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攜手共赴奔小康
祈善已經習慣沈小郎君飄忽不定的思維方式:「取名?小郎君想取什麼名兒?」
沈棠一臉沉重:「全員惡人村?」
整個村子,裡裡外外沒一個好人。
全員惡人,實至名歸。
祈善:「……」
「不對不對,這名字會把新人嚇跑,乍一聽還以為是什麼非法傳銷組織。要不叫‘洗心革面村’?這也不行,一聽還是不怎麼正派,要不改為‘攜手共赴奔小康村’?」
祈善:「……」
他果然不能對沈小郎君抱多大希望。
似笑非笑:「沈小郎君喜歡哪個都行。」
反正以後也用不上。
沈·選擇困難症患者·棠:「……」
她將選擇權交給老天爺。
隨便抓了把野草,埋頭數了數一共九根,於是拍板釘釘選擇第三個——攜手共赴奔小康!
這就是天意啊!
她拍拍衣服沾的草屑,回到那片空地。空地上的人不足三成,清一色都是手腳健全的青壯,共叔武正雙手負背,巡視眾人。
沈棠總覺得哪裡不太和諧。
共叔武是要安排他們勞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其他人呢?其他人去了哪裡?
「元良他們人呢?」
「祈先生剛剛點了幾人下山採買去了。」
沈棠好奇:「採買?」
「嗯,褚先生帶林小娘子清點東廚的儲糧,發現供應不足三日。正好翟小郎君也要下山與其阿兄會合,祈先生便領了這個差事,下山去了,明兒一早便歸。」
當然,最重要的是接他家素商。
「共叔先生這又是作甚?」
若是勞改,沈棠更傾向於將他們丟去蓋房子或者開墾荒田種東西,自給自足才是王道。每次都下山採買,哪有這麼多錢揮霍?一旦四寶郡開戰,孝城物價飛漲,金山銀山都扛不住。
共叔武想起兩位先生的叮囑,並未將話說得太直白,生怕嚇到沈棠:「世道不安全,若想安穩生活,武力傍身少不得。這些青壯資質差,但多多操練,勉強也能用。」
「原來如此,還是元良他們思慮周全。」
山裡頭的土匪肯定不止這一窩。
在這個到處打仗的危險世界,想要締造一個小康村,僅憑經營種田是無法實現村落富裕的,還要培養一定的武裝力量保證村落周邊環境穩定,避免被其他眼紅的村落打劫。
「對了,那些老弱去哪裡了?」
「褚先生給他們安排了其他活兒。」
也不輕鬆,打掃、砍柴、伐木、搬石頭。
「林小娘子呢?」
共叔武:「應該還在東廚。」
沈棠轉道去了趟東廚。
大老遠就看到褚曜和林風,二人一人一張馬紮,緊挨著低頭看著帳冊商討什麼。林風時而搖頭、時而蹙眉、時而拿出一張老舊算盤,啪啪啪,手指靈活撥弄幾顆算珠……
沈棠:「???」
莫名的,她心頭湧出一股羞愧感,感覺自己成了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無業遊民。
連林風都有安排活兒啊,負責管理被俘虜的十幾個女性——有上了年紀的,有年紀正好的,也有年紀比她還小的——讓她們幹點漿洗、做飯、裁衣的活兒。
沈棠:「……」
嚴格說來,林風妹妹屬於童工吧???
關鍵是她一點兒都不怯場。
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理所應當。
淩州林家雖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也屬於有頭有臉的富裕之家,算上莊園別府的產業,光是奴僕便有兩百多人。這樣的家庭,若沒發生那場變故,正常來講林風應該十三歲物色門當戶對的人家,十五歲及笄許嫁,去另一個家族做宗婦或者當一家主母。
按照這個時代的內宅女性教育,林風五六歲就可能被林家主母帶在身邊學內宅庶務,教她如何管家、人情世故,哪怕只學了皮毛,管理十來個人夠用了。
褚曜也是衝著這點才讓林風來幫忙,稍微接觸,他又發現此女悟性極強,學什麼都很快。
內心不由得暗道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林風不是男兒身。
女子無法開拓丹府,自然也沒文心武膽。
商量差不多,褚曜終於記起身邊還有個眼巴巴看著林風的沈棠,收起帳冊。
「五郎有事?」
「自然是借林小娘子一用呀。」
褚曜臉拉了下來,哪怕他知道沈棠根本沒那意思:「五郎,用詞謹慎,不可冒犯。」
林風初時不解褚曜為何黑臉,一聽他的話才知哪裡不妥當,窘得用冊子遮住半張臉。
沈棠:「……」
(╯‵□′)╯︵╩▂╩
腦子清醒點啊,林風妹妹才多大?
「……行行行,我謹慎,我謹慎,不能再耽誤了,再耽誤天又要黑……」
沈棠火燒屁股一般拉著人離開。
林家護衛拋屍地點並不高,下邊兒是一條河,水流湍急。一部分屍體墜落河灘,被聞著血腥味過來的野獸當成了美餐,一部分墜入河中順著河水飄走。
還有一些比較幸運掛在山壁長出的藤蔓和樹杈上,保存完好,沈棠爬上去將人放下來。
那些面目全非的屍體,只能根據主人衣物裝扮辨認身份。
找到的屍體十不足六。
看著無聲哭泣成淚人的小姑娘,沈棠想寬慰但又不知從何說起,這時候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只得乾巴巴道:「先將你祖母她們安頓好,晚點我再帶你去河道下游找找……她們若看到你這模樣,走也走得不安心。」
林風沒什麼反應,哭得更凶了。
沈棠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這樣可愛懂事又漂亮的孩子在她面前哭,真的扛不住啊!
看著面容還算安詳的老夫人,沈棠心一橫,鄭重道:「倘若老夫人還未走遠,且聽晚輩一言——從今往後,晚輩會將林風當做妹妹看待。不敢說衣食無憂,但只要我還活著,她一定也會活著!」
——————
「老師,你看——」
河邊立著輛灰撲撲的馬車,生著一團篝火。
有名老者在烤魚。
聽到徒兒動靜,他起身走去,順著徒兒小手所指方向,看到河面中央漂浮著數道屍體。歎息著抬手捂住阿宴眼睛,淡聲道:「阿宴,不要看。」
阿宴仰頭看著他:「不是,有個活人。」
老者:「活人?」
阿宴道:「有一個還活著。」
一老一少撲騰下水,將那具還有一口氣的男人撈了上來,一番檢查可算知道這人為何命大還活著,此人心室比旁人偏斜不少,胸口那道貫穿傷恰好避開了要害。只是身上有不少摔傷,肋骨骨折、手臂小腿骨折,又不知在水中飄了多久,傷口失血過多,還能存著一口氣,全賴文心文士身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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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七:暴露了?
阿宴:「老師,他會死嗎?」
老者將手覆蓋在男人丹府位置,試圖用自身文氣激發對方的文心,奈何此人傷勢嚴重,經脈丹府一片虛軟,連文心也萎靡不振。他歎道:「聽天由命吧,為師也說不好。」
阿宴抿著唇,神情似有幾分失落。
老者笑著說道:「不過,他既然是阿宴第一個救下的人,想來老天爺也會網開一面吧。」
阿宴眼睛亮了兩分:「會嗎?」
老者道:「自然會的。」
他將男人身上的濕衣裳脫得只剩褻褲,又讓阿宴去馬車取來藥箱,從中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每一隻都貼著具體的藥用——阿宴要習武,少不了磕碰,因此藥品準備齊全。
看著被河水泡得紅腫潰爛的傷口,老者翻出藥箱底層的刀子,割去壞肉、上藥、喂藥、正骨、包紮,將人搬到馬車上。一番忙碌下來,天色已暗,阿宴在一側幫不上什麼忙,便幾次下水將其他屍體都拖上岸,這些屍體跟男人一樣,身上都有骨折摔傷。
不是被人砍掉了半個腦袋就是被割斷喉嚨、刺穿心臟,應該是遇到了同一夥歹人。
「能做的老夫都已經做了,剩下的——能不能讓閻王爺網開一面放過你這條小命,全看你自己了。」嘀咕完,車簾外傳來阿宴喊他吃飯的聲音,老者立時應道,「這就來。」
一老一少,師徒二人享用了一頓飧食。
——————
林風原先的哭聲是壓抑克制的。
強忍無法訴說的悲慟,逼迫自己將所有酸苦都咽進喉嚨,唯餘溢出唇角的細碎嗚咽。她初時還能忍,可沈棠那番話卻讓她失控,嚎啕痛哭,好似所有負面感情都有了宣洩口。
一股腦兒往外沖,止也止不住。
她伏在母親的殘軀上,見者為之心酸。
沈棠動了動唇,最後還是咽下了寬慰的話,選擇當個安靜的背景板。直到林風哭得精疲力竭,幾乎要厥過氣去,沈棠抬頭看了眼天色,輕聲道:「天要暗了,我們先回家吧。」
回家?
一聽這個詞,滾燙的淚珠又滾了下來,她沙啞地應了一聲,沈棠這般還在絮叨:「回去看看東廚有沒有雞蛋鴨蛋,煮兩個敷一下眼睛,不然明天怕是連眼睛都睜不開。」
哭了那麼久,不止喉嚨沙啞無力,那雙滾圓有神的眸子也變得又紅又腫,既可憐又狼狽。
看林風眼皮上下打架,起身的時候又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沈棠抓住她手腕:「困了?」
林風慘白著唇,逞強搖頭:「不困……」
沈棠:「……」
站都站不穩,走路還打飄,這叫不困?
她默念言靈將摩托拉了過來。
屍體被搬上木推車,由共叔武派過來的工具人運送回土匪窩……哦,不,應該是新鮮出爐的「攜手共赴奔小康」村。她帶著精力耗盡、神情疲累的林風坐著摩托,慢悠悠返程。
遠遠就看到嫋嫋炊煙。
炊煙之下,有一道人影佇立。
沈棠走進了揮手:「無晦,我回來了。」
看到人回來,褚曜才鬆了口氣。
雖然祈善一再表明沈棠某些地方反應慢,且膽大包天,但褚曜還是忍不住擔心——
擔心啥?
擔心他家天命會被嚇得半道跑路。
畢竟,整頓青壯武力+劫稅銀計畫,怎麼看都不像是安分良民能幹出來的事情。反應稍微快點就會發現不妙,暗搓搓準備跑路了。
ヾ(•ω•`)o
不過,五郎顯然是個例外。
看到沈棠嘻嘻哈哈回來,好似這個土匪窩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落腳處,不慌不忙也不怕,褚曜就徹底信了祈不善那廝的結論。
「無晦,東廚開火了沒?」
褚曜道:「給五郎留了一大碗熱麵。」
他準備上前接過熟睡的林風,誰知沈棠動作比他快一步,將人打橫抱下來,也不準備轉交給他。褚曜腳下一頓,道:「五郎。」
「嗯?」
褚曜語重心長:「林小娘子要伺候五郎起居洗漱,你倆是不用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但你既已決定以後用‘義兄’的身份送她出閣,一些比較親密的舉動還是少些為妙……」
沈棠:「……」
褚曜比劃了個「八」:「而她已經八歲。」
五郎跟她年齡差太小,的確不宜太接近。
沈棠眼神微妙:「……無晦啊。」
褚曜應答:「我在。」
沈棠認真許諾道:「我相信言靈是萬能的,磨片對光、隨目對鏡之類的技術也會實現,回頭要是能搞到玻璃種玉石翡翠或者水晶石之類的好東西,我給你磨個單邊眼鏡。」
看看褚曜的外貌,估計他是老花眼了。
她這張臉,像是能掏出點兒東西?
其實只有三十四的褚曜:「???」
孝城,民宅。
祈善回來的時候,金烏還未真正落山,但奇怪的是民宅門閂已經落下,推也推不動。
他只得敲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是他與老婦人夫婦約好的暗號。
倘若屋內有危險便回答「誰啊,亂敲門作甚」,若沒有危險便回答「稍待,來了」。
沒一會兒,門內響起老婦人的聲音。
「稍待,來了。」腳步愈來愈近,緊跟著是門閂挪動的動靜,只聽吱呀一聲,木門被人打開,老婦人看著眼前渾然陌生的布衣青年絲毫不驚訝,輕聲道,「郎君快些進來。」
祈善一進院子,她往外張望兩眼才關門。
「今日有生人來過?」
見老婦人謹慎的樣子,祈善便知不對勁。
「有,似是來找郎君的。」
祈善聞言擰眉:「是誰?」
老婦人將他領進屋,擔心地道:「這個不知,但看他們衣著打扮,倒像是哪家養的門客,還用借水的藉口來院中坐了坐,話裡話外都在打聽郎君身份。郎君,您看這……」
祈善道:「沒事。」
老婦人又道:「有人進過郎君的屋子。」
自從祈善他們住了進來,只要他們出門,老婦人就會在客舍窗戶的窗沿、大門門框抹點米灰。若有外人偷偷潛入,必會留下痕跡。祈善幾人昨日離去,一夜未歸,今日生人過來之後,窗沿門框就出現了陌生印子,讓老婦人心驚膽戰。
他們倒不怕牽連自個兒,就怕恩人出事。
祈善道:「不慌,無妨。」
老婦人懸著的心放回原處:「如此便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一百零八:見仇家
回了房間,果然發現被翻動的痕跡。
只少了一張練字用的廢紙。
祈善不知想到什麼,唇角溢出一聲不屑又輕蔑的嗤笑,眸底寒光凜凜,竟是殺意畢現。
眨眼又恢復面無表情。
喵嗚~~~
小小的素商扒拉他衣擺。
一低頭,便撞上那雙濕乎乎的水綠眸子。這雙眼睛的主人正軟軟地喵嗚著,似乎在問祈善這一整天跑哪裡去了。祈善彎腰將它抱起來,笑著用鼻尖碰了碰素商的小鼻子。
「素商啊,有沒有想阿爹?」
貓兒聽不懂人話,只是用貓爪抓他袖子。
祈善啞然失笑:「行行行,就你鼻子靈,真是藏哪兒都能被聞到。吃吧吃吧,暫時別打攪阿爹,明兒阿爹就帶你去新宅子住著。」
說著從袖中掏出路過集市買的小魚乾。
祈善先給素商鏟了屎,再收拾行囊。
剛將行囊打了結,屋外傳來慌亂的腳步聲,老婦人急切地道:「祈郎君,不好了——」
「哪裡不好了?」
老婦人急得額頭冒虛汗。
拉著祈善手腕要將他送去後門。
「屋外來了一夥人,指名點姓說要請郎君。」
祈善將手抽回來,一次不成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只得好笑道:「莫要自亂陣腳,老夫人且放寬心。跟屋外的人說,容我換一身衣裳。」
老婦人急得想跺腳,但也清楚來者不善,後門多半也有人堵著。只得聽從祈善吩咐,來人好脾氣地表示無妨:「祈先生多久出來都行。」
若是不出來,就別怪他們不客氣。
他帶來的人俱是清一色武膽武者,最低也是末流公士,最高是五等大夫,郡府高薪供著的客卿。這間民宅已經被層層包圍,保證連一隻蚊子都飛不出去,更遑論一個大活人!
過了約一刻鐘,祈善恢復眾人熟悉的外貌,特地穿了身茶白儒衫,頭戴玉冠,腰佩深青色文心花押。他甫一出現,數十道氣息將他鎖定,懷中素商緊跟著發出淒厲叫聲。
感受到手掌下的素商不安炸毛,祈善一改臉上淺笑,盈滿星光的眸子陡然一冷,語氣森冷:「勞煩諸位收一收氣勢,莫要嚇我家素商。」
「您便是祈善,祈元良先生?」
「是,你又是哪家的?哪有請人連個拜帖都不送,這就是貴府教的規矩禮儀?」
「小的是郡府侍奉的管家,奉府上主家之命,請先生過府一敘。」這人嘴上將姿態放得很低,但那盛氣淩人的姿態和眉眼流轉間的不屑,顯然不是這個意思,「還請先生移步。」
祈善嗤笑:「行,請領路。」
管家略驚愕,似乎沒想到祈善這麼好說話。
據郡守態度來看,他要請的「祈善」應該不是善茬。管家侍奉郡守那麼多年,從未見過郡守這麼忌憚某個人,恨不得將全身的刺都豎起來。
不多時,轎子在郡府門前停下。
在侍女領路下穿過九曲回廊,終於來到此行目的地。遠遠便看到廳內燭火通明,悅耳絲竹乘著風飄入祈善耳朵,唇角淺笑噙著幾分譏誚。
管家快走幾步,先祈善進入廳內通傳。
絲竹停下,歌舞退場。
祈善邁入正廳,繞過屏風,將廳內眾人神情收入眼底。坐在上首的,正是四寶郡郡守,祈善的老仇家。六張客席,五張陌生臉。看穿著打扮和年紀,這五人多半是孝城本地世家或者名流名士,唯一的熟人便是翟樂的堂兄——翟歡。
後者也以驚詫的目光望著他。
祈善衝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翟歡還以微笑。
「草民祈善,祈元良,見過郡守。」
祈善將視線轉向主位元上的四寶郡郡守。
廳內響起細小議論聲。
眾人不解,郡守鄭重其事邀請的貴客竟然是個陌生的平民文士,看著也沒什麼特殊的。
郡守的視線掃過祈善腰間的文心花押,深青色的花押在茶白衣擺的襯托下格外醒目。目光一滯,又在祈善臉上打轉,看不出絲毫熟悉痕跡,遲疑:「你叫祈善,字元良?」
祈善恭敬垂首:「正是。」
「先生可否近前?」
祈善又上前十數步,距離郡守僅有數步之遙,大大方方抬起頭,懷中的素商好奇地探出腦袋,看了看又將腦袋縮了回去。
郡守看到素商瞳孔一縮。
「這是你養的狸奴?」
祈善笑道:「正是。」
許是聽到熟悉的發音,素商也喵嗚著回應一聲,席間安靜一片,好似被按下靜音鍵。他們沒想到有人會帶貓來赴郡守的宴。
郡守又接連問了幾個問題,例如何處人士,多少年齡,家中人口。其他人越聽越迷糊,鬧不明白郡守玩哪出,忍不住裡腹誹——盤問這麼清楚,郡守是準備給祈善保媒啊?
這時,一隻不知哪裡竄出來的橘黃色大貓幾個靈活走位,直撲祈善而來,嚇了眾人一跳。
「這事……」
「哪兒來的貓?」
侍女也被嚇到,險些打翻端上來的果盤。
祈善道:「無事無事。」
他從袖中摸出兩根小魚乾。
「大概是被草民袖中的氣味吸引了。」
郡守親眼看著祈善的手與橘黃大貓的毛接觸,祈善毫無反應,他才收斂異色,呵斥侍女看顧貓兒不利,驚嚇貴客,讓人將那隻橘黃大貓帶下去,邀請祈善入席落座。
祈善問:「不知郡守請草民過來所為何事?」
「仰慕先生丹青久已。」
祈善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草民的丹青?」
他封筆多年,最近一幅畫還是幫沈小郎君捉刀代筆劃的秘戲圖呢,仰慕那麼一幅畫?
「偶爾得見,喜愛不已。聽聞先生途徑孝城,這才冒犯登門,想求墨寶,只是底下人會錯了意。若有不周到之處,還請先生見諒。」
祈善起身,一副受寵若驚之態。
二人又是一番客氣寒暄。
聽祈善說他準備這兩日離開孝城,郡守趁勢提出要求,希望祈善能當場作畫,了卻他一樁心願。若他願意,重金奉上,祈善初時客氣,直到看到侍女端上來的一盤金元寶。
他眼睛一亮,改口答應。
其他賓客見狀,不屑撇嘴。
此等見錢眼開之徒,畫技再好也充斥著世俗的銅臭,難有靈氣,真不知郡守圖什麼。
郡守圖什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圖什麼。
他認識的那人,姓祈,名善,字元良,文心花押茶白色,相貌豐神俊朗,身姿清逸翛然,脾性矜持傲氣,最不能容忍旁人以金錢踐踏他的畫作。
最重要的是——
天生畏貓,被狸奴靠近便會渾身起紅疹。
嚴重一些甚至會休克斷氣。
這是娘胎帶出來的病,無藥可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一百零九:諸君可是在找在下
侍女端著作畫用具魚貫而入。
饒是翟歡這樣常年掛著溫潤笑意的人,也忍不住微變了臉色。他沉著臉,放下手中酒盅,欲起身說兩句——這又不是娛樂性質的曲水流觴宴,若真是仰慕祈先生的丹青畫作,大可以宴會結束,攜重禮登門求取,而不是用對待伶人一樣輕慢的態度……
郡守在拿祈善尋樂子嗎?
不過,這些念頭只停留在腦海,並未訴之於口,因為翟歡半途收到祈善眼神暗示,示意他不要插手此事。翟歡將酒盅一飲而盡,找了個藉口去廳外透透氣。
郡守將這一切盡收眼中。
暗中嗤笑:「年輕人還是太沉不住氣。」
上一秒腦海閃過這念頭,下一秒他就看到祈善右手執筆,姿勢嫺熟自然,落筆果斷俐落。
他問:「先生可會左手作畫?」
祈善神色自然地回答:「會,少時好奇學過一陣子,只是不如右手那麼靈活。」
郡守用閒聊的口吻回憶:「本府少時也認識一個會用左手畫的友人,不過他不是好奇學的,而是天生如此。對他而言,左手遠比右手好用。說來巧合,他與你同名同姓同字。」
祈善淡淡道:「哦,這般巧合?」
郡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前看到先生的丹青,還以為是那位友人來孝城看本府呢。」
祈善聽完筆交到左手,一邊畫一邊道:「聽郡守這話,您與友人感情甚篤,交情深厚?」
郡守歎道:「是啊,可惜多年沒見了。」
祈善笑而不語,精力專注畫紙。
左手作畫?
席間眾人對此沒什麼興趣。
因為世人都是用右手,以右為尊,用左手的就成了特例。即便有些人生來就更偏向左手,家中長輩也會用手段將其矯正。刻意去學左手畫,可不就是嘩眾取寵的小手段?
當即便有客人笑呵呵地閒聊:「在下拙見,學畫作畫,三分天賦、七分勤懇,畫技扎實、根基夯實才是重中之重。用什麼手去畫都是次要的。倘若是天生善用左手,家中長輩也未及時糾正,倒沒得說。可若是為了噱頭去浪費精力,豈不是本末倒置?」
在這個世界,「畫」更多時候用來消遣的,一般文心文士不會在這方面下很多功夫。有這個時間,多鑽研言靈、打坐修煉不是更妙?沉迷太過,還會被蓋上「玩物喪志」的標籤。
因為不清楚郡守和友人關係有多好,他便將那位「友人」撇出去,只踩寂寂無名的祈善。
說完便有相熟的客人笑著附和。
郡守這邊不置一詞。
賓客見狀,便知道祈善在郡守眼裡沒分量,一個可有可無、能拿來取樂的玩意兒,無需多尊重。於是聊天內容便多了對「左利者」的議論,或是「奇聞異事」、或是「緋聞閒談」。
祈善始終不動如山,既沒有遭到羞辱的憤怒,也沒有被嘲笑的無地自容,仿佛繞在他耳邊的嘰嘰喳喳全是聒噪廢話,與他本人也沒有丁點兒干係,心湖激不起半點兒波瀾。
郡守一邊品茗一邊暗暗打量祈善。
內心搖擺不定。
倒不是懷疑祈善是他認識的那個「祈善」,沒見到人之前他懷疑過的,還為此寢食難安,恨不得派人將他暗殺掉,但又害怕不敢輕舉妄動。直到見了真人,懸吊的心才放下來。
二人相差太大,不可能是一人。
但他懷疑,祈善也不是真名而是假名,眼前這個人有可能是政敵派來噁心他的。如此,疑點便說得通了。因此郡守才放任、暗示其他人嘲弄,也有激怒試探他的意思。
不多時,祈善交了畫。
郡守也沒細看,撫掌誇獎祈善畫技了得,其他賓客也很給面子地捧哏,仿佛前不久陰陽怪氣、指桑駡槐的不是他們。祈善也懶得應付計較,隨便找了藉口帶著那盤報酬走了。
出門不多會兒便遇上要回正廳的翟歡。
祈善道:「翟大郎君在此做客?」
翟歡:「拜訪名士。」
名士???
他這位仇家???
祈善歪頭,回憶了會兒,想起來了。
他這位仇家爬得快、會抱大腿,但名聲不好。為了彌補短板,時常邀請四寶郡各地名士一塊兒玩,將「投其所好」四個字發揮到極致。有什麼名士路過他的地盤,他也一個不放過,讓客人充分感覺到東道主的熱情好客,送錢送人送溫暖,為人仗義、熱情大方。
一來二去,竟也成了遠近聞名的名士(媛),在名士圈(名媛圈)蠻有存在感。
祈善笑眯眯問道:「其人如何?」
翟歡:「……」
雖然沒有說話,但他一言難盡的表情又像是將什麼話都說了,看得祈善心情愉悅不少。
他拍拍翟歡的肩膀,神秘道:「好好玩。」
翟歡:「玩?」
「聽聞這位郡守後院養的妾室,各個都是盡態極妍、姿色無雙,小友或許有福了……」
翟歡:「……」
他表情越發僵硬,看得祈善心情大好,在他肩上做了個「拂」的動作,仿佛翟歡在這間宅子沾上什麼贓物,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翟歡衝祈善背影道:「先生也小心。」
既然這位郡守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想必也不會讓祈善輕易帶走那些金元寶,還是不能放鬆警惕。祈善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不過他丁點兒不慌,用這些錢在郡府派來的人眼皮底下,大肆採購,但沒有全買米糧,大部分都是木頭炭火、布匹種子,少數農具、筆墨紙硯,讓人搞不清楚他想搞什麼。
裝了滿滿四十多車。
東西多,但只花了不到一個金元寶,郡府派來的人也看不出什麼,祈善不是在買買買的路上就是到處喝酒玩樂,有時候能抓住酒肆的酒鬼嘮嗑一個時辰。
沒有一點兒有用的內容。
廢話連篇,聽得人哈欠連連。
祈善卻樂在其中,偶爾還會揣著他那隻叫「素商」的狸奴採買上好的料子或者小魚乾。
如此過了三四天,祈善終於包袱款款踏出孝城。他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一夥人跟上,賊眉鼠眼,不懷好意。他們也是偶然聽說這個窮文士身懷巨財,本著錯過這村沒這店的原則,準備幹一票大的。
誰知,跟蹤到郊外,視線中的人突兀消失。
「人?人呢?」
「怎麼突然不見了?」
就在他們驚慌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笑。
「諸君可是在找在下?」
一回頭,卻見清臒瘦弱的青衫文士,手執長劍,面帶微笑,遠遠一看仿佛一節筆直青竹。
不過半刻鐘。
祈善將擦拭劍身的手帕隨手一丟。
收劍入鞘,悠悠往深山而去。
隱約的,還能聽到他與人低語。
「素商,陪阿爹回去敲鐘。」
「你問敲什麼鐘啊?」
「自然是敲那歹人的喪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一百一十:食不言
沈棠這幾天過得很不快樂。
各種意義上的不快樂。
先前在孝城,無聊了還能出門擺個攤、賣個酒、逛個街,但深山老林除了一幫土匪,啥也沒有。人生寂寞如雪,她感覺自己再這樣鹹魚下去,絕對會閑到發黴。
「五郎真無聊,不如幫半步操練民兵。」
沈棠想也不想就拒絕:「才不要,大老遠就能嗅到一股沖天的汗臭味。一天的運動量就大大超出一個阿宅一年的總量……」
她不是沒跑去圍觀共叔武練兵。
看了一回就讓阿宅「瑟瑟發抖」。
說是練兵,實在是抬舉,那個規模連社區樓下老爺子老太太的廣場舞團都能碾壓——簡單來說就是稀稀疏疏幾十號人,在共叔武指令操控下學習劈砍刺之類的基礎動作。
同一個動作重複數百遍是常事。
上午技巧,下午體能。
第二天早上回來繼續迴圈。
這個強度,普通人根本吃不消。
不是沒人跑出來反對,結果就是被共叔武兩指捏斷喉嚨,直接殺雞儆猴,直言他們之中有誰受不住都可以選擇自盡,他們都是俘虜,俘虜還跟他談條件,活得不耐煩了?
死了兩隻雞後,剩下的猴兒安靜如雞。
這些猴兒逐漸意識到訓練他們的人很冷血,他們若是不聽從命令,共叔武根本不會在意他們死一個還是死兩個,還是全部死了。若他們服從命令,絕對能吃得飽飽的。
一天兩頓正餐,朝食和飧食供應充足,額外三頓加餐補充體能,應對高強度訓練。他們自我安慰這是給地主打工,訓練便是工作內容。獲得食物越多越累不是理所當然?
當土匪/混混還饑兩頓飽一頓呢,碰上硬茬勒緊褲腰帶更是常事,現在天天吃飽很好了。
一番自我洗腦,居然慢慢適應下來。
甚至用這番言論給身邊的人洗腦。
那些不安分的,見無人站出來迎合自己,自己一人孤立無援,自然也慫了。好死不如賴活著,他們一點兒也不想嘗嘗共叔武那兩根手指硬,還是他們的脖子硬……
褚曜道:「那五郎去東廚幫忙,儲糧不夠,祈善那廝還不知道要在孝城墨蹟幾天。」
變大餅!
這是沈棠的強項。
她負責變大餅,林風負責將變出來的大餅放入乾淨的竹筐,整整齊齊碼好,統計數字。第一次看到這項絕技,林風著實吃驚許久:「文心言靈還能變出食物?」
沈棠變到一半餓了,將手中大餅嘴裡一塞。
一邊叼著一邊含糊道:「是能啊,但一句言靈才一個大餅。供應幾十號上百號人沒問題,再多就不行。且不說文氣消耗,光念言靈就能讓我喉嚨冒火。」
正如祈善說的很雞肋。
林風道:「但能吃飽就很好了。」
饑荒的時候,草根樹皮都不夠分。
餓極了泥巴都能往嘴裡塞,或是易子而食。
自家這位郎君真的很神奇。
沈棠哈哈笑道:「我也這麼覺得。」
一個竹筐大概能放五十個大餅。
林風清點一遍沒問題,往竹筐蓋上一層乾淨的粗糙白紗布,用以防塵,再送去東廚。這些餅切成塊,混入湯水中煮餅湯。因為沒菜,廚娘準備將青梅果肉替代……
不管滋味如何,總比清湯寡水強。
「不知道山裡有沒有野豬,抓幾頭豬崽子回來養著,養大了就有肉吃了……還能熬油。」
喝著微酸的餅湯,沈棠突然想到了豬,又由豬想到了紅燒排骨、紅燒豬蹄、糖醋裡脊、梅菜扣肉……一系列的菜肴。饞得她舔舔唇,被自己想像中的菜搞得涎水分泌。
要是這些都沒有……
她記得豬油拌飯滋味也蠻好的。
林風道:「豕?聽聞滋味很是腥臊……」
她聽家中僕從說過,那都是普通窮人百姓才會吃的,稍微有點錢也不會選擇它,羊雞犬都比豕好。據說它們的肉有一股說不出的腥臊,熬出來的油也帶著異味。
林風長這麼大就沒吃過。
不,她府上伺候的下人都不吃。
剛說完,她就想起自己現在的情況,想嘗嘗豬肉都未必有資格,於是默默止口不言。沈棠貼心轉了話題:「可我聽說豬肉腥臊是因為沒有閹。若將它們閹掉再養大,滋味非常非常香。」
林風又問:「那得養多久才能吃上?」
「閹掉應該養幾個月就行?」沈棠不太確定。
「幾個月是幾個月?」
「不知道,有機會養養就知道了。」
林風:「時間這麼短,能長多大?」
沈棠若有所思:「聽說閹掉的豬會很懶,沒有性激素刺激嘛,不愛動也不愛打架,整天懶散不動可不就很快就胖起來了?」
嗯,其實人也一樣。
林風好奇:「郎君從哪兒聽說這些道理?」
若豕肉按照這法子養,滋味不再腥臊,那該多受百姓歡迎,這都能當做傳家機密了,沒有親密交情,怎會輕易告訴旁人?郎君又怎麼會和這種人打交道?
沈棠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聽說的,反正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知道就行。去抓幾頭小豬仔,想來幾個月後,紅燒排骨、紅燒豬蹄、糖醋裡脊、梅菜扣肉……
通通有希望端上她的食案!
說養就養,沈棠準備下午去碰碰運氣。
喝了一口餅湯,她倏地道:「哦哦哦,還有,豬不能養在廁坑旁,要將豬和廁坑分開……好像是、好像是防止什麼蟲病?什麼蟲病來著讓我想想,對!對了!絛蟲病!」
林風:「絛蟲病是什麼病?」
沈棠:「身體長了絛蟲的病。」
「……那豕為什麼要吃人糞?」
吃人糞長大的豕,再進人口,四捨五入,人吃人糞?林風看著碗中的餅湯,臉色變了又變,喉嚨滾動,仿佛鼻尖已經嗅到異味。
沈棠猜測:「大概是為了節省飼料?不過這種養殖不太衛生,豬若吃了人糞中的蟲卵,會生出囊尾蚴,這種豬再被人吃了就會長出好長好長好長好長的白蟲子,很可怕!」
林風眨巴眨巴眼:「有多可怕?」
沈棠雙手比劃:「我想想,你見過曲蟮嗎?那玩意兒跟曲蟮差不多樣子,比曲蟮瘦,最短的就一根指節,最長的能有五六丈,這麼長的東西長在你身體裡,到處亂爬,從五臟六腑順著往脖頸、喉嚨,最後爬到你腦子……」
林風光是想想就慘白了臉。
驚呼一聲「啊」!
一側無奈停下筷子的褚曜和共叔武。
「五郎……」
食不言,吃飯的時候能不說話嗎?
說話,能不說這麼噁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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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養豬大戶,發家致富(上)
郡府,書房。
「你說那些人都被殺了?」郡守聽了管家回稟的消息,尾隨祈善的歹人被其盡數擊斃,他神情雖有意外但並不怎麼震驚,揮了揮手道,「此事本府已經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這消息也進一步作證此祈善非彼祈善。
他認識的祈善,真真是人如其名。
揣著一顆濟世救人的心,有著濟弱扶傾的志向。溫柔敦厚、溫良恭儉,見過他的人,無一不說他的眉目被仁慈浸染過。
哪怕郡守非常厭惡、忌憚此人,不止一次譏嘲他腦子有問題,得了「善人病」,但也不得不承認,少有人能像他這般貫徹始終的。
畢生所求便是「目之所及無餓殍、耳之所聞無哀嚎」。若非必要,他連一隻螞蟻的性命都不想傷害。若非世道,他甚至不會修習那些被廣泛應用於戰場,堪稱戰場利器的言靈。
祈善曾說,他一看那些文心言靈便看到了屍山血海,每條每個字都沾著無數的血。多少戰爭血淚,皆因君主欲念而起?
郡守最看不得他矯揉造作的模樣:【這個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打出個高下勝負,只要還有人,只要人沒死,戰亂永無止境。元良這話,讓死在戰場的將士情何以堪?】
【那百姓又何其無辜?情何以堪?】
郡守撇嘴:【將士為百姓而死,若無將士,他們早就被敵人鐵蹄踩踏成肉泥。】
祈善道:【善所見所聞,非是如此。】
郡守:【非是如此?】
祈善:【將士為君而死,百姓亦如此。】
郡守那時還是年輕氣盛的少年人,他比祈善年長許多,見識閱歷也多,知世故也精通世故,對祈善這番言辭並不多做評論。心裡則想著,若是祈善入了官場,遲早會被教做人。
君主做事,用得著小小文士指手畫腳?哼——哦,還是個自命不凡的六品中下文心。郡守面上與祈善笑語晏晏,心裡怎麼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某種程度上,祈善挺好理解。
那些歹人只是想謀財而非害命,若真是他認識的那個祈善,以本尊的脾性,至多打一頓,情節嚴重便懸吊示眾,以示懲戒,不至於要其性命,更別說全滅,一個活口不留。
而且——
劍術算是祈善的短板。
二人相識那陣,他都是殿後輔助的。
那些歹人雖是普通人,但有人數優勢,以祈善的武力,逃跑綽綽有餘,殺人就省了。
此番種種,郡守對這個假祈善沒了興趣,管家是服侍多年的老人,一下子便看清了郡守的打算,喏了一聲告退。沒一會兒,屏風後走出來一張沈棠熟悉的熟面孔——烏元。
月華樓的倌兒,前一任北漠質子。
他從屏風後繞出來,郡守起身行禮。
烏元道:「不試著招攬招攬這個祈善?」
郡守搖搖頭:「非是同路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
當然,這只是他的藉口。
真正的理由是他篤定這個假冒祈善已經有主,貿然招攬會驚動背後的「政敵」。
烏元:「此人在他國頗有名聲。」
畢竟是能跟顧池一樣「聲名狼藉」、「人見人憎」的文心文士,除了北漠,誰能毫無芥蒂地接納他們?北漠如今就需要這樣的人才,對西北諸國、對中原各地都熟悉的人。
若能真正降服,益處多多。
郡守面上笑著應和,內心則翻起白眼——也就北漠這些犄角旮旯的蠻子這麼沒見過世面,乍聽一個名士就上趕著熱臉貼冷屁股,以為人家如何如何牛批,真真是小家子氣。
哦,這個假冒祈善算哪門子名士!
其他小國混不下去被攆回來的貨色。
不過是給自己臉上貼金,說是仇家無數,與不少勢力結仇,不就是去哪兒都不歡迎?
再說,人家都走了,擱這兒嚎什麼?
若非十烏還與北漠有些合作,還需此人從中牽橋搭線,他都不樂意待見這位北漠棄子。
二人聊天氛圍看似熱絡,實則沒什麼乾貨,郡守到底還是比烏元多吃幾年飯,心眼也比他多,聊到一樁兵器生意,竟是不歡而散。
烏元回到潛伏的月華樓,臉色陰沉。
他回來的時候,顧池正與養傷中的龔騁下棋,正殺得火熱。意外的,局面竟是龔騁略占上風。顧池好似被人抽了骨頭,歪著身子,屈肘托腮,看著棋面局勢發呆。
若仔細看,瞧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龔騁打趣道:「先生還不落子?」
顧池道:「急什麼?」
說著落了一子,卻是一步廢棋。
本就傾斜的局勢越發明朗。
龔騁經過龔氏大亂,早已沒了早前的勝負心,也知道不是顧池心不在焉,自己會輸得很慘。可難得贏一回,也值得開心,揶揄顧池:「先生,你莫不是準備用窺心扭轉勝負?」
顧池老臉一僵,訕訕:「這不至於。」
看了眼一塌糊塗的棋面,棄子認輸。他剛剛是走神去聽烏元的內心——也不是誠心,只是烏元離得近,心聲又非常暴躁,用北漠的各種語言問候四寶郡郡守,讓他分神。
其中還有一部分祈善相關的內容。
顧池也間接知道祈善在郡府碰見的事情,內心啞然之餘也忍不住發笑——倘若祈善這廝這麼簡單,何至於結仇無數,「弒主」天賦一再發動,還能全身而退回來浪?
至於烏元想招攬祈善這個想法……
顧池也不是反對。
只是吧,祈善這人哪裡都不錯,就是有點兒費「主君」,一個不慎就被他恁死了,命不硬的不建議嘗試這麼幹。活著不好嗎?
呵呵,祈善也想問自己一句。
活著不好嗎???隱居不香嗎???為什麼腦抽要孤注一擲嘗試最後一次???
這都罷了,為何要找個騎豬的???
是的,騎豬。
祈善擺脫了跟蹤耳目,搞死了要搶劫的歹人,想法給民宅老夫婦留了消息交代安排,揣著他家素商歡歡喜喜去往「新宅」。剛來到半山腰的位置,大老遠就聽到熟悉的鬼吼鬼叫。
祈善:「???」
不待他疑惑,遠遠就看到他家那位沈小郎君,正兩腿一跨,騎著頭青面獠牙,渾身通黑的黑面郎,狂奔在山路之上,屁股後邊兒跟著二十多頭大小不一的豬仔……
「駕!」
豬仔屁股後邊兒,一襲布衣,小臉通紅的林風手拎著根牛皮鞭,氣喘吁吁地小跑跟上。
「郎君,慢點等我啊!」
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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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養豬大戶,發家致富(中)
關於騎豬這事兒,沈棠可以狡辯兩句。
上回吃飯提過養豬,閹豬肉質肥美以及養豬的一些注意事項,她以為就沒下文了——或許哪天心血來潮會去抓幾隻豬仔養養——誰知第二天,太陽透過窗戶斜射入戶,她睜著眯瞪的眼從床榻上爬起,林風這丫頭端來洗漱用水時,臉蛋上是難掩的喜色。
「今天有什麼好事?」她漱完口,擦完臉,調侃道,「嘴角都要勾上後耳根了。」
林風分明已經喜上眉梢,卻故作穩重,還刻意壓低聲音讓自己聽著成熟:「褚先生不讓說,說是要郎君親自去看才有驚喜。」
沈棠一頭霧水,但還是將林風哄了出去,整理好褻衣的衣擺,換上乾淨衣物。以指成梳將頭髮攏成一束,有用木梳整理不服帖的上翹碎髮,嘴裡叼著根髮繩,一邊捆一邊走出屋。
林風早等不及了。
「郎君快些。」她小聲催促。
「別拉著呀,我這不是來了?」難得見到重孝在身的林風露出這年紀該有的童真稚色,沈棠也生出幾分興致,手一揮,「走走走,咱們去看看無晦準備的‘驚喜’到底有多驚喜。」
然後——
看著被柵欄圍起來的二十多隻小豬仔,她沉默了,撲鼻而來的臭味折磨她的鼻子,吭哧吭哧的嘈雜聲音蹂躪她的耳朵。
與她的沉默無語不同,林風大概是第一次看到活豬,眼睛亮晶晶的,寫滿好奇。
要不是害怕,都想上手摸摸。
這些豬仔被仔細洗過,身上並無淤泥髒汙。大部分都是黑背粉蹄,遠遠一看像是披著張黑毯子,黑色從背部延伸至面部、鼻子、嘴部,故稱「黑面郎」,剩下則是通體烏黑。
沈棠咽了咽口水。
不是饞的,她被褚曜嚇的。
動作這麼快的嗎???
「山裡抓的?」
褚曜道:「不是,跟農戶買的。」
沈棠好奇:「現在還有養得起豬的?」
不是說人都吃不飽了嗎?
褚曜神色怪哉地反問:「怎麼沒有?這世上總有人富得流油,也總有人窮得衣不蔽體,即便是康泰盛世,也有窮到賣兒鬻女的人家,二者區別只在於多少而非有無。」
沈棠不死心:「真不是進山掏了野豬窩?」
褚曜好笑:「沒這精力。」
能花錢去買幹嘛進山碰運氣抓?
野豬可不好惹,現在這個土匪窩,除了共叔武和五郎,有誰能正面跟野豬對打?
別提祈不善那廝,那廝還沒回來呢!
沈棠看著一群豬崽崽,饞勁兒上頭:「今晚宰哪隻吃?我聽說本土豬長得慢,瘦肉少,脂肪多,不知道烤乳豬怎麼樣……一定要烤熟,也不知道這些豬身上有無囊尾蚴……」
誰知褚曜意味深長地反問。
「誰說它們能吃?」
沈棠一驚:「……不吃,養著嗎?」
「對,養著。」
沈棠眉頭耷拉,失落地癟癟嘴,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拍著林風的肩膀:「養著也好,現在宰的話,你就吃不了了。待你出孝,正好豬也大了,咱們宰個幾頭大擺宴席!」
林風遲疑了會兒,點點頭。
褚曜:「五郎,你養。」
沈棠表情瞬間凝固,懵逼:「哈?」
誰養???
「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憾矣!曜日思夜想,五郎昨日所言,句句有理,曜以為可以一試。若真能以閹割之法,令百姓吃上‘價賤如泥’的畜肉,功在千秋。」說著,褚曜臉上浮現忍不住的笑意,語氣輕快,「興許五郎還能博個‘烏金居士’的雅稱。」
沈棠:「……」
她感覺自己這會兒的臉色跟黑面郎靠攏,「烏金居士」什麼鬼啊(╯‵□′)╯︵╩▂╩
哼,明擺著是欺負她年紀小。
覺得她好騙,哄她養豬!
沈棠非常想拒絕,但看著那一圍欄的豬崽崽,再想想它們的肉,再想想紅燒排骨、紅燒豬蹄、糖醋裡脊、梅菜扣肉……她可恥地咽咽口水,咕囔:「自力更生、自力更生……」
越想越饞嘴。
沈棠在美食誘惑下挺胸昂首:「哼,養就養,人我都養得起,還養不活幾頭豬嗎?」
有一點她得承認。
她就是饞豬崽崽的身子。
褚曜笑得慈祥,倏地想到什麼。
「五郎能化出兵刃吧?」
「能啊。」
問這個作甚?
褚曜撚了撚鬍鬚,滿意道:「如此甚好,甚好。那就不用再特地去定制刀具了。」
「什麼甚好?能化出兵刃怎麼了?」
「豬崽不是要閹了?閹豬,自然要刀刃,尋常刀劍要用凡鐵經歷千錘百煉鍛造才成,難免沾上污穢,但言靈化出的兵刃由天地之氣凝聚而成,乾淨。」
沈棠:「……啊這……」
「慈母劍」:「……」
「曜近日於庖廚之道,又有心得。」褚曜笑得和藹可親,「若幼豬閹割後沒熬過來,正好燉了給五郎補身。世人都認為’凡肉有補,唯豬肉無補’,曜卻不贊同,豬肉也能補身。」
沈棠:「……」
想了想,她覺得可以。
當然,她沒準備真用「慈母劍」去閹豬崽崽,畢竟「慈母劍」的劍身太長了,不好控制操作。
她找共叔武幫忙。
武膽武者,十八般武器都能化出。
包括很小的小刀……
聽完要求的共叔武瞠目:「……現、現在?」
「當然不是現在,這些豬崽到了新環境不宜直接動刀,影響成功率!我的意見是等它們熟悉新環境,再練一練身體,過個三五天了再上刀子。對了,還得研究一下這些豬的身體構造,不然下刀子切錯地方不太好……」
共叔武:「……」
看著口中絮絮叨叨,為了豬肉認真奮鬥的沈小郎君,他真擔心祈善先生回來不會掐死褚曜先生。沈棠是個很認真的人,對豬崽上了心,一邊將切碎與水搗一塊兒的「飼料」倒進石槽,一邊思忖該怎麼給豬做手術。
做手術的話,豬跟人差不多吧???
人做手術要什麼準備???
「術前肯定不能吃飯……林風,你記一下要餓豬兩頓,不,三頓!」沈棠一邊想一邊讓林風記錄靈感,回頭再整理,「……還有,還得給剃毛,還得給洗澡?」
林風不解:「還要這樣做嗎?」
「閹掉豬啊,切下它身上一塊肉,要是不洗乾淨,穢物順著傷口鑽入身體,人都要病死,更別說一頭豬。你且記下……還有,要挑清晨日出前後,傍晚日落前後……」
林風迷茫:「這又是為何?」
「涼爽、不、熱不流汗,我討厭汗臭。」
林風:「……」
那這跟豬又有什麼關係???
「要是生病了也不行。」
林風:「小病也不行?」
「不行,要健康的,最好活蹦亂跳的。」
褚曜:「……???」
他懷疑五郎是不是在蠶室工作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一百一十三:養豬大戶,發家致富(下)
大致的計畫有了,剩下只差實踐——如何才能獲得一群活蹦亂跳、免疫強的豬崽崽呢?
沈棠腦海中剩下「多運動」三個字。
沒騸過的豬崽崽,脾氣都不咋友善。為了食物、領地甚至是誰是老大,互相毆打啃咬,你頂我、我踹你。雖是一群豬崽崽,但戰鬥力並不弱,它們還無師自通打群架。
它們還不懂什麼叫點到為止。
有打架肯定有受傷,有受傷肯定會有傷口感染,傷口感染有了,生病甚至病死還遠嗎?
為保證運動量、避免打群架,沈棠想了個法子——效仿遛貓遛狗的鏟屎官,遛豬!每天帶著豬崽崽們滿山路跑個兩圈,既消耗了多餘精力、鍛煉了身體,同時還能讓它們熟悉周遭環境,為閹割做好充足心理準備。
聽到這個「絕妙」計畫的褚曜:「……」
他有疑。
沈棠雙眸含笑,認真道:「無晦儘管問。」
褚曜就問了:「豬跑了怎麼辦?」
畢竟不是祈不善那廝養的狸奴,不會在外浪一天再跑回家。要是一群豬崽崽散開,漫山遍野撒歡跑,鬼知道最後能找回來幾頭?倒楣點,興許還給餓極了的野獸加餐了。
沈棠道:「給它們套上牽繩啊。」
出門遛狗遛貓都要套牽繩,憑什麼豬崽崽不套?是它們不配嗎?不,它們也值得。
牽繩?
只看字面意思也能理解是何物。
褚曜道:「可以一試。」
於是便有了第二天沈棠牽著二十多頭豬崽崽「散步」的畫面,林風也被拉著一塊兒散心。雖說重孝在身,但也不能因此不顧自己身體,整天將心事憋在心裡,小臉兒都清瘦一圈了。中途還發生一樁小小插曲——豬崽崽的吭哧聲引來一頭真正的黑面郎!
大黑臉,短鬃毛,皮糙肉厚。
鼻厚長嘴,生了一雙肥大耳朵。
一看就知道這是個拱莊稼的好手。
此時正躲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一臉凶煞之氣,盯著沈棠二人以及二十多頭豬崽崽。林風是無意間瞥見它蹤跡的,那豬重心下沉,豬蹄蹬地,搖晃著一身肥肉衝殺而來。
那一瞬,林風甚至能清晰感覺到野豬狂奔時地面的震顫感,好似朝她奔來的不是一隻肥碩可怕的黑豬,而是一座黑色小山丘。只是林風還未來得及花容失色,只見自家郎君抬手一抓,那柄漂亮的雪亮長劍憑空出現在,大喊一聲道:「孽畜,你找死!」
一陣風似的衝向來勢洶洶的野豬。
一人一豬糾纏著大戰了數十個回合。
不知道郎君有什麼顧慮,周旋了會兒棄劍不用,一個滑鏟踢向野豬高高揚起的豬蹄,嚇得躲在草叢的林風「啊」叫一聲,雙手捂住眼睛。她知道自家郎君打得過一隻野豬,但相信歸相信,十一二的少年身形還太單薄,個頭也未張開,跟野豬一比就是一片紙。
二者對壘的視覺衝擊力讓林風不敢直視,閉著眼睛的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哐當一聲,沉沉砸向地面。林風半睜開一條縫兒,卻見自家郎君兩腿一跨,坐在摔倒在地爬不起來的黑豬背上,手臂掄圓衝著那廝的腦袋兩巴掌,用多餘的腰繩當韁繩,拴住野豬脖子。
野豬憤怒難當,發出憤怒狂躁的嘶吼。
它尥蹶子,狂跳,狂奔,狂叫。
一番大動作試圖將坐在它背上的弱小人類摔下去,再用四肢豬蹄狠狠踐踏成肉泥!
結果呢?
結果自然是失敗的。
沈棠穩如泰山,一把抓著腰繩,重心始終穩定。見郎君遊刃有餘,林風也放下了懸吊的心,開始不由自主胡思亂想起來,腦中很不應景地浮現某日午睡,她起得早,隱約聽院中伺候的婆子細碎言語,將某個壯漢徒手劈野豬,將那野豬打得跪地求饒的故事。
內宅丫頭何時聽過這樣獵奇的故事?
又是紅臉又是好奇。
林風不明白,這有甚可好奇的?一隻野豬又怎麼「跪地求饒」?直到多年後,她無意間淘到一本舊冊子,發現被壯漢徒手降服的野豬是成精野怪,性別為雄。
見壯漢不肯饒,又化身為女,壯漢見了很滿意,於是二人咿咿呀呀,夫妻雙雙把家還。
待林風收回飄遠的心神,那頭野豬已經徹底沒脾氣,累趴在地上吭哧喘氣,郎君得意地一腳踩它腦袋:「起來啊,不是很囂張嗎?」
林風:「……」
她覺得自家郎君更囂張一些。
隱約跟那日午後婆子口中的「壯漢」很吻合。
野豬被踢疼,吭哧兩聲,不見之前的囂張狠厲,反而多了一絲絲的哀求,乖順得很。
沈棠卻不是個心軟的人。
若不是她能徒手跟野豬過招,莫說二十多隻豬崽崽了,她跟林風都要被這隻野豬咬死吃掉。最後給了野豬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把這頭野豬當代步坐騎,遛豬更加省力。
野豬不是那麼好馴服的。
但沈棠也不是那麼心軟的。
不聽話就打,野豬再橫也被徹底磨怕。
作為智商極高的動物,在求生欲下,它似乎能明白什麼叫「識時務者為俊傑」——那二十多隻崽不能吃的,那矮小人類不能惹的,背上那兇悍的惡魔更加不能忤逆的!!!
「駕!駕!駕!」
山野之間,傳著沈棠的笑聲。
擔心天命會跑,暗中觀察的褚曜:「……」
擔心褚曜先生遇上豺狼的共叔武:「……」
他們都沒有靠近,站得遠遠,只能看到變成兩個點大小的沈棠和林風,竟是半晌無語。
共叔武遲疑:「要不給五郎買匹馬駒?」
沈郎雖有摩托,但摩托畢竟是匹騾子。
共叔武有理由懷疑沈棠騎豬這麼開心,還一口一個「駕」是在怨念「文心沒有馬」這個規則。
或許,養一匹馬駒能緩解沈郎的瘋症。
褚曜:「……」
他覺得二者之間沒什麼關係。
純粹是五郎愛玩而已。
於是,便有了祈善看到的,自家沈小郎君騎著野豬,屁股後邊兒跟著一群豬崽崽,林風邁著短腿努力追的一幕。故事真精彩……
精彩個屁啊!
祈善看著一副野人扮相,腰繩還在野豬脖子套著的沈小郎君,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緊跟著,一聲怒吼響徹山間雲海。
「褚!無!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一百一十四:關於教育
隔著空氣,沈棠都感覺到祈善此時的血壓已經一腳油門踩到底,狂飆上天。
偏偏另一個當事人不以為意。
「叫什麼叫?」褚曜忍著翻白眼的衝動,面對仿佛吃了火藥,一點就能原地炸開的祈善,他倒是一點兒不慌不忙,甚至還懟回去,「就你有嗓子嗎?老夫年事已高,但耳不聾。」
祈善的怒火再次往前竄了一大截。
「你說你……」他氣得手指顫抖,顫巍巍指著一臉髒兮兮的沈棠、垂頭縮肩的林風、攝於文心壓迫而瑟瑟發抖的豬崽崽與黑面郎,越看越覺得堵心,「他、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此時的祈善有點兒懷疑人生。
他只是離開五六天,不是離開五六年吧?
原本白白淨淨、俊逸翛然,長著一張男生女相好相貌的沈小郎君呢???眼前這個無辜眨巴眼睛,活似窮鄉僻壤出來的小傻子是誰???是從泥巴地滾回來的嗎???
褚曜道:「少年人本就活潑好動。」
「這只是活潑好動?」
祈善冷冷一笑。
他越發看不慣褚曜這人了,三十四歲擱他面前裝長輩,一口一個老夫,無形壓了他一個輩分,這會兒還輕描淡寫將這麼嚴重的事情,定性為「少年人的活潑好動」???
褚曜反問:「不然呢?壓抑天性對五郎不好,該鬧就鬧,該笑就笑。人活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個少年時光。不趁著精力旺盛的時候好好玩鬧,難道等年紀大了再蹦在跳?」
祈善氣得面皮顫動,呵斥道:「胡鬧!」
褚曜眯了眯眼,絲毫不懼祈善因為憤怒而稍稍失控的文心壓迫,倒是那隻黑面郎和那群豬崽崽被壓得瑟瑟發抖,惶恐地緊挨著。他語調陡然嚴肅:「祈善,你以為你是誰?」
沈棠在一邊旁聽到這話就感覺氣氛往不對勁的方向狂奔,見祈善與褚曜二人之間似乎要擦出火花,連忙擦著額上並不存在的虛汗,插足二人之間,試圖將他們隔開來。
怪哉怪哉!
祈善也就罷了,畢竟這廝有文心,本身就不是個好惹的帶惡人,但褚曜怎麼也有這麼大的迫人氣勢?甚至讓置身二人之間的她,感受到一股語言無法形容的焦灼和緊張。
「那、那個,元良好不容易回來,要不要先下去歇一歇?無晦,我、我肚子餓了,要不要喊半步過來將那隻黑面郎宰了,晚上給大傢伙兒添點油水……」沈棠準備犧牲掉剛剛「招攬」的黑面郎,犧牲它一身肉,幸福她一個啊!
褚曜臉色稍微緩和了點兒。
「五郎,曜有事要與元良談談。」
沈棠道:「有什麼談的,我不能聽?」
祈善也嗤了聲,一張口便是十足十的陰陽怪氣:「是,有什麼需要藏著掖著不能聽?」
沈棠頭皮微微發麻,弱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你們倆談著談著就上手。」
從君子動口不動手變成動手不動口。
褚曜氣得擼袖子:「老夫怕了他祈元良?」
沈棠在一側小聲提醒他。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沒有文心啊。」
沒有文心很吃虧的。
褚曜虎著臉,哼道:「老夫怕這作甚?他以為自己在養閨女嗎?跑跑笑笑、打打鬧鬧怎麼了?騎個豬怎麼了?騎著豬牧豬怎麼了?真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個深閨貴女嗎?」
沈棠:「……」
好傢伙,直呼好傢伙。
這火冷不丁就燒到她身上了。
沒提她沈棠一個字,但句句說她。
祈善鐵青著臉說:「善何時說養閨女?」
褚曜哦了一聲:「合著你想養個君子?」
祈善:「……」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褚曜話鋒又一轉,不顧祈善黑臉繼續說,「倒不是老夫潑你冷水,但做人還是要實在點比較好。五郎與你以前所遇之人也不同,他年歲還小。」
只差告訴祈善——
你祈元良就不是能教出皎皎君子的材料。
咱們還是認清現實,野蠻放養吧。
正統文士教育根本不適合。
祈善腰間的文心花押已經蠢蠢欲動,絲絲縷縷的文氣溢出,仿佛下一秒就能爆發出來。
沈棠:「……」
她總覺得自己的角色有點奇奇怪怪。
還未等她細思哪裡奇怪,祈善陰沉的臉色緩和不少,說道:「即便如此,你教一些言靈或是常識,也好過,也好過讓他……」
憋了半天都沒說出「騎豬」二字。
褚曜眉頭都不皺一下:「騎豬這麼了?古往今來多少名將,也不是全部只騎馬,騎牛、騎象、騎虎、騎豹打仗的也有。你管他騎什麼,胯下騎的玩意兒能跑就行,墨蹟。」
祈善:「……」
沈棠:「……」
茫然兩息明白過來的林風:「……」
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的褚曜:「……」
在月華樓這種地方待久了,即便是接受正統文心文士教育的他也不可能不受影響。即便他真沒有開黃腔的意思,但架不住說出來的「粗鄙之語」讓人多想,產出一腦子廢料。
祈善剛剛降下去的血壓又一次飆升。
「褚!無!晦!」
「老夫就在你面前,不用嚎。」褚曜只心虛了一瞬,又一次理直氣壯,「老夫最近幾日忙著呢,連半步都在忙,偏你不在。五郎可不就沒人看著了,老夫也是分身乏術……」
所以五郎一個沒看住就去騎豬了。
祈善:「……」
合著還都是他的錯?
褚曜腦筋轉得快得要冒煙,急智又生,倒打一耙道:「而且,你也不看看五郎這麼做是為什麼,你只看他騎豬玩鬧就認定他這麼做不好?老夫這麼做是縱容是放任?哼,膚淺!倘若你去當人西席,必要誤人子弟!」
祈善嘲道:「你倒說說是為何?」
褚曜啪得一聲將沈棠的筆記竹簡甩到祈善懷中,道:「你看過便知道了。若幼豬數月就能出欄,味道也可,百姓自會接受。日後不說家家戶戶都去養,但至少能讓百姓多一條生計活路。這分明是功在千秋、利與百姓的好事,非為一人喜好玩樂。而你祈元良狹隘,只看到五郎玩鬧。你說說,究竟是誰對誰錯?」
林風:「……」
郎君竟有這般大志向、大胸懷嗎?
沈棠:「……」
不,她沒有,她明明是被趕鴨子上架去養的豬,騎豬也真的只是為了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一百一十五:關於騎豬「鬥將」
論吵架,終歸是褚曜技高一籌。
最後的結果是沈棠騎豬再也沒人管了。
沈棠:「……???」
真正原因是祈善想管也分不出精力教沈棠什麼,稅銀一事迫在眉睫。雖說如今這個局面要不要那些稅銀都一樣,但誰會跟錢過不去?若能拿到手,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時至不迎,反受其殃。
既然上天都願意成全他們,將這批稅銀安排在這個時候,豈有不取的道理?祈善內心也早將那批稅銀當做沈棠的資本之一。
日後招兵買馬也快一些。
能走捷徑幹嘛要苦哈哈白手起家?
既然準備去做,便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沈棠就被迫閑了下來,無所事事了兩天。
為什麼只有兩天?
因為騎豬牧豬的第三天,她有玩伴兒了。
雖說這家土匪窩已經摘掉「非法營業執照」,但外界還不知道,為了防止潛在危險,每天都派出六人去山路巡邏放哨。攔截下試圖上山的翟樂:「站住,不要往前了!」
他們認識翟樂這張臉,知道這名黑衣少年是個狼滅,殺人不眨眼的主兒,自然也不敢上前動手,只敢躲在遠處的草叢,高聲提醒。
翟樂一早就注意到這兩人了。
抱拳朗聲道:「在下翟樂,是來尋友人的。」
兩個巡邏低聲交談,說道:「那你先等著。」
因為沈棠就在不遠處的溪邊牧豬,翟樂並未等多久就等來了騎著豬,一臉笑意的沈兄。
騎著豬的……沈兄???
翟樂看到這一幕,嚇得薄唇微微張開,連那雙多情桃花眼也寫滿了無措。半晌,他才確認自己所見所聞不是幻覺,手指哆嗦地指著沈棠胯下騎著的黑豬:「沈兄,這是何物?」
沈棠理所當然地道:「野豬啊。」
一頭被洗得乾乾淨淨的野豬,背上披著件前後凸起、包裹皮革的座位,腰臀掛著一條白色褡褳,豬脖子套著韁繩。翟樂飛快地用力眨眼睛,再次確認這是黑豬而不是黑馬。
翟樂見沈棠承認得乾脆,一時語噎。
「那、那你為什麼要給野豬披上馬鞍?」
沈棠道:「我也不知道,醒來就這樣了。」
她第二天去豬圈牽豬的時候,這頭黑豬背上已經套著馬鞍,韁繩、褡褳,一應俱全。
能幹出這事兒的,不是褚曜就是祈善。
沈棠衝巡邏二人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忙自己的就行,翟樂由她負責招待。
「可我聽說野豬脾性暴躁,極難馴服,你是怎麼將它抓回來的?居然還能騎?」看著這頭敦實粗厚威武的野豬,翟樂莫名豔羨。
沈棠道:「打一頓就馴服了。」
翟樂抬手摸摸豬頭,道:「我也想。」
沈棠便說:「你想要我帶你去抓,昨兒放豬的時候,我看到有些地方有動物踩踏的痕跡。」
翟樂不知道「放豬」是何意思,還以為是沈兄自個兒騎野豬到處溜達,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抓豬上頭。聽到還有野豬,連忙催促沈棠帶自己去抓一頭。他也想試試騎豬的感覺。
沈棠自然不會拒絕。
不過,她更好奇翟樂怎麼專程來找自己。
只為了騎個豬???
還是——
「你又沒有酒喝了?」
「我像是那種為了酒專門往山上跑的人?」
沈棠認真打量這張俊臉,點頭:「很像!」
翟樂:「……」
他似戳破的氣球,氣勢泄了個乾淨,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肩膀:「好吧,沈兄猜對了一部分。但沒酒喝只是其中之一,最大原因還是我想念沈兄了。白日待在客棧好生無趣……」
沈棠問:「你堂兄呢?」
「阿兄有事情要忙。」
沈棠點到為止,沒有繼續問翟歡忙什麼事情連堂弟都顧不上了,祈善和褚曜不也忙得顧不上她麼?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跟翟樂都算「留守少年」了,還是閑得無聊的那種。
無聊到只能抓豬玩兒。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們在野豬活動過的地方蹲了半個多時辰,終於蹲到了第二頭野豬,又是一番難捨難分的大戰,二人大獲全勝,翟樂也如願以償體驗了一把騎豬的感覺。
末了還勉強給了個五星好評。
「除了視線太低,跟騎馬有點兒像。」翟樂騎著豬,繞著沈棠小跑了兩圈,倏地道,「上回邀請沈兄賽馬,沈兄不應,這回咱倆都是騎著豬,不如賽一賽?輸的人請客喝酒?」
沈棠看了一眼日頭,撇了撇嘴。
「這有什麼好比?怎麼看都是我吃虧。就算我贏了,我也不敢喝酒啊……」兩回醉酒差點兒將引導NPC祈善折騰得血壓爆表。
翟樂從錢囊掏出一枚精巧玲瓏的小金豆,在她眼前晃了晃:「沈兄可以看著我喝。」
沈棠看著小金豆沉默了會兒。
她可恥心動了。
倏地,揚手指天,對著翟樂驚訝大喊。
「笑芳笑芳,你看有豬在天上飛!」
翟樂哪裡知道這個套路,下意識真就抬頭看天了,左看右看也沒看到所謂飛天的豬,而身邊的沈兄「陰謀得逞」,揚鞭衝野豬屁股來一鞭子。胯下野豬吃痛地慘叫,抬啼狂奔。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被耍的翟樂:「……」
他羞窘地大喊道:「沈兄,你耍詐!」
「孫子都說兵不厭詐啊!」
翟樂又是一怔,緊跟著拍馬……不,拍豬追上,大喊道:「孫子?‘陣戰之間,不厭詐偽’不是狐子犯說的嗎?沈兄,你等等我!」
他這頭野豬格外暴躁兇悍,四肢短豬蹄瞪地飛快,急速顛簸著拉進與沈棠的距離。沈棠這邊隨意彎腰,在狂奔中撿起樹杈。一個冷不丁出招的回馬槍,樹杈往翟樂臉上虛晃。
翟樂也不是吃素的。
畢竟是正統的武膽武者,自小以武氣淬煉肉身,習武健體的主兒,反應極快。他不退反進,出手馴如閃電,似準備一把抓住沈棠手中樹杈。沈棠半途變招,道:「吃我一槍!」
翟樂見搶不過來,便也撿起一根樹杈。
他也學著沈棠大喊:「吃我一矛!」
沈棠抬腳就往翟樂那頭野豬臉上踹。
翟樂大驚,穩住吭哧亂叫倒退的野豬,夾緊豬肚子,一拽麻繩:「……哪有你這樣的?」
沈棠笑嘻嘻道:「不服你來打我呀?」
翟樂咬咬牙,趁勢追擊。
看著騎豬打得難捨難分的兩人,祈善感覺自己的血壓又一次將油門一踩到底。
「沈!幼!梨!」
沈棠和翟樂齊齊停手,後者表情僵硬尷尬,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火速將手中樹杈丟了出去。沈棠卻不同,她還衝祈善揮手:「元良,我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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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關於私屬部曲
除了當年那事,祈善的血壓已經很少飆這麼高了。但自打結識了沈小郎君,他感覺自己每天都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多年修身養性出來的好涵養在崩潰邊緣來回大鵬展翅。
難道真是他的要求太高了?
祈善面無表情地看著老老實實牽著豬過來的沈小郎君,內心思忖自己要不要改改——但話說回來,標準再低總不能低到與騎豬比肩吧?因為走神,他沒第一時間給予反應。
待回過神,他看到兩雙無辜的黑眸。
一雙是沈小郎君故意睜圓的杏眼。
一雙是翟樂水潤多情的桃花眼。
被這麼兩雙眼睛看著,祈善有一瞬錯覺——他是不是幹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
他無奈地以手扶額,隔絕倆熊孩子的眼神攻擊。強逼自己硬起心腸,冷硬道:「沈小郎君這麼幹也就罷了,畢竟他的年紀擺在這裡,但翟小郎君已是成童,你還跟著他鬧?」
翟樂尷尬地訕訕傻笑,試圖萌混過關。
沈棠縮了縮涼颼颼的脖子,慢慢往斜後側退,試圖將自己藏進翟樂的影子,心裡不斷默念「元良看不到我、元良看不到我」。
祈善:「……」
這倆越是這般,他越是火氣無處發。最後只得甩袖作罷,將這檔事情跳過去,心裡則想著有空去配點保心丸隨身攜帶,多配幾丸以備不測,他還不想年紀輕輕就英年早逝。
沈棠見他臉色和緩,這才出聲問他。
「元良下來尋我有什麼事?」
不應該待在深山跟褚曜商談佈局嗎?
祈善道:「來尋你去買點人。」
「買、買人?」沈棠一怔,「買來作甚?」
祈善視線掃過一邊的翟樂,眸光似閃爍數下,淡聲說道:「寨內人不夠,還得再買點人,擴充一下武力,四寶郡也快不安全了,這麼點兒人夠哪個勢力塞牙縫?多養點,保險。」
他說得委婉,沈棠對此沒什麼瞭解,一時也沒有聽出哪裡不對勁,反倒是一側的翟樂一語戳破那層遮羞布:「如今這個局勢,沈兄多養點部曲是對的,至少有自保之力。」
沈棠皺眉:「部曲?」
部曲初時為軍隊的代稱,但隨著賊星降世,世道混亂,逐漸演變為主將私屬,即為私兵。再到如今,則是豪強士族的家兵,也就是私人武裝部隊,身繫於主,略低於良民,經主人放免才可為平民。部曲的性質與土匪寨需要增加武力而「擴招」,性質可不一樣。
前者是獨屬於某一個人,聽命於人。
後者則帶著公共屬性,屬於一個寨子。
祈善臉色微變。
翟樂若有所感,一抬眼就對上他那雙森冷的眸子,僅一眼便覺得寒意自腳底蔓延,仿佛要被吸入一泓烏黑深潭。還未等他琢磨祈善的惡意源頭,便聽沈棠說:「但我沒錢……」
組建私兵是要花錢的。
不止是日常開銷,還有買人的錢。
大部分普通人沒什麼資質,莫說凝練文心武膽,連感應天地之氣都很困難,更別說引氣入體、開拓丹府這些前置步驟。
可即便如此,一支純普通人的部曲,開銷也是大數字!至少不是赤貧的她能擔負得起。
總不能天天給部曲喂大餅吧?
林家那些財產,沈棠目前還不想動。
祈善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他以為沈棠會拒絕或者提出疑義,沒想到第一反應竟然是「錢不夠」而非「不能做」。沈棠的膽子比他想像中大得多,養私兵可不是什麼人都敢的。
而且——
估計連沈小郎君自己都沒注意到一個細節——祈善是準備買點人擴大部曲規模,但從未說過部曲隸屬於誰。沈小郎君一開口卻是「但我沒錢」,潛意識默認勢力就是「他」的。
沈棠似乎看穿他臉上的表情。
問:「元良很驚訝?」
「有點,在下還以為郎君會拒絕。」
「我為什麼要拒絕?」
拳頭既是力量,力量即真理。
拳頭打出多大的力,說話便有多少的量。
如今這個世道不增強自身力量,難道要等大禍臨頭,如浮萍一般被亂世教做人嗎?唯一讓她意外的是祈善的處理方式,不是給寨子擴招人手而是組建私屬武裝部隊。
不過——
從結果來看,二者應該差不多吧?
沈棠便沒有多問,祈善作為土著人士,又是年少成名,他肯定比她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祈善:「……走吧。」
沈棠腳步跟上:「我也去?」
翟樂想了想,他本來就是找沈兄玩的,沈兄將他一人撂下算怎麼回事?於是長腿一邁跟了上去:「祈先生、沈兄,你們等等我!」
祈善道:「翟小郎君也來?」
「在下也有一支私兵,可以提供意見嘛。」
沈棠問:「你也有私兵?」
翟樂不僅不回答,還看著沈棠得意地笑了笑,祈善又一次頭疼地以手扶額——這些基礎常識,真要抽個時間給沈小郎君好好補一補了。他道:「一般情況下,從五等大夫開始就會精心組建屬於自己的私屬部曲了,規模從十幾人到百餘人不等。」
翟樂已經是七等公大夫,又有一個不知深淺的堂兄在側,看二人穿著打扮和底蘊,也不似普通人家出身,組建一支私屬部曲再正常不過。看樣子,估計規模還不小。
算算他現在的年紀和實力,此人天賦根骨相當高,若能在軍伍好好磨礪一番,在生死間頓悟,運氣好點不早夭,待他身體進入成長高峰,最低也是個十五等少上造。
按照這個推測,他的精銳私屬部曲規模應該在五百到一千之間。若是有更大的期許和圖謀,慢慢增至兩千也有可能。
當然,這種私屬部曲實力也相當恐怖。
嗯,也相當燒錢。祈善倒是有心給沈棠打造這麼一支私屬部曲,奈何她是文心文士而不是武膽武者,最重要的是——窮,縱有再多巧思,巧婦難煮無米之炊。
沈棠又問:「那他們人呢?」
翟樂哭笑不得道:「還在老家。」
這個問題蠢得祈善聽了想翻白眼。
他道:「翟小郎君是出來遊歷的,又不是出來找其他勢力晦氣的。拉著千餘私屬精銳部曲,大搖大擺地跑出來,途徑政局穩定的國家還好,若是各地諸侯格局,誤會就大了。」
沈棠不解:「有這麼嚴重?」
祈善道:「有。」
倘若翟樂是十九等關內侯或者二十等徹侯,拉著千餘私屬部曲出門,在敵對勢力不強的情況下,推平一座中等規模的城池都綽綽有餘了。武膽武者可以到處跑,但他們的私屬部曲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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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七:集市(上)
沈棠忍不住低聲嘀咕。
「這也難怪了……」
祈善耳尖,他問:「什麼‘難怪了’?」
翟樂也聞聲看過來,沈棠道:「你說五等大夫就能開始籌備組建自己的私屬部曲,也難怪會瓜分出百餘個國家,天下七零八落。只要武膽武者有野心,不是很容易搞事情?」
翟樂忍不住給武膽武者正名。
「如今這個局面跟武者關係還真不大。」
祈善亦是不忍直視,好笑道:「你真當武者有多厲害?拉著一支私屬部曲就能割據一方?哪有這麼容易!若真這樣,這天下就不止百國而是千國萬國,一鎮一村皆可為國了。再者,私屬部曲哪是那麼好培養的?多少武者連自己都養不活……」
沈棠:「……這麼慘?」
祈善道:「嗯,很慘。」
沈棠卻道:「不信。」
「既然沈小郎君不信,在下給你算筆賬。」
武膽武者想割據一方?
私兵部曲得練起來吧?
第一道門檻就是自己習武淬體的開銷,不說大魚大肉,但葷腥是必不可少的,奢侈一些還要輔以藥材,最大限度挖掘潛能。
第二道門檻是數百人吃喝拉撒的開銷,練兵習武最耗費體力,碗裡沒點油水,不吃肉怎麼能養出力氣?沒力氣打仗怎麼贏?
光吃就能將人吃窮。
以為這樣就結束了?
不不不,後邊兒的門檻還多著呢。
第三道門檻,私屬部曲得學習各種軍陣,能隨著主將號令進行策應變化,這就不是一兩日能練起來的,需要長年累月的苦練磨合。
第四道門檻,言靈助陣,不止是主將的武膽軍陣言靈,還需要文士的文心言靈輔佐。
二者結合才能揚長補短。
這樣都搞定了,能上戰場了?
不不不,還有最後一道最重要的。
沈棠聽得認真,聽到這裡疑惑皺眉:「還有最重要的?練兵練好了,這都不夠嗎?」
「自然不夠。」
「最重要的是什麼?」
祈善:「國璽!」
前面幾道門檻還能用錢解決,最後一道門檻就能讓人傻眼,再怎麼氪金都搞不定。
沈棠不止一次聽祈善提起國璽,不過她對此物始終沒太大的興趣,一直沒怎麼詳細深究,趁著這個機會乾脆弄個清楚。
祈善這回也沒故意藏頭露尾、避之不談。
國璽對一個勢力而言有多重要呢?
重要到,假使主將上戰場,要麼主將有國璽,要麼主將效忠的主君有國璽。這玩意兒不能砸人,但缺了它萬萬不行。它不止關乎「諸侯之道」,還關乎禦外敵、鎮國運。
如何禦外敵?
以國氣國運為基底,凝聚國境屏障。
國運越強,國境屏障越強盛。
這都打不破還想攻城掠地?
趁早洗洗睡吧。
如何鎮國運?
這個倒是沒有太實質性的表述,屬於玄之又玄的範疇。例如,冥冥之中減少境內各類天災的頻率……當然,也僅限於自然情況。
人家管得了天災管不了人禍。
如果上游的孫子故意在雨季前截斷河流,令下游乾旱,雨季一來又放水洩洪,令下游被洪水沖刷,國運再強也拿索操作沒轍。
通俗來講,有了國璽就有了最基礎的完整的增益BUFF。沒有國璽就沒有這部分增益,跟別人相差一大截呢。光溜溜上戰場跟人打仗,哪怕是二十等徹侯也會被打出屎。
想占個山頭就豎旗為王?
做夢!
聽完描述的沈棠:「……」
腦中只剩一個念頭——好傢伙,這TM就是塊「建城令」或者「建幫令」的玩意兒???
以上種種,充分闡述武者割據的難度。
翟樂也補充說:「武膽武者真正的強大在戰場而非單打獨鬥,只是單打獨鬥,本質與遊俠差不多。至多比尋常遊俠能打了點,能以一敵十、以一敵百,甚至是以一敵千……」
聽著很恐怖對吧?
但自賊星降世,兩百餘年,二十等徹侯才出了三人!十五等或以上有名有姓者,僅千餘人。這個數字跟大陸這兩百多年的人口相比,僅是滄海一粟,哪裡能左右整個大局?
若非祈善在身側,他甚至想甩鍋——
如今的天下,明顯文心文士的責任更大。
沈棠感慨:「那也很可怕了。」
低等的武膽武者還好說,至多是個有點武力值的武人,中高等級的武膽武者,力量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的範疇,奔著高武去了。
普通人生存可真艱難。
大概是聊天太專注,直到快下山,祈善才注意到耳邊還有吭哧吭哧的叫喚。他臉色一黑,低頭注意到兩個熊孩子手裡還牽著那兩頭黑豬——居然一路牽著黑豬下山了!!!
他眼神甩向沈棠:「沈小郎君?」
真要牽著大黑豬去招人?
沈棠搖頭如撥浪鼓:「不要!好歹也是一百多斤兩百斤的肉,我絕對不會拋下它的!」
祈善:「……」
他連沈棠都管不住,哪裡管得了翟樂?
祈善只得憋屈地咽下火氣,帶著兩個熊孩子和兩頭黑面郎,直奔孝城附近的小鎮。說是小鎮,其實就是二十來個零散分佈的貧窮村落組成的,統共加起來也不過千戶。
今日正好是一月一度的「大集市」。
說是「大集市」,販賣的正經商品卻不多。
簡陋揚灰的泥巴路兩側,低矮的土牆房下,或站或坐或躺著年齡不一的「商品」,發間插著稻草。一部分是牙行拉過來的,一部分是自賣自身,還有一部分就是「家庭小作坊」。
所謂的「家庭小作坊」,不是父母賣兒鬻女,便是丈夫賣妻賣子,還有是兒女賣父賣母的……人間百態在這片小小地方演繹得淋漓盡致。他們賣親人,也不都是喪心病狂為了錢。
沈棠便看到有個削瘦到兩頰、眼眶嚴重凹陷的母親,懷中緊緊抱著兒子,懇求往來行人能將孩子買走,任打任罵都行,只求給孩子口飯吃。那孩子明明已經餓得瘦骨嶙峋,胸肋骨根根可見,胳膊大腿細瘦得能看出骨骼輪廓,肚子卻大得像是妊娠六七月婦人。
她不忍地收回目光:「元良……他是……」
祈善道:「人已經沒救了。」
翟樂也是不忍,歎道:「應該是吃多了泥土,堆積腸胃,與後不利,硬生生就……」
沈棠三人穿著打扮與此地百姓格格不入,那兩頭肥碩又不好惹的黑面郎,更是惹來無數注目,連行人都不由自主給他們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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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八:集市(中)
「怎會如此……」
沈棠在女人跟前停下。
後者又驚又懼地看著沈棠牽著的黑面郎。
生怕猙獰的野豬會衝上來將她踩死。
但她又不敢出言趕人,只得渾身瑟縮顫抖。
女人近乎絕望地閉上眼睛,但她再害怕也沒鬆開懷中的兒子。這一幕看得人為之動容側目。當然,只有祈善二人動容,其他百姓早已是鐵石心腸,見怪不怪。
不是眼神麻木地出神,便是幸災樂禍地勾勾嘴角,等著看一幕好戲,釋放壓力。
「別怕,它不敢傷害人的。」
「可以讓我看看你的孩子嗎?」
女人聞言,遲疑地抬頭看著眼前這位年紀不大的女郎。女郎五官雖未張開,但能預見多年後,它將寫盡「穠麗」二字。這位女郎與她的同伴,與這片地界格格不入。
女人遲疑了一息,慢慢鬆開懷抱。
沈棠蹲下來,搭上孩子腕側脈搏位置,可指腹剛觸到那層肌膚,還未來得及細品是什麼脈象,她心底便咯噔了一下——因為指腹觸到的肌膚冰涼僵硬,脈搏一絲也無。
再看安靜蜷縮在母親懷中小憩的孩子,沈棠瞳孔微顫。頂著女人期盼的目光,竟半個字也吐不出。孩子腦袋面向女人懷抱,因為她先前的抱姿,沈棠才未察覺孩子已咽氣。
沈棠垂下頭,收回手。
女人渾然未覺,問:「娘子可要買我兒?」
翟樂對氣息敏感,一早便看出孩子已經沒氣兒了。聽到沈棠二人對話,正欲開口說什麼卻被祈善抬手攔下。他原地躑躅,心裡想說的話糅雜發酵,化為一聲複雜短歎。
沈兄一看就是初涉人世,看什麼都心軟。
類似的場景,他卻見了太多太多。
有時候他都忍不住質疑自己,他有什麼用?為什麼習得一身武藝卻幫不了這些人?
無能為力,無力改變。
沈兄心思純良,恐怕更難受。
沈棠點頭:「嗯,買,多少?」
若是平時被普通人喊一聲「娘子」,沈棠多半要吐槽一下誰誰的眼神不好使,但女人這一聲「娘子」卻讓她醞釀出了難言的酸澀。她眨眨眼,試圖將莫名上湧的酸意壓回去。
女人渾濁疲累的眼睛驀地一亮。
「不、不多,四、四十文。」
大概是太激動,聲音細弱顫抖,急得舌頭要跟牙齒打架,還差點兒咬到舌尖。
「嗯,我買了。」
女人哽咽道謝:「好……謝謝、謝謝!」
「夫人還有其他要求嗎?」
女人被問得茫然一瞬。
半晌,腦中生銹卡殼的零件才有氣無力地緩慢運作,聽明白沈棠這話。她猶豫著:「娘、娘子能不能……能不能讓他吃飽點?他很乖,吃的不多,又聽話又懂事又孝順……」
說著,渾濁眼淚一顆顆滑落眼眶。
滴答滴答滴,滴在孩子早已發青的側臉。
女人口中還喃喃著孩子有多乖多聽話。
沈棠道:「嗯,這個沒問題。」
她數了四十文錢交到女人手中,還加了一張餅,這樁買賣惹來附近「攤位」竊竊私語。
沈棠聽得真切,垂眸置之不理。
只是暗暗咬緊牙關,繃緊腮幫子的肉。
那人竊竊私語:「這女的有病?那娃涼一天了……這娃的娘倒是奸,死的賣出活的價。」
另一人歪身貼過去說:「要不說女人比咱們爺們兒好使,哭一哭錢就來了,買個死人回去……嘖,敗家娘們兒,倒貼錢幫人收屍……」
第三人咂摸了一下嘴巴,翻了個白眼:「哼,她是好運碰到了個傻娘們。一個死的,能賣五文就不錯了,沒幾兩肉,骨頭還柴……」
又有人帶著惡意地笑道:「要上大當了!」
以前也不乏利用陌生買主的同情心,訛人訛錢的「賣家」,騙子套路多得很。他們期待沈棠發現自己被騙,又羞又窘又氣又惱的模樣。那種無力暴怒的神情,相當解壓。
這些聲音,沈棠一概不理。
女人戰戰兢兢地收下錢,不捨地撫著兒子臉頰,仿佛這是世上最珍貴的寶貝。最後還是狠下心腸,準備將孩子交出去。誰知沈棠抬手婉拒:「我現在還有事情要忙,空不出手。待我買完,回來再將你孩子帶走,可好?」
女人一聽自己還能與孩子待一會兒,激動地連連落淚,跪在地上,抱著孩子沖沈棠磕了好幾個頭,口中不止地道:「好好好……謝謝菩薩,謝謝活菩薩……」
沈棠牽著黑面郎起身回到祈善身邊。
祈善:「你不擔心她騙你?」
沈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祈善這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傳達到位。她驀地回過神,抿抿乾澀的唇,回答:「不會是騙子……倘若真是騙子……誰騙我錢,我要誰半條命!」
祈善:「……」
翟樂:「???」
重點不應該是欺騙感情嗎?
祈善覺得沈小郎君過於心軟,正欲出言開解,卻聽沈棠問:「元良,每個人都是哭嚎著赤裸而來,又在哀聲中赤條而去。既然出生便註定會死,生存意義又在何處?」
她問:「活著就是為了吃苦嗎?」
活在當下跟下凡歷劫有什麼區別?
類似女人的悲劇,走幾步就能看到。
她這會兒真在陽間?
陰曹地府也不外如是了吧?
沈棠四十文買一具被觀音土憋死的屍體這事兒,早被有心人看在眼裡,也有人試圖如法炮製,打動這位善心氾濫的敗家娘們兒。結果沈棠再未停下腳步,讓人氣結。
祈善心中一動。
平常他是懶得回答這種問題的。
不過,提問的人是一向鬧騰的沈小郎君,便又多了點特殊意義。他道:「在下活著就是為了留下一道獨屬於‘祈善’這人的痕跡。」
沈棠又問翟樂:「笑芳呢?」
翟樂摸摸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的想法就有點大了,說出來你可不許笑啊。我想率領部下,輔助阿兄平定東南。」
沈棠果然還是撲哧笑出來了。
翟樂氣結:「說好不笑的!」
「我也沒答應說不笑。你的想法的確很好,但你是不是有點兒膽小了?一塊東南就滿足了?你該跟我學學怎麼打開格局——」
翟樂問:「怎麼打開格局?」
沈棠頓了一下,眯眼想了想。
做了個示範——
「例如——我要平定天下!」
祈善手一顫,望向少年。
陽光下,少年那雙黑色瞳孔透出些許深棕,某一瞬間,他甚至以為少年不是在開玩笑。
翟樂:「你在做夢?」
沈棠撇嘴:「你不也在做夢?既然都是夢,幹嘛不一步到位?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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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集市(下)
「是什麼是?」看著不知天高地厚幾個字怎麼寫的少年,祈善收斂心底異樣,「平定天下,還真敢想?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溫飽都成問題,還想兼濟天下、施慧萬民?」
「如何不能?」沈棠那話起初是口嗨調侃翟樂,但祈善這麼一問,反而激出了一些逆反心理,輸人不輸陣,輸陣不輸嘴,她義正辭嚴道,「匹夫尚有淩雲志!任何人,只要胸腔熱血未涼,都不會對這些百姓遭遇無動於衷。」
合著這個世界吹牛也要上稅?
若連想想都不敢想,那可真完蛋了。
硬要挑毛病,她頂多是想得比較大。
「我年輕力壯還能言靈造物,為何就不能想了?杜少陵漂泊蜀中,落魄潦倒,身邊只餘饑兒老妻,仍能喊出安得廣廈……」
變故突生!
沈棠只念出四個字,一瞬間,盈滿丹府的文氣被抽取一空,丁點兒不剩,強烈的無力感蔓延四肢百骸,使得她眼前發黑、雙腿發軟,直接向前栽。若不是翟樂眼疾手快拉住她,臉蛋怕是要跟地面親密接觸一回。
「沈兄!沈兄你怎麼了!」
這一變故也嚇到祈善。
「沈幼梨?幼梨!」
祈善還以為是沈棠舊疾犯了,但一摸脈搏卻發現不對勁——虛軟無力,文心低迷。
這分明是丹府文氣耗盡的徵兆。
翟樂醫術屬於半吊子,連他都看出來了。
二人面面相覷。
文氣耗盡的前提是沈棠剛剛使用過言靈,還得是相當霸道超出承受上限的文心言靈。
問題是——
他們三人剛才一直在一起!
沈棠什麼時候用了那種文心言靈?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祈善顧不得思索這層,他抿緊唇,運轉文心,協助沈棠恢復文氣。不過片刻,沈棠慘白的臉就多了幾分紅潤,那種如溺水一般的窒息虛弱也減輕大半,勉強能自己站起身。
「幼梨,剛剛是怎麼回事?」祈善問。
沈棠自己也是一頭霧水,她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天旋地轉,渾身無力難受……」
「用了什麼文心言靈,沈兄你自己會不知道?」翟樂一掃輕鬆,極其嚴肅地道,「陌生的文心言靈不能輕易嘗試,這是常識!」
陌生的……文心言靈?
祈善皺眉想起了什麼東西,緊跟著眉宇緩緩舒展,他道:「方才沈小郎君是想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沈棠聽到這話就打了個哆嗦。
丹府文氣被抽取一空的感覺相當糟糕,沈棠可不想經歷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下意識想打哆嗦。只是——「為什麼你說就沒有事情?」
祈善眸色複雜:「因為它在我這邊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在下自然能說,不止在下能翟小郎君也能。你復述一遍給他聽聽。」
翟樂感覺莫名,但還是重複了一遍。
果不其然,無事發生。
沈棠慢一拍才反應過來什麼意思,驚愕地微微睜圓眼睛,疑惑不解道:「為何會如此?」
祈善道:「你發動了那句言靈。」
只是文氣不足以支持,所以失敗了。
沈棠道:「我沒有……」
祈善叮囑:「下次小心就行。」
話是這麼說,但他內心還有好多沒解開的疑惑,例如——那段言靈完全超出沈小郎君的承受極限,丹府文氣被抽得乾乾淨淨,一絲一縷都不剩,結果卻只是虛弱?
要知道那些相似的例子,主人公無一例外,不是反噬丹府,就是危及壽數、命不長久。
相較之下,沈小郎君簡直是個異類。
莫非,也與沈棠身上那枚國璽有關?
若這麼想,到也不是沒道理。
「這該怎麼小心?直接修煉閉口禪算了……」沈棠又一次感覺到了憋屈——這個世界對話癆實在是不友好。上一次這麼憋屈,還是顧池這個話癆剋星在身邊,「不說話能憋死我!」
誰能想得到說句話也能將自己說廢了?
一邊兒的翟樂不得不提醒她。
「沈兄,言靈發動又不是靠嘴巴念……」
口述言靈是為了增加精確度、成功率!真正發動言靈的是「心神」。但不是誰都能心神合一、精力專注。一旦走神,言靈不是失敗就是效果大打折扣,所以才需要「口念」輔助。
沈棠:「……」
她突然想自閉了。
居然連想都不能想嗎???
慶倖的是,事情並未這麼嚴重。
「控制好你的文心,別輕易催動它就行。」
畢竟是老江湖,祈善對沈棠還有一定瞭解,稍微一想就找到毛病——因為沈小郎君沒啥常識,旁人習以為常的東西「他」未必會知道,順著這個思路就能找出癥結所在。
一言以蔽之,沈棠不會控制文心。
沈棠感覺自己受到了鄙視。
「……我哪裡不會控制?」
寨子那麼多大餅、青梅、飴糖甚至是酒窖放著的酒,全都是她用言靈造出來的。
倘若這是網路遊戲,技能早刷滿級了。
這廝居然說她不會控制文心???
祈善有翻白眼的衝動:「因為你以為的會控制跟我們以為的‘會控制’截然不同。」
沈棠非得追根究底:「何處不同?」
祈善:「……」
事實證明,不同地方大了去了。
文心文士能通過文氣多寡控制言靈的實際效果,或提升或削弱,沈棠乾脆跳過這一步。
將言靈比喻為一條生產線,丹府文氣就是原材料,言靈效果則是最後的產品。文士根據下達的言靈指令,控制生產線調整各種原材料,最後製造出想要的產品。
這是正常情況。
沈棠的情況則是甩手掌櫃,有了單子直接開啟生產線,也不看看原材料夠不夠,直接一腳油門踩到底,效率全開。一旦原材料耗盡卻連半成品都沒做出來,可不就傻眼了?
祈善又舉了一個沈棠不會控制文心的有力證據,讓沈棠反駁不得。
他道:「倘若你真會控制文心,且嫺熟自如,為何每一次都只製造一個餅?分明能一次性盈滿整個竹筐……」
沈棠:「……???」
沈棠:「……!!!」
一看沈棠表情,祈善便知道自己是對的。
他無奈道:「無妨,回去好好補一補,以沈小郎君的天賦,想必用不了多久的。若能徹底控制,應該不會發生類似的失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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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被豬拱了
沈棠咬牙切齒,後槽牙磨得嘎吱作響。
她有充足理由懷疑祈善是故意的。
居然不提醒她!!!
想到那一張張大餅、一顆顆青梅、一粒粒飴糖、一壇壇酒水……每一張、每一顆、每一粒、每一壇,效率奇慢還念得口乾舌燥。
好比她辛辛苦苦畫海報,一模一樣的海報畫了一張又一張,即將完成甲方的任務,結果有人問她為什麼不去列印店複印幾張——
淦,這TM居然還能複印???
那她之前兢兢業業圖什麼???
只能將一口老血和著牙齒往肚裡咽。
不過——
沈棠內心掏出了小本本,記上這筆賬!
她沒刻意隱藏情緒,祈善自然不會錯漏沈棠臉上寫著「記仇」二字,不由得失笑。
沈棠:「……」
(╯‵□′)╯︵╩▂╩
這廝絕對是在看不起自己。
她越發氣鼓鼓,正要拉攏翟樂這個「同盟」,卻見後者在走神,神情好奇又費解,直到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幾下才驀地回神。
「笑芳想什麼呢?這麼專注?」
「我在想那個言靈。」
沈棠汗毛都要炸開,情緒強烈地表示抗拒:「停停停——我現在聽不得那句言靈。」
翟樂:「你不好奇?」
沈棠很有求生欲:「好奇心害死貓!」
「在下倒是非常好奇。那句言靈究竟有多厲害,竟能一瞬抽乾丹府文氣,連文心都受到影響?若記得沒錯,沈兄才念出前四字‘安得廣廈’而已。這四字與整句言靈相較,分量並不重。若能成功發動,會是何等模樣?」
沈棠搖頭如撥浪鼓。
她一點不好奇,一點也不!
占比不重的四個字就抽光了所有文氣,那整一句下來,她不得賠上好幾條命啊!
祈善倒是有幾分猜測。
「翟小郎君經驗豐富也猜不出來嗎?」
「言靈千萬,各有不同,便是那些言靈名士也不敢說自己能猜中陌生言靈的作用。」翟樂靦腆害羞地笑了笑,道,「僅從字面意思去理解,或許是偏向防禦性的軍陣言靈?例如以文氣武氣鑄就軍事防禦,抵禦來犯敵人?」
祈善:「……」
正常情況下,這麼推測沒什麼毛病。
偏偏沈小郎君這人不正常。
無法以常理度之。
再正常的言靈到了沈小郎君手中也變得奇奇怪怪起來,例如「周原膴膴,堇荼如飴」、例如「畫餅充饑」、例如「望梅止渴」……這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呢?
祈善更傾向於真有房子拔地而起!
若如此,被抽空文氣便是理所當然——千萬廣廈庇天下寒士,何等豪邁壯闊!這房子還不能是豆腐渣工程,必須得是通過最高驗收標準、「風雨不動安如山」的上等好房子。
祈善感覺可以跟沈棠提提意見——「千萬間」別想了,定個小目標,「一小間」如何?
或許有幾分成功的可能。
如此想著,三人牽著兩頭惹人注目的黑面郎,來到此行的目的地。與外邊兒相比,這裡可就熱鬧太多了。插著稻草、等待售賣的人也更加年輕,相貌更加端正漂亮。
耳邊聽著商販們的吆喝與討價還價,沈棠只覺得這一幕非常荒誕滑稽,可偏偏自己也是其中一員。正走神,祈善已經與一名商販聊上天。他要買的都是青壯,越年輕越好。
年紀最好在十五到二十之間。
商販一聽亮了眼睛。
需知這個年齡段的男性最值錢了,年輕又有力氣,買回去就能幹活,價值僅次於摽梅之年的女性。祈善要的數量還不少,若能談成,這次拉出來的貨都能順利脫手。
這個年紀的男性是值錢,但也能吃啊。
多養幾天就多虧幾天的「飼料錢」。
他倒是想狠心克扣,但若餓得太狠,整個人瘦脫相,屆時也賣不出去砸手裡嘍。
祈善來詢問,無疑是解了燃眉之急。
再看三人穿著打扮,商販臉上笑意更深,熱情將大主顧迎到一邊。
翟樂倒是會享受,將他那頭大黑豬當小馬紮用。坐豬背上,慢悠悠地來回走動。沈棠則閑得無聊,再加上文氣還未恢復,整個人看著懶洋洋沒什麼勁兒,倚著柱子直打哈欠。
殊不知,暗中有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等待著出手的時機——它就是背上套著馬鞍、脖子拴著韁繩、臀背上放著褡褳的黑面郎!
沈棠又一次打哈欠,困意上湧。
翟樂騎豬玩兒,笑道:「沈兄啊,這都第二十一個了,真這麼困,要不尋個地方歇歇?」
沈棠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
「數我打了幾個哈欠,你也夠無聊。」
翟樂道:「因為沒事情做啊……」
他倒是想建議沈棠要不要喝一口酒醒醒神,考慮到祈善先生就在不遠處,被抓包可就完蛋了,只能打消這個念頭。隨著困意上湧,沈棠剛提起來的幾分精神又散了個乾淨。
倚靠著柱子眯了會兒眼。
而黑面郎,也正在等待這個機會。
突然——
它猛地暴起用鼻子拱沈棠小腿!
沈棠:「???」
突如其來的巨力讓她重心失衡,一屁股跌倒在地,睡意飛了個乾乾淨淨。一睜開眼,便看到那頭大黑豬一個漂亮的極限轉身——這廝拱了她,還留給她一個圓潤翹挺的豬臀。
黑面郎抓緊機會,四隻豬蹄齊爆發。
準備靠著敦實的身體開道!
遇神撞神,遇佛踢佛!
路徑之上的百姓嚇得魂不附體,趕忙往兩側閃躲,生怕自己被這頭大黑豬撞飛了——他們是很饞大黑豬的身子,可一旦這頭黑豬沒了約束,橫衝直撞的殺傷力能要人命!
正逗著豬的翟樂大吃一驚。
他剛準備凝聚弓箭將那頭豬射死,以免大黑豬傷人。目光一淩,發現有一人突然擋在大黑豬路徑上,不閃不避,一副準備跟大黑豬正面剛的雄偉姿態。
那是個身材極其魁梧的黑壯男人,亂糟糟的長髮用稻草隨意紮起,目測身高跟共叔武差不多,其肩背卻更加寬闊,雙臂肌肉緊實,胸膛鼓起的肌肉連寬鬆衣襟都無法完全遮掩。
他擋在黑豬面前,衣擺塞進腰帶,雙腳緊扣地面,重心微沉,露在破爛褲腿外的緊實粗小腿繃緊肌肉,蓄勢待發!
這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
黑豬以勢不可擋的姿態衝了上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