,心底冒起了個念頭。

    「你倒說說哪個害你,為何害你?」趙老夫人斜斜往裡頭倒了倒,尋了倚靠,撩眼皮睨著人,語調沉沉地開了口。

    外頭忽然響起的問安聲,一聲聲的國公夫人傳了進來,不一會兒,葉氏就撩了簾子走進來,瞧著屋裡的情形一斂眸子,先給老夫人請了安。

    仇敵相見,分外眼紅,徐氏狠狠瞪著一派雲淡風輕的葉氏,生生嘔出血來,怒指向人道,「就是她,不想我捅出她做的事兒,先一步陷害我,想把我弄出府去!孫媽媽雖然明面上幫襯我,她實則是葉氏的人,是她們兩個合起來要害我啊!」

    葉氏聞言面上顯示出幾分詫異,不清楚徐氏臨走為何還要咬她一口,即便她知道孫媽媽是自己的人,沒的證據,她還能空口白牙定自己的罪,因此也沒的害怕,反道:「弟……徐氏,你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你向來慣會裝的,這會兒裝著不明白,待我說了你就一清二楚了。」徐氏惡狠狠地盯著她,只以為她是裝的,更覺得怨恨,「請老夫人遣退身邊下人,我要說的事兒關乎到定國公府的聲譽。」

    趙老夫人擰了眉頭,揮了揮手,一干婆子丫鬟紛紛下去,只留了葉氏,徐氏,和身邊的趙文宛。

    徐氏挺直了背脊,直勾勾看向葉氏,眼底晦澀,聲音更是,「那日我去你苑兒,正巧聽到你與人交代一些事兒,好奇之下聽了個片段,後叫你的丫鬟出聲打斷,我就裝著剛到的樣子與你聊了會兒,其實那時候你就怕我知道動了除掉我的念頭罷?面上裝著不顯,事後卻布了這麼長的線,派了孫媽媽到我身邊引我上鉤,好讓我再犯事被休。」

    「可笑我當時天真,竟真以為你沒發現我偷聽,回去查了查,發現原來你盜用大老爺官印,暗中把趙元晉抽調出來換人頂替,這事兒要是被發現那可是滿門牽連的大罪,難怪你非除了我不可,葉氏,你真是好大的膽兒!」

    葉氏教她一通厲聲搶白怔在了當下,心裡掀起驚濤巨浪,她一直以來暗中進行的事兒突兀地被爆出來,打了個措手不及。那日,那日……她在察覺徐氏到來之後就馬上遣了人走,她竟然聽到了!怎麼會如此大意犯這樣的錯誤。

    「你……你莫要冤枉我!」葉氏竭力穩著聲線,徐氏所說的事兒是半點不敢承認,只能硬著頭皮扯了道,「是你私下求我替你說情,我不願你就這般誣賴我!」

    徐氏一眼不錯地盯著葉氏倏然褪去血色的臉頰,嘴角勾著惡毒笑意,「是否誣賴,抓到人不就一清二楚了。」

    趙老夫人在聽到葉氏盜用趙宏盛官印時就正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盯著葉氏,饒是年紀大,哪個心虛還是能瞧出一二的,登時就覺得壞事,忙讓人招了趙宏盛前來。將事情簡明說過之後,趙宏盛也是變了臉色,明白事情輕重,只道自己一定會把兔崽子帶回來,臨走之前怒不可遏地瞪了一眼葉氏。

    葉氏縮了縮身子,心底存著一絲僥倖,這事兒必定不能鬧大,趙宏盛搜人也只能暗地裡來。她後來又給趙元晉挪了地方,待在那裡有她娘家大哥的照應,總不會出了亂子的,暗暗祈禱能避過趙宏盛,教徐氏沒了切實證據。

    「啊,我又突然想起來了。」徐氏又突然出聲,驚了屋子裡心思各異的幾人,尤其是葉氏,就站在她旁邊身子顫了顫,徐氏察覺,凝著她笑得惡意十足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打聽起事兒總是不那麼方便,也多虧了哥哥幫忙,想著是連累家裡的大事,特意讓哥哥多關注了些,國公夫人最後安排去的地方,雖說山清水秀的,元晉可未必待得慣,昨兒個得了消息,說是人跑了呢,國公夫人還沒收到消息罷?」

    葉氏陡然失力地向後踉蹌了一步,慘白了臉色,「元晉……跑了?」

    趙老夫人見狀只覺得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炕上。

    「祖母!」趙文宛驚慌出聲,忙是讓人請元大夫過來瞧,余光瞥過魂不守舍的葉氏及面露複雜的徐氏,登時覺得一腦門子井字。

    聞訊趕來的趙宏銘和趙宏世很快也得知了事情經過,連向來不操心家事的趙宏銘都覺得這次的事情有多嚴重,不由看向自打他進來後就一直沉默縮在角落的徐氏,半天,啞著聲音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徐氏沉默,然最後在他執拗的注視中敗下陣來,幽幽道,「我知你不喜這些俗世事,我沾了就算,要不是……被她逼到這個份上,我也打算死守這個秘密,讓哥哥幫忙扳回正道,當作沒發生過。」

    「只是沒來得及……」徐氏再忍不住哽咽,垂眸嚥了聲兒。

    趙宏銘看著自己的結髮妻子,聽到她最後呢喃著一句捨不得,心頭觸動,眼底一片複雜神色。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34 AM

第098章

    趙宏世那回,老夫人已經受過一回刺激,接連打擊,這一昏迷就是三日,頭天夜裡還凶險的差點撒手西去,正好那時候趙文宛被勸回了自個兒苑兒,醒來得知後更是寸步不離,就這麼守了整整兩日。

    楊媽媽端著些吃食走進來,瞅著趙文宛拉著老夫人的手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兒,好像老夫人能聽見似的,眼眶泛起了酸意。祖孫倆的感情平日裡就好的插不進針兒,若說老夫人把人疼在了心尖上,倒不如反過來說是大小姐在寵著老夫人。如今老夫人……這樣,也難怪大小姐如此。

    「大小姐,該用飯了。」

    趙文宛正好說完了瑞哥兒的糗事,將祖母的手擱回了被子裡,回頭應了聲。這點也是讓楊媽媽最不操心的,就算是再沒胃口,也會墊下肚子,大抵是為了能更好照顧老夫人。

    瞅來瞅去,幾房的孩子裡就沈氏留下的倆個孩子最懂事,也最惹人心疼,再一想府上近日的糟心事,又重重歎了口氣。

    趙文宛用過了飯,眼尖看到被自個兒留在湘竹苑的寶蟬跑過來,眼底露了一抹深意,待寶蟬挨近耳語了幾句,便同楊媽媽暫且請退,道是回一趟湘竹苑。

    「大小姐午睡歇會,這兒有我看著您就放心罷,要是醒了,老奴頭一個通知您。」楊媽媽保證道,老夫人已經熬過最危險的段兒,只等人自個兒願意醒過來。

    趙文宛頷首,帶著寶蟬走了。

    路上,老遠的瞧見葉氏拿著什麼黃色的物件走過來,趙文宛頓了腳步,對於這女人先後害了她最愛的兩人簡直恨到了實質,毫不掩飾地截了她的去路。

    「祖母不會想要見到你,請回罷。」連著母親的稱呼都略了去,只是這人實在不配。

    葉氏叫個小輩如此下臉,臉上顯了一絲難堪,言辭染了幾分犀利道,「我來探望何時要徵得你同意了,讓開。」

    趙文宛凝著張冷臉,瞥見她手裡的平安符,微瞇了下眼,「替祖母求,不若替你自個兒求,趙元晉吃不了苦肯定是往京城逃奔你的,若是讓父親的人找到還好,不然……」

    葉氏教她那森冷的語調禁不住暗暗打了個顫,順著她話裡的未盡意思,也是她這幾日寢食難安的緣故,卻不願在趙文宛面前露了怯,仍是執意去了明絮苑。

    趙文宛駐足原地,就看到她被人攔在明絮苑外,暗道這回父親的做法倒是周全,殊不知裡頭還有趙元禮提點的緣故在,兄妹倆對葉氏一致的厭棄,均不打算放過這個連累定國公府,還害祖母如此的婦人。

    湘竹苑,已經有人候了多時,趙文宛進了偏廳,叫寶蟬守在了外頭。

    「人找到了?」

    那人一身俐落青衫勁裝,點頭稟報道,「大小姐料得不錯,那人繞了官道,從雲河抄近路想要混進京城,屬下在雲河關口將人拿下運送回京,現人城郊一處安全木屋,無人發現,特意來詢問小姐要如何處置。」

    趙文宛聽他報的與自己料想無二,心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對趙元晉唾棄不已,若安生去了軍營好好磨礪也就罷,慈母敗兒,生生給養廢了不說,葉氏做了那麼多,連大老爺的公章都敢盜用換了人出來,卻還是吃不得苦的跑回京城,真是……蠢貨。

    眼前這人是顧景行硬塞給自己的,倒是好用,尋人保鏢殺人越貨都幹得十分順手,這回找到趙元晉功不可沒。趙文宛拿了一包賞銀,叫他和手下的兄弟們分了,作是辛苦費,又讓人到了跟前,低聲囑咐了幾句。

    既然人叫自己早一步找著了,不做點什麼,怎麼對得起厚待她的葉氏。

    ……

    四月初六,歲煞北,虎日沖猴,諸事不宜。

    一大早,一輛馬車匆匆停在了後門,湧了幾名壯碩護院,從馬車上抬了黑布蓋著的擔架匆匆入了裡頭,快得叫人看不清。那幾名護院顯然得過吩咐,接了馬車上的東西直奔了國公府正堂,放下了擔架後自動退到了外頭,擔起屏障的功能,將探看的紛紛阻在了外頭。

    不多時,趙宏盛撩著衣袍一擺匆匆而來,臉色凝重得像是結了霜。隨後趕到的趙宏銘和趙宏世兩人也都先入了內,反而是冷氏留心頓了腳步,恩威並施地打發了人散去。

    廳堂裡的事兒重要,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葉氏自一早收到消息就在廳裡候著,待瞧見被抬進來的,猛地撲上了前,就看到雙目緊閉毫無血色的趙元晉躺著,氣息微弱,登時給嚇得不輕。「大夫,快去叫大夫過啊!」

    趙宏盛一見地上的情況也皺了眉頭,看了眼廳裡的都是信得過的,才恨聲道了一句,「你要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麼!」隨即招了身邊的隨從去了元大夫的苑兒請人過來。

    本該被休回家的徐氏這會兒也在,因著把老夫人氣暈有她的一半兒,特意道自己是等老夫人醒過來後就走,實則也是為了留下來看葉氏下場,這場合的必然要在,只是目光溜過沒什麼生氣的趙元晉身上,微有些詫異,這小惡霸在陽城改不了作的,怎麼回來折騰成了這樣?

    趙文宛和趙元禮是一道來的,路上還『碰巧』遇著元大夫,邊聊著走了進來。葉氏一瞧,當下心裡堵得慌,她兒的命還懸在一線,怎可叫人拖慢了去!

    「元大夫,快幫我看看我兒如何?」說罷急急拉了元大夫過去瞧,空隙間還狠狠瞪了眼趙文宛。

    後者無謂地笑笑,跟趙元禮站了一道,掃過擔架上躺著的趙元晉,眸子裡掠過一絲銳利鋒芒。

    元大夫被拽得一個踉蹌,蹲下為趙元晉診脈,只是把著脈的時間越久,眉頭就皺得越緊,視線不定的往趙元禮那處瞄了瞄,像是十分困擾的模樣。

    「元大夫,這逆子到底怎麼了?」趙宏盛在旁瞅著,忍不住出了聲問道。趙元晉是他派出去的人依著一封匿名信箋在郊外尋到的,當時已經是這樣了。他看過那封信,信上只寫了因果輪迴報應不爽,像是跟趙元晉私下結怨私下了了的,透了一絲江湖作風,然是何人所為半點沒有頭緒。

    「回大老爺,二公子是中毒。」元大夫翹著有些花白的眉毛,直起了身子恭聲回稟道,「本是慢性的,卻是下足了劑量,本不至於奪命的,可眼下……難說。」

    葉氏一聽頓時就慌了,「到底是哪個心狠的,這麼對我的晉兒!晉兒,醒醒啊,你到家了,看看娘啊。」

    「哭哭哭,就知道哭,這麼大的事兒你也敢做了,還瞞著,元晉是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你慣出來的!」趙宏盛教她嚎哭的心煩,粗著聲兒呵斥道。

    葉氏滿心裡都是趙元晉奄奄一息的模樣,哪還顧得了趙大老爺說什麼,支使著元大夫快救她的孩子,卻在聽了元大夫的話後木然在當下。

    「老夫要是有這個本事,大公子就不會臥榻那麼多年了。」元大夫幽幽歎了口氣道。

    趙宏盛覺出些不對來,追問道,「什麼意思,元晉中的毒跟元禮有什麼關係?」

    「先前老夫愚鈍,並未察覺,只因劑量少,又隔著多年,大公子是慢慢損耗的身子,就在方才檢查二公子時,才覺得有些症狀竟是出奇的相似,才有了七八分肯定,大公子當時中的並非一種毒。」或者說,後面這些年才是元兇。

    元大夫話裡的意思叫廳裡聽明白的人俱是怔了神兒,尤其是趙宏盛喃喃著不可能,哪個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毒害他兒子!

    「二公子這般,若是沒有解藥,怕是熬不過今兒個了。」元大夫也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葉氏聞言如遭雷擊地跌坐在地,趙元晉那輕的幾不可聞的呼吸更是叫她心痛如絞,她已經沒了麟兒,不能再沒了晉兒,她的孩子啊……渙散的瞳孔漸漸聚了焦,落在趙元晉微微青紫的嘴唇上,陡然招了人道,「快,暮春,拿這串鑰匙去我房裡開嫁妝箱,最裡角有個小木匣子,快取回來給我!」

    暮春得了吩咐,也不敢多問緣由匆忙忙就去了,很快就拿回了葉氏指定的東西。葉氏慌手慌腳地拿了桌上的茶杯,正要把藥米分倒進去的剎那叫人擒住了手腕。

    「放開——」葉氏睚眥欲裂地瞪著阻攔她的那人怒吼道,瞳孔裡映了趙文宛冷清的面容,又怕撒了藥米分不敢大力掙了去,眼睜睜地看著趙文宛死死擒住她的那只手,奪了她手裡藥米分包。「還給我——」

    「國公夫人既有解藥,為何見我大哥苦熬,都不肯拿出?」趙文宛攸然冷語道。一針見血,讓人聽的端倪立顯。

    葉氏心神一凜,慌亂過後漸漸恢復了一絲神智,梗了脖子道,「那……那是有位高人賜予我的,只道是能解百毒,我怎知道是真是假,如今晉兒不行我才想起來一試。」

    「是麼?」趙文宛神色幽冷,「什麼藥能解百毒,不妨先讓元大夫瞧瞧罷。」

    說罷,就把藥米分遞了元大夫,後者如獲寶貝似的研究了起來。

    被趙文宛抓著手腕的葉氏看了看地上生死未蔔的兒子,以及元大夫那的藥米分,漸漸軟了身子,煞白著臉流下了眼淚。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30 11:35 AM

第099章

    「是烏川!竟是烏川!枉我飽讀醫書竟沒發現這兩者相融即可解毒,實在是愚鈍啊愚鈍!」元大夫捧著藥米分一會兒皺眉自責一會兒喜笑顏開的,最終道。

    「這藥米分能解百毒?」趙宏盛補問了句。

    元大夫搖了搖頭,「老夫雖不敢肯定世上是否有能解百毒的藥物,但單憑這幾樣,僅僅只能解二公子身上的毒。」說罷,取了桌上的一杯溫水融了藥米分進去後呈給趙宏盛。

    後者接過茶杯,心頭卻是萬般鼓噪,再看向臉色煞白的葉氏,愈發覺得自己方才有一瞬竟想相信她所言真是愚蠢至極。

    「老爺,晉兒拖不得啊!」葉氏哽著聲音道。

    趙宏盛目光掠過地上的趙元晉,及身旁站著的一雙兒女,良久,遞了茶杯給婆子,讓人喂趙元晉服下,隨後身子微微晃了晃,有些頭疼地拄著腦袋癱坐在了椅子上,在人靠近時發了話,「去柳巷請族長過來罷。」

    葉氏正小心扶起趙元晉,好方便婆子餵藥,乍然聽聞身子驀地一顫,目光幽幽地凝向了趙宏盛,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似的喚了一聲老爺。

    趙宏盛擺了擺手,連著幾日提心吊膽的尋人陀螺轉的,實際早已累垮,往常內宅大事小事都有母親幫襯著,不至於亂了套去,眼下可真是……他與葉氏二十幾年夫妻,到底念著幾分,便請了族裡最位高權重的叔公來主持大局。

    被餵了藥的趙元晉嗆了幾口,卻仍是未醒,葉氏看了看懷裡抱著的孩子,她指著成材的孩子變成如今這模樣,真真是寒了她的心。又看了看閉目不願瞧自己的大老爺,心底悲涼萬分,只喃喃著一句妾身不知情,抱著趙元晉淒苦落淚,像是受了莫大冤屈般。

    大抵是瞧著趙宏盛心意已決的模樣,眾人都沒說什麼,畢竟是大房惹的事兒,軍營之地豈能兒戲,各人心裡都有幾分不一樣的心思,然對於葉氏,前有牽連全族的大罪,後又有害小輩的孽債,一時還真沒有幾個人可憐她此時境地的。

    徐氏一言不發地佇立在離葉氏不遠的地兒,陰沉沉地看著猶作死鴨子嘴強的女子,發了一聲輕輕嗤笑,滿眼都是痛快之意。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辰,一位白鬚白髮的老者由隨從恭敬請著步入廳堂,估摸著有七八十的年歲,精神矍鑠,進來後掃過眾人,毫不客氣地在主位上落了座兒。

    趙宏盛在人進來後,領著一眾給二叔公問了安好。最後道,「二叔公,今日勞煩您了。」

    二叔公在族裡排行老二,卻是現任趙氏一族的族長,說話自有三分重量。本是體恤其年紀大,修葺了祖屋供其居住,除了主持祭祀等族中大事,小輩們都鮮少敢拿事兒去叨擾。

    「事兒我來的時候已經聽了,葉氏犯下如此大錯,險累趙氏一族,罪無可恕。」族長一開口就直點關鍵,不容人插話的繼續道,「身為主母,殘害前任遺留幼子,心思歹毒,更該重懲!」

    「族長冤枉,妾身沒有害人!是,因著愛子心切犯下大錯,可害人的事我是絕沒有做的啊!」葉氏此時已經緩過神思,對答起來頗有條理,一口咬定自己未害過趙元禮。

    「若是單憑這包藥米分就定我如此大罪,妾身不服。」

    趙文宛像是料到她會如此般,勾唇笑了笑,「單憑藥米分當然不夠,若再加個人證,事情大抵會明朗許多罷,不巧,來的還是夫人熟人呢!」

    話音落下,就見有人押著一名婆子走了進來,髮髻淩亂,春衫遮不住的脖頸露出一圈青紫痕跡,像是極為懼怕什麼似的,一直在發顫。

    葉氏原叫婆子垂著臉認不出人,只覺得身形熟悉,思緒一晃就想到一人,登時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喚了出聲,「趙——媽媽?」

    那婆子聞聲陡的一僵,止了顫意,緩緩抬起頭,大抵被眼前的髮綹擋住,伸著顫巍巍的手撩開直勾勾地看向葉氏,露了一絲古怪慘淡的笑,嗓音沙啞的如同破鑼,「夫人呵……」

    葉氏教她的目光注視著生生忍住了後退的慾望,看著眼前不人不鬼的趙媽媽,竭力穩著鎮定道,「你這是怎麼了?」

    「是啊,趙媽媽已經被發配了莊子,莊子那邊與人無冤無仇的,怎的突然就有人要她的命呢,時間不偏不巧,就這幾日。」趙文宛睨著葉氏慢慢悠悠的說著。

    眾人再是一聽就漸漸明瞭如何,尤其是趙大老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

    趙媽媽抖著手拿袖子抹了把淚,像是心有餘悸,幽幽凝向了葉氏,渾濁的眼裡摻著一絲絲不明與複雜,「這麼多年老奴跟著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甚至走的時候也是乾乾淨淨的俐落,絕不敢牽扯您,為何……為何您還要老奴的命呢!」

    「你——胡說什麼!」葉氏揪著帕子的手一顫,擰眉喝了聲。

    「為了您,趙生家的恨死我,丁香的冤魂纏著我,白天老奴做牛做馬,夜裡被牛鬼蛇神嚇得不敢睡。老奴遭到報應了,夫人,為什麼連你也不肯放過我?!」趙媽媽陡然抬首視線直逼,通紅的眼眶眼球像是要蹦出來似的外凸,好不嚇人。

    「您怕老奴抖出您下藥害大公子的事兒,找人滅口,沒想到老奴能活下來罷。」趙媽媽蒼冷的笑聲迴盪在廳堂裡,「派去的人和殺丁香的是一夥兒的呢,老奴眼睛沒花,瞧得清清楚楚,要不是……要不是大公子的人及時趕到,這會兒老奴怕是一具屍體了。」

    「趙文宛——是她,定是她收買你誣陷我的!」葉氏顫抖著聲音指控趙文宛,也不管不顧了。

    趙媽媽的視線落在地上躺著的趙元晉身上,她先前就押著候在外頭看得真切,對於葉氏來說,她自己和趙元晉的命才是命罷,她一個老婆子死就死了。可是啊,人越到老的時候越是想活,趙文宛給了她一條活路,還留了後路,她就更捨不得死了。

    「害大公子的藥一直是老奴操辦的,從哪兒買的,買了幾回,不止老奴心中有數,老奴找的那家藥館怕是也有記錄,還有丁香……」趙媽媽沒有理會葉氏的叫囂,只自顧自地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地倒出來。

    隨著趙媽媽絮絮叨叨的,在座的人落在葉氏身上的目光從詫異到審視到最後麻木,連是枕邊人的趙宏盛也忍不住頭皮一陣發麻,想不到她為地位,為爭寵,暗地裡竟做了那麼多不為人知的陰暗事情。

    葉氏也隨著趙媽媽抖落的事情漸漸沉了眸子,是了,在察覺趙文宛近日來不斷的動作後,知曉她是要對付自己,便想先下手為強。趙媽媽知道太多,唯有死人不會出賣自己,卻沒想到竟讓她保了一命。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趙文宛瞇起一雙冷然的眸子,沉著聲音質問,「不妨我們就按著趙媽媽說的去一點點的挖出來。」

    葉氏在已經無法挽回的「鐵證」面前,再也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晃著身子頹喪的癱軟下來,再不見往日的高傲端莊,而是涕泗橫流,神色渙散。

    ……

    事發突然,結束亦是俐落。趙元晉由人頂替入軍營的事由六王爺和趙家聯手壓制,最主要的是討要官印的信箋頗費了點時間,最後虧了顧景行截下了有心人的通風報信,舉報趙家的信箋裡夾著蓋有趙家大老爺官印的信一到京城,就轉到了趙家,證據湮滅於無。

    族長思慮後顧念定國公府的面子,剛休了三房夫人,掩了當家主母的家醜,由族長做主,將葉氏幽禁佛堂,誦經念佛為自己贖罪,畢生不得踏出佛堂半步。

    葉氏被發落佛堂的那日,趙元晉正好醒來,只是呆呆傻傻成了癡兒,智商回到了孩童時,葉氏失聲慟哭,最終喊了聲孽債。然大老爺仍是硬著心腸,將趙元晉連夜送回軍營,只這一回,趙元晉怕是連逃都不會了。

    一場定國公府的災難消散,眾人都有些鬆口氣,老夫人是在事情結束後的第二日醒過來的,趙文宛守著將事情揀著說完,當然最重要的是拿全家都不會有事來寬慰老夫人。

    經歷大起大落,趙老夫人心緒仍有些不穩,聽完趙文宛說的,連連道了幾聲沒事就好,才放心地沉沉睡去,昏迷時一直皺緊的眉頭終於鬆散,落下了心中大石。

    徐氏被休離開,葉氏幽禁佛堂,老夫人身子未好,定國公府內宅的事兒就暫時落到了冷氏肩上,倒是前面有幫過葉氏的底兒在,處理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這日,犯了事兒的婆子丫鬟要被送往莊子服役,其中就有孫媽媽,身上的皮肉傷未癒,虛弱地一瘸一拐落在最後。

    後門口停著輛樸素馬車,押解的人推攘著前面的,紛紛進了裡面。馬車悠悠滾動的前行,卻不是駛向了莊子,而是來了一處懸崖峭壁,馬車伕嘴角一勾,拔出匕首,眼見馬車就要跑到懸崖邊時,那人狠狠的將匕首刺入馬肚,馬兒痛鳴,車伕立刻跳下馬來,馬兒卻瘋狂的向前衝刺,掀開簾子探看情況的孫媽媽驚訝的喊出了聲音,很快就淹沒在了懸崖邊上,只有一聲,「四奶奶,老奴替你做了這般多的事情,你好歹毒的心呀!」

    這邊馬車伕回去覆命,一邊路跌跌撞撞的驚慌的喊著遇見匪徒了,馬車不幸滾落懸崖,冷氏現在持家自然是要過問一聲,隨即很快就處理了這事,死的不過是一群犯事的下人,自然無多少人注意。

    是夜,冷氏躺在軟榻上小憩,碧蓉在旁邊為其敲著小腿,獻媚的道:「恭喜奶奶您掌權國公府。」

    冷氏面容依舊清冷,卻是隱晦著一絲得意之色,「若不是孫媽媽知道太多,她道真是個人才。周旋在徐氏和葉氏之間挑撥設計,可如今再不會有人知道那是我的人了。」

    碧蓉嚥了一口唾沫,捶著的手一頓,自個兒知道的也是不少,對伺候的冷氏心中起了一絲膽顫。還未入了國公府,四奶奶就布排了孫媽媽在葉氏身邊,可見早就有所打算,之後又吩咐孫媽媽挑撥徐氏,冷氏,一箭雙鵰揭發二人之事,可謂步步算計,就連四爺害趙元禮真相的事情,也是冷氏故意而為之,若四老爺不是突然回府,自個承認了當年的事情,毒害大公子的真兇就落在了冷大爺的身上,而冷大爺早在兩年前突染疾病去了,死無對證,不論最後結果如何,冷氏這招都是博得全府上下甚至老夫人的讚譽。

    冷氏悠然睜開了眼睛,眸光深邃,嘴角微揚,瞧著碧蓉道:「從我跟著四爺在外面漂泊,你就隨在我身邊伺候,我知道你嘴緊著呢,只要你老老實實的跟著我,到了年紀我就給你許個官家的。」

    碧蓉回過神來,連連謝恩,「奴婢謝過四奶奶。」

    恰巧這時候,四爺進了屋子,碧蓉極有眼色的起身告退,冷氏換了一副柔情模樣,款款上前,「四爺您回來了。」她替趙宏世脫掉冠帶衣襟,趙宏世瞧她溫柔動人,手臂一環,就摟上了冷氏的細腰,「辛苦你擔著國公府了。」

    冷氏善解人意的道了一句,「為了四爺,妾身多苦多累都不覺得。」說著就勾住了趙宏世的脖頸,四目相對,溫情脈脈,只有春衫滑落臂窩,露在外面的那猙獰的把橫,長長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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